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红楼]我是林黛玉她叔   作者: 晋代衣冠   简介:   林清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越了?   林清在这个世界待了三年愣是没搞清这是中国的哪个朝代,万幸是魂穿,且这副身体的主人家境殷实,让他无需担忧柴米油盐。   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么作个米虫了此余生,谁知三年后,一封来自姑苏林家的信让他的人生就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他竟是林如海的远房堂弟,是林妹妹的远房堂叔!   作为当代一个妥妥的文艺青年,从林清看《红楼梦》的第一眼起,他就深深的“爱”上林妹妹,每每读到动情处,他都忍不住为林妹妹的遭遇揪心,如今穿到红楼世界,那他也算林妹妹的母家了。   想到原先书中贾母说“林家人都死绝了,再无人来接她时”,林清就恨的牙根痒痒!   于是,他毅然决然的决定投奔了林家。   当这个想法冒出来时,林清明显感知到系统一个类似于最强大脑的百科全书系统正在植入他的脑中。   于是林清再接再厉,直接向林如海请求过继给林如海父母做林如海法理上的亲弟弟、林黛玉法理上的亲叔叔。   有了金手指,他考功名,娶大家女子,坚决做林妹妹最忠实的依靠,守住林家家产,绝不再让她寄人篱下,拼尽全力让她嫁的好夫婿,获封一品诰命夫人,身体健康长寿,子孙满堂,助力她走上人生巅峰!顺带打脸前世那些欺负摸黑黛玉的亲戚们,让他们在嫉妒愤恨中,看着林妹妹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家庭事业双丰收!   内容标签: 红楼梦 宫廷侯爵 爽文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清/林如清 ┃ 配角:林黛玉,水溶,申椒 ┃ 其它:预收:《咸鱼皇妃步步高升》   一句话简介:穿成黛玉她叔助她走上巅峰   立意:积极乐观 第1章 穿越   林清来到南柯国已经三年多了。   他至今没有搞清这是哪个朝代,据说国姓是夏,可能是他孤陋寡闻吧,反正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哪个朝代的君主姓夏。   夏桀他倒是知道,不过人家是姒姓。   而且很有意思的一点是,这里的人穿着古代宋朝和明朝一类的服装,至少严格区别于唐服和汉代服饰。另外裹脚的恶俗也是蔚然成风,只是大都是一些破落户或是勾栏地的女子裹,正经人家的姑娘是不裹的。   对于这个现象,林清自己的理解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上至高门大户千金,家族不需要她们去取悦别人,她们嫁过去就是充当当家主母的角色。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则大都需要干农活,裹了小脚不利于下地干活。   所以这两种人,意外的获得了男尊女卑世俗大环境的宽容与谅解,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而破落户的女子,一般来讲,不想低嫁的话,就得使些特殊手段嫁到高于自己的人家。而勾栏地的女子,则完全是为了取悦那些有特殊癖好的男性才裹。   总之,林清对这个世界的印象就是,糅合了宋、明以及清三个朝代的部分特色。   而且非常特殊的一点是,南柯国的科举制十分完善且成熟,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公务员考试制度。考的东西也不都是八股,而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另外还有算术和科学。   五花八门到林清这个接受过现代九年义务教育以及各种课外兴趣班洗礼的现代人都自愧不如,也不知是谁率先提出这个天才性的建议的,真乃奇人也。   当然,这样的朝代同时也兼有宋朝军事武力落后的缺陷,比如明明这样的疆域辽阔,地大物博,却偏偏受边陲小国的威胁,每年还给他们进贡岁币。   林清反正是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   应该说,任何一个现代稍微有些血性的人穿过去看到都无法接受。   明明我们这样的物产丰饶,百姓也勤劳能干呀,为何会这样没有大国尊严?   然而,据林清这三年来的观察,他发现这些百姓似乎是对这样的屈辱习以为常,甚至有些麻木不仁。   当权者也好像只要偏安一隅,其他都无所谓的样子。   真真叫人匪夷所思!   林清是魂穿,幸而这副身体的主人家境殷实,家里有几间铺子,吃穿是无需担心的,坐等收租即可,且父母双亡,家里就他一人。   另外还有几个仆人服侍他吃穿住行,因而来这的三年,林清过的倒是颇为悠闲自在。   闲暇时,他也会去书馆翻翻书,了解了解这个国家的一些基本风土人情。   他本人在现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略有些文艺的大学生,唯一的爱好就是读《红楼梦》,一本《红楼》不知被他翻了多少遍,里面一些章节他都能完完全全背诵出来。   如今手边没了这本“爱书”,为了排遣寂寞,他便经常穿梭在各大书馆和茶楼,听听别家“悲欢离合”的故事。   林清就这么醉生梦死的活着,享受着他原先在现代求而不得的米虫生活。   就在他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时,命运女神却对他微笑着招了招手。   这一天,林清和往常一样待在茶楼听说书,家里的仆人前来告知他,说是姑苏林家来人了。   作为《红楼梦》骨灰级拥趸者,他对这四个字有生理性的反应。   姑苏林家,这可不就是他家林妹妹的家乡么!   念及此,林清也顾不得详细问那仆人具体情形,只抬腿就往家赶。   当面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果不其然,一留须的中年男子正恭敬的坐在大堂下首,手里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袱,衣衫褴褛又风尘仆仆,显然饱经风霜。   那男子见到一位丰神俊朗,俊逸非凡的少年进来,便猜到是林清。于是连忙站起身,随即俯身拱了拱手道:“哥儿好。”   不得不说,林清这副皮相是极好的,连刘贵这种看惯了姑苏城盛世美景的人都免不了露出赞赏之色。   林清赶紧扶起他,随即让人去沏茶,然后招呼对方入座。   那男子自称刘贵,林清看他年纪够大,便尊称他一句刘叔。   “不知刘叔因何事前来?”林清客气的问道。   刘贵闻言,忙道:“小的此次前来,是为了接哥儿前去姑苏参加乡试。”   林清闻言,不禁颇为诧异的挑了挑眉。   说话这么不给面子么?   前面说到,南柯国读书成风,偏生这身体的原主人不爱读书,许是早早没了父母管束,家境又颇为殷实,所以吃不得读书的苦,不过还好,没有其他什么不良的嗜好,只要不捅出什么大篓子,这辈子也能这么混吃等死下去。   穿过来的林清在现实中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早吃够考试苦的他,如今可以选择过米虫一般的生活他自然乐的接受,所以平时除了打发时间,也没花什么时间在读书上面。   虽说自己这么躺平很被周围的邻居瞧不起,连他们教训家里的小孩子也是拿他作反面典型。不过嘛,他脸皮厚从不把这放在心上,反正吃穿不愁的,被人说几句就说几句吧,也不会少块肉。   但像这样直接了当的指出他不爱读书的,刘贵还是第一个。   刘贵似也好像觉察出林清的不悦,忙道:“哥儿,你别误会。原是我家老太爷前些日子给我家老爷托梦,说是感慨林家香火不旺,族中子弟分散在各地,他在底下深愧林氏先祖。故而我家老爷自梦中惊醒后甚为忧虑,这才派小的前来接哥儿前去姑苏,好以慰我家老太爷在天之灵。”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林如海确实被自家先人托梦,不过不是说这事,而是说房州有一位林氏族中子弟将有大作为,会振兴他们林氏一族,嘱咐他一定把他接到姑苏好好栽培。   古人对托梦一事一向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林如海自被托梦后,便把这事放在了心上,暗中派人到房州查探他们林氏宗族的消息。   可巧的是,房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却仅有林清一户人家姓林。   林如海又利用职务之便,托人偷偷查了林清的族谱,发现他确实是和自己同宗同族,且按辈分,他俩还是堂兄弟。   是了,没错了,就是他了。   林如海调查清楚来龙去脉后,便派刘贵到房州接林清。   这刘贵是林家的家生子,对林家是绝对的忠心耿耿,但林如海依旧没把实情告知他,这种涉及神鬼之事,放在心里即可,说出口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祸端。   刘贵在上门前,早就对这位林家哥儿不爱读书的事有所耳闻,真跟他们夫人那个娘家侄儿一模一样。   同样是生的一副好相貌,却都不爱读书,真真叫人无奈又可惜。   明明生的如此好颜色,看他待人接物又十分礼貌,可见也是个周道的孩子,若是考科举,前途定是无可限量。   唉,谁知竟对念书不感兴趣。   林清闻言,只说自己要考虑一番,而后又劝刘贵在房州住些时日再回去。   刘贵也知林清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再一个,林如海在他来之前嘱咐过,说是只要把林哥儿接过去,即使多逗留些时日也无妨。   由此,刘贵便安安心心在房州待了一段时日。   林清也趁这段时间,从刘贵口中知道了林如海府中的大概。   原来贾敏年前就已没了,黛玉也已被送到贾府住了快一年。   如今黛玉不过才八岁,就已经开始过起了寄人篱下的日子,虽说林如海还在,贾府诸人还不敢太轻待她。   可林清捻指一算,发现林如海也没几年可活了,到时林如海一走,黛玉就又免不了要成为孤女,继而重复上一世的悲惨,独自一人在贾府讨生活。   林清一想到这儿,心就止不住的抽疼。   上一世读《红楼》,他就时常为黛玉遭受的不公感到不平,明明论血统,论家世,她才是贾府诸多小姐公子中最最高贵的,谁知结局竟那般凄惨。   贾母虽说疼爱她,可也有自己的私心,心里还是事事以宝玉为先,做不到对黛玉全心全意,更不要提还侵吞了林家留给黛玉的巨额遗产。   明明就算最后抄家,黛玉作为外姓人也抄不到她的头上,她甚至可以靠那笔遗产以及林如海生前的清誉与人脉一生荣华衣食无忧的啊!可最后却落得个泪尽而亡的下场。   贾宝玉自己是个草包也就算了,最让林清不能接受的是,那回宝玉发疯,贾母竟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林家人都死绝了,再没有人来接她了。”这种锥人骨血的话。   林清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他对《红楼》有多痴迷,就对林妹妹的遭遇有多痛心。   上一世,林妹妹只是书中的一个人物,他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暗自神伤。如今,上天不仅重新给了他做人的机会,还让他穿到了“红楼”世界成了林妹妹的娘家人,那他一定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改变林妹妹原本悲惨的命运!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刹那,林清猛然发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觉醒。   脑中顿时闪过一幕幕浩如烟海的文化典籍,好像有什么东西植入了他的大脑。   原本略显空荡的知识库一下子被装满。 第2章 姑苏   林清在反复确认自己的确拥有一个系统后,立马决定跟随刘贵去姑苏。   若说他原本想着去姑苏是因为对林妹妹命运的怜惜,那么在感知到系统的觉醒后,他直觉自己肩负了某种使命。   因为就在他下定决心改变林妹妹原本悲惨命运的一刹那,他才真正感知到系统的存在,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触是没办法用语言表达的。   刘贵已然做好了长久待在房州的心理准备,毕竟这位哥儿不爱读书在左邻右舍间是出了名的,现下要他跟着去姑苏参加科举,着实有些难为他。   其实按他的想法,无论什么理由,先把哥儿骗过去是正经。届时到了姑苏城,还怕他跑么?   林清在预感到自己的使命后,特地用了几天时间梳理回忆了一番自己脑海中《红楼梦》的大致情节,而后又在心底粗粗设想了下自己将后的打算与计划,便去找了刘贵,说自己愿意去姑苏。   刘贵听了,自是大喜过望。   原本他还以为要在房州待好些时日才能劝动林清呢,谁知竟突然想通,答应的如此爽快。   刘贵得了林清的应允,也不多耽误,立即带着林清上路,生怕慢一步对方就反了悔。   二人就这样紧赶慢赶的赶回了姑苏。   林清到姑苏城时已过了年关,正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故而林清很是感受了一番烟雨朦胧,柳絮漫地的江南美景。   然而对这副景象早已司空见惯的刘贵可没闲心观赏,在进到姑苏城后,刘贵就连哄带骗,连拉带拽般的把林清‘请’进了林府。   好不容易带来的人,就差这临门一脚了,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林清见刘贵死命拽住他,一副生怕他跑了的紧张模样,有些哭笑不得。呃……,他只是不爱读书,可也没有不守信用的劣名吧?   刘贵和林清回到林府时林如海恰好外出巡查了,须得过段时日才能回来。   老实说,林如海也没料到林清能这么痛快的同意,比他预想的时间早了不止一点两点。   刘贵得知林如海不在府中几乎要拍烂了大腿,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人带来了,老爷却不在。   没办法,刘贵只得一面稳住林清,一面修书一封给林如海送去消息,让他早些回来。   林清也趁着林如海不在的这段时日,把姑苏城里里外外,能去的地方都逛了一遍,颇为深入的感受了一番姑苏城独有的风土人情。   末了,感叹道,怪不得能孕育出林妹妹那般钟灵毓秀的人物,原是这座城本身就十分不俗。   每日清晨,林清看着姑苏城上空氲氤的雾气,总会不由自主想到“气蒸云梦泽”“涵虚混太清”这样的佳句,真真恍若仙境,才能诞生出如“神仙妃子”般美好的林妹妹。   林如海接到消息后,便启程赶回姑苏。   他这次外出,一来是为了巡查,二来是想去找高人,算算他们林氏家族的族运。   当然,托梦一事他没跟任何人讲。   所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涉及神鬼之事,烂在心底即可,否则少不得要祸从口出。   林如海找的这位高人是专门给王公贵族算命的,因为是‘高人’,所以说话一向模棱两可。   来找她算命的,大都如林如海一般,心中有底,因而她说出来的往往只有已经受到过某种启示的当事人懂,其他人纵使听得了她的话,不是当事人也不明白什么意思,保密度极高,来找她算命的人于是络绎不绝。   林如海在受到这位高人的一番点拨后,心中也有了个大概,于是更加坚定了栽培林清的决心。   林清这些天在姑苏,依旧穿梭在书馆与茶楼,过的那叫一个清闲又自在。   刘贵每每见到林清如此不务正业,玩物丧志,总会止不住的叹气。   这清哥儿这般放任不思进取,怕是要辜负他家老爷对他的期望喽。   刘贵心底虽着急,却也不敢表露半分,依旧好吃好喝的供着林清,更不敢管束的太紧,生怕把他给吓跑了。反正老爷也快回来了,那时便由老爷亲自考察,是好是歹,他家老爷心中自会有所思量。   说曹操曹操到,这日,林清依旧如往常般来到茶楼听说书,正当他听得起劲儿时,林府一下人却前来寻他。   说是老爷回来了,要他赶快回去。   林清一听是林如海回来了,登时没了听说书的兴致,麻利的跟着那人回去。   一路上,林清的心都激荡不已。   林如海作为林妹妹的生身父亲,《红楼梦》的重要角色之一,因为曹雪芹一些刻意的隐瞒,后人对他的猜测多种多样,而今他林清却即将见到真人了,叫他怎能不激动?   林如海此刻正襟危坐在大厅,正从刘贵口中听着刘贵给他汇报近些日子府中的一些情况。听到刘贵说林清这段日子流连于茶楼、无心读书,也不禁暗暗皱起了眉头。   林清一进到大厅,便见一位儒雅清瘦蓄着长长胡须的中年人端坐在大厅主位,神色严肃,雅正端方,望之就不是寻常人物,且多年的身居高位,让他身上有了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是了,这该是林如海了。   林清立即给林如海行了个礼:“草民林如清,见过林大人。”   “如清”是身体原主人的字,在古代,称字不称名才是表达亲密与尊重的方式。   饶是林如海看惯了花团锦簇,也不由得对林清眼前一亮。   当真是“玉树临风美少年”!   这长相与气质,怕是和他亡妻娘家“衔玉而生”的侄儿相比也不遑多让。   美丽的事物总会令人心情愉悦,林如海见到林清这般知礼,脸色也稍有缓和,“不必多礼,你我同宗同族,原就是兄弟,无需见外。”   林清闻言,只道不敢。   接着二人又彼此寒暄了一番,林如海也预备借机考量林清一番。   “哥儿如今几岁?及冠否?”   林如海在派刘贵去房州前就已经调查清楚林清的全部底细,问他年纪也不过是为接下来要提的事做铺垫。   读书人,尤其官场中人,说话最会兜圈子。当然,他们看人也很有一套。   林清听到林如海问他年纪,忙道:“周岁十六,尚未及冠。”   林如海闻言,蹙眉点了点头,又捋了把胡须,才若有所思道:“唔,那也不小了。”   “不知哥儿可有入仕途的打算?若有的话,做兄长的届时也能帮衬你一二。”   林清听了林如海的话,登时紧张起来。   他没料到林如海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让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而且无论是在书中还是方才林如海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谨慎且深不可测的。   忽然间这么直白,实在是很反常。   思及此,林清忽而灵光一闪,察觉到林如海千里迢迢把自己从房州接来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可他又的确有科考入仕的心,毕竟不入朝为官,他以后怎么有能力护黛玉一世周全?且不参加科考,他这系统不白白浪费了嘛!   林清心中经过一番思量后,方才斟酌答道:“圣人言:学而优则仕。弟弟我既是决心参加科举,那必定是怀着济世天下的理想。”   “济世天下?”林如海看着眼前的林清,意味不明的笑了,“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然而林清只是恭谨的低着头,并不答话。   林如海的气场实在太强了,多年来养成的官威可不是闹着玩的。林清只能尽量让自己避免和他进行眼神接触,要不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林如海面前。   其实林如海的态度已经够和蔼了,可他依旧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释放出的无形的压迫感。   想起自己前世在电视上看到的所谓帝王将相,那种无形的威压和面前的林如海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林如海见面前的林清恭谨又从容,满意的点了点头:嗯,是个有定力的孩子。   他也受命担任过几任监考官,寻常学子被他问话,除少数回答的不错外,其他不是答非所问就是被吓的惶惶。   科考考的不仅是学识,还有心理素质。   心理素质不好的人,即使准备的再充分,临场也很难发挥出来。而今看这孩子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心理素质倒挺不错。   且看他方才的谈吐,颇有涵养知进退,并非刘贵说的那般不堪。   反正他瞧着是比那贾府的哥儿强不少。   林如海问话也是点到为止,只让林清安心住着,好好准备二月的县试,他已为他请好先生。   是的,林清至今连个秀才都不是。   所以能理解林如海听到林清说要“济世天下”时会不由自主的笑了吧?   但凡济世大才,除少数天赋异禀外,哪个不是少年神童?   十二岁拜相的甘罗就暂且不提,毕竟中华上下五千年也就出了这么一个甘罗。   就说科举制同样发达的明朝,名臣杨廷和与张居正。一个十二岁乡试中举,十九岁中进士;一个十五岁中举,二十二岁中进士。   若想成为济世大才,应当以这二人为标杆。   所以现年十六却连个秀才都没混上的林清说出那番话,真的,让外人听见真会笑掉大牙,林如海还算是涵养好的。   不过嘛,今时不同往日,林清有了“金手指”,从某种程度来讲也算是“天赋异禀”,所以只要后续计划得当,成为济世大才也并非全然痴人说梦。   这不,才复习一个月不到,林清就顺利通过了县试,紧接着又在同年四月份前后通过了府试和院试。   三门考试完毕,林清才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秀才。   虽然在林如海看来,考上秀才的难度并不大,但林清能通过的如此顺利也不禁让他倍感欣慰,至少这孩子没有他想像中的那般厌学。   今年八月整好是秋闱,林如海原本想让林清三年后再参加乡试,到时把握也更大些,谁知林清竟主动找到他,说要参加今年的乡试。 第3章 启发   林府。   林如海书房。   “你当真决心参加今年的乡试了?”   “是,我已经决定了。”   林如海默然,半饷,才开口道:“我是建议你不要急着参加,毕竟你现在的基础并不十分牢靠,贸然参加的话,会有很大的概率名落孙山。”   林清知道林如海深谙考场规则,他会这么讲必定有他的道理,要按平时他指不定就听林如海的了。   可如今只有他自己知道,时间不等人。   曹公并未在书中写明林如海是几时去世的,后世的专家经过一番考据得出的几乎一致的结论是,林如海大概是在黛玉十岁出头没的,具体是十几岁他们也不清楚。   如今黛玉已年满八岁,如果他不抓住这次乡试就得等到三年后,那时林如海在不在都还不一定,届时他就算中了举人也没法名正言顺插手黛玉的事。   毕竟自己一个远房族叔,也就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罢了,哪里有人家的亲外祖亲?   所以在姑苏的这几个月,林清除了备考剩下的时间都在思虑林如海走后的万全之策,他必须找到一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来阻止贾家到时来抢人抢家产。   林清一开始压根没任何头绪,愁的头发大把大把往下掉。   在得知自己考中秀才后,为了放松自己紧绷的思绪,便又去茶楼听说书。   本想着图一乐,没成想竟歪打正着给了他启发!   事情是这样的,那日茶楼说书的说了①《醒世姻缘传》中一则吃绝户的故事。   讲的是一知州任上暴毙,只留下一个小儿子和妻子。小儿子不久也因病去世,这下子便只剩知州夫人独自一人守着家产过活。谁知这知州族中人看知州家没了男丁,便起了吃绝户的心思,于是一拥而上,直接上门抢夺知州的遗产。   知州夫人哭天抢地然而却没有人同情她,反而还振振有词,说你家绝了户,这些家产合该由他们这些族人继承才不会便宜了外人,只把知州夫人气了个仰倒。   还是当地的知府途径于此得知此事上门劝说,才把这群吸血鬼劝走。   不过到底天无绝人之路,好巧不巧,这知州原先的小妾却在这时被诊出了身孕,且算月份,正好是知州还在世时怀上的。   于是由知府做主,把家产判给了知州夫人。不管这小妾怀的是男是女,到底也有了盼头,全然不似原先那般可任由他人抢夺家产。   这则故事看的叫人悲从心来,林清也不由得触景生情,想到了书中对黛玉寄人篱下的描写,觉得何其相似。   周围的人也都在议论纷纷。   有说这知州但凡有个兄弟子侄也不会便宜了那起子丧尽良心的族人的。   还有说这知州夫人欠缺考量,应当在小儿子没了的第一时间就去过继一个同族的小孩子,这样不仅可以绝了那些想吃绝户的人的心思,自己老了也能有个依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听到这话,林清灵光一闪。   诶!对呀!他怎么没想到?   既然林府现在面临后继无人的困境,那不也可以过继一个同族的男丁以撑门户。   但林清思来想去,总觉得林妹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是带着幼弟过活,对名声不好,届时出嫁也会受到影响。   毕竟高门大户的千金多的是,人家为什么不选父母健在,有兄弟姐妹帮扶的姑娘,偏偏选你一个独自带着幼弟过活的孤女?   所以这种情形,即便过继了别家男孩,怕也和上一世黛玉沦为孤女的命运差不离。   林清念及此,不禁长叹一口气,到底是为大环境所累啊。   若是在现代,他就没有这样的顾虑。只需找到信得过的信托,即使林妹妹没有成年,即使她小小年纪带着过继而来的弟弟生活也没有人会说三道四,更无人会打她那些遗产的主意。   毕竟,你当那些重金聘请的专业信托人员是吃干饭的么?   所以这种方法也并不十分妥当。   同是孤女,届时又父母双亡,家里就她一根独苗,林清忽然间想到了史湘云。   史湘云和黛玉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有个叔叔,其它各方面与他家黛玉相比,差的都不止一点两点,可正因她有个叔叔可以依靠,所以她能有个好姻缘,她能嫁给卫若兰。   至于后面卫若兰病死史湘云守寡一事,那就纯粹是天降灾祸了,毕竟“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红楼梦》里但凡活着的女子没一个有好下场。   不过如此一来,林清倒有了自己的思量。   虽然他不知晓林如海接他来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但看最近林如海对他的上心程度,尤其他发现,林如海总在有意无意的将他往“入仕”的方向引导。   这就很让人奇怪了。   虽然林府确实人丁单薄,当初刘贵为了说服他来姑苏给出的理由也却有几分道理。   可林清在这待了大半年,却再没有见林如海派其他人出去寻别的林氏宗族子弟。   所以当初为什么单单找他?   在穿过来之前,林清作为长在红旗下的有为青年,一向对神鬼之事嗤之以鼻,觉得不过是故弄玄虚封建迷信。   而今有了这一番堪称奇异的经历,他才逐渐敬畏起来。   有些事,只有真正遇到了,才知并非空穴来风。   况且,既然他能幸运的获得命运的垂怜,那么林如海是否也是受到某种启示才会去特特寻他?   毕竟他在“红楼”里确实是个异数。   但不管林如海具体怎么想的,可以确信的一点是,林如海很看重他,且有栽培他的心。   林清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最终还是觉得把自己过继给林家最为妥当。当然,是过继给林如海的父母,也就是成为林如海法理上的亲弟弟,黛玉法理上的亲叔叔。   虽然有点剑走偏锋,可在男权社会,叔叔毕竟比外祖家亲。   而且过继其他任何人,他都不能保证对方会全心全意为黛玉着想,只有他能,只有他能保证将后会一心一意护黛玉周全。   林清打定主意后,并未立即告知林如海,因为他想先考上举人再说。   如果自己现在提出过继一事,先不说林如海同不同意,单就这个时间点就很敏感。   毕竟乡试在即,这时候提出要过继给林家,很难不让人觉得有攀龙附凤之嫌。   况且林清如今有了“金手指”,科考对他来讲一点难度都没有,他甚至可以随意控制考试的名次,所以中举只是早晚的事。   不过嘛,林清在心里盘算一番后,觉得这次乡试他还是低调着些好。   毕竟他没有神童的名声傍身,而且还有个不爱读书的恶名,若在短时间内考试表现的过于突出,容易引人怀疑。   届时把他当成妖孽可就麻烦了。   毕竟中秀才他可以说是林如海请的老师教导有方,中举也勉勉强强称的上是天资聪颖,只是前些年懒怠了,故才没有参加科考,因而无法展露出读书的天赋。   不过他之后的会试是奔着前三名去的,那时绝不能低调,而且必须达到一鸣惊人的效果,要不不能在皇帝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进而为自己将后入朝做官做铺垫。   可在这之前也不能过于高调,林如海虽颇受皇帝器重,统领江南盐政,风光无限,可也正因为如此,才树大招风,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盯着他,等着揪他的错处。   所以,若是既想在日后的殿试达到一鸣惊人的效果,又不引起不必要的揣测和注意,乡试低调是最合适不过的做法。   当然也是最合理的,最近的会试也得两三年后,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两三年的时间“头悬梁,锥刺股”,以及营造自己“天资聪颖”的名声,到那时一切都会显得顺理成章许多。   林如海以为林清中了秀才,膨胀了,才闹着要去参加乡试,于是颇为苦口婆心的劝了他一通。   然林清是打定主意要参加八月的秋闱,林如海在发现自己劝不动后,便也由着他。   心想参加也好,看这小子如此志得意满,受些打击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也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这次就全当练练手了。   几天后,林清顺顺利利度过了九天六夜的乡试。   出来的考生无不筋疲力尽,浑身酸痛。   林清还好一些,临考试前林如海给他准备妥当了一切,他只需安心参考便是,再加上才十六,正是生龙活虎的时候,故而除了身体疲惫些,倒也没甚大碍。   真正苦的是那批上了年纪的考生。   俗话说: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   到了七老八十仍旧参加科考的大有人在。   林清看着这些年老的考生佝偻着背,面如死灰,一边咳嗽一边蹒跚着脚步艰难的从考场出来,不禁心生惭愧。   他是使了特殊手段才能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就与这批早已风烛残年的考生出现在同一考场。   这些人,哪个不是经过一番寒窗苦读才能出现在这的?不管结果如何,单就这份毅力也足够令人敬佩。   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②   南柯国的读书人之所以读书,很大部分是怀揣着入仕的心的。这些年老的考生之所以坚持不懈的参加科考,也大都心存“理想”。   须知中举人虽不能像中进士那般可以直接入朝为官,但也能有做官的机会,俗称“朝廷候补官员”,听起来也是相当光荣。   要不范进中举后也不会发疯。   念及此,林清更是汗颜,简直就要羞愧的无地自容。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林清现在参加科考就是在作弊。   但无奈,林清实在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以他上一世大学生的水平再加上林如海的悉心教导,只能勉勉强强中个秀才,举人和进士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但在以考试成绩说话的南柯国官场,只有拥有优异的考试成绩才能在官场站稳脚跟,没有成绩傍身,任你天大的后台都没用,反而还会被同僚鄙视看不起。   所以,老天爷原谅他林清吧。   他保证,将后他入朝为官,必定用这个系统里的知识造福百姓,除此之外绝不滥用,更不用这“金手指”恶意打压那些正经寒窗苦读的读书人。   老天爷有没有听到林清内心的肺腑之言咱们不得而知,反正到底没有收回他这个“金手指”就是。   同年十月,秋闱放榜。   林清榜上有名,只是排名中等偏后。   不过就算如此也颇令林如海意外和惊喜。   这个结果倒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为这小子会名落孙山的,万万没想到竟能榜上有名。   林如海激动之余,忙叫人把林清请到书房。   他要当面和他谈谈,另外重新审视一下这孩子。   林清这时还不知道已经出了成绩,总归他心里有底,知道一定上榜,所以并不十分在意。再者当初考试确实累着了,所以这些天他连茶楼都很少去,就待在院子里休整,这会儿听到林如海请自己去书房,他才慢悠悠的踱了过去。   当然,进门前,林清还是特地整理了一番,尽量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懒散。   “大哥哥。”林清站在书房门口恭敬喊道。   “进来吧。”坐在太师椅上的林如海点了点头,对门口站着的林清道。   林清进到书房后,顺势坐在了林如海下首的位置。   “你可知我今日叫你前来所为何事?”   察言观色林清可是一把好手。   见林如海面有喜色,再算算日子,林清便知已经放榜。   纵使内心明了,林清却还是扮作些许茫然的模样,道:“如清不知,烦请大哥哥告知。”   林如海见林清斯文又有礼貌,不禁越看越顺眼,感慨道:到底还是个孩子呀,即使中举,也不过才十六岁。   不过十六就能有如此成绩,真叫他这个做兄长的为他高兴。   于是和颜悦色道:“乡试已经放榜,你榜上有名哩!”   林清本以为事先知道结果的他听了会波澜无惊,但这话从林如海嘴里说出来却叫他莫名激动。   所以,他这算得到了林如海的认可么?   林如海眼睛都笑眯了,“原是大哥哥先前小瞧你了,万万没想到,我家清哥儿于念书一事如此有天份。”   林清被林如海赞扬,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知道这成绩是如何来的,所以有些羞愧。   而一旁的林如海是不知道这其中缘由的,只当是小孩子不禁的夸,于是欣赏之余又不免生出几分疼爱之心。   念及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膝下荒凉,仅有一女,且这唯一的女儿还被寄养在自己岳家,独留他一人孤苦伶仃,不免悲从心来。   “我这叔叔倒是好福气,能有清哥儿这样的孩子为他光耀门楣,你父母若泉下有知,得知你而今这般有出息,也能走的安心些。”   林清穿过来的时候原主父母已经去世,所以林如海这番话并未让他有多触动,不过,他倒是意外听出了林如海话里话外的悲戚之意。   蓦地,林清福至心灵。   是啊!   现下他举也中了,由头也有了,林如海此番也触景生了情,可不就是提出“过继”这一提议的绝好时刻么!   林清脑中快速转动起来,预备乘热打铁把这事趁此一并办了。   作者有话说:   注:①的故事选自明末清初西周生创作的一部长篇世情小说《醒世姻缘传》第五十三回 “期绝户本妇盗财逞英雄遭人捆打”晁近仁的故事。   ②“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取自宋代汪洙的《神童诗》   预收《艾丽安娜》   *   艾丽安娜(庄眠),我灵魂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生之所恋,我死之所眷。——费尤斯·霍克图   *   申明:本文男女主相差四岁,故事发生时,两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   *   霍克图家族继承人与亚德家族长女婚礼当天。   场面恢宏壮观,各界名流都到场,A国最火的电视台更是对其进行现场直播,使得无数人目睹了这场梦幻的世纪婚礼。   尤其看到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新郎,执着新娘的手在牧师的见证下宣誓,无不感慨璧人成双。   新婚当晚。   蹲守在霍克图庄园外的记者们,竟意外拍到了新郎费尤斯深夜独自驱车出门彻夜未归的画面!   尾随在后的记者们虽然中途把费尤斯跟丢了,不清楚他最后去了什么地方,可谁叫这些人的想象力异常丰富,又有多年一线深挖八卦的直觉与经验,就这样,一篇名为“某显赫家族继承人于昨晚新婚之夜幽会某神秘女子,彻夜未归!”的爆/炸性新闻就此登上头版头条!   报社十分狡猾,虽未指名道姓,却把能给信息都给了,毕竟在Z州,能称的上显赫的也就那几家,又说是昨晚新婚,说的谁众人心照不宣。   这种桃色绯闻,一旦知道了故事主角的真实身份,势必要闹的满城风雨,尤其费尤斯刚以家族继承人的身份与亚德家族联姻。   果不其然,网上讨论的声潮一浪高过一浪,若非霍克图家族压的及时,只怕都要盖过总统选举的热度。   个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在兴致勃勃地猜想,故事另一主角究竟何方神圣,竟能引得以‘自律、节制’著称的霍克图家族优秀继承人在新婚之夜如此失控。   碍于费尤斯原先表现的过于完美,好奇心爆表的一众人猜来猜去楞是没猜出个所以然来,倒是留学圈隐约透出了些许风声。   神秘人许是费尤斯的前任——大美人艾丽安娜(庄眠)!   *   注:《艾丽安娜》文案第一句和一句话简介,都是套用《洛丽塔》原文开头的:“Lolita, light of my life, fire of my loins.My sin, my soul.” 第4章 过继   这头林如海还在暗自感伤,那边林清就开始酝酿起情绪。   只见林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而后又向前膝行几步,一把抱住林如海的双腿,仰着头,声泪俱下的喊道:“大哥哥!”   林如海冷不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赶紧起身,想去把林清给拉起来。   奈何林清是铁了心要跪着,任凭林如海如何拉拽他就是不起。   可把林如海给急得不行,他年纪虽说做得了林清的父亲,可他俩到底也是同辈,如何受的起这等大礼?   又见林清一副如丧考批、涕泗横流的悲痛模样,便以为是自己刚才的那番话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连忙道:“哥儿这是做什么?可是方才大哥哥的话说的不妥当,戳中了你的伤心事?既是如此,那大哥哥便在这给你赔个不是,只求哥儿别再这么跪着,你我本是同辈弟兄,我如何受的起这等大礼?”   然而任凭林如海如何好言相劝,林清就是不起,也不说话,只抱着林如海的大腿号啕大哭。   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林如海长期坐机关,而今又年近半百,论精力哪能敌得过正值年少的林清?   于是二人僵持一番过后,到底还是林如海先败下阵来。   不仅没把林清拉起,还把自己搞得筋疲力竭,累的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出气多进气少。   林清见时机差不多了,忙止住奔涌而出的泪水,哽咽地再次喊道:“大哥哥!”   紧接着,放开抱住林如海的双手,“砰!砰!砰!”给林如海磕了三个响头。   “自我从房州来到姑苏,大哥哥处处予我照顾,吃穿用度,无一不比着别家哥儿的水平。我说要参加科考,大哥哥就给我宴请名师,对我悉心教导。我十几岁就没了老子娘,一直过的孤苦伶仃,浑浑噩噩,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荒废下去了,没成想竟让我遇见了大哥哥!”   说着,竟笑中带泪,又哭将起来。   又哭又笑的模样,真真滑稽极了。   林如海此刻已然恢复过来,双眼也重新清明,看着面前哭的直抽抽的林清,淡淡道:“那你待如何?”   林清闻言,心里不禁戈登一声。   是自己做的太过表情太夸张了吗?这林如海的反应怎么反倒平静下来了?   迎着林如海似有若无的探究眼神,林清又逐渐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   该死!   他忘了,对方可是年少中探花,纵横官场多年的智商情商皆绝顶的人物。   若说方才他趁着林如海震惊之余还能把控下主场,那么现在林如海显然已经反应过来了,他要再耍小心思,无异于“关公面前耍大刀”,自不量力呀!   林清重新而迅速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思路,最终还是决定坦白从宽。   再次恭恭敬敬给林如海磕了三个头,才道:“我想过继给林家,做大哥哥的亲弟弟。”   林如海闻言,瞪大了双眼,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也顾不得失态,颤抖着伸出手,指着面前跪着的林清,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你大逆不道!”   随着林如海这一声大喝,林清忍不住颤了颤身子,但还是咬牙坚持住了。   成败就在此一举。   林如海“腾”的一下站起身来,而后背着双手,在林清身后的空地快速踱着步。   也不说话,只把头埋着,重重的踱着。   独留林清一人面对空着的椅子,直挺挺跪着。   半饷,林如海才停下,对跪着的林清道:“你可知,你身为人子,不经父母准许,擅自把自己过继给别家是何等的不孝?传出去别人会如何说你?届时你这功名还要不要了?”   林清点头,“我省的。”   “你省的还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林如海的声量陡然拔高,可见的确气的不轻。   “我之所以这么说都是事出有因!还请大哥哥听我细细道来。”林清也激动喊道。   林如海见这小子还要狡辩,也不禁气笑了,“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要说出什么诡辩!”   “临试前一晚,我得了个梦。梦中我老子娘要来接我去天上,我心想,他们都是已死之人,我如何能跟他们走?便百般推脱不肯答应。正僵持间,一头部似鬼,左手捧墨斗,右手执笔,单足立于鳌头之上的人物从远处而来,旁边还跟着一位年事已高满头银发的老者。”   “我被他唬的不行,就要逃走,谁知那老者却一脸慈爱,忙拉住我,说让我去做他家的儿子,我老子娘在旁边见了,非但不阻止,还一个劲儿的把我往他那边推,说'我们本是一家,你若跟着他,日后必定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届时我们也能含笑九泉'。”   “就在我犹豫间,那似鬼似仙的人物却用他右手的朱笔往我额间一点,我便立时惊醒。”   林如海听到这儿顿时眸中一亮,神色激动道:“你可看清了,那是朱笔?”   林清点点头,“确是朱笔,那人的左脚后翘,还踢着斗哩。”   林如海闻言,不禁大喜。   这可不是一般的神,这是魁星呐!   尤其听到林清说的,那魁星还在他额间点了一下,更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说这孩子短时间内怎么进步如此之快,乡试也有如神助,原是有“魁星点斗”这一番奇遇啊!   难不成真如他父亲梦中所言,这孩子果真是来振兴他们林氏家族的?   “那你就如何想到过继一事?”林如海虽仍旧蹙着眉头,但口气明显缓和不少。   “我这几天在府中闲逛,无意间在祠堂见到老太爷的画像,发现他与我梦中所见老者一模一样,正惊惧间,又得知自己榜上有名,这才对梦中所经之事深信不疑。”   林如海听得林清这番解释,压在心口的大石登时放了下来,接着长长舒了口气,放松了绷紧的身子靠在椅背上,望着眼前挺拔的少年,由衷欣慰起来。   不管这孩子说的是真是假,且就算是假的,能在短时间内想出如此一番让人挑不出明显破绽的理由,也是相当难得。   反应之迅速,思维之灵敏,定力之强大,更甚者脸皮之厚度,都非常人所能及。   况他如今才不过十六,日后若是好好栽培,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如海越想心中越满意,捋着自己长长的胡须,看着林清频频欣慰点着头。   林清此刻依旧刻意低垂着脑袋,尽量避开和林如海的眼神接触,另外双手也紧紧捏住衣角,不捏住的话他怕林如海看到他止不住颤抖的双手。   乖乖,只有他知道,他此刻内心有多慌。   他其实早在乡试前就开始偷偷谋划了,因为他有系统,所以科考时基本就等于直接抄答案,压根不需要构思,所以他便比别人早了好些时日答完。   可为了让自己显得合群些,愣是憋着等到已经有人陆陆续续交卷他才交。   在考场干等着的日子着实难熬,他便开始琢磨过继的事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乡试中途要换考场,他便无意间在考场瞥见了那尊青面獠牙的魁星像。   原谅他一个现代人有眼不识泰山,第一次见属实被它到了,在系统经过一番查询后,他才得知那是魁星。   了解了一系列有关魁星的典故后,他便暗暗起了心思,决心用魁星还有托梦作借口。   不过后面的老者就纯粹是他编的了。   好在上天庇佑,林如海没有继续盘问他那老者具体是何形象,要不他还真编不下去。   其实他很小就被寄养在亲戚家,早早就懂得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谎言来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且他以前上学时也酷爱看一些志怪小说,所以这才七拼八凑编出了一个大概还听得过去的借口。   要是现在的人听了他说的这一番话,定会嗤之以鼻,你小子当我傻呢?   说梦见魁星就梦见魁星?我还说我梦见玉皇大帝要让我黄袍加身一统全球呢,一觉醒来不还是个苦哈哈的打工人?   但是么,先不要说古人迷不迷信。   就林清编的这个慌和那个“黄袍加身”的例子有着本质的区别。   即林清可以通过系统,完美达到梦中的“魁星点斗”的成绩。而梦到“黄袍加身”的人却并没有这个“金手指”,所以于他来讲也就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区别就在于林清有“外挂”,而“黄袍加身”的人没有。   所以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达成目的。   林如海有了林清这一番话作安慰,便也开始准备起过继事宜。   按理说,在古代,这种家族之间的过继也是很常见,只是如今过继双方的大人都没在世就显得有点难办。   且林家宗室确实过于分散,当初林如海为了找到林清也是颇费了一番心力。   为这,林如海还特地翻出族谱,去查询高他们一辈的族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给找着了。   巧的是,这族人也如林如海一般,没有儿子,只有女儿。女儿虽长到了嫁人的年纪,却在嫁过去没多久就因病去世。   也不知这林家造了什么孽,女儿家的都不长命。   鉴于林清老子娘也就他一个孩子,且林清将后也是要入朝为官的,为防日后有心之人拿这事做文章,林如海便多留了个心眼,和林清约法三章,让他的长子必定留在房州林家,继承房州的宗祠。   林清听了自是答应的,就算林如海不提出来,他日后也是要这么做的。   本来就夺了人家儿子的身体,没道理还断人家的香火。   林如海见一切准备就绪,就亲自择了个吉日行了过继一事。   当然,他没忘了通知远在京城的贾家和黛玉。   每年年终,林如海都要进京给皇帝汇报工作,他统领盐政,管的可是皇帝的钱袋子,一刻都马虎不得。   今年他预备把林清也带去京城,既已过继到他家,那就是他林如海的亲弟弟,届时让他在陛下面前露露脸,往后也是受益无穷。   京城。   黛玉此刻正待在院子里生闷气。   宝玉明明说了今儿个中午要来她这玩,半道上却被宝姐姐拉去了。   紫鹃见黛玉一言不发,只埋头闷闷看书,心思剔透如她,便已猜出个大概,刚想劝,却听得外面说贾母有请。   黛玉让紫鹃为她梳洗一番,而后往贾母处走去。   待的黛玉进到里屋,贾母问黛玉是否吃了饭,可曾午睡?   黛玉都一一作答。   贾母点了点头,神色不复往常那般轻松自在,反倒透着一股凝重。   黛玉心思敏感,觉察出贾母与往日的不同,许是亲人间的心灵感应,黛玉第一时间想到了林如海,心说该不是爹爹那出了什么事?思及此,不由得心中一紧。   只是贾母静默着,黛玉也不好开口询问,只巴巴等着贾母主动开口。   半饷,贾母才叫服侍的人出去。   偌大的屋子便只剩贾母与黛玉二人。   贾母叫黛玉到她身边,黛玉听话走过去,贾母拉起黛玉的纤纤玉手,拢在自己手中,和蔼道:“近日,你父亲来了信,说是从房州过继了一门宗亲,你往后便多了个叔叔了。”   黛玉讶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道:“可是过继到我祖父名下?”   贾母点点头,“这是自然。那位族亲与你父亲同辈,自是过继到你祖父名下的。”   黛玉听了,低下了头,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似忧似喜。   贾母又道:“你父亲说了,今年年关,会带着你叔叔一同进京,届时你便可得见了。”   “过后不久便能见到你爹爹了,可欢喜不欢喜?”贾母用手别了别黛玉耳边的鬓发,慈爱道。   黛玉听了,只低垂着头,半饷,才小声的“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因为曹公在一开始就说过,《红楼梦》“无朝代年纪可考,无地域邦国可考”,所以也没法用现有的地理位置去判断文中城市的方位。   但其大概的方位还是可以通过文中的蛛丝马迹去猜测一下的。   【比如第三回 黛玉进府提到过“那日到了都中,进得神京”,虽然全文没有提及“神京”具体在哪,但也可以判断这里的“都中”是首都的别称。但是这个京都并非是文中的南京,像《红楼梦》三十三回贾宝玉被贾政打那里,贾母嚷嚷着说要带着宝玉回南京,如果他们已经身处南京,那没必要再回去了。后来的“元春省亲”,看里面路程和时间描写,感觉贾府所在地离皇宫并不远,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贾府其实就在京城?但是不是在南京。】   【还有,在第三回 “次日起来,省过贾母,因往王夫人处来,正值王夫人与熙凤在一处拆金陵来的书信看,又有王夫人之兄嫂处遣了两个媳妇来说话的。”这里特地说了,王夫人和王熙凤拆的是“金陵”来的书信,所以是不是也可以从一方面证明贾府也并不在金陵?】   【其实现在普遍认为金陵并非一个城市,而该是个省,甚至可能它指代的东西更为宽泛。至于“护官符”里门子说的四大家族,金陵四霸,贾史王薛皆在其内,或许可以认为金陵是四大家族原籍所在,但贾史王薛的嫡系都在京城做官。   而“姑苏”在不在金陵有些存疑,比如“护官符”没有林家,要么是贾雨村没有看完“护官符”,要么是姑苏压根不在金陵。   或许有人会说,可能是林家权势地位比不上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所以没排上。当然这也非常有道理,但笔者认为,贾母会在贾府鼎盛之期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林家,这林家当时定是不差的。   至少笔者没想出贾母要把自己的独女低嫁的理由,若说贾家看中的是林如海“探花郎”的声名不免有些勉强,因为“探花”虽然稀罕难得,但也年年都有,对贾府那般显赫的人家来讲,这只能是加分项,肯定还有更重要的可供考量的地方。   最最关键的一点,贾雨村听门子说“护官符”是在第四回 ,那时林如海还活着呢!且已经统管江南盐政数年,林家较之他年轻还没娶贾敏的时候应当更显赫,因为彼时的林如海在官场已然成气候,而不是当初堪堪进入仕途的探花郎。   但在这种情况下,林家依旧没有排进四大家族,反倒较为弱势的皇商“薛家”排进了里头。】   【【综上,笔者认为,“姑苏”在不在金陵存疑,但应该是在江南一带的。贾家原籍在金陵,但生活在京城,大观园的故事发生地也在京城。   说的没那么严谨的话就是,京城不在金陵,南京可能在金陵但并不是文中所说的京都。   有点类似于明朝的南北朝庭,北京是首都,南京是朱元璋时期的首都,自朱棣迁都北京后,南京虽不是首都但仍旧意义非凡,也有六部等机关。】】   申明:这只是笔者个人的理解,大家随便看看就好,主要是为了后续的剧情做铺垫。   就像开头说的“无朝代年纪可考,无地域邦国可考”,大家切勿当真,也不要带入真实地名。且既说了这个国家是“南柯国”,大家都只当是笔者做的“南柯一梦”,乐呵乐呵就行。   标题取的“北上京都”,也是本文特意将首都定在姑苏北边,而不是《红楼梦》原文中的京都就一定在姑苏北边。 第5章 贾府   年关说到就到。   林清自被过继到林家后顿觉心中放下了块大石头,林如海本人也颇感春风得意。   他膝下荒凉,仅有黛玉一女,而今年近半百,正愁后继无人,谁承想竟有了清哥儿这个弟弟?   往后就算他下去面见列祖列宗,也算有所交代,不至于让林家的传承就此断在自己手中。   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却是黛玉。   原先他是出于长远周全考虑,才把玉儿寄养在岳家。   毕竟他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知道,早就日薄西山,也就在这些年了。   再一个,就是江南的贪腐问题。明面上,他帮着皇上管理盐政,外人看着风光无限,内里的艰辛却有何人知晓?他如今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无异于在虎口上拔牙,不知哪天就要“死于非命”。   他倒是不怕死,为国为民,他问心无愧。   可就苦了他的玉儿了,本来玉儿就早早没了亲娘,若是自己这个做爹爹的不再为她好好打算一番,届时自己突然暴毙,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一番考量之下,林如海还是觉得贾家是最好的人选。   论血缘,玉儿是贾太君的嫡亲外孙女儿。贾敏尚在世时,就经常提起自己尚未出阁之际,在贾家是何等风光与受宠,玉儿作为贾敏唯一的骨血,有贾太君在一天,想来是绝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只是听说这贾府如今却是那王夫人当家,不知已是何等光景。   论权势,贾家也算是上等的王公贵族,多年来嫡系旁系在京城扎根盘踞,早已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力量。有心的话,待的自己走后,完全可以护得住玉儿一个孤女。   当然,心思剔透如林如海,自然也明白,既是寄养在亲戚家,也免不了受些委屈,毕竟不如自己家自在。   可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林如海其实也想过,自己走后,女儿可能会在贾家受些白眼,明面上,看在贾太君的份上,别人不敢说三道四,可暗地里的嚼舌是不可避免的。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坚决要把玉儿送过去,或许他这种做法十分自私,但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他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好好的体面的活下去。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已经是他所能为她谋划到的最好的了……   若说原先带了些迫不得已,那么在认了林清这个弟弟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走后,玉儿便再也不是孤女了,而是有亲叔叔可以依靠。   法理上,父亲没了,叔叔就几乎相当于是侄子侄女的父亲。以后就算是玉儿谈婚论嫁,做叔叔也可直接出面。   念及此,林如海心中不禁大为宽慰。   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事,细细思量起来,林如海顿觉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原先僵持的死局因为林清的出现一下子活了过来。   难不成,这孩子真是上天赐给他们林家的福星?   林如海具体怎么想的林清不知道,因为此刻他正兴奋的不知如何是好。   自己来了这地方也快有四年了,原先不知道这是“红楼”世界还好,没什么期待,而今晓得了,心中顿时对林妹妹的模样好奇的不行。   原着中,曹公刻意避免了对林妹妹容貌外形的正面描写,导致他只能通过有关旁人的一些侧面描写猜测林妹妹是个国色天香,绝色娇姝如“谪仙”般美好的人物。   如今不久就能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了,叫他怎能不激动?   显然,林清已经兴奋的有些昏头了。   他也不想想,黛玉如今才几岁,就算日后她如何的风华绝代,而今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真不知他在憧憬些什么。   其实也不能怪林清,毕竟曹公这个人,古怪的很。不仅刻意避免对林妹妹外在的描写,还一直模糊书中人物尤其是黛玉的年龄。   一提起黛玉,大多数人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多愁多病的身,倾国倾城的貌”,这应当是后续黛玉开始长成人时的描写,正经黛玉如今可还是个孩子呢!   京城,贾府。   黛玉从贾母处回来后,便一直蹙着眉,神色较之原先更是凝重不少。   紫鹃见状,忙迎上去,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又不爽利?”   黛玉的“身子骨弱”的情况在来贾府的第一天就传遍了。   贾母是不会让她家姑娘受委屈的,故而紫鹃只能想到是不是黛玉的身子又难受起来了,脸色才这般难看。   只见黛玉摇摇头,道:“我无事。只是在想些东西,不免有些沉入。”   紫鹃听的黛玉这般说,以为黛玉是在为宝玉爽约之事难受,便劝道:“姑娘,不是我说。宝二爷到底还是跟咱们最亲近,姑娘和二爷自小一处吃一处玩,情份不是常人可比。那宝姑娘如今虽说在府里人缘极好,可二爷也并非是那等轻易会移了心的人,孰轻孰重他还是知晓的。”   紫鹃怕把话说的太明白反而会适得其反,故而这一番话说的甚为委婉。   若是往常黛玉或许还会因着紫鹃这一番话心情有所转变,可如今却有比它更重要的事。   所以只是淡淡道:“紫鹃,我省的你为我好,这些道理我都明白,你不必再说了,我自有我的思量。”   紫鹃见黛玉听了自己方才这一番话,不如往常那般轻松自在,便只道是黛玉这回气狠了,故才如此。   心中也不禁埋怨起那宝姑娘来。   该不该的,好名声都叫她一人拿去了,还不满足。如今还非得戳她家姑娘的肺管子,明知她家姑娘不比她老子娘兄长都在这,只有一个宝玉真心待她,现下却还得在这给她家姑娘难堪。   那宝玉也是个耳根子软的,被人哄几句就找不着北,真真白瞎了那一副好相貌,内里却是个草包。   紫鹃心里虽然清楚明了,但作为奴才却不能说半句主人的是非,故而纵使心里对贾宝玉和薛宝钗再不满,也只能偷偷在心里说道,万不能说出口。   所以,每每看着黛玉独自一人为着宝玉生闷气,紫鹃只能从二人自小的情谊劝起,其他的却不能多说。   只是原先这法子倒是十分有用,这回怎么不管用了?   正待紫鹃纳闷之际,贾宝玉从外头急匆匆进来了。   “宝二爷。”紫鹃给贾宝玉行了个礼。   “嗯。”贾宝玉忙抬了抬手,叫紫鹃起来。   “你来做什么?不陪你那好姐姐了?”黛玉没好气的说道。   贾宝玉见黛玉似有怒容,便嘻嘻笑道:“好妹妹,别生气,我这不来了么?往常都是我和你一处,偶尔和宝姐姐一处也情有可原。”   黛玉闻言,不禁柳眉倒竖,喝道:“好一个'情有可原'!你若想顾着两头,当初别答应我就是。何故应我约后又中途爽约?爽约也就罢了,如今还强词夺理,无礼还要辩三分。”   宝玉一听,立马急了,道:“我爽约是不对,可哪里'强词夺理'了?你们都是我的姐姐妹妹,我心中对你们是一视同仁,只是你来的早些,我便与你更亲近些,但也不能因着你就把其她姐姐妹妹放一旁吧?”   黛玉一听他心中原来把自己与其她姐姐妹妹放一处位置,顿感这些年的真心都错付了,不禁悲从心来,眼泪止不住的流出眼眶,就连擦拭泪水的手绢也湿了好几块。   紫鹃在旁见了,又痛又急。   姑娘身子本就不好,大夫都说了要静心调养,避免一切大喜大悲的情绪,如何受得了这般刺激?   于是只得一面命人去打洗脸水,一面安慰着抽泣的黛玉,一面还不忘对宝玉埋怨道:“宝二爷,我们姑娘本就受不得刺激,你何苦还说这话来激她?我们姑娘对二爷什么心二爷真就一点不明白吗?”   宝玉刚话一出口,也深觉后悔,如今看着黛玉凄然的模样,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刚想开口赔不是,却闻得一道温润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呦,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上了?”   来人正是薛宝钗。   黛玉见是宝钗,忙止住了哭,心想绝不能在她面前丢脸。   紫鹃给宝钗请了安,宝钗便向紫鹃问了来龙去脉。   得知事情的缘由后,便笑道:“我当是什么呢,缘是因为这个?那既如此,我便在这给妹妹赔个不是。”   接着,又对着站在一旁的宝玉说道:“宝玉,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怎么不知怜香惜玉,爱护姊妹呢?快,赶紧给妹妹赔个不是。”   宝玉刚要借着这个台阶下来,不料黛玉却冷笑一声,道:“不必了。既是你劝他才肯道歉,可见他也不是真心知错。”   薛宝钗闻言,不禁颇觉无奈,“你心气儿也太高了,我劝不劝的有这么重要?宝玉他道了歉不就行了?”   黛玉见宝钗这般为他说话,又见宝玉事事遵从她的模样,更觉得气愤,不由得开口讥讽道:“妹妹我心气儿一般高,只是见不得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口应心不应'的道歉我可不要!”   这一番话明眼人都听得出在说谁,于是臊的二人满面通红,宝钗是大家闺秀,即使难堪也维持着明面上的大体,宝玉可就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冷着脸一言不发的甩袖走人。   一旁的紫鹃还想去拉宝玉,却被黛玉喝住。   宝钗在宝玉走后,也只做了一会儿便也告辞。   几天后,林姑爷家认了个族亲作弟弟的消息便在贾府中流传起来。   一时间,暗潮涌动,不知又牵动了多少人的心弦。   不少人还想直接上黛玉住处打听,却被黛玉一一拒之门外。   就连王夫人都破天荒的邀请黛玉去她那里吃饭,想来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打听出什么。   按理说,王夫人作为长辈邀请她,她是不好也轻易是拒绝不得的。   可是嘛,别人有“张良计”,她也有“过墙梯”。黛玉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向贾母告病,需要静养。   不是说她使小性没有宝姐姐识大体么?她这回还就顺了她们的意,直接使给所有人看。   贾母一听黛玉又病了,年关又在即,到时林如海进了京,看见黛玉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误会他们慢待了她可如何是好?   于是亲自出面,勒令众人不许再去打扰黛玉,更甚者,还从自己库房里拿出好些上等药材给黛玉补身子。   心思玲珑如黛玉,这几天的时间早就慢慢捋顺了过继一事的利弊。   如今有了这个叔叔,她往后也多了份依靠,甚至底气也不自觉足了许多。   这两年来在贾府的日子她过的如履薄冰,但其实她本就是这般机敏娇俏的女子啊! 第6章 动身   姑苏这边,林如海正带着林清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京。   林如海年轻时中了探花后,便依照规制成了庶吉士,做了彼时还年少的皇帝的近臣,平常就是负责起草诏书,给皇帝讲解经籍等。   皇帝亲政后,他便顺理成章入了阁。   后来江南贪腐问题日益严重,逐渐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局面。   林如海作为皇帝的心腹之臣,便从京都调往江南,从此统管江南盐政。   那时黛玉才出生不久,故而对京城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印象。但其实林家在京城的势力更大,林如海的人脉和关系网也都在京城。   这也是当初林如海一定把黛玉送到京城贾家的缘由之一。   只是贾家的女眷一贯不爱交际,连带着那些与林家交好的太太小姐们也无缘得见黛玉,更遑论多加照料。   林如海这次决心带着林清一同去往京都也是有他的思量,他没有儿子,清儿如今是他的弟弟了,日后也会是林家的掌舵人,早点让他接手背后的关系网总是不会错的。   临行前的第三天。   林清慢悠悠的从自己院子里踱出来吃午饭。   不知道是不是系统打通了他的任通二脉,导致他现在看书越来越得其趣味,就连记忆力也较之原先强了不少,也就比“过目不忘”差一些吧。   且这种变化在他被过继到林家后越加明显,林清每每想到这个,心里都会惴惴,难不成是他认亲的举动暗合了系统的心意,所以才给他这个奖励?   这也太邪乎了!   不过林清是个随性懒散的人,对想不通的事,他一向是抱着“既来之,则安之”“天塌下来有个高儿的顶着”这般心态,所以他活的轻松且自在。   “大哥。”林清来到大厅,对已经坐在主位正等着他一起吃饭的林如海喊道。   “嗯,坐吧。”林如海点了点头,和蔼道。   林清应声坐下,正提起筷子准备吃饭,却发现摆在他面前竟是一碗面。   正当他纳闷之际,林如海清润的声音却从上头传来:“今日是你的生辰,吃了这碗长寿面,就又大了一岁了。”   林清闻言,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林如海。   只见林如海正捋着胡须,眼角弯弯,一脸欣慰的看着他,眸中尽是慈爱之色。   “委屈你了。这是你来这的第一个生辰,本该大办的,只是回京在即,没有时间操办。等我们到了京都,把玉儿接回来,届时三个人再和和美美的吃一顿饭,你看如何?”   林清听了这话,不觉鼻头一酸。   本是七尺男儿,此刻却要落泪。   他很早就被寄养在亲戚家,父母不在,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更遑论给他做长寿面。来到这后,原主父母又早早没了,有些老仆倒是记得他的生日,但是他觉得一个人过也挺没意思的,倒不如去茶楼听说书的,还热闹些。   慢慢的,就连他自己也忘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还有一天会是他的生辰。   林清自诩冷情冷性,只对看得上的人交心,而今却因为林如海的几句话就要感动的落泪。   由此可见,破防就在一瞬间。   林清把头埋的低低的,一言不发的吃着面,用尽全力把自己眼中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只是因为一碗面哭,那也太没面子了吧!   于是,在缓了差不多后,林清抬起头,对着林如海笑的有些傻,道:“好吃!这是哪个厨子做的?该赏!”   林如海听林清这么夸奖做面的厨子,不禁有些喜不自胜,原本就笑的弯弯的眼此刻更是要眯成了一条缝,“是大哥亲自下厨做的。”   这下轮到林清震惊了。   不管是在书中,还是这一年来跟林如海的相处,林如海在他心里的形象一直都是雅正端方的君子,威严慈爱的长辈。   总之是有点类似于乌托邦式的人物,高高在上,没有缺点,且不食人间烟火。   说的有些夸张,同时也并不是说“下厨”不好。   而是,“下厨”这种行为,在林清看来是属于世俗行为,跟他心目中“不食人间烟火”的林如海联系在一起会让他觉得很别扭。   林如海见林清表情甚为复杂,震惊之余又带着些许不解,于是无奈的摇摇头,道:“清儿,今天大哥便要教给你一个道理,你且仔细听着。”   “圣人曰:君子远庖厨。不是说我们男子要远离厨房,而是教导我们要'止于至善'。千百年来,这句话不知被多少人当做不下厨的借口,可知就算是圣人的话也会被有心人当作谋私利的工具。”   “为兄的今日与你说这番话,只希望你日后入朝为官,切勿太过信奉圣人的言行,而是要随机应变。官场之上,瞬息万变,最忌讳古板和一成不变。这个道理,你可明白了?”   林清万万没想到,林如海竟能从一碗简简单单的面,讲到这么深刻的道理。   看林如海此刻语重心长的模样,显然这是他多年来为官的感悟,于是恭敬道:“我明白。”   然后林如海闻得此言,却并没有多满意,反而对着林清意味深长的笑道:“不,你不明白,至少现在还不明白。”   傍晚。   林如海把林清叫到了书房,预备在进京前给他说说现今前朝后宫的一些基本情况,以及将后的打算。   “清儿,后天就要起身回京了。到了京中,有些话不好说,大哥今天就在这一并与你说了。”   林清见林如海今日有不同于以往的严厉,直觉林如海接下来要听的话是干货中的干货,于是也忙定了定心神,认认真真的听起来。   “当今皇上,文治武功皆为上乘,实乃少见的明君,这个,不管任何时刻,你都须得铭记于心,知道吗?”林如海盯着坐在面前的林清,十分认真且严肃的说道。   林清见林如海此刻气场全开的模样,几乎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说实话,林清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林如海要如此强调皇上是个明君的事实。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林如海的说这话的态度有些许刻意,好像是让他刻意记着这句话,而非真心想让他认同一般。   他心中虽有疑惑,却还是选择了闭嘴,只安安心心听着。   虽然这些天和林如海相处的挺融洽的,他也没一开始那么怕他了,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怵。   而今这般严肃的氛围,他还是不要大煞风景的为好。   林如海什么人?   官场上的老油条了,每日与那些心眼子比筛子还多的盐商打交道,早就炼成了一副火眼金睛。林清和这些老奸巨猾的盐商相比,嫩的跟个小鸡崽子似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林如海的眼睛。   林如海习惯性的捋了捋胡须,知道林清理解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便直接切入正题。   “皇上励精图治,不爱女色。宫中嫔妃数是历任帝王中最少的,子嗣也不多,而今也只有三个皇子,四个公主。”   “其中,这三皇子养在皇后娘娘身边,却并非皇后娘娘所出。五皇子的生母是贤妃娘娘,贤妃娘娘最得帝宠,五皇子也聪敏机慧,唯一不足的是身子骨不行。六皇子最小,而今不过十岁出头,是外番进贡的女子所生,倒也没甚说的。”   林清听了,颇有些不理解,便下意识的开口询问道:“既是六皇子最小,那怎么只有三个皇子?其他三个皇子呢?”   话一出口,林清便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这种场合下,其他三位皇子若还在,林如海怎么可能不给他介绍他们的情况?   这很显然是都没了。   想到这个,林清后背不禁渗出了冷汗。   原先在电视上他也看过些宫斗戏,可他心里明白那都是戏,和亲耳听到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又听林如海说,这皇帝已经算是不好女色宫中嫔妃也少的了,却还斗的这般厉害。   真是,可怕啊!   别说什么古代科技医疗落后夭折率高,那三位作为帝国最高统治者的孩子,在娘胎里就享受着最好的资源,就算是现代普通人家孩子都没法和他们相比,就算是这样,他们依旧夭折了。   且在皇帝的孩子中,夭折率高达二分之一,真的很难说没有人为因素。   林如海听到林清这般询问,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但也没做什么,只淡淡解释道:“皇后娘娘本来生了大皇子,只是这大皇子早年得了水痘,没撑过来,故而没了。二皇子四皇子都是胎里虚,周岁没过就没了。”   林清只是低着头听着,不敢再插话。   其实听到这他也大致明白了,宫中其实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须知前朝后宫一体,后宫都争斗的如此厉害,前朝就更不需要说了。   林如海见林清此刻温顺如鸵鸟的模样,不觉叹了口气,道:“我预备此次进京,安排你到国子监读书。”   “啊?那到时是我一人留在京城吗?”林清这才回过味来。   林如海点点头,道:“你也大了,该结识些人物了,往后入了朝,也是用得到的。须知官场无父子,老师与同年才是你日后上升的政治资本。”   “我在京中颇有些至交好友,到时自会嘱咐他们照料你一二,你只安心读书便是。虽然结交人脉重要,但读书到底该放在首位。”   “可、可是,可是……”林清还是有些迟疑,怎么会这么突然?他完全没做好准备。   想着日后自己独自一人留在京都,他竟第一次莫名有些恐慌。   就连林清自己也没察觉到,他已经对林如海产生了依赖感。   这种恐慌,其实也可以理解为不舍,是亲人间的不舍。不知不觉间,林清已然把林如海当成了亲人。   由此可见,向来只有真心换真心,而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与恨。   林如海见林清一番支支吾吾的模样,以为他是没准备好,便道:“你且放心,我这次会在京都待一段时间,不会立即离京。趁着这段时间,我会带着你到何处认认人,届时你也不会茫然。为兄的不管如何,自是会帮你安排妥当一切,你无需担心。”   林清听了,好半天没有说话。   不知今天是怎么了,自那碗面后自己就一直恍恍惚惚的,一点也不似原先那般随性,真真怪极了。   末了,林清才开口道:“既是大哥已经安排妥当,做弟弟的自当听从便是。”   “嗯。”林如海点点头,“我还没有说完。”   “前面说几位皇子的事,是想提醒你,待的到了京都,轻易不要站队。我听京都来的人讲,三皇子近期在拉拢一帮出挑的学子以充名面,你到了那后,切记不要太招摇,须知'枪打出头鸟',低调些总没错处。”   林清点了点头,道:“我省得。”   “省得就好。回去吧,早点歇息,待上了路可就要舟车劳顿了,先趁着这几天好好修整一番。”   林清点头称是,正要踏出房门,却猛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第7章 慈母   “大哥,那等我进了国子监,你回了江南,玉儿岂非仍旧要留在贾家?”   “这是自然。”林如海对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什么林清要问这个。   林清懂了,看来即使自己进了京,黛玉依旧得留在贾家。   即是留在贾家,那就免不了还要受些气。   没人比他更懂在亲戚家寄人篱下的伤痛。   但是林如海这般精明的人,不该想不到在亲戚家寄住的日子有多艰难呀?   估计是还有更深层次的考量。   来这儿这么久了,他唯一没怀疑过的就是林如海对黛玉的爱。   即使是他这个半道上冒出来的“弟弟”,林如海依旧对他悉心教导,无亚于慈父。   但就算知道林如海可能另有苦衷,他还是想尽早把黛玉从贾府中接出来,毕竟“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狗窝”。   别人家就算再好,哪有自己家来的轻松自在?   再一个,他可是完完全全见证过黛玉是如何一步步“泪尽而亡”,进而走向毁灭的。在他看来,黛玉多在贾家待一分钟,就要面临着多掉一分泪的危险。   这是他不愿意看见的。   因此……   “大哥,我总觉得,把玉儿长时间留在贾家甚为不妥。”   “亲戚家的,偶尔住住还行,他们也会珍重。可若是长久住在一起,难免会生嫌隙,到时不仅会让玉儿心里不舒服,两家的关系届时也会闹得不好看。”   林如海闻言,果然皱眉,道:“你说的这些我自是知道。只是现如今江南政务繁忙,我带着玉儿不方便,要不我当初也不会让玉儿孤身一人去京城了。”   “且贾家再怎么说,也是玉儿的外祖家。贾太君最是疼爱自己的小女儿,想来是不会慢待了玉儿的。”   林清闻得此言,却并不认同。   贾母再爱贾敏,怕也比不过贾宝玉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更遑论只是她女儿的黛玉了。   最关键的是,现在黛玉不过才去了贾府两年,年龄又小,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才九岁吧?   这时候还正是懵懂天真的年纪,对宝玉最多也就是玩伴心态,上升不到男女之情。   若要是再晚点把黛玉接出来,届时黛玉情窦初开,又对宝玉情根深重可就难办了。   所以,他必须要想办法把这股孽缘扼杀在萌芽状态,以绝后患。   可是得想个什么办法好呢?   既然到时他会待在京城,林如海在京城又有根基,也肯定有住的地方,黛玉完全可以和他一起住嘛。   虽说古代男女有大防,可他现今乃黛玉的叔叔。   且黛玉如今不过才九岁,小屁孩一个。   这年纪,在现代也就将将上三年级。   完全是个小学生嘛!   只是不知自己成了国子监的学生,要不要到上面特地分配的宿舍去住。   “大哥。你看要不这样吧,等你回了江南,就让我与玉儿一同住在京都府中。虽说贾太君为人慈爱非常,可到底如今年事已高,精力有限,很多地方难免顾及不周。”   “若是我带着玉儿住在自家府中,便没有这个顾虑。况且就算玉儿不在贾府住了,但也仍旧在京城,若是孤单了,完全可以去贾家串串门,走动一番。如此,相比较常住,更不会有人说闲话,您看如何?”   林清原以为这话说的极为妥帖,林如海不会拒绝才是。   然而林如海的反应却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这怎么行?你也不过还是个孩子,如何照顾的了玉儿一个更小的孩子?不行不行,我不放心。”   林如海摆摆手,语气颇为强硬的说道。   “清儿,你此次进国子监读书,我是预备让你与众考生一起住的,唯有如此,你才能更好的融入进去。”   “不过,京中的宅院我也会命人时常收拾,你偶尔也可带相交甚好的同窗在府中住一段时间,联络联络情感。”   林清一听林如海为他考虑的如此周道,而且有理有据的,他一时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只是心中仍有不甘。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黛玉和贾府隔离起来,至少不要让她再和宝玉亲近。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   君不见,古往今来,多少惊才绝艳的女子,皆因为痴情,落得个令人唏嘘不已的下场。   上辈子黛玉活的就够不痛快了,他不想再让她重蹈覆辙。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大哥,这些我都省的。可是,亲戚家虽好,却到底不得常住。玉儿最是懂事孝顺,就算受了委屈也不会同你讲,但到底心里痛不痛快,怕也只有她一人知晓,所以……”   林清说不下去了,再说就要露馅了。   他一个房州人士,不过才来姑苏一年不到,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有关黛玉和贾府的信息?所以,为了不引起林如海的怀疑,他只能适时止住。   林如海闻言,幽幽的叹了口气,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林清,颇有些无可奈何的道:“清儿!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到了。只是现下情势危急,玉儿虽说会在贾府受些委屈,但到底京城是天子脚下,他们多多少少也会顾及些的。”   林清默然。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林如海还不同意,可见果真是有难言之隐。   唉——,不管了,到时进了京,再见机行事吧。   京城,贾府。   史湘云这日如往常般来贾府游玩。   她先去了梨香院,预备邀着宝钗一同去找宝玉玩。   “姨妈!”   湘云一进门,便对正坐那烤火的薛姨妈喊道。   薛姨妈扭头一看,是湘云,于是笑道:“我的儿,你怎么来了?快!来这烤会儿,仔细别冻着。”   湘云听话解了斗篷,凑到薛姨妈跟前,笑嘻嘻道:“姨妈,宝姐姐呢?可在里屋?我这就寻她去。”   说着,就要往里屋走。   谁知却被薛姨妈一把拉住。   湘云不解的看着拉住她的薛姨妈,薛姨妈赶紧把她拉到跟前,压低声音道:“好孩子,你去别处玩儿吧,你宝姐姐心里正不痛快,你这会子去了,没的自讨没趣。”   湘云听了,忙道:“这是为何?可是姐姐的病又犯了,故才如此?”   薛姨妈微微摇头,“非也。”   湘云见薛姨妈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急得不行,于是免不了缠着薛姨妈再三追问。   薛姨妈被她闹的没法,只好把前几日,黛玉讥讽宝钗的事原原本本与她讲了。   “这也没甚妨碍,那孩子没有父母在跟前,心思难免敏感些,都是你宝姐姐不好罢。”   旁人听了倒还罢,只是这史湘云,天生一副忠义胆!最是豪爽洒脱不过,更兼有气量阔大,如何见得这等不平之事?   不禁勃然大怒,粉面带煞,“好姨妈,你让宝姐姐别恼,我这就找颦儿说理去!我倒要看看,宝姐姐这般稳重妥帖的人,究竟是哪里让她看不上了?竟屡屡给宝姐姐难堪!姨妈和姐姐肚量大,不与她一般计较,我可就是那起子小人了,这就与她辩驳辩驳去!”   薛姨妈一看自己的无心之言竟惹的湘云这般大怒,不免深悔,忙道:“好孩子,你别去。你若去了,别人知你是从我这走的,会如何说我与宝丫头?现今我们一家本就寄居在亲戚家,这要闹起来,我们可是没脸住了。好孩子,听话,就当是姨妈求你了,别去!”   湘云眼里本就揉不得沙子,眼见得薛姨妈如此模样,更是愤愤,“怨不得别人总说宝姐姐明事理,缘是姨妈你把姐姐教的好。可不像那位,明知自己寄居在亲戚家,也不好好的,一天天的,跟有人欠了她天大的恩情似的,一点礼数都不知!”   薛姨妈见湘云这般说黛玉,忙掩住了她的口,又到门外四处张望一番过后,才拉着湘云的手坐到一旁,言行举止,无一不透着亲密。   “好孩子,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决计不能在别人面前透半个字。这阖府谁不知,没了的姑奶奶是老太太的心尖尖,而今你这般说她,让老太太知晓了,心中难免对你不喜。”   “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早早就没了娘,父亲又不在身边,又无兄弟可以依靠,性子难免要娇纵些。我虽只生了你宝姐姐和你薛大哥哥,心里却对是你们一般疼惜的。只恨我来的迟了,若是早些来,也能多照会那孩子一些,万不能让她养成如今这般让人亲近不得的性子。”   说着,还微微拭了拭眼角。   湘云听得薛姨妈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又见姨妈慈母情深的模样,不觉大为触动。   自己也是早早没了爹娘,也无兄弟可以依靠,叔叔婶婶也只表面上过得去罢了,远不及这般薛姨妈对她好。   思及此,不觉泪水涟涟,搂住薛姨妈恸哭道:“姨妈,世上如何会有你与宝姐姐这般至纯至善之人?全然不顾自己好坏,只想着我们这些没爹没娘的孩子,我若是有你这样的亲姨妈,怕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说着,不禁搂着薛姨妈哭的死去活来,把个姨妈的舐犊之情都激了出来,一口一个“我的儿”,哄的湘云好生受用,也不去寻她那宝姐姐和二哥哥了,只黏着姨妈寸步不肯分离。   这头,湘云和姨妈的母女情正浓,那头,宝玉正在袭人的陪同下往黛玉处走去。   “二爷,你慢点!仔细别摔着。”   被贾宝玉甩的远远的袭人在后头着急的喊道。   也不知她家这位爷又抽了什么疯,得知林姑爷认了个弟弟后便饭也吃不下,觉也不睡了,若不是这几日老爷压着他背诵功课,怕是早就往林姑娘处去了。   贾宝玉好不容易从贾政那脱身,如何听得进袭人的话?若不是怕紫鹃到时给自己难堪,他也不会带着袭人做挡箭牌。   可怜袭人还一心一意为她家爷着想呢,却不知人家只把她当做个牌竖着。   “姑娘,二爷在外头求见?你看这……”   “不见!”没等紫鹃说完,黛玉就直截了当的拒绝。   “让他去找他的那些个好姐姐好妹妹去,缘是我不够温柔体贴,如何配与他玩?”   紫鹃见黛玉气还没消,不觉束手无策。   刚刚在院门口,她早就把宝玉刁难的透透的,那呆子却依旧好脾气哄着她,更兼之有袭人那等伶牙俐齿的人在旁劝说,这才让她松了口。   只是没有想到,姑娘这回竟这般坚决。   紫鹃叹了口气,正准备出去回话。   不料却闻得门外一阵嘈乱,刚要出去一看究竟,却发现是宝玉闯了进来。 第8章 京都   宝玉不管不顾的闯了进来。   一旁的嬷嬷和小丫头正极力阻拦着他,不让他进得黛玉所在的里屋。   “罢哟!二爷,姑娘正在里面小憩,你这会子可不能进去!”   然而混世魔王如宝玉,哪听得进这些婆子的话?立刻面色一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喝道:“你是个什么物件?哪里敢拦我!”   说着,就要硬闯。   正当外面闹的不可开交之际,黛玉的声音却从里面传来:“让他进来。”   外面一众丫鬟婆子听见了,也只得给宝玉放行。   宝玉一进门,便见着黛玉坐在书桌前,正安安稳稳的临摹书法。   “你且停下,我知你不愿见我,我只说一句话,从今便撂开手。”   黛玉闻言,只得停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他说下去。   “当初姑娘来了,我哪日不曾陪着姑娘玩笑?你我自小一同吃一同住,情份不比那些后头来的姊妹,连在老太太眼中,我们也是一处的。我原以为姑娘是懂我的心的,不会把那劳什子的宝姐姐贝妹妹放心上,只将顾着我一人,却不曾料到,姑娘竟如此多心?对我更无半分信任!”   黛玉何等玲珑之人?自是听出了他话里的责怪之意,不由得冷笑道:“哪里来的一处?我何曾与你一处过?如你所言,我是从林家来的,并非你们贾家的人,将后也是要回林家的,与你住不到一处去,哪里就要将顾着你一人了?真真好没道理!”   这宝玉本就比黛玉年长几岁,更兼之不久前刚与袭人行了云雨之事,已然初通了人事,更明悟了心之所属,故一听黛玉要与他撇清关系,心里是又急又痛。   情急之下,竟口不择言,说出些伤人的话。   “好好好!缘是我一人痴傻,比不得姑娘你洒脱?说翻脸就翻脸,这些年的情谊是一点不顾!自那日后我便一直牵挂着你,不曾想却是我一人自作多情了!”   宝玉越说越急,浑身热汗不止,更甚者眼珠也直了起来,口角边也流出了津液,只立在那呆呆的看着黛玉,也不作声。   黛玉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于是别过头,坐在那,也不说话。   袭人在外听得宝玉的叫喊声,便知他又发疯了,怕他气急了又摔玉,故而趁丫鬟婆子不注意,一个闪身溜了进来。   怎料一进门,便瞧见宝玉痴痴傻傻的立在一旁,只顾对着黛玉傻笑。   暗道一声不好。   袭人赶紧过去拉住宝玉的手,发现他双手冰凉,眼神呆滞,问他话他也不答,倒像是失了心智一般,把个袭人吓的三魂没了七魄。   情急之下,不由得满脸泪痕对着黛玉哀求道:“好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快别跟我们爷一般见识。他就是个呆子!平常就疯言疯语的,为这事没少被老爷训斥,可心却是不坏的。”   “有哪里得罪你的地方我在这替他给你赔个不是,只求你快快与他说几句软和话,别让他气出个好歹来,届时我当牛做马也一定报答姑娘你的恩情!”   一旁的紫鹃见宝玉痴痴傻傻的,袭人又这般着急,也不由得上前一探究竟,却发现宝玉竟真连眼珠子也不动了,不禁大惊失色。   忙与黛玉说了。   黛玉闻言也不禁担心起来,便走到宝玉跟前,预备说几句好听的话,安抚一下他。   谁知黛玉刚一靠近宝玉,便被他抱了个满怀,搂着黛玉痴笑道:“好妹妹,这回可让我抓住了,我再不放手了。放手你就要与林姑爷家去了,再不放手了,不放手……”   众人一看,这还了得?   大庭广众之下,表兄妹公然搂抱在一处,成何体统!   就连还哭着的袭人此刻都顾不得哭了,跟着一众婆子丫鬟要把这二人给分隔开来。   虽说宝玉还是个孩子,但到底是个男的,气力方面,又岂是那一众小丫鬟可比得了的?   再一个,纵使那些嬷嬷们孔武有力,可无奈宝玉把黛玉抱得死死的,她们也怕用力过猛伤了二位金贵的小主子。   于是,场面一度焦灼不堪。   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之际,王熙凤却正往这边走来。   “里头是怎么了?怎的这般嘈乱?不是说林丫头在养病吗?”   王熙凤站在院门口,皱着眉,示意一旁的平儿过去问问。   平儿意会,便找到正站在外头值日的丫鬟问道:“里头何故这般吵闹?”   小丫鬟见是平儿,忙答道:“是宝二爷和林姑娘在里头呢。”   平儿闻言,立马领会,忙回去告知王熙凤。   王熙凤听了平儿的描述,一双柳眉愈蹙愈深,听到最后,竟是恨铁不成钢的道:“真是冤家!没一个省心的。一天天的,净整出这些个小孩子的把戏,也不知这一个二个的都把书念到哪里去了,一行一言,哪里有什么大家的风范?怕是连街头巷尾吵架骂街的泼妇都不如!”   平儿在旁听了,也不敢作声。   这几日林姑爷要进京,老太太特地吩咐下来要好生操办届时的宴会。   时间又匆忙,财政又紧张,故而二奶奶这几日急得嘴角都冒出了泡,性子较之原先更是急躁不少,连日来被寻着错处的丫鬟不在少数,都被狠狠责罚了一通,便是她也少不得被骂。   而今见王熙凤的火气又冒了起来,平儿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就怕王熙凤把这火烧到她身上。   王熙凤几步便走向里屋,外头的丫鬟婆子一个也不敢拦她,都识趣的让开了身子。   “宝玉!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放开妹妹!”   王熙凤一进门,便见着宝玉死死搂着黛玉,口中还不住的痴痴笑着,把个黛玉吓的梨花带雨,泣涕涟涟。   王熙凤一瞧他这副痴傻模样,便知他疯病又犯了。   “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不成?没见着妹妹哭?还挺尸一样干看着不拉开!”   众人见王熙凤满面怒容,不禁吓得两股战战,都不敢答话,还是黛玉身边的王嬷嬷开口道:“奶奶,不是我们不拉开,实在是二爷抱的紧,我们怕硬拉伤了二位小主子。”   然而王熙凤却并不听她的解释,反而恨恨道:“都是没用的东西!这点子小事都干不好,白白浪费了府里的粮食,真是晦气!”   说罢,竟直接撸起了袖子,预备亲自上阵把两个玉分开。   要不说这王熙凤是女中豪杰呢?有勇又有谋!   只见王熙凤扮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对着门口喊道:“二老爷来了。”   也不知这宝玉是真傻还是假傻,听到这一声喊叫,竟不自觉的把搂住黛玉的手松开了些许。   王熙凤眼疾手快,立马趁这个档口死死拉住宝玉的手,不让他再用力收紧。   王熙凤虽说也是个女子,可到底比宝玉年长许多,自己也是主子,所以不比那些嬷嬷畏首畏尾,故而竟真让她硬生生拽开了宝玉的手。   旁边的平儿也机灵,见状立马把宝玉往后一扯。   黛玉便稳稳的摔到了王熙凤的怀中。   宝玉眼见的手里空空,情急之下,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如三岁孩童般,哭天抢地不管不顾的哭闹起来。   任凭旁人如何劝说他就是不起。   王熙凤把黛玉安抚好后,看着哭闹不止的宝玉也没了法,只得让人去报告给贾母,自己在这好生看着宝玉。   贾母正拉着鸳鸯等人玩牙牌呢,听得来人说明情况,牌也不打了,急慌慌的就扶着鸳鸯往黛玉处走去。   一边走一边还不住的捶胸顿足道“作孽的畜牲,一刻都让人省心不得!”   到了地方,见到宝玉躺在地上打滚,又哭又嚷的,不由得又是一番“心肝儿肉”的疼惜。   王熙凤见贾母伤心至此,忙去安慰。   谁知却被贾母“啐”了一脸,“我可算看错你了!你既眼见得宝玉躺在地上,为何不去扶他?如今天寒地冻的,他又自小被我养的娇贵,若是受了寒可怎么办哟!”   说着,竟又是要哭将起来。   王熙凤被贾母这一声“啐”的好没脸。   她们都是女子,力气本就比不得男子,宝玉虽说尚未成年,但半大的小子最是闹人,便是刚才,她还是使了计策才把黛玉从他怀里夺过来。   这些嬷嬷也是中看不中用,用到她们时便一个个推三阻四的,生怕万一伤到宝玉老太太要揭她们的皮,因此都不肯尽心,白白让她在老太太面前失了脸面!   贾母忙叫人把宝玉抬到床上,那些嬷嬷见是贾母亲自开的口,这才肯尽心。   贾母坐到床边,拉着宝玉的手,看着他如今痴痴傻傻的模样,不禁老泪纵横,“心肝儿肉”的喊个不停。   一时间,所有人都围着宝玉一人转,竟把才受到惊吓的黛玉给撂到了一旁,只有紫鹃一人陪着她,细心安慰。   里屋是闹的一团糟,却忽而闻得外头来报,说是林姑爷提前到了京,现下正在京中林府宅院处安歇呢。   那床上的宝玉听了一个“林”字,便满床闹起来,“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她来了,快发出去罢!” 第9章 委屈   众人见宝玉又闹了起来,忙乱作一团。   正待所有人都围在宝玉身边之际,却闻得一道号啕大哭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众人扭头一看,却是黛玉正坐在角落处,抱住站在她身边的紫鹃哭的肝肠寸断。   紫鹃也被黛玉哭的心碎,止不住的流泪,怕黛玉哭背过气去,只得用手轻抚黛玉哭的直抽抽的后背,给她顺顺气。   贾母年事已高,刚被宝玉闹腾过,精神难免有些不济,眼见如此情形,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还是王熙凤先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黛玉跟前,俯下身子,用手绢细细给黛玉擦了擦额间的汗,安慰道:“妹妹快别哭了,哭坏了身子不仅老太太心疼,我也心疼。”   王熙凤的话提醒了一旁的贾母,贾母这才将注意力移到黛玉身上。   眼见得黛玉哭的如此伤心,不免心疼道:“好孩子,到老祖宗身边来,你哭的这般伤心,可是要把我的心都哭碎喽!”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黛玉哭的愈发凶了。   哭到最后竟“哇”的一声,把刚刚午时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紫鹃见状忙用帕子接住,还不忘给黛玉捶捶背。   贾母也没料到黛玉的反应如此过激,心中自责不已,忙命王熙凤把黛玉带到别的屋子去好好安置一番,另外让人去请大夫。   不过一个中午,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林如海刚刚到京,贾政便派人送去了问候,并邀他过几日到贾府参加接风洗尘宴。   林如海自是应允的,这十来年他奔波在外,不曾和贾家时常走动,这回进了京,确实该联络一番。   更兼之贾母是敏儿的亲娘,且年事已高,敏儿又早早没了,他理当替她多多承欢膝下。   贾政这头刚得到林如海的回信,不免有些喜不自胜。   他自幼好读书,风声清肃,对同是读书人且为探花出身的林如海一直很有好感。兼之林如海如今掌管江南盐政,是圣上的心腹之臣,更令他对这个妹婿要高看几分。   欣喜之余,不免爱屋及乌,想起了尚在府中居住的外甥女儿。   于是问道:“林姑娘的病可曾好些了?”   仆从听了,忙点头道:“只听说这几日林姑娘在院子里养病,不曾见人,想来是好些罢。”   贾政闻言,点点头,没再作声。   只是另寻人,把前些日子别处送来的上等燕窝匀出一些,让王夫人送到黛玉处。   晚间贾政到贾母处请安,贾母深知贾政为人刻板严肃,对宝玉亦是严厉非常,故而早早就勒令众人不许在贾政面前透露半个字。   故而贾政虽在贾母处走了一遭,却并不知晓中午发生了何事。   可话说回来,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不,贾政刚从贾母处归来,便看见贾环带着贾兰,还有几个同龄的宗族子弟在路上疯跑疯玩,一点大家公子哥的规矩都没有。   不免大声喝道:“环儿!你跑什么?身为叔叔不以身作则也就罢了,还带头胡闹!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贾环也有意思的紧,看他父亲怒了,心里虽然害怕,却悄悄想着祸水东引,他好趁机脱身。   于是暗戳戳道:“不曾跑哩!只是今日宝玉哥哥又发疯病,没有上学堂,我和众人心里都担忧的紧,故才急着跑去瞧他。”   贾政听了,忙问缘由。   贾环便乘着这个机会,把方才中午发生的事添油加醋一番过后,再说与贾政听。   贾政气急,不禁怒发冲冠,恨恨道:“这该死的畜牲!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女人堆里闲逛,不曾见他干过半点正事。这回更是罔顾伦理纲常,丝毫不知羞耻与礼数!”   说着,就从里屋拿了鞭子,气冲冲的往宝玉处走去。   身边的仆从见了,忙偷偷报告给王夫人。   王夫人刚从宝玉处回来,得了消息便立刻又赶了回去,怕到时自己劝不住贾政,便又忙令人去跟贾母说。   这一下子,就有三队人马冲向宝玉处,真是好生热闹呀。   不过王夫人毕竟是妇人,比不得贾政步伐矫健,所以最后还是贾政先到。   这时宝玉已经被贾母与王夫人安抚好,正躺在院里的榻上,不言不语伤春悲秋呢。   晴雯见外面天寒地冻的,便想劝他进去,谁知宝玉理都不理她,依旧仰着头看星星看月亮。   晴雯也是个有脾气的,见自己好话说了一箩筐他还是不听,也就不管他了。   其他小丫鬟见晴雯都劝不动宝玉,便也都歇了劝诫的心思。   正待宝玉恍惚间,却依稀瞧见贾政提着鞭子怒气冲冲往他这边走来,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于是结结实实挨了贾政一鞭子。   “哎哟!”贾宝玉惨叫一声,赶忙滚下了榻。   一旁的侍从见了,忙一个二个的冲过去死死抱住贾政,不再让他动分毫。   “孽障!”贾政瞋目竖眉对着宝玉大喝道。   “你竟敢做出这般不知礼义廉耻之事,今天我要不打死你我便不叫贾存周!”   说着,又要挥动鞭子,谁知却被赶来王夫人一把拽住,随即抱住贾政哭求道。   “老爷手下留情!宝玉固然有错,可还望老爷顾及老太太的身子,打死宝玉是小,可届时若让老太太不自在了,岂非事大?”   王夫人不劝还好,一劝更是提醒了贾政,宝玉而今成了这番模样,与旁人的娇纵脱不了干系,于是愈发气急,狠狠把王夫人往旁边一推,就要继续抽。   得亏身边的丫鬟手疾眼快,接住了王夫人。   “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   话刚说完,贾母便颤巍巍的从门口走了进来,气喘吁吁的扶着丫头来到宝玉身边。   贾政见他母亲来了,又急又痛,连忙迎接,赔笑道:“母亲何故亲自来?有话只叫儿子过去吩咐便是。”   此时宝玉早就被扶到一旁。   贾政方才那一鞭子不偏不倚,刚好抽到宝玉脸上,于是原本“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的脸被活生生抽破了相。   嫩白的脸蛋从额间经过鼻梁再到嘴角,甚至脖颈处都有一道长长的血肉翻红的鞭痕,瞧着着实令人触目惊心。   只是此时正值冬季,穿的多,故而这脖颈处的伤痕较之脸上的浅不少。   贾母一看宝玉伤的如此之重,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搂着此刻快要吓傻的宝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就要昏厥过去。   贾政见状赶紧跑过去跪立在贾母跟前,用手轻抚贾母的背给她顺气。   待贾母缓过来后便一口“啐”了贾政满脸,“你好狠的心呐!竟下如此毒手。常言道:虎毒还不食子呢!你的心,可真比那石头还硬,比毒蛇还毒!”   说着,又要哭的死去活来。   贾政见状,急的不行,怕今天的事收不了场,于是便附在贾母耳边耳语了一番。   贾母听了,虽还在哭,但较之最初明显冷静不少,只哀叹道:“虽如此,可你下手也太狠了!宝玉自小被我养的精贵,如何禁得起你这般搓磨?”   贾政见贾母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忙道:“儿子到底是宝玉的亲爹,下手如何没有分寸?只是若不如此,怕不好交代啊!”   贾母听了,默然不语。   她虽早已退居幕后,可年轻时却是比王夫人和王熙凤还要爽利灵巧之人,方才是爱之深责之切,故而心里犯了糊涂,而今有贾政提醒,自是理清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旁的我不管,只是你这段时间别再拘着宝玉儿读书,万事都让他养好伤再说。”   贾政听了,连道几声“那是”“那是”。   饶是如此,贾母却依旧止不住的埋怨贾政心狠,贾政也为了让老母亲消消气,只能在旁陪着笑脸。   这几日,贾母怕黛玉因着宝玉的事心中不痛快,故而每晚都让黛玉同她一起睡,想着抚慰她一番。   黛玉也只是闷闷的,话也比原先少了不少,看的贾母直叹气。   终于到了接风洗尘宴,林清早就迫不及待了。   话说他刚到京城就想把黛玉接回来,可也只能想想,林如海不会同意的。   林清跟着林如海来到了贾府。   林如海是客人,又是手握实权的红人,因此这欢迎仪式办的尤为隆重,引得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出来观看。   林清把这与书中“元春省亲”对比了一番,发现除了没有修建大观园,规模其实差不多。   由此可见,这贾府可真是下了血本呀。   林清跟在林如海身边,见了贾赦贾政,二人都免不了夸赞林清“少年英姿,一表人才”。   又得知林清而今不过十七岁,却已经中了举人,马上要到国子监读书,更是由衷的赞叹道“年少有为,前途似锦”。   林如海听了也十分之高兴,口中虽说着埋汰林清的话,脸上的笑容却灿烂至极。   到了贾母跟前,贾母和林如海寒暄一番过后,便拉着林清不肯放。   贾母是个情趣品味都十分高雅的人,喜欢一切美好的人与事物。故而见到林清这般“清俊秀逸、品貌非凡”,不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与她的宝玉儿不相上下,所以爱的不行,一刻也不让他离开。   其实不止林清,就连年近半百的林如海,此刻都依旧是一副雅量端方的君子模样。五官虽稍显苍老,眼神却依旧清明,不知年轻时又是何等风姿。   不过话说回来,就贾母那个资深颜控,如果林如海年轻时相貌不出众,她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亲亲女儿嫁给他?   只是这时贾宝玉被贾政关了禁闭,脸上又破了相,不好出来见客,要不见到林如海和林清,又要发痴说:“怨不得林妹妹天仙儿似的,缘是这林家个个都是谪仙般的人物。”   席间,林如海见众人都在,独不见那个衔玉而生的宝玉。便问及此,却被贾政含糊带过,说是病了,在养病,不宜见客,林如海听了,也只得作罢。   林清和林如海分开坐的,女眷又不和他们在一处,故而林清是既没见到黛玉,又要独自一人与众人寒暄应酬。   天知道他有多厌烦这种场合了!   贾琏作为目前荣府第三代最长者,自是有照应林清的责任。   林清初初见贾琏还有些吃惊,虽不及老版红楼梦里贾琏扮演者俊美,但长相也颇为俊秀,人也随和周道,时时刻刻顾着他,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轻浮放荡。   或许是因为他是客人的关系?   林清吃到一半,尿急,便想着去解手。   贾琏便让身边的小厮陪着林清。   可这最近的茅房离席间也有一段距离,且还是下人专用的茅房。   林清憋的不行,让小厮在外头等他,他一个人在里头上。   谁知他刚解完手,却闻得隔壁传来窃窃私语声。   想来,是几个闲着的下人在八卦嚼舌吧。 第10章 竖子   林清不是八卦的人,正要推门出来,却无意间听到了“林姑娘”三个字,于是推门的手立即顿住。   林姑娘?   林妹妹怎么了?   正当林清不解时,却听得那声音又从暗处传来,林清立马竖起耳朵偷听。   “林姑爷这次回京,林姑娘怕是也要家去喽。”   “那咱们二爷如何能舍得?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知二爷对林姑娘的心思?”   “不舍得又如何?原先林姑娘是孤身一人在京,不得已寄居于此,现今林老爷回来了,哪里还有在亲戚家住的道理?”   “那、这,可到时二爷又撒起泼来怎么办?老太太最是宠他,二爷到时在老太太面前撒娇耍痴不让林姑娘走,林姑娘怕也是走不了的吧?”   那人听了,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怕是由不得他了!”   说着,把前几日宝玉轻薄黛玉一事同他原原本本学了一遍。   末了,还道:“我可听二爷院里的茗烟说了,二爷被老爷打破了相,故才没有参加今日的晚宴。咱们老爷最好面儿,如今是林姑爷在才没有继续追究,二爷若还冥顽不灵,老爷怕真就饶不了了他,届时就算老太太亲自出面也未必好使儿。”   话毕,两人又扯了几句“张家长李家短”,方才出去,独留林清一人在角落,脸色一时晦暗难辨。   老实说,林清刚一听,心底是怒的,但等回过味来后,却不由得暗自窃喜。   怒倒不是因为宝玉轻薄黛玉,虽然这事也确实很让他气愤,但更让他气愤的却是宝玉的装疯卖傻。   林清看《红楼》的时候就一直觉得,宝玉的“疯”很蹊跷。   按理说,贾政和王夫人虽不是什么人中龙凤,但也是身体健康的正常人,没道理会生出一个痴呆儿出来,三五不时的呆傻发疯。   要知道,贾珠和贾元春可都是正常人呢!   至于说的通灵宝玉,和尚道士,还有什么命/根/子之类东西,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反正他林清是抱着怀疑的态度。   可每次只要一牵扯到黛玉,贾宝玉见正常途径行不通,不是“疯”就是摔玉,总之就是苦肉计。   贾母把他当眼珠子一般,一见这情形,哪里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就算贾政不吃他这一套,贾母也能按着他的头不得不认下。   虽说总是这招没有一点新意,可管用不就行了?   然而他倒是遂了自己的心意,可就苦了黛玉喽。   本来她就寄居于人下,宝玉又不管香的臭的都爱把她推到风口浪尖,王夫人本就和当初的贾敏颇有些嫌隙,这下看自己的宝贝儿子如此紧张黛玉,不论是作为母亲还是嫂子心里肯定都不痛快。   如此一来,她对黛玉还能有好印象?   所以说,宝玉这一番操作,从某些方面来讲其实挺自私的,他喜欢黛玉,所以想尽办法要把黛玉留下来,却丝毫不顾及黛玉的处境,只顾自己痛快。   若是以往,这招说不定依旧好用。可是现今嘛,林如海已然回京,黛玉不比原先了,有了退路,所以他慌了。   要说这贾宝玉虽不爱读书,可也并非是那等寡廉鲜耻之人,作为大家公子哥,他能不知道女孩清白的重要性?   反正林清是不信他不知道的。   所以更可恨!   不过林清正愁怎么在不让林如海对他起疑的情况下,提醒他黛玉在贾府的处境,谁知竟闹出了这事?这不“瞌睡来了送枕头”嘛!   只是现下还不能撕破脸,毕竟是在贾府,闹起来也不好看。   再一个,黛玉的清白也重要。   虽然他认为黛玉如今才九岁,只是抱一下没甚妨碍。可一想到此时的宝玉已然和袭人有了云雨情,心中不免隔应。   懂了男女之事还这样干,那就很可恶了!   同为男人,他自然知道宝玉心里在想些什么。即使他而今不过十一岁上下,那也是个男的,还是个有过性/经/历的男的!   思及此,林清决定到家后再告知林如海。   发生了这样的事,林如海怕也不会再让黛玉待在贾府了吧。   也算是“因祸得福”,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是还得委屈黛玉,再在贾府待几天。   林清面色如常出了茅房。   在外等候的小厮见林清进去这么久,还以为他喝醉了掉进了茅坑呢!   眼见林清终于出来,忙迎上去赔笑道:“公子许久才出来,可是醉了?可要小的给你拿醒酒汤过来?”   林清摆摆手,道:“无妨,只是闹了肚子,故才久些。”   说罢,二人便回了席间。   又是一番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林如海与林清到夜间才得以从贾府出来。   贾政眼见得林如海走了,方才长舒一口气,接着就去找了王夫人。   “宝玉现今可在院中?”   “在呢,老爷找他是有什么要紧事?”王夫人忐忑的问道。   她是真怕了,“打在儿身痛在娘心”,看到宝玉细嫩的脸蛋上可怖的伤痕,她心都要碎成屑了,所以听到贾政又问起宝玉,便紧张的不行。   “你这几日要好生看顾着他,别再让他跑去招惹林丫头。方才姑爷同我讲了,说他后日便接林丫头回府,你仔细别再让他闹出什么祸患来,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王夫人原就对贾政下狠手甚为不满,而今又见他这般疾言厉色,待要发怒,又不好发怒,心中回思了一回,到底忍不住冷笑两声,道:“我当是什么呢?缘是为这个?他林家固然是书香门第之家,可我们贾家与王家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哪里就要这般顾及着他们。”   她哥哥王子腾的权势地位可比他林如海显赫高贵的多!别人顾及他盐课老爷的身份,她可不怕!   “妇人之见!”   贾政闻言不仅没表示认同,反而指着王夫人气的说不出话来。   “你只知他林如海掌管盐政,却不知他是圣上的心腹之臣!人家早早就入了阁,按资历也该是次辅了,大好的前程呐!好端端的,又怎会从京都调往江南?这其中的缘由你且给我细细思量!”   王夫人虽说算不上多聪明,但到底也管了这么多年的家,兼之又是王家和贾家之间的桥梁与纽带,前不久又从自己嫂子口中得知了金陵最近动静不小,故而很快就反应过来。   “你是说……”   贾政疲惫的合上了眼,微微点了点头。   “今时不同往日了。玉儿干出那样的事,换了其他教子严厉脾气暴躁的父亲,早就将他活活打死。我只不过抽了他一鞭子,你与母亲便深怨我,可见我里外不是人。”   话毕,自嘲且无奈的笑了笑。   王夫人见状,心中不免深愧,她不过一后宅夫人尔,哪里知道外面发生的事?而今见丈夫如此模样,也不由得心疼起来。   “这却是我考虑不周了。”   “罢了罢了。”贾政摆摆手,“你只好生看着他,别再让他生事端即可。事情已然发生,多说无益。”   说罢,便径直往赵姨娘处过夜去了。   林府,书房。   “砰!”   里头传来一声拍桌子的巨响,原是林如海听了方才来报的人的消息,气急之下,一巴掌拍到厚实又笨重的紫檀木书桌上。   力度之大,震的站在一旁的林清眼皮都忍不住的跳了跳。   “竖子安敢辱我至此!”   林如海刚开始听林清说“宝玉轻薄黛玉”还颇有些怀疑。   毕竟贾府如今虽不比老国公在世时风光,可也依旧是钟鸣鼎食之家。   贾母本人又德高望重,爱佑后辈,教养出贾敏那般灵敏知礼的大家闺秀,几个大舅哥也说得过去,尤其这二舅哥为人正经清廉。   贾宝玉作为贾政的亲子,又自小在贾母跟前长大,理应知书达礼才是,不太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   可又见林清赌咒发誓一口咬定自己没说假话,林如海也不由得犯起了糊涂。   于是派人偷偷去打探一番。   按理说,贾府已经封锁了消息,他应该打探不出什么,可到底“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京都王公贵族多如牛毛,认真算起来,贾家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再加上贾府人多嘴杂,连林清随随便便上个厕所都能听到这个消息,可见这贾家治府有多差劲。   另外当初闹出的动静确实够大,贾政几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抽了贾宝玉一鞭子,又抽在脸上,那么多下人看见,难保不会有几个漏网之鱼。   因而林如海既下了决心要打听,也并非全然打听不出些什么。   林清见林如海气的这样狠,很有眼色的捧起自己手边的一盏茶给林如海送去。   “大哥,你消消气,为着那么个混小子把身体气坏不值当。他贾家既这般不识礼数,玉儿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们可不能再让玉儿留在贾家了,应当尽早把她接回家来才是。”   林如海接过茶喝了几口,方觉心中那口气顺了过来。   看着林清懂事又为黛玉处处着想的模样,不觉甚为欣慰,点点头,道:“该是如此。”   “那明儿个我亲自去接玉儿吧,旁的人去了,若碰见宝玉撒泼耍无赖也麻烦,倒不如我去,他们见我是玉儿的长辈,也能顾及些。”   林如海听了,倒也不无道理,于是欣然应允。   只是不知,明日林清去贾府亲接黛玉,又会发生何等趣事。 第11章 别离   晚间,贾府。   紫鹃正陪着黛玉收拾东西。   黛玉的精神较之原先好了不少,脸色竟也开始红润起来,可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病都好了大半。   一旁的紫鹃却是心事重重,望着黛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黛玉与紫鹃真正的情同姐妹,自然也觉察出紫鹃的不寻常,于是问道:“紫鹃,你可有什么话要同我讲?”   紫鹃嗫嚅一番,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姑娘,我、我……”   黛玉见她吞吞吐吐好不爽利,甚觉无奈,“你我二人情份非常,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紫鹃听了黛玉的话,垂着头略微沉思一番,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道:“姑娘,我想随你一起去林家。”   黛玉以为她要说什么惊心动魄的话呢,又见她一番“破斧沉舟”马上就要“视死如归”的“慷慨就义”模样,不禁颇为好笑:“我当是什么呢!缘是为了这个?”   轻笑着摇摇头。   随即走到紫鹃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吟吟道:“好姐姐,这话还需得你说出口?我早几日便向老太太提了这事,她老人家疼我,听我说没了你我便饭也吃不下,觉也不睡了,忙不迭就答应了。”   说着,又见紫鹃呆呆的茫然中又透着欣喜的傻样,笑的直不起腰来。   紫鹃见黛玉笑的这样狠,不禁羞红了脸,恼怒之余便去挠黛玉的痒。   一边挠一边笑骂:“好个坏丫头!既说了也不早同我讲,害我白担心这么久,该打!”   黛玉被她挠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笑出来了,只能放下身子求饶道:“好姐姐,快饶了我罢,妹妹年轻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就饶妹妹这一回罢。”   紫鹃原本就同黛玉闹着玩,这下见黛玉笑狠了,也怕她伤到身子,于是立马收了手,只是口中还恨恨道:“小妮子!下回再捉弄你紫鹃姐姐,可就别怪我不'怜香惜玉'!”   黛玉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眼角笑出的泪水,又特意与紫鹃隔出一段距离,方才站住打趣道:“不敢了不敢了,姐姐如此神勇,妹妹我有自知之明,自是不敢再造次。只盼着今后给姐姐找个有本事的姐夫,替我报这仇呢!”   说罢,瞅准机会,就往门外跑去。   背后的紫鹃听了立马撸起袖子,笑骂道:“坏良心的丫头!这般取笑我?可知是皮痒痒了,你且站住,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黛玉见紫鹃在后面追她,自是一刻不敢停歇,待到了贾母处方才扒着门回嘴道:“你叫我停我便停?究竟是你傻还是我傻?”   说罢,便躲入贾母房中,紫鹃不好在贾母跟前与她嬉闹,只得作罢。   黛玉眼见得紫鹃此刻不得不安份,于是躲在贾母怀中,只抿着嘴,一个劲儿的朝她笑。   紫鹃见她“小人得志”,心中恨的要死,只是贾母在跟前,不好造次。   一旁的贾母见黛玉此刻脸色红润,额间有汗,忙用自己的绢子给她擦了擦,“大冬天的,怎的出了这么多汗?”   “老祖宗,不碍事,只是饭后运动了一下子,故才如此。”   贾母听罢,点了点头,道:“原是如此。”   话毕,又见黛玉此时气色极好,不免欣慰道:“明日便能与你父亲团聚了,可开心不开心。”   黛玉闻言,不免低了头,轻轻巧巧的“嗯”了一声。   贾母听了,慈爱的拍了拍黛玉的手,“开心就好。这几年你在我跟前长大,在我心中,你同宝玉是一样的,不比其她姊妹。我心里只有盼着你们好的,别的也没甚可求。”   黛玉闻言,不免抬头看向贾母。   贾母随手给黛玉整理了一番方才跑的有些乱的发髻,慈爱道:“宝玉自小被我宠坏了,所以有些混。你在他跟前也受过不少气,我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地方顾及不到,你别怪我。”   黛玉听了,竟莫名被贾母的语气弄的有些感伤,脱口而出道:“老祖宗!”   贾母摸了摸黛玉细嫩的脸颊,“玉儿啊,老祖宗如今只希望你回了家别忘了我,往后若能时常来看我几回,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黛玉如今不过才九岁,正是小孩心性。又在贾母跟前养了两年,兼之贾母又真心疼爱她,故而听到贾母这一番感人肺腑的话,又想到自己马上要离了贾府,心中不免涌起一股子离别感伤,伏在贾母膝上哭个不止。   贾母见黛玉哭的这般伤心,一面轻抚着她的背,一面疼惜的哄道:“乖乖快别哭了,明日回了家,眼睛肿起来也不好看。”   正当祖孙二人说着体几话,外面却报王夫人带着探春、迎春,薛姨妈带着薛宝钗,王熙凤带着平儿来了。   几人一一给贾母请过安。   待众人坐定后,王夫人对黛玉问道:“前几日,你舅舅给你送去的燕窝可曾用了?”   黛玉点点头,“用了。”   “既是用了那便好,我这还有些外头送来的血燕,我瞧着不错,你且拿回家去罢,权当我一点子心意。”   黛玉听了,自是推辞。   “你舅母既然提了,你拿着便是。血燕虽然珍贵,可到底是凡物,比不得你舅母的心意贵重。”   黛玉见贾母同意了,方才收下。   “如今做婶娘的都给玉儿送了礼物,你们这些小辈可有准备?要是没有,我可不依!”   王熙凤从来都是八面玲珑,而今听了贾母这一番半真半假的话,赶忙笑道:“老祖宗,你可真偏心呐。平时就没少从我们这薅羊毛,而今见着妹妹要走,还不忘给她争争。你倒是全了自己慈爱长辈的心,可就苦了我们喽,本就没点子私房钱,买个胭脂水粉都费劲,时常还要被你搓磨。要我说,外头的哥儿们可比我们有钱的多,老祖宗可别紧着我们几个薅呀,也该换头肥羊宰了。”   贾母闻言,不禁又气又笑,咬着牙恨恨道:“猴儿,你这嘴可真真叫人恨。旁的人也就罢了,这在座的哪个有你有钱?而今在我面前哭穷?也不怕臊得慌!”   王熙凤听了,又是调笑了几句,见贾母开心了,时候也到了,便拿出自己早早准备好的礼物亲自送到黛玉手上。   贾母见了,甚觉满意,含笑点头道:“倒不枉我白疼你。”   其她几人也纷纷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交到紫鹃手里,只有李纨守寡,便由贾母代给。   隔天一早,林清便带着人从林府赶往贾家。   林妹妹自是坐轿子的。   林清不愿困在四四方方的空间,便决定骑马,正好看看这京城的风光。   林家和贾家都是达官显贵,住的自然是上好的地段,故而林清这一路走过来,很是领略了一番京都的繁华与热闹。   尤其这途中,他还瞧见了一家名为“和乐楼”的茶楼,风格极为雅致,进进出出的也都是穿着考究的人士,想来也是高端的场所,以后无聊了可以来这打发打发时间。   林清紧赶慢赶来到贾府。   外头接引的人恭恭敬敬把林清领进去。   里面贾母坐在主位,旁边围绕着一圈又一圈穿红着绿的小丫头。   林清自来这后,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多女孩子,真叫一个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旁边竖着一排高大宽阔的屏风,里面时不时有女子的咳嗽声传来,想来屏风后面还有女眷。   贾母上一次见林清还是在晚间,她年纪大了,眼神愈发不好,而今再见林清,比上次瞧的更清,不由得叫过林清,拉着他的手,又细细打量了一番。   林清也不慌,就这么站在那,任由贾母打量。   屏风后的一袭人也从缝中窥见一身姿挺拔,清新俊逸,气度不凡的男子。   贾母带着老花镜,愈看林清愈发满意,拍了拍他的手,道:“真是个齐整的孩子。”   林清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该说不说,这林家的人长的都很不错。   林如海是,林妹妹是,就连他这个八竿子才打的着的亲戚也是。   不能不说是上天的垂怜呐,只可惜,寿命差了些,不能丰年永存,也是个遗憾。   贾母忙叫黛玉出来。   黛玉身后跟着紫鹃,从屏风后缓缓移出。   林清扭头便见着前头一长相颇为俊俏的小姑娘,眉毛细细的,五官精致,瞧着竟和林如海有几分相像。   这应该就是黛玉了。   只是这孩子怎么那么瘦,看她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浑身没有一点重量。   待回家了可得好好补补。   贾母搂过黛玉,指着站在一旁的林清道:“这便是你叔叔了。”   黛玉垂着头,没有直视林清,只给林清行了礼,便没再说话。   林清见黛玉出来了,着急把她接回家。   又见宝玉不在这,想来是被贾政拘住了,也好,省得他到时难办。   想着快刀斩乱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婉言谢绝了贾母留他吃中饭请求,便带着黛玉回去。   回去的时候林清多留了个心眼,让抬轿的人先把黛玉送回去,他在后面殿后,以防宝玉又出幺蛾子。   原先这样做只不过是以防万一,没成想还真让他给算着了。   就在途径茶楼的时候,那宝玉带着茗烟骑着马从后头追来。   一面追一面喊:“那林家叔叔,暂且留步!”   抬轿的人见有人追来,正要停住。   林清让他们不要管,直接把姑娘送回府。   他一个人骑着马,停在中间,隔断宝玉的去路。   林清坐在马上看着追来的宝玉,含笑道:“哥儿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同叔叔讲?”   : 第12章 和乐   宝玉气喘吁吁的勒住马,先对着林清拱了拱手,而后探着头往林清身后打探,发现没有黛玉的踪迹,不免有些焦急,“叔叔,妹妹呢?可否让我同妹妹讲几句话?”   宝玉因着这几天保养得宜,又有上等的大夫与药治着,兼之贾政当初也没使多大力,所以脸上的伤口只是看着可怖,而今已好了大半,只能看见有浅浅的红痕横亘在脸上。   本来没多明显,只是宝玉的脸过于幼嫩白皙,故才让林清一眼就发现了他脸上的伤。   不免眉头微挑。   这贾政倒真下得去手,往脸上抽,真就不怕毁容?   林清呵呵一笑,“妹妹先行走了,算着该到家了,哥儿有什么事就同我讲吧。”   宝玉听了是肉眼可见的失望,眼里的光一下子暗淡,失魂落魄的待在那,也不说话。   林清见他半天没反应,又怕自己在路中间挡了来往行人的去路,故拱手告辞:“哥儿要没什么事,叔叔便先走了。”   说罢,就要转身回府。   谁知原先还呆愣愣的宝玉却突然开口,叫住了正欲纵马离去的林清,“叔叔!可否移步?侄儿有话同你讲。”   林清不想搭理他,于是转过身子,礼貌性的笑道:“改日。等改日有了空闲,哥儿再来找我,叔叔今日有要事,就不陪哥儿了。”   林清原本以为这样就能打发了他,谁知他旁边的茗烟却耍起了无赖,直接跳下马,一把拉住林清马的缰绳,仰着脸,对着林清赔笑道:“爷,您就应了我家二爷的约罢。往日林姑娘在我们府中,和二爷最是亲近,平日里也没少得我们二爷照顾,有什么吃的玩的,我们二爷都是紧着林姑娘先。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林姑娘的面儿上也就同意了罢。”   林清见这小子死死巴住自己的马,又见宝玉此刻不作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知自己若是强行离开势必要闹的鸡飞狗跳。   不禁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不过是两个小屁孩,随便应付下得了。   不过,谁说宝玉傻了?   他看他精的很!   还知道自己做白脸,让别人唱红脸,这样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是茗烟的错,他充其量也就是个治下不严。   果然,这大家公子哥没一个省油的灯。   可见原先一直在装疯!   几人原本是要去和乐楼坐的,谁知这家楼格调倒挺高,不预约就算有空位也不给你坐。   没办法,几人只好去了离这不远的长庆楼。   长庆楼是京都最好的酒楼,没有之一。   不同于和乐楼的高格调,长庆楼十分亲民。   虽也分个上、中、下层级,可到底普通老百姓手里有了余钱,也能去里面解解馋。   且这京都老百姓生活是极度的富足,经济更是罕见的繁荣。   林清刚来这的时候还被这儿的繁荣昌盛给吓了一跳,好奇之余他在系统翻了半天,想看看究竟哪个朝代的首都之繁盛能与之相比。   翻来翻去,比来比去,林清最终还是觉得,唯有宋时的东京能堪堪与之比肩,但只是堪堪。   他没去过宋朝,不能亲眼见着那时的百姓究竟是个什么生活状态,唯有几许文献可窥测一二。   但南柯国的京都百姓,脸上却大都洋溢着富足安定的泰然,脸色也红润。   可能是林清这几日都是待在繁华地段,故而所见皆是上等人家。   但林清原先在房州也甚少见面黄肌瘦之辈,当然也有乞丐,却很少听到有乞丐病死饿死在街头的消息,社会大多数人对这些弱势群体还是很有爱心的。   尤其隔三差五,房州的县衙便会组织号召大家给这些人捐粮捐物,他也响应过好几回,把家里仆从连带他自己穿旧的衣物给他们。   事后政府会给捐赠的人颁一个匾额,也没什么实际效益,就是个荣誉,林清当然也得过,那块匾至今还挂在他房州的家中。   偶尔夜深人静之际,林清也会看着窗外皎洁的明月犯犯嘀咕。   难不成,这南柯国果真是他做的“南柯一梦”?是他梦中的桃花源?所以才这般完美?   有些事,是越想越高深,甚至于一个不小心都能牵扯到世界的本源上。   林清虽然心思敏锐,可也擅长装装糊涂,故而在明白自己没有做哲学家的天份后,也就把这个问题抛诸脑后了。   确实,管他呢!   既来者则安之,管他是“桃花源”还是“南柯梦”,只要自己能活痛快了,管那么多做甚?   长庆楼生意做的够大,京都有多家分店,林清几人来的这家正巧还有包厢,只是价格贵了些。   当然了,既然是宝玉主动邀请林清,那这钱自然也是宝玉出。   林清也不提这事,就当自己不知道,他还不痛快呢,好端端,如果没有他们俩拖着,自己早回家了。   林清与宝玉进了包厢,独留茗烟一人在门外等候。   “说吧,说完我好回去。”林清喝着茶,淡淡道。   宝玉扭捏一番后,试探性道:“林家叔叔,我还能见着妹妹吗?”   林清闻言,缓缓放下茶杯,看着宝玉依旧稚嫩的脸庞,和充满希冀的眼神。   说实话,有点好笑。   这宝玉如今不过十一吧?   黛玉也才九岁。   放到现代,都是小学还没毕业的年纪,而今却在他面前上演这么一出死生离别、情意绵长的大戏,这让他这个心理年龄二十多却尚未有过恋爱经历的成年人情何以堪?   于是尴尬的咳了咳,避开他的目光,含糊道:“这个,你们是表兄妹,实在亲戚,往后各自婚嫁,自是少不了往来的。”   宝玉闻言,立马急了,“叔叔!你是说,妹妹已然定了人家?”   “这个却要看我大哥的打算,不过我这侄女也马上成人了,许多事自是要开始打算起来。哥儿你也是大家公子,知礼识数的,家中又有许多族亲姊妹,想来也不会不明白。”   “可!可、……”宝玉支支吾吾一番,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紧紧抿了抿唇,随即直直看着林清,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叔叔!我与妹妹……”   林清见他这样就知道他准没好话,姑娘家家的,最是重声名,这要让他“一吐为快”了,影响到黛玉的名誉怎么办?   于是赶忙大喝一声,“哥儿慎言!”   宝玉刚要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林清的这声大喝堵在了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脸都憋青了。   “哥儿与玉儿如今也大了,比不得从前。须知'男女七岁不同席',哥儿是读书人,自当明礼守德才是。有些话,你一个男子讲了,顶多被人赞几句'年少风流',可对玉儿一个女子而言,却是莫大的损害。这个社会本就对女子严苛,你若真心希望玉儿好,就该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宝玉虽说有些混,可也是个心思剔透的,兼之在黛玉一事上,他心中一直有鬼,故而被林清话里话外的一番提点后也丧了气。   坐在那,垂着头,似是有些羞愧。   林清见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也就没再继续,又喝了一盏茶,方才起身告辞,“要没什么事我便走了。”   宝玉眼见着林清就要出门,待要喊住他说些什么,可话到嘴中却发现说无可说。   是啊,能说什么呢?他才是没理的那方……   林清出了门便策马往林府赶去,待到了林府,林清问门外值日的人姑娘可曾到家?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林清才放下了悬着的心,接着往书房找林如海去。   “大哥。”林清在书房门外喊道。   林如海见是林清,连忙招呼他进来,待林清坐定后才问道:“听说你被宝玉堵住了?”   林清点了点头,“是,我俩在长庆楼说了会儿话才出来。”   末了,又咂咂嘴,“贾府的二老爷下手可真够狠的,我瞧着那宝玉脸上有这么长一道红痕。”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下,“也亏得他下得去手。”   “你怎知是他家二老爷打的?”林如海冷不丁问道。   呃……   这倒真把他给问住了,林清一时半会儿竟没答出来,最后还是在心底回思几番后,方才道:“这京都谁不知,贾老太君最疼这个孙子?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早将他养成个混世魔王的性子,旁的人只有捧着这位小祖宗的份,哪里还敢打他?只有那二老爷是宝玉的亲爹,为人又刻板严肃,故才时常教育他,饶是如此,依旧时常被他家老太太念叨。”   贾母宠爱贾宝玉,贾宝玉不爱读书,贾政教子严厉在京都贵族圈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加上贾府诸人也并不认为这是什么要紧的事,故而贾府许多下人也并不避讳讨论此事,所以林清能知道,并不奇怪。   林如海听了,若有所思的捋了捋自己长长的胡须,半天没说话,末了,才道:“你这段时间好生准备准备,大年初一,我要带你进宫,皇上要见你。”   “啊?”林清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就扯到进宫一事上了呢?   “如今已到十一月,你且还有一月多的时间准备,好好把握。”   “为何皇上要见我?大哥,你可真把我给搞糊涂了。”林清颇为不解的看着林如海。   林如海倒也没瞒他,“你而今是我林家唯一的男丁,林家往后势必要交到你手里。我为皇上做事多年,他想看看咱们家下任继承人也无可厚非。”   “可、可是……”林清还是觉得有点突然,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他原先设想的是参加会试,而后在殿试上一鸣惊人,进而再在皇帝那留下深刻印象。林如海这一安排,完全把他计划给打乱了。   林如海见林清犹犹豫豫,不禁长叹一声,“清儿,做大哥的又怎会害你?具体的我往后会慢慢同你细讲,你而今心里只要有个底就行。且谨记,万不可在这段时间闹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皇上虽说了是大年初一才见,可这段时间也是考察期,你须得牢记于心。”   林清听了,心中五味杂陈。   既是感慨林如海殚精竭虑的为他铺路,也忽感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不少。   所以说,现在还是得苟?   林清恍恍惚惚的出了门,出门前方才想起一事,“大哥,那玉儿以后该如何安置?总不能再让她回贾家吧?”   林如海闻言,微微蹙起了眉,神情全然没有刚刚引导林清时的从容,而是罕见的忧虑起来,可见如何妥当安排好黛玉的去处确实让他颇伤脑筋。   “这事我自有思量,你暂且放心。”   林清见林如海的反应已是要改变原先安排的征兆,于是聪明的适可而止。   只要林如海动了往别处安置黛玉的心,事情就已成了大半……   出去后,见日头还早,离傍晚还有些时候,便想着去外面逛逛。   想起上午那家名为“和乐楼”的茶楼,林清的心莫名骚动。   自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唯一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去茶楼听说书的。   热闹,趣味。   简直就是排遣寂寞的不二良方呀。   林清来到和乐楼,跟店里的伙计预订了一个位置。   伙计问他是包月还是包年。   林清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包年。   虽说这和乐楼的价位高,可他手上也有来自房州的几间铺子的收入,再加上林如海每月坚持给他零花钱。   林清刚开始是拒绝的,但林如海坚持要给,理由是:既是他家的人了,自当按照他家的标准来。   咳咳,这个倒是,林如海不仅给他发,给他自己本人也发。   除此之外,林如海已经开始让他接触林家的财政,在姑苏的时候,他除了备考,也会跟在刘贵身边学些理财的知识,外加了解了解林家的财政状况。   用林如海的话说就是,家主可以不必亲自参与理财,但也要了解个大概,以防奴大欺主。   所以说,林如海是真把林清当成了继承人培养。   林清偶尔也会惶恐,深怕自己辜负了林如海的期望,但他终究是个随性豁达之人,慢慢也就坦然了。   早在他决定过继给林家时,就该有这个心理准备。   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讲,林清是不差钱的。   订好位置后,林清见大街上有许多卖零嘴的摊贩,又想起黛玉极瘦的模样,便决定给她买些好吃的回去。   凭他的经验和所见所闻,女孩子应当最爱吃甜食。   林清便问那和乐楼的伙计,哪里的甜品最好吃。   那伙计竟然问他是什么年纪的人吃。 第13章 结缘   “你这伙计,好生奇怪。我问你最好吃的甜品铺子在哪,你却问我什么年纪的人要吃?这不是答非所问嘛?”林清纳罕的看着眼前这个挂着招牌式笑容的伙计道。   那伙计却不答反问,“公子是新来京都的罢?”   林清点了点头。   伙计闻言,了然一笑,“那难怪了。”   说着,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都同林清讲了。   “公子有所不知,京都有众多甜品铺子,分别适宜不同年龄段的人吃。打个比方,若是给上了年纪的人买,就该去城东的'舒肴斋',那儿的甜食稀烂软和,适合牙口不好的人。”   “若是闺阁女子,便该去城南的'匀颜阁'。'匀颜阁'的甜食甜而不腻,清爽可口,最重要的是吃了不容易长胖,向来是闺中女子的不二之选。”   “小孩子的话,就该去城西的'彩云间',彩云间的甜食品种最多,且做工可爱精巧,又有嚼劲,最适合正在长牙……”   林清本被这伙计绘声绘色的叙述方式给吸引住了,正津津有味的听着,猛地听到“彩云间”三个字,顿时悚然一惊。   “等会儿等会儿!”   伙计介绍的正起劲,冷不丁被林清打断,于是有些懵的停住看向他。   林清可不管他懵不懵的,只抓住他反复确认道:“你说什么??你说,'彩云间'?!”   那伙计显然不明白,为何林清听到这三个字这般激动,有些茫然的点头道:“是啊,就是'彩云间'。”   林清赶忙问他具体是哪三个字。   在得知确实是“彩云间”三个字后,林清犹如醍醐灌顶。   为以防万一,林清赶紧在脑中的系统迅速查阅了一番,发现这个世界并没有出现李白的任何一首诗。   那么,“彩云间”这个典故从何而来?   林清不死心的继续追问,“那你可知,这'彩云间'一名为何人所取?”   这下可把伙计给问到了,因为他也不知,于是歉然一笑,“公子见谅,小的也不知。小的年纪尚轻,自记事起这家店便叫'彩云间',至于这名字的来源,小的却从未听其他人提起过。”   林清听了,不免有些黯然,他还以为……   末了,林清瞧他也就十几岁的模样,口齿却伶俐非常,不免心生好感,于是给了他一笔极为丰厚的小费。   那伙计年纪虽小却相当会来事,得了林清的小费后,连带着又多提了一嘴,“爷是想买哪家的甜食?”   “都要,三家各来一些。”   “哟!这可是个大工程。”伙计暗自嘀咕道。   “我劝爷明日再来买'彩云间'和'匀颜阁'的吃食,而今已过晌午,这两家的吃食怕是早已卖完。可这'舒肴斋'却要到戌时才开张,爷若诚心想买些家去,应尽早去城东排队,去晚了可就没了。”   林清一听,乐了,“你这小孩倒是鬼精鬼精的,方才我若不给你那笔小费,你岂非要眼睁睁看我扑个空?”   那伙计闻言却只是笑,不见丝毫被戳穿的尴尬,眼中更是闪着几许狡黠。   话说回来,这和乐楼倒真是卧虎藏龙,里面一个小小的伙计都这般精明。怪不得毛病规矩这么多,来往之人依旧络绎不绝。   林清纵马来到城东,不过才申时,舒肴斋紧闭的门前却排起了老长的队伍。   林清赶紧站到了队尾。   不管怎么说,他好歹来了,说不定能成为最后一名幸运儿,拿到最后一份糕点呢。   林清就这么等啊等,等到他身后排起了比他前头还要长的队伍,却才只到酉时。   这可离戌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林清站了这么久腿都站酸了,为了打发时间便开始左右张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消磨消磨这无聊的等待时光。   该说不说的,林清的观察力还是挺敏锐的。   他惊奇的发现,来这排队的人穿着都异常考究,部分人身上甚至有股和林如海类似的不怒自威,居高临下的气势,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所以这些“绝非等闲之辈”究竟为何要亲自排队?   好奇之余,林清便主动与站在他前头,穿着华服,大腹便便,面容富态的中年人搭话,“这位老爷,我瞧着您气质非凡,必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何故亲自来排队?”   那人回过头后,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清,方才笑眯眯道:“我瞧着公子是新来京都罢?”   林清一怔,不为其他,而是这人的眼睛太过特别。眼狭长,眸明亮且清冷,笑容温和却并未达眼底,因着眼角微微上挑,气势有些凌厉,不怒而威。   这双眼,于他脸上是起到了画龙点睛之效呀!   不过话说回来,能长这么双眼的必定丑不到哪去,细细打量的话,这人五官其实不错,就是胖了,但却仍旧显得温厚雅方,降低了那双凤眸给他带来的凌厉感,气质更平易近人了些。   当然了,此时此刻,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而今的林清只是嘀咕道:这怎么个个都看出我刚来京都,虽有些诧异,但还是点头,“确实,我早几日才到京都。”   “不过,这与我初次来京有甚干系?”林清颇为不解的问道。   那人闻言,笑的憨厚可掬,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这舒肴斋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来这买糕点的,必得由主人家亲自排队。若是找人代排,往后不仅自己买不到这'舒肴斋'的糕点,便是连身边的亲朋好友也买不到。”   “这可真奇了,还有这等古怪的规定?”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既是想吃他家的糕点,就该遵守他家的规定才是。”   林清正欲与他详谈几句,却闻得前头一阵骚动。   缘是戌时到了,舒肴斋开了门。   前头虽看着人多,可舒肴斋动作也麻利,故而没一会儿就轮到林清。   十分凑巧且幸运的是,林清刚刚好领到最后一份,正当林清喜不自胜揣着糕点欲纵马离去之际,一道响亮的男声却从后头炸响:“那小兄弟,且慢走!”   林清闻言,赶忙转过身子,却瞧见一身穿黑衣,身材高大,体格健壮,肤色黝黑,面容坚毅的男子正策马向他袭来,唬的林清赶忙拉住缰绳,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吁——”   那男子见林清停住了,忙紧急停下。   随后驾着马,缓缓来到林清跟前,对着他拱了拱手,“小兄弟,这'舒肴斋'最后一份糕点可是被你领去了?”   林清见来者不善,有些迟疑,“呃……,确实被我所得。”   那男子见林清一脸防备,又是拱手抱拳,随即歉然一笑,“小兄弟不要怕,我只是确认一下,并非想抢夺你的糕点。若是方才吓着你了,长荣在这给你赔个不是。”   林清见状,忙道:“这就不必了,只是你为何……”   申桂见林清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拿出揣在怀里的糕点,解释道:“缘是我家老爷子爱吃这'舒肴斋'的点心,每日必得赶我去买。我今日军中有事耽搁了,故没赶上最后一趟,若是今日不给我家老爷子带回去,我定不得安生。可巧我中午买到了'彩云间'的点心,便想着与你互换一半,也好给我家老爷子一个交代。”   怕自己没说清楚让林清误会了,赶忙又补了一句,“两样点心各有八块,你我只互换四块,并非全换。你若嫌麻烦,那便算了。”   林清正遗憾自己没能买到黛玉吃的“彩云间”点心,正巧他要换,那就换呗,本就打算给他们尝尝鲜,他们若爱吃,明日他再来买便是。   于是笑道:“不麻烦,咱们现在就让'舒肴斋'帮咱们换一下吧。”   申桂听了,自是十分欣喜,这下回去不用挨老爷子的罚了。   忙屁颠屁颠跟在林清后面,看着舒肴斋的工作人员替他们把糕点互换。   换好后,申桂极为豪爽的抱拳对林清谢道:“小兄弟,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往后有什么用得着兄弟的地方,便派人到辅国大将军府知会兄弟一声。你只说要找'申长荣',外面的人便都不敢拦你,我今天着急回去,便不与你多聊,再会!”   说罢,起身纵马而去。   待到了家门口,申桂才猛然惊觉自己竟忘了问林清的名字,心中自是后悔不迭。   林清倒没什么,举手之劳,两全其美的事,算不得什么天大的人情,也就没把这事放心上,慢悠悠踱着马回去了。   到家的时候夜色已黑,黛玉与林如海皆用过了晚饭,林清想着这糕点作饭后甜点正好,便命人把点心各自给黛玉与林如海送去,自己跑到小厨房吃饭。   刚吃完饭,下人就来报,说老爷要见。   书房。   “大哥。”林清站在紧闭着门的书房外喊道。   今天倒是稀奇,不像往日那般把门开着。   “进。”   林清推门进去。   “把门关上。”林如海坐在书桌前嘱咐道。   林清听话的关上门,随即坐到了椅子上。   看到林如海桌上装有糕点的盘子已经空了,便道:“大哥,那点心味道如何?这可是我排了好长时间队才买到的。”   言语间,颇为骄傲得意。   林如海看着林清,点头笑道:“味道很不错,很适合我这种年纪大了的人食用,你有心了。”   林清听到林如海的肯定,心中着实欣喜,笑呵呵道:“大哥喜欢就好,明日我再去给大哥和玉儿买些回来。今日只是尝尝鲜,明日定买足份量,让你同玉儿吃个够。”   林如海闻言,摆了摆手,“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不必如此费时费力。只是,你可知你今日在'舒肴斋'所遇之人什么身份吗?”   林清一惊,林如海怎么就知道自己在舒肴斋认得了人?消息未免太灵通了吧?   “大哥,你怎么知道……”   “清儿,这京都贵族圈没有秘密。像'舒肴斋'那样的地方,随随便便拉一个出来都是达官显贵,你仔细想想,他具体说了什么,能让我在这提醒你他的身份。”   林清闻言,赶紧回想一番,方才恍然大悟,“辅国大将军!”   林如海微微颌首。   “那你可知,这辅国大将军是何许人也?”   林清摇头,“不知。”   “辅国大将军申昉,乃贤妃娘娘之兄,五皇子的嫡亲舅父。”   “那他岂不是……”   “申将军的独子,申小将军。”林如海接过话头道。   林清听完林如海的一番介绍,简直震惊的无以复加。   乖乖,他就是出门订个位置,外加买个甜点,竟然遇到了各种让他震惊非常的事,他脑袋都要装不过来了。   碰到个疑似“穿越者前辈”也就罢了,可以算他过于敏感,毕竟“彩云间”三个字单独拉出来也并非一定出自“朝辞白帝彩云间”这个典故,也可能就是凑巧了。   但这稀里糊涂便和一位皇亲国戚互换糕点是怎么回事?狗屎运都没这么准的吧?   尤其看林如海今天架势着实不一般,肯定还牵扯到了更重要的事。   果然不出他所料,林如海接下来的话更是爆炸性十足。 第14章 太后   “你可还记得,我原先跟你提过,不要站队一事?”   林清点头,“记得。”   “圣上而今只有三个皇子,六皇子暂且不提,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是人中龙凤,且母族势力强盛,储君之位,怕就在这二位皇子中轮转。”   “那,申小将军……”听了林如海这一席话,林清有些怀疑他自报仙女整理家门的用意。   林如海微微摇头,“应该不会。申将军向来光明磊落,申小将军也声名甚好,想来不会耍此阴招。”   “但是不管如何,你都得牢记,'稳中才能求进',所谓'谋定而后动',万事没有十足的把握,十分的理由,不要轻易表露态度,更不要随意站队。”   “从龙之功固然显赫,可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活到最后。”   林清闻言,若有所思。   沉默一番后,忽而想起了“彩云间”一事。听林如海提起过他早年一直在京中当官,或许他能知道一些内幕。   “大哥,我尚有一事未明。”   “哦?何事?”林如海端起茶杯轻饮一口,慢悠悠道。   他其实不怎么爱吃甜食,甚至觉得腻得慌。   “你可曾听过,城西的'彩云间'?”林清试探道。   林如海听罢,几不可微的眨了眨眼,但表情却纹丝不动,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听过。”   “那你可知,这'彩云间'一名,是何人所取?”   林如海没有正面作答,而是偏头看向林清,“好端端的,问这个做甚?”   “哦。”林清尴尬着笑了笑,“是这样的,我初初听到这个'名字',便觉十分别致,可翻遍典籍却并未找到它的出处。想着大哥你学识渊博,可能知晓它的典故,故才有此问。”   林如海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末了,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竟莫名笑了笑,“罢了罢了,索性今日与你一并说开,省的你跟个愣头青一般,总问些不该问的。总归问我总比问外人来的好些,你也能借此给自己提个醒。”   林清听了,有些尴尬,敢情他在林如海心中竟是个愣头青的形象?这可真出乎他的意料,他还一直以为自己表现的很稳重呢。   林如海清了清嗓子,随即缓缓道来。   “'彩云间','舒肴斋','匀颜阁'这三家店的店名皆是文桓太后所取。文桓太后在世时,最爱吃这三家的糕点,高兴之余,便亲手给这三家店提了现在的名。”   “文桓太后?我怎么没听说过南柯国有这么一位太后?圣上不是由太妃扶养长大吗?”   南柯国风气甚为开放包容,故而茶楼里也会有人偷偷议论皇室八卦,正常来讲,只要你不指着皇帝的姓名骂,也没人去管你,县衙也不管。   故而林清很是从中听过一些皇室八卦。   就比如,当今圣上六岁登基,十八岁亲政。生母早逝,由一名甄姓太妃扶养长大。   原先他不知道这是“红楼世界”,听到那位甄姓太妃也没太大感触,而今知道了这是“红楼”,他便怀疑那位甄太妃就是原文中的老太妃!   在现代他就听一些红学家分析过,那位“老太妃”,极有可能出自江南甄家。   如今看来,倒不排除这个可能。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没听说过还有一位“文桓太后”呀?   “你年岁尚小,文桓太后在你出生前就已仙逝,不知道很正常。”   “可……,可即便是这京中人士也甚少有知晓这位太后的。”   林清想起了和乐楼那位小伙计,那是何等的伶俐聪明,和乐楼“格调”又高,本身茶楼消息流通又快,连他都没听说过“文桓太后”这么一号人物。   “这就要提到一桩算不得秘密的秘密了……”林如海捋着自己长长的胡须,目光悠远,陷入了回忆的沉思。   林清见林如海要开始“讲故事”,忙竖起耳朵。   “论辈分,文桓太后应当算是圣上的祖母。圣上六岁时,先帝暴毙,文桓太后便扶持圣上登基,而后临朝称制十二载。”   “南柯国向来重文轻武,稍微有些能力的寒门武将更是被军功世家合力打压,最后直接导致朝中无将可用。没有得力的武将镇守边关,战事连连失利,国威一再受到打击,最后竟轮落到给那些蛮夷小国进贡岁币才能求的片刻安宁的地步!”   林如海有些激动起来,于是忙定了定心神,“文桓太后掌权后第一件事,就是大开武考,提拔了众多寒门子弟,连带着打压了好些老牌勋贵势力。朝中出身微贱的武官逐渐和那些勋贵分庭抗礼,申将军便是在那时发的迹。”   “而后文桓太后重塑南柯国军事,派申将军前往边关,把蛮夷小国打的落花流水,收拾的服服帖帖。”   言语间,是止不住的自豪。   “那,既然文桓太后有此等功绩,为何要掩盖她存在的过往?”林清颇为不解。   按理说,如此牛人兼猛人,不应该供起来为后人所瞻仰吗?   林如海闻言,不免深叹了口气,“文桓太后虽功高无限,可到底却被家族拖了后腿。”   “那些小国见打不过我们,便派奸细重金贿赂文桓太后的母族,让他们偷边关的防御图。得逞后,我方大败,损失将士无数。文桓太后查明战败缘由,大怒,直接下令将自己的母族诛杀殆尽!”   此话一出,林清猛的瞪大了眼睛。   天呐!这是何等虎狼之人!竟能狠的下心将自己母族全诛!   “那、那……,这文桓太后岂非把自己灭了族?”   林如海摇摇头,“也不全是。如今的康妃娘娘也是太后的族人,只是自幼没了双亲,养在太后跟前,这才留有一命。”   顿了顿,林如海继续道。   “那一战的失利,直接导致前期所有准备前功尽弃。文桓太后经此打击,心灰意冷,没几年便还政于刚成人的圣上,两年后郁郁而终。临终前,深愧那些无辜战死的将士,便下令抹除她在民间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另外不许任何人祭拜她。”   “文桓太后去世没多久,那些小国又卷土重来,圣上为弥补战后亏空,便又恢复了进贡制,这才和平至今。南柯国也借这来之不易的和平时光大力发展经济,这才有了如今的安居乐业。”   末了,林如海慨然不已,“只可惜,因着那场败仗,老牌勋贵们死灰复燃,寒门出身的武官除却申将军,其余都被打压下去,真真令人唏嘘啊……”   林清听了,心中滋味难辨。   听林如海的描述,这位文桓太后实乃少见的巾帼英雄。   有谋略,有魄力,心够狠,手够黑。   成大事者该具备的素质她全有。   若非母族不争气,她是真能成就一番霸业啊!   可惜了,功败垂成,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不过,林清还有个不得不问的问题,“您说的那些老牌权贵,具体指那些?”   林如海没说话,只是默默用手指沾了沾茶水,而后在书桌上写下四个字。   林清走过去一看,竟是“三王八公”!   不是'四王八公'吗?怎么是'三王'!   林如海见林清一脸懵/逼的样子,以为他是单纯不了解这些王公贵族的构成,于是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知你不明白,往后我会同你一一细讲,你慢慢就会了解,不必急在一时。”   林清只得点点头,表示明白。   要不能怎么呢?   总不能直接问林如海为什么是“三王”不是“四王”吧?   到时林如海反问他从哪里知道的“四王八公”,他又该作何解释?   唉——,没办法,苟着吧,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呗。   林清就这么恍恍惚惚,晃晃悠悠回了房中。   原想着早点睡,明早好去排队再买些糕点回来。可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林如海方才跟他讲过的那些话。   他都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红楼世界”了。   虽然这里有“贾府”,有“宝玉、黛玉、宝钗”等一干人,可刚刚林如海给他讲述的大背景却与那些红学家分析的大相径庭。   难不成,这其实是“红楼”的平行时空?   不过话说回来,连这个国家的名字都是“南柯”,是不是平行时空还真不好说。   可一想到自己是穿越的,死过一回的人,且随身还带了个系统,就不觉得林如海讲的东西有多离奇。   “红楼”可从没出现过一个叫“林清”的人,连“申家”都没出现,而今却出现了,那么他们就是变数……   那一晚,林清莫名亢奋,于是一夜没睡,天不亮就纵马往城南疾驰而去。   他今天势必要买全三份糕点!   整整一天,林清旁的事没干,就是排队,买糕点,买完再奔赴下一个目的地,接着排队,买糕点。   皇天不负有心人,不白耗他整整一天的时间,终于让他把三份糕点都买齐了。   林清到家时,正巧赶上了晚饭,于是把点心交给厨房,屁颠屁颠坐到了饭桌上。   话说,他还没和黛玉好好吃一顿饭呢。 第15章 亲近   林家的饭食不似贾家那般铺张浪费,极致奢靡,而是偏向于精致、养生,故而桌上都是些较为清淡的家常菜。   食不言,寝不语。   用饭途中,大家都只默默吃饭,没有闲聊。   等到用完饭,每人手里捧着一盏茶轻饮。   林清见黛玉脸色莹润白皙,虽是个妥妥的美人坯子,可看着却极瘦,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给吹走。   不过,这眉宇间,倒是没有了他初初在贾家见她时的那股郁郁之气,原先“似蹙非蹙”的眉竟也舒展开来。   可见,到底还是在自己家过日子最舒心。   “玉儿,昨儿个的糕点可用的习惯?”   黛玉抬起头,见是林清问她,忙点头笑道:“劳叔叔费心了。那糕点不仅模样瞧着精致,味道也软糯可口,侄女很爱吃。”   林清见黛玉这么肯定他的劳动成果,兼之这次又是他同黛玉第一次面对面交谈,不免有些激动,“好!你喜欢吃就好。”   随即傻呵呵道:“我今儿还买了'匀颜阁'的糕点,待会儿把这两样点心都送到你屋去,你慢慢吃。”   黛玉听了,自是一番称谢。   谁知林清却摆摆手道:“你别跟我这般客气,你是我侄女,我疼你是应该的,这么客气反倒生份了。”   黛玉玲珑心思,眼见林清是真心实意说这话的,也就点到为止,不再客套。   林如海在她刚回家时就与她深谈了一回。   主要是解释自己出于什么样的考量才过继林清作弟弟,以及对林清人品、个人能力的肯定,最后表达了希望她与林清这个叔叔能和睦相处的希冀。   该说不说的,黛玉本就是大家小姐,知书达礼,大方得体,被林如海这么一点拨,自是明白了林清对林家,对她的重要性。   又因着林如海对他人品各方面赞不绝口,连带着她对林清的印象也很不错。   双方都是怀抱善意相处,故才有了方才那一番颇为融洽的谈话。   林清自那回得到黛玉的肯定后,信心倍增,只要一有空闲就到大街上搜罗好吃的、好玩的给黛玉。   若非这个世界对女子行动自由有限制,他是真想把黛玉带出来玩。   不说整日闷在府里会不会憋坏了,单就那些吃食,带回去的哪有店里刚出炉的新鲜。   饶是如此,黛玉心中对这位叔叔的观感也上升不少。   若说原先黛玉对林清只是普通的,晚辈对长辈的敬重,谈不上亲近,甚至有礼节上的生疏。那么现在,在看到林清肯为她这么花费心思后,也不由生出几许亲近之情。   毕竟人心都是肉做的,谁对你真心,谁对你假意,谁敷衍,谁认真,多多少少都能感觉出一些,何况黛玉本就是心思剔透至极之人。   甚至紫鹃也好几次当着黛玉的面夸林清。   “姑娘,药来了。”紫鹃端着药进屋。   黛玉从紫鹃手里接过药,随即一饮而尽   一年四季都在吃药,她味觉早麻木了,起初还觉得这药味道苦不堪言,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的一口喝完。   紫鹃连忙把漱口水捧过去,等到黛玉漱完口,又将一碟子素签沙糖递到黛玉跟前。   “姑娘快吃一颗解解嘴里的苦味。”   黛玉低头一看,发现她竟没见过这种糖,便知肯定又是林清送来的。   “这定又是二老爷送来的吧?”   紫鹃笑道:“姑娘好眼力,这确实是二老爷送来的。他还嘱咐过,这糖有些粘牙,叫你吃的时候尽量不要沾着牙齿。”   黛玉从碟子里捻起一颗放到嘴里。   味道确实不错,细腻,有嚼劲,甜度也适宜,不会很腻。   因着这味道不同于她往常吃的那些糕点,便忍不住多吃了几颗。   紫鹃见黛玉爱吃,心中也高兴,想到林清近日总送些新奇的东西过来,连带着黛玉的兴致也比以往高了不少,没有那样闷闷不乐,便忍不住多嘴道:“要我说,二老爷对姑娘属实上心。我瞧着,便就是那嫡亲的叔叔,也难做到这个程度。”   黛玉听了,没有作声。   紫鹃见黛玉没有不耐烦,方才继续道:“以前在那边,姑娘白日里虽与众位姐姐妹妹玩的高兴。可一到晚上无人之时,却总躲起来偷偷抹眼泪。”   说着,蹲下腰,拉住黛玉的手,言语真挚,神色动容,“别人不知,我却是知的。姑娘无兄弟可以依靠,老爷当时又远在姑苏,内心惶恐,故才如此。”   黛玉见紫鹃眼含泪水,目光真切的望着她,心中也大为触动。   怨不得她同紫鹃要好,在贾府,旁的人只会说她性子没有宝姐姐爽利大方,却甚少有人体会她的苦楚。   她孤身一人寄居亲戚家,又岂是能和她有母亲有兄弟的人比?   贾府下人多势利,见她在府中无甚依靠,又不及宝姐姐出手大方,暗地里没少尖酸刻薄她,她若不要强些,岂非要叫人欺负死?   其余人也不过顾及老太太的面子才与她和善,唯有一个紫鹃是真心实意待她,费尽心思为她筹谋。甚至能理解她难处与委屈,这叫她怎能不感动?   “而今却好了,二老爷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长的又一表人才,往后定能娶得大家女子,撑起林家的门户。姑娘你以后也有娘家撑腰,紫鹃是真的为你高兴。”   说着,竟控制不住的哭将起来。   黛玉年岁也不大,见紫鹃哭个不止,内心颇为触动,便也流下眼泪。   紫鹃见状,忙用绢子给黛玉轻轻擦拭,“姑娘快别哭了,唉!都是我的不是,平白说出那些话让姑娘伤心。”   黛玉反握住紫鹃的手,道:“好紫鹃,你不必怪自己,我知你是为我高兴的。”   此话一出,主仆二人又是一番交心攀谈,就暂且不提。   临近年关,贾府多次邀请黛玉去玩,却都被林如海以各种理由挡了回去。   因着林如海的刻意隐瞒,黛玉也不知贾府曾多次邀请过她。   她倒也并不觉着烦闷,每天都能收到林清给她带的零嘴和小玩意儿,身边又有紫鹃作伴,加上又是在自己家,没人会说她闲话,故而倒是比原先在贾府还过的舒心些。   贾府。   贾政来给贾母请安。   “母亲。”贾政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喊道。   “嗯。”贾母应了一声。   母子俩扯了些家长里短后,贾母便叫人出去,房里便只剩下贾政与贾母二人。   “还是没有消息?”贾母半躺在座椅上,一边烤着火,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一旁的贾政听到贾母问话,忙道:“是。想来妹婿近日事务繁忙,故才没有及时回应。”   贾母闻言,冷哼一声,“你也别糊弄我。我虽不是朝廷命官,可也是亲封的诰命,快过年了,便是首辅大人也闲了下来!他能有什么紧要的事,忙的连岳家几次三番看外甥女的请求都不能回应?这是在刻意避着我们呢!”   贾政见贾母已是动了气,站在一旁不敢作声。   贾母都明白的事,他怎会不明白?只是有事求着人家,再加上理亏,故才不得不陪着笑脸。   贾母见贾政不作声,无奈的叹口气,“罢了罢了,我也不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即使想管也力不从心,往后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贾政见贾母此刻面露疲态,又看到老母亲满头雪白的银发,深感自己不孝,让母亲在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还费尽心机,操心着家族大计。   都是做儿孙的无能呀!   一时间,想到林如海会这般不待见他们和宝玉脱不了干系,不觉深恨道:“都是那个逆子!平日里招猫逗狗,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而今还做出那等罔顾伦理纲常之事,怨不得妹婿生气。若是换了我,早将他活活打死!”   贾母听他骂自己的宝贝孙子,精神头一下子就上来了,随即中气十足的呵斥道:“你骂他做甚!我瞧着玉儿极好,他只不爱读书,又不是念不进去?你小时候可连玉儿的一半聪慧都不如。动不动就说什么'死不死'的,万一他真有个好歹,第一个哭的就是你!”   贾政怕贾母激动起来,忙赔笑道:“是是是!确实是儿子言辞不妥,往后再不说了。”   贾母见贾政认了错,方才罢休,不过,她倒是因着贾政方才的话,想起一件事来。   “如今林丫头也大了,也该找人家了。”   贾政冷不丁听贾母提起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在心中回味一番后,方才恍然大悟。   “母亲,你是说……”   贾母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玉儿长的好,又会疼人,他俩自小一处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若能成,也是一桩良缘。”   然而贾政却不十分认同,“能成固然好。可看妹婿如今的态度,怕是难呀……”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可不像贾母,只会一味的偏疼,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看不上,更遑论林如海那般的人物?   贾母听了,半天没有作声,半饷,才开口道:“我知你心里一定说玉儿配不上林丫头。可现在金陵什么情况你也清楚,若不能和林家绑在一起,情况堪忧啊。”   贾政闻言,站在一旁有些尴尬,他还以为……   不过,他倒想起另一个更合适的人来,“林丫头尚不及十岁,说大也不大,妹婿若硬是借林丫头年纪尚小为由拒绝这门婚事,咱们也说不得什么。可如今却是有一个比林丫头更合适的人,可作联姻之选。”   贾母听罢,在心中思索一番后,才道:“你是说,林家的清哥儿?”   贾政点点头,“那位哥儿而今也有十七了,上次妹婿带他来的时候,我问过他,可曾婚配,他说没有。”   “算算年纪,也该谈婚论嫁了。”   此话一出,二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显然这话说到了两人的心坎上。 第16章 亲事   大年初一,寅时三刻。   林如海和林清早早便起床洗漱,随后乘坐马车前往皇宫。   马车上,林如海正在闭目养神。   起的太早了,他年纪也上来了,正尽可能抓住机会养精蓄锐,以免殿前失仪。   林清倒是年轻,早起不仅没让他困倦,反而还精神抖擞。   只是兴奋的有点过头,倒生出些许紧张感。   掀开轿帘,瞧见外面雾蒙蒙的,一片漆黑,林清的心情也莫名沉重起来,竟破天荒担心起自己往后的前途命运。   自打来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惶恐。   林如海感受到被林清掀开帘子后吹进的冷风,于是缓缓睁开眼。   “清儿,你在干什么?”   林清扭过头,见林如海醒了,忙一把将帘子放下,“没干什么。大哥,可是我方才吵到你了?”   “倒是没有吵到我。”   末了,打量了一番林清,皱眉道:“不过,我看你似乎很紧张啊。”   林清闻言,不好意思的笑笑。   他确实紧张,尤其离皇宫越近心越慌。   遥想当初,初见林如海,他便被他强大的气场和慑人的官威死死镇住。现在马上就要见到比林如海更大的大佬,说实话,他是真有些怕。   “别紧张,圣上一向宽厚仁爱,你把他当成年岁较长的长辈敬重即可。”   林清闻言点点头,忽而又道:“那圣上到时会问我些什么?”   学识方面他倒不担心,毕竟他有系统,名篇大作信手拈来,虽然有点无耻,可到底非常时机非常手段嘛。   “这个,我也不知。不过你须得坦荡些,遇到不懂的不会的大大方方说便是,不要怕丢人,天子威仪本就不是寻常人可承受。”   “我省得。”   说到底,就是不要不懂装懂呗!   别的他可能不行,可是这厚脸皮,死猪不怕开水烫他觉得他还是挺有一战之力。   破晓时分,马车终于到达皇宫门口。   林如海下车后先是同引路太监寒暄一番,说了几句好听奉承的话,再塞给他一个大红包,而后一行人才缓缓往皇宫内部走去。   等林清他们到达地点后,却被告知圣上要两刻钟后才来。   没办法,林清和林如海只好乖乖站在殿内候着。   坐是不可能有坐的,倒是殿内供暖挺足,案上还点着香,闻起来颇觉神清气爽。   果然,好东西都在皇宫。   两刻钟后,皇帝终于按时到达。   “臣,林海,携弟林清,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一道清润威严的男声从上首传来。   “谢主隆恩!”   林如海和林清从地上起来,随即站直身子,然后微微低下头,以免直视天颜。   “林卿家,这便是你认的兄弟吧?”   林清见问到自己了,忙出列,跪下,叩首,“草民林清,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他还没有官职在身,不能像林如海那般自称“臣”,只能称“草民”。   “抬起头来。”   林清闻言,赶忙跪直身子,进而把头抬起,眼睛往下垂着,避免和皇帝有眼神接触。   来之前,林如海就千叮咛万嘱咐过他,叫他千万不要直视圣上。   半饷,皇帝都没开口说话。   林清就这么一直保持着高难度的动作。   刚开始还没什么,可时间一长,他就有些力不从心。   尤其他的背好酸呀,他的腿也好麻,就连眼睛也在不停的抽筋。   好在皇帝大发慈悲,赶在林清就要撑不住出洋相的前一刻说了声,“起来吧。”   林清终于能站起来,虽然腿还是抖的,可到底换了个习惯且轻便的姿势。   不过话说回来,这皇帝可真奇奇怪怪的,同为男人,他干嘛非得盯着林清看这么久?   没听说过当今圣上有断袖之癖啊。   怪了怪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果然丰神俊朗。”皇帝点头称赞道,而后又转向林如海,“很有你当年的风范。”   林如海见状,忙道:“陛下缪赞了,臣与舍弟不过是中人之姿。”   然而皇帝听罢,只是摆摆手,满不在乎道:“诶,卿家谦虚了。朕说你有,你就有。”   林如海听皇帝这么说,也只好连连称“是”。   旋即皇帝又对着林清道:“可有字?”   “回圣上的话,臣表字'如清'。”   “如清?可是取自'穆如清风'这个典故?”   “穆如清风”?   什么“穆如清风”?   林清赶紧在脑中的系统查阅一番,这才得知这四个字出自《诗经·大雅·烝民》。   这首诗主要赞扬了周朝名臣“仲山甫”的美德和辅佐宣王的政绩。   林清觉得这个典故寓意太深太大,怕托不住。   虽然不知皇帝为何要提这个典故,但保险起见,他还是不要认。   于是答道:“非也。乃是草民的父亲希望草民做人做事清清白白,故才给草民取字为'清'。”   皇帝听罢,了然道:“缘是如此?不过倒也是个好寓意,你父亲有心了。”   林清闻言,忙低头称“是”。   “可有功名在身?”   “回圣上,草民于去年秋闱得中举人。”   “举人?你而今几岁了?”   “上个月刚过完十七岁生辰。”   “十七岁?不错不错。”皇帝听罢,眼中露出几分赞许的神色,“当真是后生可畏。我听你大哥说,你年后便要入国子监读书了,国子监可是我们南柯国最高等的学府,里面名师无数,学生更是人中龙凤。你,要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下回殿试,朕希望能见着你的身影。”   林清听罢,忙跪下磕头道:“草民谢圣上抬爱,草民定不辱使命!”   皇帝见林清表现不错,是个沉得住气落落大方的性子,高兴之余,便赏给林清三块“凉砚”。   这“凉砚”可遇而不可求,就连皇帝自己一年也只得五块,且这三块凉砚加起来也就成年人巴掌大小。   摸起来温凉生津,夏天拿在手里把玩十分舒服,尤其还散发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   真正的物希而贵。   据说这凉砚还可入药解毒,至于入的什么药,解的什么毒就不清楚了。   林清不识货,不了解凉砚的珍贵,甚至于压根就没听过还有这种砚,只觉得能让皇帝亲自赏赐的肯定都是好东西。   于是回到家中后,便拿出一块给了黛玉,另一块给了林如海,自己留一块。   他不知这凉砚的名贵,黛玉可是知的,刚开始还推辞不要,说太贵重了。   林清见黛玉推辞说太贵重,赶忙又在系统查阅了有关凉砚的资料,发现确实挺名贵。   但还是劝黛玉收下,说是自己这个做叔叔的一点子心意,一开始也没准备什么像样的见面礼给她,而今就将这块凉砚当作见面礼。   该说不说的,林清这回送礼可算送到了黛玉的心坎上。   她本就爱研书习文,对文房四宝一向看重,而今有了这块可作“镇房之宝”的凉砚,心中着实欢喜。   天知道她一开始是费了多大劲才强压住心头的不舍说服自己将砚台还给林清,如今听到林清这么说,方才痛痛快快的收下。   黛玉虽有了这块凉砚,却并不舍得用,平日里只拿在手里把玩。   把玩的同时,心中也不免微微得意,若是宝姐姐他们得知自己有了块凉砚,不知要如何艳羡于我呢。   大年初一后没多久,林如海就开始上朝。   林清因着国子监尚未开学,有事没事就去和乐楼坐坐。   林如海偶尔也会考察一下林清的功课,不过每次都很满意,所以也并不十分拘着他,对他暂时性的“玩物丧志”行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国子监的功课十分繁重,暂且就再让他玩一段时间吧。   只不过,有些人是注定不会让林清过的太悠闲的。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晚间,林清吃完了晚饭,正待在自己院子里临摹书法。   虽然学识可以靠系统,但字还是得自己写。   托以前五花八门课外兴趣班的福,他在现代学过一段时间书法。   他冷清惯了,最爱临摹书法时那种独有的清静与安定,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   后来穿到了这,在房州也挺闷的,茶楼虽好玩,可也不能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待在那,所以闲暇时,他也买些字帖回来临摹一番,算作打发时间吧。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他的一个嗜好。   他正沉浸其中呢,外面人却又来报说是老爷找他。   唉,自进了京,真是麻烦事不断。   “大哥。”林清见门来着,便直接进去。   “来了?坐。”林如海抬手指了指离他最近的那个座位。   林清走过去一屁股坐下。   “是这样的,今日下朝,我遇见了南安王爷。”   南安王爷?   该不会就是四王八公里的南安王吧?   “可是……”   林清用手指比了个“三”和“八”字。   林如海点点头。   “他今儿找到我,说是要给你说一门亲事。”   “亲事?我?”林清指了指自己,有些不可置信的道。   “我与这位南安王爷素未谋面,他怎么给我这个无名小辈亲自介绍起婚事来了?”   林如海闻言,意味不明的笑了,“他虽不知道你,可托他来做媒的人却认得你哩!”   “啊?大哥,我不懂。”林清觉得莫名其妙。   “不懂没关系,你可知他要给你介绍的是哪家的小姐?”   林清摇摇头,“不知。”   林如海捋着长长的胡须,笑眯眯道:“乃是江南甄家的小姐。”   作者有话说:   “凉砚”是我胡乱诹的,所谓“入药解毒”也是我随便写的。大家不要当真!!! 第17章 慈父   “江南甄家?”   林清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只是,好端端的,他家怎么想起要和他结亲?   “甄家也是高门大户,在江南一带显赫非常,他家的女子也都柔婉贤淑,宫里的甄太妃便是出自他家。”   林清听罢,沉吟不语。   末了,看了林如海一眼,才道:“我还是不想与他们家结亲。”   他本以为林如海听了会颇感意外,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的确是门好亲事。   可没办法呀,他有上帝视角,知晓整个剧情的走向。   他记得,这个“甄家”可是比贾家覆灭的还早些,所以他干嘛去淌这趟浑水?   但林如海只是笑笑,似乎并不觉着意外,淡淡道:“你既不愿意,就算了,改日我便找南安王爷推了这门亲事。”   嗯?这么干脆吗?   林清将信将疑准备出书房,待快要走出房门时却被林如海一把叫住,“清儿,回来。”   “什么事?大哥。”林清赶紧停住,转过身问道。   林如海惯常性捻起胡须,“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究竟因何原因不想与他家结亲?”   呃……   这可真把林清给问住了。   总不能说他知道甄家迟早要被抄家,他不想被他们家连累所以拒绝吧?   人家甄家如今可正当红呢!   所以该说什么呢?   林清忽而想起了前不久林如海告诉他的有关“三王八公”的事。   这或许是个不错的切入口。   “大哥,我记得,您前不久跟我说过有关老牌勋贵的事。这南安王爷会特地给我介绍江南甄家的小姐,怕是这甄家与他们……”   林清适时的止住话头。   都是聪明人,有些事,不用说出口,对方也能立即明白你的意思。   果然,林如海笑了,“你倒是机灵,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没错,甄家与他们确实同属一个阵营。”   “所以,最终与我结亲的,不会仅是一个'甄家'。”   还有后面整个勋贵集团。   “言之有理,继续。”林如海鼓励道。   “我只是个无名小辈,虽得中举人,可比我优秀的犹如过江之鲫,数不尽数。显然他们并不是看中我这个人,而且看中了我背后的林家。”   “其目的,就是想通过与我结亲,从而将林家拉入他们那一派。”   话音刚落,林如海便抚掌而笑:“思路清晰,语言简练,反应迅速。不错,往后会试如能像今日这般,定能高中!”   林清见林如海这么夸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还是那句话,他有上帝视角,故才如此。   林如海见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便决定将金陵的现状与他一并讲了。   于是端起茶,轻饮一口,清了清嗓子,方才道:“而今边境,小国气焰日益嚣张,索要的岁币越来越多,国库已然入不敷出。金陵作为全国产粮产盐大省,富饶非常,按说有这么块宝地,区区岁币不值得圣上头痛。”   “只是金陵如今贪腐严重,更甚者,官商勾结,油水全被下面的地主豪绅、世家大族所搜刮,缴上来的税是一年比一年少。”   林清一听林如海说“金陵”官商勾结,再联想到《红楼梦》原文中,护官符上的“四大家族”,顿时犹如醍醐灌顶!   “那贾家在金陵……”   林如海点点头,“圣上仁爱百姓,不愿对百姓征重税来弥补国库亏空,所以派我去江南一带掌管盐政。我虽名为“盐课”,实则是钦差,目的,就是减少下面人的贪污。”   话毕,又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尽显疲态,“可这样一来,不知动了多少人的利益。”   “所以他是想通过与咱们家的联姻,保住他们在金陵的油水?”   林如海疲惫的微阖双目,“没错。”   “这几个大家族,在金陵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明面上,我仅仅是帮圣上管钱袋子,实则是圣上与勋贵集团在金陵博弈的一把利刃。”   林清不是傻子,自古以来,被皇帝当刀使的臣子没几个有好下场,更甚者,祸及家人。   胜了,皆大欢喜,论功行赏。当然这还得是皇帝够厚道,碰上不够厚道的,还嫌你的存在脏了他的名声。毕竟,那个皇帝不想有个“君臣和睦”的名声?你既做了“刀”,那就表明君与臣也有不睦的时候呗!   败了,只要皇帝没和对方撕破脸,明面上依旧一团和气,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而你这把“刀”,就要充当安抚对方的祭品。   说白了,无非是九死一生和十死无生的区别。   只是,林清想不通,连他都明白的道理,林如海这个久经官场的人怎么不明白?   竟然选择了这么条凶险异常的路?   林如海洞悉人心,自是将林清的心理变化看在眼里。   叹了口气,“清儿,你日后也是要入朝为官的,大哥希望你明白一个道理。”   “志当存高远,敢为天下先。”   林清闻言,猛的抬头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别过头,“你不必这样看我。”   “圣上是个好皇帝,征税不过一句话的事,且以目前的经济状况来看,百姓完全承受的起更高的税。圣上本可以舒舒服服待在宫里什么都不做,也能有个好名声,可他偏偏选择了最艰难的那条路。”   “而我,能被圣上选择,是我之荣幸。为国为民,我死而无憾,个人利益得失在国家利益面前,更是不足一提。”   林清闻言,一时百感交集。   林如海说这话的语气颇为悲壮,让林清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去赴死。   于是噌的站起身,惶恐道:“大哥,你……”   林如海却抬手止住了林清的话语。   随即起身,缓缓走到林清身后,将他按回座位,而后语重心长嘱咐道:“清儿,大哥希望你时刻谨记,咱们做人臣的,可以用些手段高升,但绝不能忘了'为国为民'的初心,必要时,生死亦可置之度外!”   林清此刻心情十分沉重,因为他感觉林如海说这话的语气像交代遗言,让他听着莫名难过。   林如海看林清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便知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不觉深感欣慰。   不错,可以进行下一个阶段了。   “不过,'贪生惧死'乃人之天性。”   林清闻言,不禁抬头看向林如海,只见林如海此刻已换了一副神情,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全然不复方才的悲壮,周身的气场也柔和下来。   “说来惭愧,我一开始接到这个任务内心也惶恐不已。那时,玉儿刚刚出生,我老来得女,身边又有娇妻相伴,官场上也是步步高升,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也是最怕死的时候。”   顿了顿,接着说道。   “后来玉儿渐渐长大,敏儿又没了,我日夜忧心玉儿的将来,恰逢贾家又不断派人催促我将玉儿送过去。我也是个父亲,她是我唯一的骨血,因着她的缘故,我便一直没在金陵下狠手。”   “不过,你的到来,却是整件事情的转机。”   “我?”林清指了指自己,颇为惊讶。   林如海点点头,“我当初之所以决心将玉儿送过去,是因着玉儿无兄弟叔伯可以依靠。”   “后来你来了,又过继到了我家。法理上,你就是玉儿的亲叔叔。这段时间,你对玉儿的用心我也都看在眼里,把玉儿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   林如海说这话,其实就是在托孤了。   显然林清听出了林如海话里的意思,然而他并没有多感动,反而悲从心来。   人心都是肉做的,唯有真心才能换真心。   林如海说他对黛玉用心,可他自己又何尝不对他用心?   从房州到姑苏,再从姑苏到京城。   林如海让他见识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让他原本混吃等死的人生有了另一种可能。   因为林如海,他的眼界逐渐开阔,他的未来一片光明。   他给他筹谋前程,为他纵横谋划,悉心教导他为人处世之道。   记得他的生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士大夫竟也会亲自下厨给他做长寿面。   林如海于他,名为“兄长”,实为“慈父”。   不管林如海具体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才对他如此,可到底呵护备至的关心是假不了的。   但其实说实话,林清本性挺凉薄的。   可“缘”就是这么奇妙,一次意外,他穿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红楼”世界,有机会圆自己多年的梦。   还因着一些他不知道的原因得到林如海的看重,并在林如海日复一日犹如对待“亲子”般的关爱呵护下,对“红楼”里出场次数屈指可数的角色产生了亲情。   是上天在弥补他吗?   或许吧。 第18章 太学   正月时分,国子监开学。   新生入学需行入学礼。   第一步,正衣冠。   新生们一一站立,由时任国子监祭酒的云宋瑞云大人依次为各位新生整理衣冠。   “先正衣冠,后明事理”,这是希望学生们能知书明理的迈向未来。   第二步,叩拜先师。   学生们在校长的带领下,叩拜至圣先师之神位,双膝跪地,九叩首。再拜校长,三叩首。礼成后,学生向校长赠送六礼束修,分别为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与干瘦肉条。   第三步,净手净心。   学生将手放到水盆中“净手”,正反各洗一次,然后擦干。洗手寓意去杂存精、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三礼行完,新生才算真正成为国子监的学生。   之后学校还会安排一场入学考试,按成绩优劣将这批学生分到不同的班级。   祭酒大人也会在班分好后,将成绩最优的那个班的学生一一约出来单独谈话。   谈话的内容无非是勉励大家用功学习,日后入朝为官好造福百姓云云。   虽然有些行而上,但双方心里都明白,这个谈话是必须要有的。   校长大人可以借此展现出自己的平易近人,从而进一步在学校塑造良好形象。学生也可以借这个机会在校长大人面前混个脸熟,往后有事也好说话些。   最后,彼此心照不宣的一点,有过这次“师生见面会”,从此不论高升还是低降,往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进了官场大家能帮一把是一把。   本质上这对双方都只有利无弊,所以都乐得接受这个潜规则。   而林清自然是分到了最好的班。   林如海一开始其实是想通过走后门的方式直接将林清送进最好的班,因为就他这几日的考察,林清虽然表现的可圈可点,但到底国子监作为最高等学府,里面卧虎藏龙,高手如云,他是真没把握林清能凭自己的实力考上。   他与云宋瑞是同年,私交甚好,亲自说情的话,云宋瑞会卖他这个面子。   然而林清坚决不同意他这么做,一定要自己考。   林如海没办法,只能让他考。   当然最终的结果也是让林如海喜忧参半。   喜的是,林清确确实实凭自己考进去了;忧的是,林清在整个班是最后一名,属于吊车尾的存在。   不过考上了就皆大欢喜,林如海如是安慰自己。   国子监主要接收三部分学生。   一部分,就是像林清这样靠自己考进来的学生,这批学生中,只有极少数像林清这般出身大族,其余皆是寒门子弟。   另一部分,则是皇室子弟。这原是□□高皇帝定下来的规矩,凡京中皇族子弟,都必须进国子监接受教育,皇子也不例外。   最后一部分,就是一些家中有爵位的子弟,像冯紫英、卫若兰之流。说到底,是□□高皇帝对这些功臣子弟的恩典,额外给的他们一些入学名额。   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最后能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掌握话语权的还是那些凭自己实力考进来的学生。   所以,这一批学生往往会成为其他两批学生争相拉拢的对象。   皇族子弟还好些,如若一心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则完全不必拉拢任何人,依旧能逍遥自在。当然了,你有野心的话就另说了。   而那些功臣后代就不行了,本身他们的家族到他们这辈,爵位就削了不少,离权力中心也越来越远,有些甚至直接家道中落。如果不想阶级滑落的厉害的话,找个靠山是必须的。而今又有这些个入学名额,那么在这批人尚处微末之时进行拉拢是最好不过的方法。   不过,也得看人家吃不吃你这套。   毕竟能考进这的,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无事献殷勤”这个道理,他们能不清楚?   再说了,这些个功臣子弟,大都是武将的后代,家学渊源就注定了他们玩不过这些城府极深心眼又多的考试奇才。   人家出于不结缘也不能结怨的考虑,最多也就同你做个点头之交,想更深层次的交流?对不起,恕不奉陪!   当然了,凡事无绝对,有对他们避之不及的,也就有上赶着去结交他们的,这个就暂且不提。   其实一开始,林清听林如海说现任祭酒叫云宋瑞,十分诧异。   因为他记得,李纨的父亲李守中才是国子监祭酒。后来仔细回忆了一番,才记起书中说的是“曾任国子监祭酒”,并不是一直在任。   这么一看,就怪不得他贾家急需想和林家进行利益捆绑了。   南柯国本就重文轻武,开国之初还好些,后来国家渐渐安定下来,也就不怎么用到武官,武官地位急速下降。   又不知是哪位高人给南柯国制定了如今这套堪称完美的考试系统,基本绝了关系户入朝为官的途径,每年考生录取数暴涨。   所谓“人多力量大”,后期寒门子弟在文官中占比越来越大,渐渐掌握了话语权,进而把那些关系户给排挤到边缘。   勋贵们见走不了后门,便想着自己考,且不论有没有读书的天赋,但就这些公子哥们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读书的苦?故而此路也行不通。   最后实在没了办法,才决定自降身份找文官作靠山。而联姻就是个体面的方法,李纨是,林如海亦是。   林如海虽说也是列侯之家,可谁叫人家争气,凭自己努力考上的探花,全国第三的存在诶!直接从“老牌勋贵”成为“政治清贵”,跻身清流一列。   之前说过,南柯国官场,最看重考试成绩,像林如海这般有家世有相貌有成绩有能力,作风又清廉端正的人,那在文官圈简直就是如鱼得水好嘛!   所以说,贾母目光长远,才会在贾家最鼎盛的时期,将自己最爱的小女儿嫁给当初已经没了爵位的林如海。   不过可惜的是,而今贾敏没了,连接贾家与林家的桥梁纽带也没了,宝玉又对黛玉做出了那样的事,圣上又对林如海委以“重任”,贾家这步棋,算是彻底毁了。   而想再找到这么好的靠山,难上加难。   毕竟他们贾家如今可没有如贾敏那般好的女儿了,家道也已开始中落。   天时,地利,人和。   一样没占,这是老天爷要亡他们呀。   林如海在林清顺利入学后,特地邀请云宋瑞到林府吃饭。   不同于林如海给人以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印象,云宋瑞长的其貌不扬,脾性也古怪的很,自视甚高,成天看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得罪的人那真是海了去了。   就连皇帝有时上朝迟到了几分钟,他都能在朝堂上,当着群臣百官的面怼的皇帝下不来台。   偏偏这厮文采又极高,学识更是渊博,怼起人来那是滔滔不绝,引经据典,真正的把你八辈祖宗骂尽了也不带半个脏字。所以皇帝每次都只能咬着牙忍着,毕竟人家确实“有理有据”,不想被骂的更狠的话只有忍着。   当然了,他这样肆意妄为也并非完全没有后果。   比如,他虽与林如海同届高中,且他还是状元!但半辈子了,依旧是个祭酒,阁都没让他入。   不是说祭酒不好,只是相对于他状元这个身份来讲,委实有些低。   毕竟南柯国的文官向来将“入阁”视作最高荣耀,甚至毕生梦想。而同时期的状元,只要不太平庸,没出过什么原则性的错误,都能入阁。   所以这两厢对比一番,云宋瑞的处境就有些尴尬了。   当然了,像云宋瑞这样傲慢又执拗的老头,会和林如海这么要好也是有原因的。   除却二人师出同门,又是同年,林如海本身的学识与风度也很让他欣赏外,还有个不方便说出口的原因就是,林如海入阁才一个月不到,就被调去了江南。   因此,他对林如海一直有种惺惺相惜,“物伤其类”的好感。   呃,这个嘛……   是不是理解为,他本人还是挺在意自己没有入阁的?   总之出于种种原因,林如海是云宋瑞少数几个会卖面子的人,林如海自然也清楚,故而这次请他来府中,名为庆祝,实则是想托他往后多带带林清,尽量多照顾他一些。   毕竟他不常在京,林清年纪也还小,很多事都需要懂的人提点一二。   云宋瑞最看重有实力的人,且越有实力越看重,故而得知林清是凭自己考上的,不觉对他另眼相看。   不错不错,这种公子哥竟吃得了这种苦,难得啊!   再加上林清是林如海唯一的弟弟,往后更会是林家的掌舵人,承担着林氏一族兴衰成败。他也想自己好友家能好好的,故而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对他多加关照。   林如海知晓他为人虽高傲,但一向“言必行,行必果”,既然他出言保证了,那就一定会做到。   林清就这么安安心心的在国子监上着学,林如海也暂时留在京都。   林清临上学前,怕自己不能时常出来,黛玉一个人困在家里会闷着,故而在入学前特特给她淘了好些志怪小说,让她在家里看着解闷。   他以前上初中就很爱看这种小说,新奇又有趣,很能打发时间。   当然了,所谓《西厢记》一类的情爱小说是想都不要想了。小孩子就该要有小孩子的样子,过早接触到成人世界的情爱,林清认为,这极为不妥,他还想黛玉多过几年无忧无虑,天真懵懂的日子呢。   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月初二。   正是林妹妹的生辰,林清早几天便跟林如海打了招呼,说要请假回家陪黛玉一起过生日,林如海竟也没反对,十分痛快的答应了。   于是林清便向学校告了假,学校一开始还不批,毕竟这又不是该放假的时候。没办法,林清只好退而求其次,找到云宋瑞,说明来龙去脉,然后只请半天假并发誓把缺的课都补回来,云宋瑞这才勉勉强强答应。   林如海只是小办,并没有请贾家的人,故而饭桌上,只有林如海,林清,黛玉,三个人在其乐融融的吃着团圆饭。   正当他们吃的高兴呢,却有一道圣旨从天而降。   作者有话说:   这个“入学礼”其实应该是儿童入私塾的“入学礼”,但是由于时间的关系,我没查到太多有关国子监的信息,所以对这个“入学礼”修改了一下,权当太学的“入学礼”,因为我想着,这种场合有个这种“礼仪”,会显得更庄重正式一些。但大家随便看看就好,不要太当真!!!应当以百度百科,或是典籍上记载的资料为准。这只是作者的自娱自乐! 第19章 后路   “圣旨到!林如海接旨!”   众人一听,皆是一惊,忙起身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巡盐御史大夫林如海之女,雍和粹纯,性行温良,静容婉柔,敏资聪慧,淑德含章,柔嘉顺成。着即册封为县主,封号同安,即日起,接入宫中由康妃亲自教导,钦此!”   宣旨太监响亮又清晰的读完了圣旨内容,然而林如海此刻明显懵住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起身领旨谢恩。   那太监读完圣旨也换了一副面孔,全然不复方才的严肃与认真,而是语气极为和蔼的对着林如海轻声提醒道:“林大人,还不快领旨谢恩?”   林如海经他一提点,方才如梦初醒。   “臣,林如海,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着,从太监手里双手接过圣旨。   随即一边与那太监寒暄奉承,一边给管家使眼色让他去准备赏钱。   待把那太监送走后,才算松了口气。   只是这时谁也没心思接着吃饭,府中人皆在向林如海道贺,黛玉也早已回了院子。   然而站在一旁的林清却敏锐地发现了林如海的不对劲。   按理说,听到女儿得封“县主”,应该高兴才对。可他瞧着,林如海的神情与往日无异,就算是笑着应对众人的道贺,可那笑却不曾入眼底。   怪了。   林清只请了半天假,下午就要回国子监。但林清总觉得林如海有什么事瞒着他们,故而在临回学校前,特地去书房找了林如海,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大哥!”林清站在紧闭的房门口,朝里面大声的喊道。   里面沉寂了一会儿,才缓缓传出林如海让他进去的声音。   林清打开门进去,而后自觉的关上房门。   “怎么还不回学校?不是说只请了半天假吗?”   林清踌躇一番后,方才问道:“大哥,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如海见林清嗫嚅的样子,又想到他心思一向敏感,便大概猜出了他想问什么,但还是摆了摆手,“讲吧。”   林清得了林如海的准许,没有立即发问,而是在心底斟酌一番后,方才道:“大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着,您得知玉儿被封县主后,好像并不怎么高兴。”   说着,看了林如海一眼,发现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于是继续,“按理说,玉儿如今得封县主,往后入了宫也能由康妃娘娘亲自教导,如果不去贾家的话,这会是玉儿最好的去处。您不说高兴,反倒,反倒……”   “反倒什么?”林如海反问道。   “反倒很悲慨!”   林如海闻言,半天没有作声。   林清一看林如海这反应,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于是深深叹了口气,“大哥,上次您同我讲那话的时候,我就有种您要'托孤'的错觉,而今有了那道圣旨,您又是这般反应,真的很难不让我多想呀。”   林如海见林清“见微知着”的猜了出来,悲怆之余,又有些欣慰。   确实是个拎得清的孩子。   索性决定同林清交个底,反正他不久也要去往江南,这时不说那时也是要说的。   “前不久,圣上单独找到我,说是边境战事又凶险起来,让我尽早回江南。”   “我们算是同贾家彻底撕破了脸,玉儿,定是不能再回贾家。我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都同圣上讲了,圣上只说他会安排好一切,让我无需担忧,安心处理江南的事务即可。”   说罢,如释重负的笑了笑。   “这不,圣旨今天就下来了。待玉儿进了宫,我便也该回江南了。”   “所以,您这次是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林清红着眼眶,声音有些沙哑的问道。   林如海不忍见林清如此,于是别过头,看向窗外,顿了顿,才道:“清儿,你是个好孩子。林家和玉儿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往后,这个家就靠你了,你要争气,也需时刻谨记我同你讲过的道理,这会使你一生都受益无穷。”   “大哥!你……”林清带着哭腔喊道。   林如海抬手止住林清的话头,狠狠闭了闭眼。   片刻,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回吧。”林如海深叹了口气,“别再拖了,延期会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林清见林如海赶自己出去,张嘴想说着些什么,却发现说无可说。   “是。”林清不甘的应道,而后失落的出了书房。   途径黛玉院子时,林清忽而想进去看看。   但一想到,这种事,就连自己这个成年人都有些承受不了,遑论黛玉一个九岁的孩子?若是知道自己父亲为了她的前程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那该有多伤心多悔恨呐。   所以最终,林清也只是在院门口逗留片刻,而后便离开了。   也罢,反正往后有他呢。   黛玉只需要做个天真无忧的孩童即可,所有的事,他这个做叔叔的会替她承担。   林清虽在门口没停留多久,却还是在临走前被眼尖的紫鹃瞧见了。   紫鹃见是林清,第一反应是林清有什么事要同她家姑娘讲,刚要上前打招呼,林清却先她一步走了。   怪了,这二老爷走就走吧,怎么神情那么不寻常呢?   待回了屋,紫鹃便把自己方才所见都与黛玉细细讲了。   “你可看清楚了?确是叔叔?”   紫鹃极为肯定的点点头,“不会错的。咱们林家不比贾府,统共也就这么些个人,二老爷又是少有的年轻俊朗,我就算眼拙,也不能在自己家连二老爷也认错。”   黛玉见紫鹃笃定的模样,也不由得犯了糊涂,嘀咕道:“这就奇了……”   想了想,还是吩咐道:“紫鹃,你去前头问问,看二老爷是否有什么要紧事不方便同我当面讲。”   紫鹃“诶!”了一声,随即往前院走去,可巧又慢了一步,林清已经出门回学校了。   “如何?可问到了?”黛玉见紫鹃急匆匆的回来了,忙问道。   紫鹃摇摇头,“没呢,我刚到前院,下面人就告诉我,二老爷回国子监了。”   “哦……”,黛玉有些失望。   许是血缘间的心灵感应,黛玉此刻心情也莫名沉重起来。   当然,她本人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   紫鹃见黛玉脸色不太好,便安慰道:“姑娘,你别担心,二老爷做事一向周全,如若真有什么要紧事,不必你亲自去问,他也会想办法处理好。”   黛玉听了,没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显然也颇认同紫鹃说的话。   紫鹃见黛玉的脸色比原先缓和不少,自己的心情也不禁大好,又想到刚才圣上下的旨意,心中不由得大为宽慰。   “姑娘,我可真为你高兴呐,姑娘日后……”   话没说完,却先哽咽起来,泪水更是止不住的溢出眼眶。   看样子,这是喜极而泣啊。   黛玉见紫鹃如此,不由得娇嗔道:“傻紫鹃,既是为我高兴,为何还要流泪?”   说着,温柔的拭去紫鹃眼角的泪水。   “你对我的好,我知道。咱们虽不是一处长大,却出人意料的投缘,你于我,在情份上,跟那边的姐姐妹妹们没有分别。等进宫了,我一定也把你带在身边,你且放心。”   黛玉是性情中人,在这个时代能说出这话,足以证明其思想之开明与先进。   相比较之下,薛宝钗等人明面上乐善好施,体贴下人等被各种称赞的优点,而今与黛玉这么一对比,就显得没那么突出了。   紫鹃得了黛玉这话,心中自是感动非常,于是二人又说了一些女孩子间的体几话,就暂且不提。   国子监。   林清跟监丞报了个道,就回班了。   像这种优质的班,都是秉承着“小而精”的教学模式,拢共班上也有二十到三十人左右。   大家又都是饱读诗书之辈,涵养极好,就算偶尔发生什么冲突,也能很巧妙的化解,绝不会让对方尴尬。   因而在这个班没几天,林清就喜欢上了这儿的氛围,是那种恰到好处的亲近,不过分谄媚,又不会刻意疏离。   其实也很正常,这批人读书读到这个份上,活的比大多数人通透多了。   “以和为贵,'团结'友爱”这个道理,他们再明白不过。像云宋瑞那样的奇葩,这么多年了,毕竟也才出了那么一个,大部分人还是很“知进退”的。   所以能坐这听课的,就没有“高分低能”这种情况,都是双商绝顶之人。   再说了,人家云宋瑞也不是情商低好吗?情商低能和林如海这么要好?人家只是单纯的“恃才傲物”!   虽然于高升有碍,可人家活的痛快啊!   看谁不顺眼了,想骂就骂,就连天皇老子惹他不开心,也照样能将他喷的狗血淋头。   最后除了升的慢些,其他屁事没有!   总之呢,这批人,就是帝国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未来栋梁中的栋梁。   而林清进了这个班,可以说,离他目标的“济世大才”前进了一大步。   林清赶到班上时,已经开始上课了,因着他心里有事,所以也没多少心思在课上。   老师显然也发现他在开小差,于是点他起来回答问题,林清再一次利用系统这个外挂,完美逃过了这一劫。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他正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呢,却被人从后头重重拍了一下。   林清扭头一看,十分震惊,以至于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第20章 改命   你道来人是谁?   却是那日在舒肴斋门前,与林清互换点心的申桂小将军。   申桂见林清认出了他,笑吟吟道:“小兄弟,别来无恙啊?”   林清也赶忙起身,拱手道:“申兄!”   申桂点点头,而后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林清的名字,于是问道:“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我姓林,单名一个'清',申兄唤我如清即可。”   “好,如清。你也别'申兄'、'申兄'的叫了,我字长荣,你叫我长荣即可。”   二人寒暄一番过后,便相约去了长庆楼。   因着二人都是学生,国子监管的又严,所以并未喝酒,只是‘清谈’。   “诶,如清,今早怎么不见你来上学?”申桂一边给林清夹菜,一边扭头询问。   “我家侄女过生辰,我特地请了半天假回去陪她。”   “原来如此。”申桂了然。   “那你便是京城人士喽?家住哪里?改日也请我去你家玩玩?”   林清笑道:“倒不是京城人士,只是我大哥近日刚调回京,故我才跟着一起。”   申桂一听林清也是出身官宦之家,不由得心生些许亲近,“敢问家兄是哪位大人?”   “巡盐御史大夫,林如海。”   申桂一听是林如海,有点惊讶。   “竟是林大人?”   林清见申桂这个反应,不由得抬眼询问:“怎么长荣兄认识家兄?”   申桂一笑。   “倒不是我认识,而是我家老爷子与林大人的师长有几分渊源,加之我家老爷子十分敬重林大人的才学与品貌,经常在我耳边提起,故才得知。”   林清了然,“缘是如此。”   “不过。”   林清忽而想起申家是武将之家,所以怎么会跑到国子监读书?   “我记得长荣兄是武官出身,为何……”   申桂听林清此问,脸一下子拉的老长,拽着林清就开始大吐苦水。   “嗐!快别提了,事由是我家老爷子瞧不上我,觉着我没文化,便求圣上将我塞到这来念几年书。我自小一碰书就浑身不得劲,来这儿不是要我的命么?可我若不来,老头子定是要下死劲儿弄我。想了想,还是来吧,总好过这条小命折在他手里。”   说罢,还颇为无奈的摇头叹息。   林清也不说话,只笑着听他诉苦。   说了半天,申桂才发觉全程只有他一人在说话,五大三粗的汉子竟也窘迫起来。   “你看我,忒没脸没皮了,只顾着自己说话。来来来!吃菜吃菜!”   二人初次相约十分愉快,就暂且不提。   几日后,黛玉得封县主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整个京都权贵圈。   按说只是个“县主”,虽是皇帝亲封,可京都王公贵族那么多,区区一个“县主”,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特殊就特殊在林如海的身份与职位。   懂点道行的人都明白,这是圣上要对江南下狠手的信号。   毕竟人家老子马上要为你去玩命儿了,你可不得把人家的独女安排好,好让人无后顾之忧。   所以啊,封个县主,不亏。   只是,有一点十分耐人寻味。   那就是,圣上为何要将这位“同安县主”接入宫中,还由康妃娘娘亲自教导?   要知道,这位县主的外家可是声名显赫的贾家,这林如海怎的舍近求远将女儿送入宫中?   当然了,清楚内幕的就算知道也不敢说。   毕竟在这关头,谁若是把当初宝玉轻薄黛玉一事随便提出,那就是在践踏皇室颜面。   “县主”之位虽比不得“公主”与“郡主”,可也是皇帝亲封,吃的也是皇粮,一言一行,处处彰显皇家颜面。   毫不夸张的讲,而今谁打她的脸,就是在打皇帝的脸。   所以清楚此间缘由的,都在暗地里看贾家的笑话,人家林家这是铁了心要同贾家划清界限呢!   贾家作为京都权贵圈资历最老的那一批,人脉关系盘根错节。   像那些与贾家交好,或是与贾家有利益牵扯的人家都暗地里劝他们不要同林家搞的这么僵。   且不论两家人还是姻亲,就凭林如海现今握着金陵世家大族的命脉,你们也得对人家客气些。   这些道理,他们明白,贾家自然也明白。   因而心里虽气愤林如海几次三番不给他们好脸,可为了顾全大局,稳住金陵的局面,贾母也不得不拉下老脸,择了好日子,又借口梦见贾敏,想念外孙女儿,要求把黛玉接过去住几天。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贾母轻轻松松便将“孝”字压在林如海的头上,这次林如海若还是拒绝,那就是罔顾夫妻情份,违背伦理纲常,不尊父母孝义。   毕竟,外祖母想见外孙女可是天经地义的事。贾敏虽没了,你林如海只要没同贾敏和离,就还得认贾母这个长辈。   没办法,林如海只得同意。   不过,贾母“老辣”,他林如海也不是吃素的。借口黛玉进宫前要学习礼仪规矩,要求贾家必须将黛玉当天接走,再当天送回。   虽然明知“今时不同往日”,宝玉不会也不敢再对黛玉造次,可就他这段时间查到的贾家数不尽的腌臜事,他是一刻也不想让他的玉儿在他们家多待。   以前是远在江南,不常在京,贾敏又是少有的大家闺秀,知书又明礼,这才会在贾母几次三番催促后将玉儿送过去。   而今……,不提也罢!   黛玉倒是无所谓,毕竟于她来讲,贾母真的是一位很慈爱的长辈。   虽说贾母心里更疼宝玉,但不代表就一点也不疼她。如果说宝玉在贾母心里排第一的话,那她就是妥妥的第二。   这一点,贾母没的黑。   林如海怕黛玉心里不痛快,在她去贾府前,特地跟她讲明,宝玉不会同她们一处,只有一些姐姐妹妹在。   黛玉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   老实说,她心里其实慢慢放下了那次的心结,只是倘若再见面,难免会有些尴尬,如此一来,倒避免了那种尴尬的场面。   贾府。   一大早,贾府便派人去林家接黛玉。   黛玉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   初来时,她走的西角门,场面也小。   虽说名为贾母的嫡亲外孙女儿,可府里的下人心里明镜儿似的,这就是个来投奔他们的“孤女”!   而今嘛,走的是贾家正门。   凭的也是正二品县主的身份!府里的人,除了贾母,都要给她行礼。   这回,她林黛玉可不再是“孤女”了。   别说林如海还在京,就是家里的那个叔叔,也是少有的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进了国子监。听说前不久还得了圣上的青眼,前途那是一片光明!   贾府众人心里默默将黛玉两次来时的场面进行比对,心中五味杂陈。纷纷感慨,怪道古人总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如今一瞧,倒真有几分道理。   你看那林姑娘,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黛玉这次来贾家的场面同上回林如海带着林清来贾家的场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是彰显他们贾家的繁盛,二是表现他们家对圣上的尊重,三是向外界展示他们同林家的“要好”的信息。   此情此景,能安抚一时是一时,宁愿做过也不能再做错了。   黛玉虽才九岁,但自小被教养的大方得体,前几日又得宫中嬷嬷教导规矩,见了些世面,故面对这种大场面并不怯场。   其她姐姐妹妹们见黛玉不似原先那般面有愁容,而是眉目舒缓,从容之余更平添了几分贵气,都不禁暗自点头感慨,果然“此一时,彼一时”。   这些姐姐妹妹们,有真心为黛玉这种转变感到高兴的,也有淡然处之的,当然也有心里悄悄吃味嫉妒愤恨的,就暂且不提。   中午时,日头正好,贾母便让府里新来的戏班子在外头唱戏。   她单独拉着黛玉坐在主位上,其余所有女眷皆陪护在侧,真正的“众星供月”。   唱戏的都是些不过十岁左右的小角儿,年纪虽小,唱功却了得,华美工整的唱词由这些稍显稚嫩却美妙动人的嗓音唱出来,倒别有一番韵味。   便是连黛玉,也不禁听入了迷。   至晚散时,因着贾母瞧黛玉十分钟爱那作小旦的,便命人带进来。   细看时愈发可怜见儿的,问她年纪,不过才十一,众人皆叹息,随后贾母便令人另拿些肉果给她,又另外赏钱两串。   本是融洽温馨的氛围,却忽而插入一道爽利的女声:“我瞧着,这小旦角倒活像一个人的模样。”   众人不必见人,只需闻声,也知这般爽朗的声音,唯有那一贯豪迈且不拘小节的史湘云方能发出,因此都不敢作声。   贾母年事已高,本就视物有碍,加之那小旦此刻尚穿着戏服,也没卸妆,因而无法看清那小旦的模样,只当是云丫头又在打趣,故而只含笑看着。   一旁的王熙凤眼神可犀利的很,早这小旦一近前她就发现了,只是黛玉如今是贵人,故才一直不敢作声。   谁知那史湘云也忒没轻没重,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未免太轻狂!   真不知保龄侯夫妻俩怎么教的,一点礼数也不知,真白瞎了“公侯府小姐”的身份!   又看黛玉就坐在贾母身边,自己不好提醒,正要起身打哈哈解围,一直没有作声的黛玉却冷不丁开口。   “叫什么名字?”   王熙凤此刻正不尴不尬的半起身,笑容刚爬满脸,谁知黛玉倒开了口,只好讪讪坐下。   那小旦闻得黛玉问话,忙怯生生道:“回贵人话,小人名叫'龄官'。”   黛玉点点头,“你唱的很好。”   随即一扭头,抱住贾母半撒娇半认真道:“老祖宗,玉儿今日想同你求个情。”   贾母许久不见外孙女儿了,而今见黛玉这般与她亲近,心情不由得大好。   “你且说!”   黛玉指着跪在下面的龄官:“老祖宗,你看这个小旦,唱的这般好,做个小角儿可惜了,她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依我看,倒不如将她指给谁做亲女儿?”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听黛玉这意思,是要给这小旦脱贱籍?   王熙凤正愁不知如何化解呢,闻得黛玉说出这话,忙道:“我看这话在理!这小丫头一看就不是俗人,做个小旦委实可惜。”   贾母深知王熙凤是个妥当人,听她也在应和,便道:“那将她指给谁合适?”   王熙凤闻言,眼珠子一转,立马想起个极为妥当的人,“我冷眼瞧着,林之孝夫妻俩倒忠厚老实的很,莫不如,就给他们家?”   贾母听了,回思了一番,印象中,这夫妻俩确实不错,于是拍了拍黛玉的手,慈爱道:“你瞧着怎么样?”   黛玉以往在贾府,虽不怎么与这夫妻俩接触,但也知这林之孝是贾家众管家中,少有的实权派人物,且既然王熙凤与贾母都认可了他们的人品,想来也差不了。   故点头道:“可以。”   贵人金口玉言,加之不过一戏子尔,对贾家来讲可有可无,给他们脱贱籍进良籍不过一句话的事,又能卖林家一个人情,何乐不为?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史湘云原本以为这话能给黛玉个没脸,杀杀她的威风,谁知黛玉心胸宽广,连个多余的眼神不给她没说,还借此机会给人家龄官“改了命”。   这事发生后,其余唱戏的女孩子无不羡慕龄官,心中口中都在赞颂“林府来的姑娘”菩萨心肠,如同观世音在世,纷纷哀叹自己怎么没叫贵人看中。   说来也怪,自那回黛玉去了趟贾家后,贾府上下都开始说起林姑娘的好话来,宝姑娘的好话倒是很少听到了。   之后,王熙凤寻了个合适的机会把史湘云的事同贾母讲了。   贾母听了自是后怕,她起初办这场宴会就是为了缓和与林家的关系。谁知这该死的如此不知轻重,得亏她的玉儿心肠好不计较,这才给大家留了体面,要不然……   越想越后怕,贾母只好一面叫来林之孝家的,嘱咐他们一定要将龄官当作亲女儿,千万不可薄待;一面派人悄悄告知保龄侯夫妇这事,给他们提个醒。   毕竟黛玉如今可是县主,代表的是皇家,你说人家堂堂县主像戏子,不找死吗?   保龄侯夫妇俩一听,也浑身冒冷汗,这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扣上“大不敬”的罪名啊!   于是也开始想对策……   作者有话说:   文中的贾母我都是比着前八十回写的,虽说在前八十回贾母也并没有那么好,但大体上于黛玉来讲还是个慈爱的长辈。当然,这只是作者个人的观点。   还有就是,我一直挺磕“龄蔷”这对CP的,不论是在电视剧还是小说中,我都觉得他们挺甜的。但是他俩尤其龄官的结局不太好,所以也希望在本文中,能给他们个不那么悲惨的结局,算是弥补作者心中的一个小小遗憾吧……   最后就是,黛玉过了这个生日才算真正的九岁,原先提九岁是觉得那时黛玉快九岁了,所以才一直说九岁。但其实设定就是林清比黛玉大八岁。林清现在十七,那黛玉也就九岁 第21章 转变   国子监规定,学生每逢初一、十五休假。   到了三月初一这天,林清便从学校早早赶回家中,因着林如海过不久便要去任上,正好一家人趁着这个机会吃顿团圆饭。   饭后,众人依照惯例,各自捧一盏清茶,静默不语的品着。   忽而闻得外面来报,说是保龄侯到。   林如海一听史家来人,心中颇为诧异。   他家和史家没什么交情呀,怎么……   顾不得心中疑虑,林如海赶紧去往前厅招待史鼐。   史鼐来这之前,已然做好了承受林如海怒火的准备,因而在面对林如海既客气又周道的招待时,竟很有些不知所措。   史鼐提着心,斟酌着将自己准备好的措辞一一叙说给林如海听。   果然,林如海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发作。   “贾府一事,是我家云丫头不好,与贾家众人无甚关系。她年纪尚小,又自小没了双亲,一直在我跟前长大,跟我亲生的没有分别。而今犯下这个错处,是我这个做叔叔的教导无方!”   说着,就要起身给林如海跪下。   那林如海能让他跪?   同为朝廷命官,史鼐的地位不比他低,这要是跪了,传到外面还不知怎么说他。   忙一把扶起就要跪下的史鼐,口中还不住道:“哎呀史兄!你这是做甚?真折煞我也!”   按说林如海不过是个文官,身体又虚,论力气是比不过史鼐的。   可一来,史鼐怕自己用蛮力伤了对方;二来,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本来也就是做做样子,意思意思体现出自己有足够的诚意即可,没准备真跪,真跪了双方都不好收场。   毕竟再怎么说,他史鼐大小也是个侯爷,代表的可是他史家的门面,如若不是现今正赶在风口上,他也不会亲自上门“赔礼道歉”。   既然林如海愿意给他这个台阶下,那他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经过一番拉扯,史鼐最终在半推半就下回到了座位。   “林兄,你且放心,我来之前已经狠狠训斥过那丫头了。回去后,定让拙荆好好教教她什么是规矩礼仪!好好的大家小姐,没得跟个野丫头一般不识礼数!”   末了,又感慨:“这还得是林大人心肠好,不计较,县主又宽宏大量,端的是一派大家风范。怨不得连圣上也赞誉有加,原是小姐本人就是名门闺秀的典范!”   林如海虽然心里清楚史鼐在说奉承话,但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从别人口中听到对自己女儿的赞美,心中总是欢喜的。   又想着对方也不容易,亡兄早逝,虽承了兄长的爵位,却也承担了教养侄女的重任。偏这侄女还不是个省心的,一点不念他们的好不说,在贾家更是逢人就提叔叔婶娘“虐待”她。   思及自己走后,林清和黛玉也是叔侄俩相依为命,不免心生恻隐之心。   这下子,一个是心里有了底,一个则心生恻隐。故而之后的谈话十分顺畅,没再发生方才那般的尴尬事。   待得林如海回来后,见林清与黛玉依旧坐在原位,不由得开口:“你二人怎的还在这?”   林清与黛玉对视一眼,然后冲林如海笑道:“大哥,玉儿方才同我提了史家丫头的事。我觉着,你与其听信外人的一面之词,不如亲自问玉儿,这样会更清楚一些。”   林如海没说话,径直坐到主位上,默默喝了盏茶。   “说罢。”   黛玉看了林清一眼,林清笑着颌了颌首。   黛玉心中有了底,便把那日在贾家发生的事,包括给龄官脱贱籍从良籍,同林如海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说的很客观,基本没有掺杂个人喜怒,仿佛在叙说一件从别处听来的,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只是,黛玉的语气越平淡,角度越客观,林如海的脸色就越发难看。   待得黛玉将整件事详说完毕,林如海终于气不过,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掷。   “好个史家!我原先只当是小孩子不懂事,谁知却是个坏了心肝的!好好的侯府,竟教养出这么个坏心眼的种子出来!真是活该他……”   林如海一向是个文雅人,能说出这话可见是气狠了!   林清见林如海已是有些“口不择言”,怕他气出个好歹来,忙道:“大哥,你不必为那起子蠢东西生气。她今日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对县主不敬,他日指不定闹出什么更大的祸来。”   想了想,又嗤笑出声:“那史侯爷说是回家教她规矩,岂不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过几年都该嫁人了,这时候才立规矩,果真应了那句话:'丈母娘跺脚——为时已晚'!”   林如海没接林清话茬,只是看着黛玉,“你是因何想着给那小旦脱籍的?”   此话一出,连一旁的林清也不禁收起调侃之心,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老实说,他原也想问黛玉这个问题,只是方才他刚要问,林如海就进来了。   “我看那小旦虽是个小角儿,却同我一般大,难得的是,唱的却比那些名角儿还要好!我便心生欢喜,又见她长的同我有几分相像,更觉得有缘。”   林清见黛玉说这话时,无一丝火气,反倒带着几许悲悯,又想起原文中她被史湘云公然说像龄官时的恼怒模样,心中感慨非常,不由得脱口而出问道:“那你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要为那小旦认亲么?”   黛玉摇头,“如若不是史家姑娘公然说出那话,我定然想不到要为她认亲。”   “说来惭愧。”黛玉红了脸,笑着结实:“我起初是怕其他人接了那史家姑娘的话茬,那才真叫个没脸。故才急中生智,求老祖宗给她认个亲,想将话题岔过去。谁知凤姐姐倒是个机灵的,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心思,忙不迭将她指给林之孝家的做女儿,事情到这才算圆满。”   林清听罢,不由得抚掌而笑。   “清儿?”林如海皱了皱眉。   林清摆摆手,脸上依旧带着笑,没说话,朝林如海一拱手,就出了门。   林如海见林清这不寻常的模样,忙叫住他,“清儿!你去哪里?”   林清依旧没有回话,林如海看着渐行渐远的林清,双眉蹙的越来越深。出于担心,林如海吩咐人下面人悄悄跟着林清,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立即将林清绑回来。   而林清是不管这些的,独自走到林府外的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寻了个光秃秃的石墩一坐下。   如今还是春天,空气依旧透着凉意,林清一坐下便感到阵阵寒意袭来。   不过他并不在意,仰头眯着眼看了眼天上的太阳。   唔,日头不错。   林清在这坐了会儿才平静下来。   看着眼前繁华热闹的街市,想着近日来身边发生的种种,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一种叫作“命运”的东西在推着他往前走。   偶尔,他也会迷惘,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吗?黛玉到底有没有因为他的到来处境有所好转?   在今天之前,林清没有把握。   但是方才,在看到黛玉用那样从容淡定语气叙说着“龄官”一事的时候,林清第一次坚信,他的到来是有意义的,一直紧绷着的心,正逐渐熨帖开来。   这感觉,就好像自己含辛茹苦养着的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转眼间,就看到她能走路了,那种欣慰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或许,从黛玉蹙着的眉逐渐舒展开的那刻,事情就悄然发生了转变……   林清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一人忽而纵马来至林清跟前。   因刹的太急,还卷起了阵阵烟尘。   林清被呛的赶紧用手掩住鼻子,然后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如清!”   马上之人冲林清中气十足的喊道。   林清抬头一看。   “长荣?”   申桂安抚好马匹后,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随即牵着马来到林清跟前,“我方才去了林府找你,外头站着的人说你往这来了。”   “找我?”林清指了指自己。   “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没要紧事就不能来找你了?真是!”   申桂笑嘻嘻在林清胸口捶了一拳。   申桂到底是习武之人,林清却只是个“文弱书生”,即便申桂本人感觉没使多大力,却依旧把他“捶”的不轻。   林清也知这是申桂表达亲近的方式,所以只能无奈揉着被捶的有些生疼的胸口。   “哪儿的话?你想来随时来便是。”   两人就这么站在街头说了会儿话,另外扯了些家长里短。   末了,申桂才开口:“我在和乐楼约了个朋友,你要不要一起?”   “朋友?我认识吗?”   申桂摇摇头,“你应该不认识。不过,我觉得你们应该合得来。”   “这就有意思了。还没见过面呢,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会合得来?”   申桂眼睛滴溜一转,故作神秘道:“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总之你去了就知道。怎么样?要不要一起?”   林清虽然觉得,申桂用自己刚正坚毅的脸做那一套“狡诈”的表情十分滑稽,但多多少少也被他这话挑起了好奇心,正巧他今日也闲着。   “去!怎么不去?长荣之邀,我定奉陪!” 第22章 少年   潇洒美少年,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饮中八仙歌》   申桂将林清带至二楼的包厢,一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 便是如上所言述之美景。   少年双手负于身后,透过窗,居高临下俯视着芸芸众生, 嘴角虽在微笑,眼神却淡漠至极,仿佛在看蝼蚁。   林清见他这副神情, 不由得想起方才黛玉脸上透出的悲悯之色。   恍惚间, 竟觉得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着开门声过大,惊扰了少年的沉思,于是不慌不忙转过身来。   看向门口的申桂与林清, 笑道:“可算来了。”   明晃晃的日光打在少年身上,仿佛天人。   立如芝兰玉树, 笑如朗月入怀。   偏这少年还十分应景的穿着一袭月白儿衣衫, 袖口与领口的刺绣繁复精巧, 图样却大气沉稳, 举手投足间,更是自成一派清逸贵气,让人见之忘俗。   瞧着吗,不过十四、五的年纪, 但却有着上位者独有的养尊处优、居高临下的气势。   林清直觉此人身份非富即贵。   申桂作为中间人,自是承担起了介绍彼此的任务。   他先是拍着林清肩膀:“这位, 就是我原先同你经常说起的如清小兄弟。”   少年颌首并敬之以一笑。   申桂刚要介绍起那少年的身份, 却被少年抬手制止, 而后看着林清,开口道:“我姓夏,单名一个'珏'字,你叫我水溶即可。”   少年依旧笑的如沐春风,林清却早已被“水溶”二字惊的三魂没了七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南柯国,国姓是“夏”吧?   这人既说他叫“水溶”,那他该不会就是北静王吧?不过北静王,不是异姓王嘛?   申桂见林清一脸懵逼,偷偷用手肘狠狠杵了他后腰一下,林清这才回过神来。   但显然脑子没快过嘴,脱口就是一句:“你就是北静王?”   申桂显然没料到林清猜出了水溶的身份,当然更没想到他会这么无礼,于是一边大声咳嗽,一边又偷偷用手杵他。   只是动作太过笨拙,表情又过于夸张,整体显得非常滑稽。   也就他一人觉得自己做的足够隐秘。   林清其实话一出口也后悔了,不管人是不是异姓王,但“王爷”身份是跑不了的,在这等级森严的古代,自己这可属于“大不敬”呐!   但水溶只是微微笑着,似乎并不在意林清的“冒犯”,反而很好脾气的点了点头,“没错,你认得本王?”   “嘿嘿。”林清干笑几声,脑子却在飞速转动,心一横,干脆把林如海拉出来当“挡箭牌”,“听家兄提起过,北静王爷玉树临风、温尔不凡,故才有此言。”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道理,他还是懂得。   果然,一旁的申桂闻得此言,忙松了口气,水溶也只是看着林清,但笑不语……   申桂见状忙跳出来调节气氛,几人身份虽天差地别,可到底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在特殊氛围的感染下,放开不少,不再像原先那般“尊卑有别”。   林清在和乐楼待到晚间才得以脱身。   趁着离家还有一段路,林清便借这段空闲,细细思量了一番水溶的事。   想起原先林如海说的“三王八公”,林清豁然开朗的同时又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这不是“红楼”世界吗?怎的这“北静王”都跟皇帝一个姓了?不是说好的同为“异姓王”吗?   越想越糊涂,看着天边的圆月,林清真觉哔了狗了,他这是来到了个什么样的世界呦……   待到了家中,已是巳时。   林清原本以为林如海已经睡了,故没从正门过,预备直接去自己院子,谁知那守夜的人却告知他,老爷在书房等他。   得!   又是书房。   每回一碰到什么头疼、稀奇古怪的事,准就在书房那地儿谈。   唉!这该死的“多事之秋”呀!   林清晃晃悠悠来到书房,一进门,便瞧见林如海正襟危坐在那,神情十分严肃的盯着他。   林清咽了咽口水,“大哥……”   林如海也不听他狡辩,右手直接往桌子上狠狠一拍,厉声呵斥道:“说!去哪了!”   除却上回“认亲”,林清这是第二次到疾言厉色、气场全开的林如海,掩埋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又重新涌现出来。   林清倒是机灵,直接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林如海跟前,嚎道:“大哥!你容弟弟解释呀!”   林如海见不得林清这一副泼皮无赖样,气的重重冷哼一声,而后别过头,不再看林清。   林清眼见林如海如此,便知他没一开始那么气了,于是很识时务的,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不管大的小的,粗的细的,将下午发生的事,一股脑儿全跟林如海详详细细叙说了一遍。   待到说完,林清已是口干舌燥,膝盖更是酸痛不已。   老实说,这时候他很想来盏茶润润喉,如果能到椅子上靠一靠再好不过。   不过他有贼心没贼胆,尤其偷偷瞥见林如海一脸的晦暗不明,更是连想都不敢再想了。   他其实挺听林如海话的,也非常擅长察言观色以及揣摩人的心思。   比方说,他就一直记着林如海告诫他的“不要轻易站队”的话。如若不是今天下午历经了“大喜”,一下子放松了警惕,加上那位“朋友”的身份着实出人意料,他不会那么轻易“上钩”。   林清在下面跪了许久,还是没听到林如海叫他起来,不免抬起头偷瞄。   这一下子,好死不死和林如海撞了个满眼,林清条件反射性的低下了头。   良久,林清才听得上头传来一声尽显疲态的长叹,“起来吧。”   林清得了林如海的准许,忙爬上了离他距离最近的椅子,悄悄锤了锤自己的膝盖。   发现腿已经麻的一点知觉也没有了。   “倒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全,你既进了国子监,我如今又在这个位置,怎会过的安生?”   说罢,又是叹了口气。   林清也听出林如海话里的味了,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本身就是如此。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国子监里不是权贵,就是未来的清贵、显贵,算是离皇权很近的地方,如果不能舍弃一些东西,怎能独善其身?   有些时候啊,你身上有他人之所图,就算你自己够清心寡欲,也还是会被人盯上、觊觎。   像下午见着的那少年,一听他是林如海家的,脸色可不是一般的和悦,不知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不过,说到那位水溶,林清的好奇心不由得又被挑了起来。   “大哥,那北静王什么来头?我瞧着申桂十分敬重他,按说其他'三王'不都是异姓王吗?怎么就他和皇室一个姓?”   林如海斜着眼儿瞥了他一下,“北静王爷出身皇族,自是国姓。”   “可、可……,可其他三王都是异姓呀?”   “你为何总把北静王爷同其他三王扯在一块?”林如海因着别的事心中颇为烦闷,故声音也不禁拔高了些许。   林清梗着脖子解释:“大哥,我只是听你提过其他三王的封号,故乍一听这'北静'二字,觉得甚为蹊跷。”   “所以,你就理所应当认为,他北静王爷也是异姓王了?”   呃……,林清有些尴尬。   只能说,原着给他的印象太深刻,叫他一时半会儿扭转不过来。   林如海瞧他这尴尬模样,想了想,觉得也不能怪他,毕竟他才来京都,有些事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还是和他好好解释清楚吧。   “第一代北静王原是高祖皇帝的外甥,因在开国初立下不朽奇功,兼之父母双亡,被高祖皇帝收为养子,并赐国姓'夏'。而后到了上一代北静王离世,竟没了后,圣上便将自己最小的堂弟过继给他家,这便是如今的北静王爷。”   原来如此。   这里面竟还有这么一段弯弯绕绕?   如此说来,这水溶还真是妥妥的皇室中人?   怪不得林如海只提“三王八公”。   确实,谁会吃饱了没事儿造自家的反?   可这与“红楼”原本的世界就不一样了呀!   林如海见林清一脸的纠结,不禁皱了皱眉头。   “清儿!你究竟是怎么了?回回和你说话都心不在焉,是课业压力太大不适应?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林清听罢赶紧摇头。   笑话,他有系统,知识是源源不断的,怎么可能压力大?   不想林如海继续揪着这问题不放,于是岔开话题:“那,大哥,您说这北静王,还有申小将军,为何会……”   “站队”一事最是敏感,只需点到为止,双方心里明白即可,说的太清楚反倒容易让人抓住把柄。   林如海没有作声,思索良久,才道:“你顺其自然就行,不要过分亲近,也不必刻意疏离。”   末了,又补充道:“申将军是个好人。”   林清蹙眉看向林如海。   这,话里有话啊……   待要详细询问,却被林如海赶了出来,并让他快些睡觉,明早好赶去学校。   然方才的对话给林清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今晚对他来讲,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作者有话说:   为了后续剧情,对水溶身份有所改变。   既,异姓王改为了同姓王,但仅是作者个人的私设,和原文无关。 第23章 跪下   林清回院子后, 想了良久。   林如海最后那句话,意味颇深啊。   申将军是个好人?   什么意思?   还有,论理申桂不应当与那五皇子更亲厚吗?怎么和水溶走的那般近?   申将军肯定是支持那五皇子的。   那这申桂……   该不会水溶也是五皇子那派的吧?   圣上的堂弟……   那论辈分, 水溶岂非是五皇子的皇叔?   不知是不是在现代看多了皇权争霸的电视剧与小说的缘故, 林清直觉这个水溶很不一般。   按说不过十四、五的年纪,林清却罕见的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醇厚、包容万物的气势。   你能感觉到他由上而下的兼容,但却并不反感, 因为他周深的气场是内敛,而不是外放,所以林清即使感受到与他相处时那无形的压迫感, 却依旧觉得如沐春风。   这就有点像道家说的:藏器于身, 上善若水。   对!   就是一个字:藏!   这小子,不简单呀。   林清暗自思笃道,类似的气场他只在那日与圣上见面时感受过。   虽然没见着他的脸, 可那如同泰山压顶般压迫感他仍记忆犹新。   不过皇帝的气场是外放的,霸气!   水溶的却是温润的, 内敛。   或许, 这就是皇帝和王爷的区别?   想了许久, 林清到底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迷迷糊糊间,就躺床上睡着了,待一睁眼,窗外已是大亮。   林清磨磨蹭蹭的起床, 穿衣,洗漱。   然后再跟林如海道别, 接着就往学校赶去。   他一贯不爱坐轿子, 觉得太憋闷, 所以来往只骑马,以便纵览这京都的大好风光。   仆从给他牵马至府门口,林清刚一上马,脑中忽而一片空白,霎时更是一阵白光闪过。   一旁的仆从见林清上了马,半天没动静,抬眼一看,却见林清正双眼发直的看向前方,眼中更无一丝焦距。   仆从心下一慌,忙用手推了推林清夹在马肚子上的腿,口中还试探道:“爷?爷?爷你怎么了?爷你醒醒!”   眼见林清跟个木头人一般没有半点反应,那仆从也慌了,忙招呼门口站着的人把林清给抱下来,自己更是急的一屁股跌坐在那冷硬霜重的石路上,一边狠捶着地,一边放声大哭道:“了不得呦!这可不中用了!”   那仆从原是林家家生子,几代人,半辈子了都在林府干活,林家各任当家的又都是极厚道、极体贴之人,故而这些家生子亦是“忧林家之所忧,乐林家之所乐”。   因而见林清这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又想起他昨日的“癫狂”,生怕他出了什么事林家又要面临“后继无人”的局面,故才如此。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好在林清一被人抱下马神识就瞬间恢复了,眼神也再次聚焦。   见自己被人抱着,一脸的莫名其妙,“你们抱着我做甚?”   甩开抱着他的人,一个纵跃,就跳上了马背,随即奔腾而去。   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到底还是那仆从反应快,眼见得如此,一个翻身站了起来。   急忙吩咐人在后头偷偷跟着林清,自己却跑进府里,亲自去找林如海报备。   林清骑在马上,还没来得及感受奔赴向前的快感,脑海中却瞬间投射出一张极为详尽的地图,高山,峡谷,街道,甚至于羊肠小道也都被一一标明出来。   林清一开始还没当回事,只觉自己是近几天压力太大,或者系统出现了故障,把哪本书上附着的地图不小心放了出来,也就没怎么在意。   可一整天了,那张地图始终在林清脑海里挥之不去,烦的他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   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只能趁中午午休之际,来到自己的房间,再依照脑海中地图的模样,一笔一划,将它偷偷描摹下来。   就在描摹完毕的瞬间,那地图竟瞬间消失了!   林清想再试着去感受,却发现除了系统,便什么也感受不到。   真是怪事!   林清嘀咕道。   正当他预备进系统探个究竟,却有人在外敲门,“如清?在吗?”   “我是长荣,咱们一起去长庆楼吃饭吧?”   林清听是申桂,忙应道:“我在!”   说着,想将那地图放好,可又觉得自己人不在,放哪都不安全,最后干脆直接揣身上。   林清打开门,拉着申桂就要走。   “走吧!”   申桂却停在那,没动,皱眉打量他。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林清干笑几声,“这不昨晚没睡好吗,刚想躺下眯会儿,你就来了。”   说着,还十分应景儿的打了几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   见申桂已有几分信却并未全信的模样,忙拽了他就要走,“你不是说去吃饭吗?赶紧呀!我都快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早吃完我好回去接着补觉!”   说着,就推着他要往前走。   这申桂长的人高马大,比林清足足高大半个头,又长期在军营混,练的浑身肌肉发达,妥妥一个做将军先锋的料。   因而林清推起来甚为费劲,但申桂一听林清早饭没吃,于是很给面子的配合着往前走,只是依旧不解。   “何为'贫血'?”   这可把林清问住了,本来就饿的心烦,干脆眼睛一闭,随口糊弄:“就是饿的快晕了!”   又不是“十万个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问题要问?   申桂还是很讲义气的,也憨的不行,听林清说的这般严重,忙抬腿就走,不再让林清推他,口中还不住的关切道:“快!待会儿咱们做轿子去,你身体这么虚,可不能骑马。”   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妥,忙又对林清安慰道:“不过你别慌,这毛病不用看郎中,我爹以前也有这毛病,纯粹就是饿的……”   接着,又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他老爹的事。   林清在一旁看着他滔滔不绝,十分无语。   敢情这厮不仅憨,还是个碎嘴子?   二人终是到了那长庆楼。   果不其然,水溶还在那。   今天他穿的是一件竹青色衣衫,外头罩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绿色轻纱,半大的少年又正在抽条,又高又瘦的,都快有林清一般高了,端的是一派风流俊雅、意气风发。   二人经过上次还算融洽的相处,已是能自若的坐在一处谈天说地,不会过分拘谨。   申桂一直记挂着林清说他“贫血”的事,于是在上菜后,一个劲儿的给他夹菜,招呼他多吃点,直至把林清的盘子和碗都堆满了才罢休。   林清只能一边应付着申桂的热心肠,一边分心与水溶交谈。   申桂见这情形倒也不恼,拿着筷子看了一会,才笑道:“我就说你们会谈的来吧。”   二人闻言,齐齐转过头看向申桂,眸中都是不解,显然被他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搞的云里雾里。   申桂也不尴尬,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看,你们都是饱读诗书之辈,是文人,是雅士,自是有许多共同话题。”   “你们分别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今看见你们相处的这般融洽,我是真开心。”   说罢,饮了一口清酒,笑将起来。   笑声较之原先,平添了一股子豪迈与爽朗。   林清闻得此言,也非常开心。   想了想,莫名觉得这就是古人常说的‘引荐’。   嗯,的确是个拓宽人脉的好办法。   思及此,林清也不由得豁然开朗。   *   三月十五。   正是黛玉入宫的日子。   那日林清也在家,于是二人一齐将黛玉送上了接她入宫的轿子。   林如海自是又打点了一番,就暂且不提。   待得把黛玉送走后,林清忽而想起前几日那张地图的事。   于是寻了个合适的机会,将那地图给林如海看了。   给别人看他不放心,自己查的话,他在京中大大小小的书馆查了许久都没能查出这画的是哪里。   林如海呢,则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的魂儿都快没了。   一个激灵就把那地图抓成一团,随后左右张望,确信没人在侧,忙舒了口气。然后拽着林清的胳膊将他拉到书房,再亲自关上书房门,不放心,还在里面拴上了。   林清不理解林如海这一番操作,刚要开口询问,“大哥,你这是……”   “跪下!”   语气之森冷,让林清不寒而栗。 第24章 公孙   你道这林如海为何如此惊慌?   原是林清拿的这地图竟是一张边防图!   “自多年前, 文桓太后因母族偷边关防御图致使我军大败后,从此民间便再不准出现边防图的身影,这图,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林如海死盯着跪在自己脚边的林清道。   林清也傻眼了, 谁能知道这是边防图?   他进系统查了呀,系统没告诉他这是什么呀!   再说他一个从现代来的学生,又不是学考古历史的, 怎么可能会认得它?   “说!”林如海猛的一拍桌子。   吓的林清一激灵。   梗着脖子想了半天,想起了原先“魁星托梦”的梗,于是决定故技重施。   林清先是跪在地上对林如海深拜几下, 借着伏地的当口赶紧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 尽量让自己显得严肃与认真些。   “大哥,不管你信与不信,弟弟今天把话搁这儿。”   “自初一那晚我回去后, 夜里于梦中开始神游,恍惚间, 到了一个有山有水, 街道纵横, 曲径通幽处。我一开始没有一点意识, 只迷迷蒙蒙在那里四处游荡。等到窗外大亮之际,我才从梦中惊醒。”   “刚开始,我还没当回事。但当我骑上马时,却忽感一道白光闪过, 脑中立时出现昨夜梦中所经之地的地形图。那图在我脑中久久停留,且挥之不去, 我被它闹的实在烦闷, 便寻了个没人的时候, 躲在房中偷偷将它描摹下来,想着这次回家带与你看。”   林如海听罢,原本安稳坐在椅子上却忽而身体猛的向前一倾,拽住林清的衣领,迫使他将头抬起,逼视道:“你确定,这图除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看过?”   林清赶紧摇头,“没有!我虽不知它是边防图,可因它是梦中所得,也觉十分蹊跷,所以没敢给别人看。”   “申小将军也没有?”   申桂在军中历练过一段时间,且他老爹是大将军,他不会不认识。   林清继续摇头,“没有。”   林如海听到林清否认,暂时心安下来,也慢慢松开抓住林清衣领子的手,而后缓缓往椅背倒去。   林清见林如海此刻正阖目养神,不敢打扰,想着自己方才的话,心里也在打鼓:不知林如海会不会相信。   说来也是心酸,自己一个现代人,来这后动不动就是跪。虽不至于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总这么跪,膝盖也是受不了的。   不知又过了多久,林如海才缓缓睁开双眼,接着站起身,对仍跪着的林清道:“起来,随我外出一趟。”   林清见林如海此刻脸色沉肃,大有“风雨欲来”之兆,忙起身,一句话不敢多问,就跟在林如海后头一齐往外走。   这已经是林清第二回 坐轿子了,且都是与林如海一起,当然了,坐轿子的心情也是如出一辙的惶恐与不安。   于是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空间,又因着林如海浑身散发出的低沉气压,显得更加逼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也不知林如海要带他去哪儿……   待到轿子停住,林如海与林清相继出轿。   林清抬眼一看,竟是一户宅院的后门处,门口还有一小童站着。   林如海亲自上前与那小童耳语一番后,转过身对呆愣在那的林清皱眉道:“还不快过来!”   林清“哦”了一声,赶忙过去。   随后二人在小童的带领下,进入宅院。   宅院外古朴简素非常,宅院内却别有洞天。   抬头,奇峰遮天,脚下,清流潺潺,怪石卧波。望之,一派生机盎然。   如镜的湖面上空飘浮着蒸腾的雾气,犹如仙境,影影绰绰,若即若离。   林清就这么恍恍惚惚随那小童进到内宅。   待到了一处安静的竹园,小童让林如海与林清在外等候,他先进去报备。   眼前翠竹掩映,婆娑玉立,一阵风吹过,竹叶也摇曳着身姿,“沙沙”作响,好似高人隐士抚琴,闻之,是触及心灵的安谧、平和。   片刻,那小童走出来,招呼林如海与林清进去。   竹园内,石子漫道,回廊曲折,犹如百里画廊。林中更暗藏着一汪清泉,溪水潺潺,却碧水如镜,无言围绕在一处雅致的房舍旁。   林清对这里的感受只有两个字,一个是“翠”,绿意盎然,生生不息;一个是“静”,宁静致远,清静无为。   能居住在此的,必是隐世高人。   小童将林如海与林清带至房门口,又对林如海作了个揖,“林大人,你先在此等候,容我进去禀告先生一声。”   林如海亦给那小童回了个礼,“自然,有劳了。”   小童颌首,随即走入房舍。   不消片刻,那小童就出来了,对着林如海与林清就道:“先生有请。”   林如海与林清进到房内,里面布局考究、风雅,案上燃着香,林清细细嗅来,竟与那日在宫中闻得的香气十分相像,一样的沁人心脾,让人神识清明。   林清跟在林如海身后,低垂着眼。   “师长。”林如海站立,对盘坐于案后之人,遥遥一拜。   林清也随着林如海一起俯身而拜。   “起吧。”案后传来一道清润之声。   “是。”林如海直起腰。   “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林如海恭谨道:“原是我家小弟近日出了些差错,所以想请师长点拨几句,让这孩子少走些弯路。”   那人没说话,打量了一番低垂着眼伫立在林如海身后的林清,方道:“你这小弟,很像你年轻的时候啊,都是一样的俊逸清秀。”   林如海谦然一笑,“学生相貌不过中人,师长缪赞了。”   那人也笑了,“行罢。你先去外边等着,我要和这孩子单独说会儿话。”   林如海其实也想在一旁听着,只是师长亲自发了话,叫他去外头等,他也不好公然忤逆自己的恩师,于是只好称“是”,而后慢慢退了出去。   林清还是第一回 见林如海这般谦恭,便是那日面见圣上,林如海也是不卑不亢,何曾如今日这般恭谨?   待得林如海出去后,那人才开口道:“你抬起头来,别总低垂着眼。”   林清闻言,有些紧张,但还是慢慢抬起头,在看清那人面容,尤其再次见到那双极特别的凤眸时,心中暗自一惊,“怎么是……”   你道那人是谁?   却是那日于舒肴斋门前,被林清“搭讪”的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只是那日这人穿的是华服,这回却穿着素白的衣衫。   虽依旧富态,可却多了几分仙风道骨。   只是不知是这衣衫的缘故,还是身处这“仙境”,便自然而然成了“谪仙”。   那人没计较林清的失礼,指了指一旁的坐垫,“坐,别站着。”   林清没有扭捏,径直走过去,坐下。   那人看了林清一会儿,才笑道:“你大哥还以为你中邪了,想让我给你赶走瘟神呢。”   “啊?”林清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人没再逗他,“别紧张,跟你开个玩笑呢,暂且放松。”   林清见着对方依旧温厚的笑脸,直觉人生真魔幻,大街上随随便便碰着的人竟也有如此来历。   其实说普通也算不得普通,比如那双极清冷又极贵气的凤眸,就不是一般人能长得了的。且就冲方才林如海对他那谦卑劲儿,这人必定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孩子,近些日子,你可有感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林清摇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乃读书人,又行的直,坐的正,一向感觉良好,并无什么不寻常。”   当然有了,只是一不能告诉他边防图一事,二不能跟他讲系统的事,所以只能尽量含糊过去。   那人见林清这么不配合,也不恼,只是慢慢收起了方才的和颜悦色,上扬的凤眸也因收起了笑意显得无比凌厉,口中更是吐出了让林清无比胆寒的话:“你来自房州,阳寿于四年前就该尽了,所以现在这个身体里的,是谁?”   林清听了这话,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惊慌至极的看着他,“你、你……”   那人看着林清,冷冷道:“现在,可以好好同我讲话了?”   林清条件反射性想摇头,反应过来后又立马点头。   那人见林清这般识时务,满意的笑了。   “先介绍一下,我复姓公孙,单名一个'量'字,你随其他人,叫我'公孙先生'便是。”   林清忙点头,“是,公孙先生。”   公孙量眸中笑意一闪,继续道:“你本是异世一缕游荡的幽魂,机缘巧合之下得以进到这副躯体。且彼时原主阳寿已尽,你倒也算不上多伤天害理。”   林清闻得对方已是猜出了他来自另一个世界,不由得惊惧万分。   公孙量眼见如此,叹了口气,“你莫怕,我不会对你如何。我本也是个凡夫俗子,因得了些机缘才通晓些许天机,本质还是凡人一个。”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清总觉得方才公孙量说自己是“凡人一个”时,嘴角闪过似有若无的嘲讽。   嘲讽?   他在嘲讽什么? 第25章 闭关   林清缓了好久, 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会告诉我大哥吗?”   公孙量笑的意味深长,“当然不会, 反之, 我会帮你瞒着他。甚至于,这个秘密,不会有除我之外的第二个人知晓。”   “你为什么要帮我?”林清皱眉看着他。   这人太邪门了, 感觉和《红楼梦》原文中那“一僧一道”一样诡异莫测。   公孙量嗤笑,“帮你?”   “与其说是在帮你,倒不如说是在帮我自己……”   “小子。”公孙量喊住林清, “我收你为徒怎么样?如海也没多长时间了, 你往后还有一桩大事要做,没人在后面扶着,你会走的很艰难。”   林清听他说林如海“没有多长时间”, 立马警惕起来,说起来, 原着里林如海也的确差不多是在这个时间段没的, 只是他本就是“红楼”中人, 如何会知晓方外之事?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是反问, 而是肯定。   公孙量没说话,缓缓站起身,来到窗边,看着外面苍翠欲滴的竹林。   良久, 才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位少年, 自小天资聪敏, 于读书一事颇有天分, 是众人眼中的神童。终于,在他十七岁那年,因和朋友打赌,也为了证明自己,一举得中状元。加上前两次,他达成了天下所有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目标——连中三元。殿试时,他意气风发,照例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焦点,可他独独想入珠帘内那人的眼……”   公孙量清澈透亮的眼神逐渐痴迷,仿佛在追忆一段逝去的往事。   良久,公孙量才继续讲述:“后来,他陪在她身边,尽力辅佐她,助她完成霸业。尽管他更爱逍遥,可却甘之如饴陪她一起困在深宫之中。”   话毕,迷离的眼神逐渐悠扬,话音再次戛然而止。   一旁的林清听故事正听的起劲儿呢,见他迟迟不说,有些心急的催促道:“然后呢?”   公孙量闻声,转过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然后她死了,死的干干脆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也不顾及活着的人,就那样毫不留情的走了。”   “啊??”林清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怎么上一秒还深情款款,下一秒就冷漠至斯?   公孙量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竹林,苦笑道:“许多人常说自己逍遥,那是没遇见牵挂一生的人,遇到了,才知自己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俗人。”   林清这次没有打扰他,只是好奇,究竟什么样的女人会令公孙量这样的得道高人牵肠挂肚,即使成了出家人,依旧念念不忘。   公孙量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轻敛神思,收回远处的目光,恢复以往的仙风道骨。   “小子,不管怎么说,你的到来,倒是解开了我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作为补偿,我可以收你为徒。做了我的徒弟,我保你日后,官运畅通,步步高升。”   似乎是看出了林清下意识的拒绝,公孙量抢言道:“诶,先别急着拒绝我,回去好好考虑,几日后再来告诉我答案。”   说罢,十分自信的走到外面通知林如海进来领人。   “你带他回去吧,他只是还没适应从姑苏到京都的环境,故才时有梦魇,本质并无大碍。那图……”公孙量沉吟一番,“那图你也不必太在意,估计这孩子是得人梦之所托,不过我瞧他气场纯净,周身并无鬼魅环绕,你且放心。”   高人嘛,说话总是云里雾里。   因而林如海没敢多问,听到公孙量说林清没事,也就没再纠结,道了谢,带着林清就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林清一言不发,只脸色沉肃的坐在一旁。   林如海也不知公孙量具体同他讲了些什么,看到他这样沉默,不免有些担心,“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林清闻声,才缓缓抬起头,看着林如海,“大哥,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是我的师长,我会试时的总考官。”   林如海倒也没瞒他,且这本身也不是什么隐晦的事。   “先生方才同你说了什么?我瞧着你出来后神情一直郁郁的,莫不是……”   “他要收我为徒。”   “什么?”这下终于轮到林如海吃惊了。   林清没给时间让林如海消化,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他还说,如若我作了他的徒弟,他必保我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林如海听了,没有作声,半饷,才道:“回家再说。”   林府,书房。   “大哥,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啊?好好的,怎么要收我为徒,他都不认识我。”   林如海靠在椅子上,默然。   “你把先生同你讲过的话,原原本本同我再讲一遍。”   林清虽不解,但出于对林如海的信任,还是和林如海说了。   当然了,隐瞒了自己“借尸还魂”的事实。   但即使这样,也足够令林如海吃惊。   果不其然,林如海听罢,又是半天没说话,垂着眸,耷拉着眼,看不清神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气氛太过压抑,最近发生的事又太多且太超出林清的认知范围,使得林清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浓浓的疲倦。   心累,真的。   他不过一普通人,机缘巧合下来到这里,系统除了充当百科全书,自己考试的作弊神器,于他思想成长上,无任何帮助,所以这几日与那批智商超群之人打交道,他是真的有点应付不过来。   好累……   林如海多精明,自是也察觉到林清此时浑身透出的倦怠,因而经过一番慎重考虑后,林如海做了个决定。   “既然先生开了口,你就答应吧。”   林清懒懒的靠在椅子上,闻言,没有丝毫想动的欲望,“答应前我有三个问题要问,您不给我解答的话,我很难说服我自己。”   说罢,转过头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倒也没过多废话,十分干脆,“说,我会尽我所能为你解答。”   林清一听林如海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来劲儿了,立马坐起了身。   “第一,公孙先生的身份是什么。”   “第二,公孙先生如何会通晓天机。”   “第三,先生说的那个'她',是谁?”   林如海听了林清的几个问题,先是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几口温热的茶水,才悠悠道:“公孙先生惊才绝艳,十七岁中状元,二十岁便入阁替文桓太后做事。与申将军同为太皇太后的左膀右臂,只不过一个主军事,一个主朝政。南柯国前期之所以能在与边境小国较量中占的上风,离不开这二人的功劳。”   “当然了,作为能调动支配这二人的太皇太后,更是技高一筹,神机妙算。”   “怪不得。”林清恍然大悟。   见林如海不解的看向自己,林清忙道:“原先申桂说过他老爹,也就是申将军,与大哥您的师长颇有几分渊源。我本来还纳闷呢,申将军一个武将,大哥你的师长也必定是个文臣,如何会有'渊源',缘是如此。”   林如海听罢,没有多言,继续道:“后来,就发生了边防图被偷一事。太皇太后深感自己成了南柯国的罪人,便将自己幽闭于寝宫中,直至仙逝。期间除了公孙先生,不见任何人。”   “我和云宋瑞参加的那场会试,便是发生在太皇太后自幽于宫中的那段时期。因着彼时太皇太后尚未正式还政于圣上,自己又待在深宫不肯见人,那次的会试便由公孙先生主持。”   了不得呀,即使太皇太后没有亲自出面,那不还有皇帝吗?虽说尚未正式亲政,可他没记错的话,皇帝亲政时也有□□败时皇上也有十六了。   都十六了,怎么也该懂事有自己的主见了,所以他是怎么容忍一个臣子行使他作为帝国最高统治者的权力?   “殿试过后,我们二人,便自然而然成了先生的门生。四年后,文桓太后驾崩。先生从此醉心于道术,不再留心朝政,甚至后来,更是要辞去首辅一职,遨游天下。”   “彼时先生不过三十又一,正是年富力强之际,圣上不想帝国失去他这样的人才,于是亲自去劝。好说歹说,才说服先生以次辅身份留在朝中。不过依旧不管事,只充当圣上平衡内阁势力的工具。”   “那,公孙先生说的那个'她'是谁?”林清尚有不明。   听公孙量那口气,这个“她”必定是他心之所爱,要不不会那样失态。   林如海闻言,斜了林清一眼,不咸不淡反问道:“你说呢?”   “我?”林清指了指自己,“我不知……”   刚要说自己不知道,却突然反应过来林如海方才一席话中有一位令人无法忽视的女主角。   “文桓太后!”   不会吧……   “太皇太后不是圣上祖母吗?且太后去世时,公孙先生不才三十一?那怎么会……”   这年龄差距不大吗?论年纪,文桓太后都能当公孙量的妈,奥不,是奶奶。   “你瞎想些什么?太皇太后去时不过才三十五,虽不是妙龄少女,可也不是什么老态龙钟之辈。”林如海皱眉道。   林清讪讪一笑,这还差不多……   只是,这太皇太后未免太年轻了。   想想,一个少年权臣,一个妙龄太后,且这权臣还是这太后一手提拔上来的。又想到林如海方才说,这文桓太后去世前只见公孙量一人,林清不由得脑补起一段禁忌之恋……   不过正待他要近一步联想时,脑中立时出现公孙量那大腹便便的身材,顿觉没了意思。   虽然公孙量眼睛十分贵气,可就他那长相,太后估计也看不上他吧?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考虑的如何?”   林清听完公孙量的光辉历史,也觉得他对自己的许诺有几分可信,再加上连林如海都赞成同意,林如海不会害自己,那做他徒弟肯定利大于弊,于是便说自己愿意。   之后的事就顺理成章了,林如海带着林清又去拜访了公孙量,并成了他的关门弟子。   林如海在林清拜完师后没几天也回了江南。   林清本意是接着去国子监上学的,可公孙量非说林清“心不静”,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没办法,林清只好跟着公孙量开始“闭关”。   国子监那边,云宋瑞虽然顽固不化,可在面对曾经比他狂的多,同样也厉害的多的师长,那真可谓是言听计从。   因而公孙量一发话,云宋瑞就屁颠屁颠替林清把在学校的事都办理好,让他可以安心跟着公孙量闭关。   皇宫。   黛玉自进宫后,一直住在康妃所在的钟粹宫。   康妃为人外冷内热,看着不好亲近,但却是个处事周到体贴的。   得知黛玉只有乳名没有大名,便亲自给她取了学名——林婺。   “婺”乃星名,即婺女,二十八宿之一,玄武七宿的第三宿,也有“飘柔逸美”之意。   是个寓意好,且尊贵的名字。   可见康妃确实用了心。   平日里,黛玉除了与众公主、郡主一同上学外,就是陪在康妃身边,由康妃身边的嬷嬷教导她一些大家仪礼。   因着康妃年纪上来了,加上圣上独宠贤妃,所以自黛玉入宫以来,尚未见过皇帝。 第26章 秋千   这日, 正好轮到休假,不用上学。   黛玉便跟着李嬷嬷学习贵族小姐间的仪礼规矩,以及彼此交际应酬间的行为准则。   黛玉心思灵敏聪慧, 所以学的很快。   李嬷嬷虽极为严厉, 可也在康妃面前,对黛玉赞誉有加。   康妃是一向不关心这些的,能学的好, 固然不错,学不会,她也不会过份责怪。   她之所以养着黛玉, 无外乎是受圣上所托, 给她个安身之处罢了。   县主该学的东西,她都会派人去教,物质方面也绝不会亏待她。   但也仅此而已。   黛玉在钟粹宫待了这么些天, 实是开了眼界,原先她以为贾府便是极富贵的人家, 等到了皇宫后, 才发现“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   即便是妃嫔所住之寝宫, 较之贾府,亦是不同凡响的更“富”,也更“贵”。   康妃是个不爱多管闲事的,宫规森严, 上下等级分明自不必说,黛玉又是圣上亲封的县主, 加上圣上一些刻意为之, 使得众公主郡主均把黛玉当成同等身份地位之人相交。   是以, 黛玉在享受了比贾府更好的物质条件的同时,也获得了比在贾府更多的尊重。   至少不会再有人明里暗里讥讽她是个“孤女”,亦或是处处使一些登不上台面的小手段给她难堪。   其实若说登高踩低,天底下又有哪个地方比得过皇宫?   只是皇宫势利眼多,聪明人更多。   黛玉虽是外臣之女,却是圣上亲封的县主,属于是格外的恩典,与那些凭血缘得封县主是不一样的,代表了圣上对林家的看重。   这位同安县主家中只有一位外放的父亲,和正在读书的小叔叔,并无其她女性长辈。现在圣上又特特让康妃娘娘亲自教养她,想是圣上早已给她定好了人家。   虽不知圣上给她指定的是哪家的公子,可就依目前圣上对林家的看重,将后这同安县主嫁的人家必是极显赫富贵的。   皇宫多人精,众公主郡主又得家中长辈提点,向来以和为贵,明白这一点后,对黛玉更是和气。   想来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除了皇家,谁又能保证自家权势富贵能长盛不衰呢?   倒不如早些与她人结个善缘,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往后指不定谁要求到谁头上。   说来,圣上只有四个公主。   大公主乃皇后所出,居嫡居长,身份最为尊贵,因着早早出嫁,便不在皇宫住。   四公主体弱多病,不常露面,起初上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圣上心疼女儿,干脆就不令她亲自去上学,另外选了个学识高的女先生单独教她。   五公主倒是比黛玉年长两岁,身体也还行,只是母妃身份低微,又早早没了,便一直由张婕妤代为抚养。   张婕妤虽也不受宠,却颇得甄太妃看重。闲暇时,就带着五公主侍奉在太妃身边,让无儿无女的太妃娘娘也颇享受了些天伦之乐。   至于六公主么,不过是个五岁孩童,与黛玉等人并不在一处。   因此黛玉虽名为与众公主郡主一同上学,却仅得见过五公主一位皇室公主。   五公主虽说身份不如大公主尊贵,又没有四公主得圣上宠爱,可却是个十分可爱热情的女孩子。   见黛玉亦是早早没了娘亲,被寄养在他处,不免对黛玉心生“惺惺相惜”之感,又见黛玉是个才情极佳的慧女子,所以十分乐意与她亲近相交。   其她小姐虽与黛玉相处亦是不错,可因着相识时间较短,且不在一处长大,所以客气有余,亲昵不足,唯有这五公主心大,处处主动示好,一心想结交黛玉这个朋友。   黛玉心思玲珑,对此自是乐见其成。   其实黛玉也并不喜欢过于清冷的日子,以前在贾府的日子虽说并不是很痛快,可也有众姐姐妹妹相伴,不会感到寂寞与烦闷。   后来回了自己家,舒心是舒心,可整天困在府里没有玩伴也是很闷的。   来皇宫前,她也曾如刚进贾府时那样惴惴不安过,倒不是怕规矩多,只是怕自己做的不够好,让人轻视,进而连累到父亲的名声。   幸而这皇宫到底是与那贾府不同的,规矩是真多,纪律也是真严,钟粹宫也被康妃娘娘治理的如铁桶一般,众人各司其职,绝不会出现像贾府那样嚼舌根,无所事事,插科打诨的情景。   黛玉虽觉在这行动颇受拘束,可心灵上却比在贾府轻松许多。加之身边又有五公主这个玩伴,闲暇时更不会寂寞。   五公主是个活泼好动的,有事没事就会来钟粹宫邀黛玉出去玩。   康妃倒是不反对,她对黛玉一向是放养,只要别违反宫规,别伤着自己,出入跟照顾她的嬷嬷报备一声,让嬷嬷知道她的行踪即可。   这回,五公主是邀黛玉去御花园荡秋千。   对于五公主和黛玉这样久困于家中的贵族小姐来讲,荡秋千无异于“放风”。   且这御花园的秋千荡起来颇高,颇远。   不过不是坐着荡,而是供人站起来荡的。   听说只要推的人力气够大,荡的足够高,足够远,秋千架上的人是可以眺望到宫外的景色的。   当然了,只是听说。   那个嫌命长的敢使这么大劲儿推这些身娇肉贵的主子小姐们?出了什么事,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   “婺儿,你以前荡过秋千吗?”   五公主正和黛玉走在去御花园的路上,闲聊时,冷不丁对一旁的黛玉问道。   黛玉闻言,歉然一笑,“我自小身子骨就弱,受不得太大的风和惊吓,所以……”   五公主一听这话,以为自己戳中了黛玉的伤心事,忙道:“没事。待到了御花园,你且站远些,看着我荡便是。”   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补充道:“其实,那秋千也没甚可玩的。”   “我就荡过几次,一点也荡不起来,也不知是那推的人没吃饱饭还是怎的,别说看见宫外的景象了,连地上的蚂蚁都看的一清二楚,无趣的很。”   黛玉没作回答,只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会温柔的笑几下。   黛玉本就有如西子般姣好的容颜,因着常年生病,脸色较之常人更要苍白几分,这段时间虽过的舒心,却却依旧没养成个爱笑的性子,故而偶尔不经意展出的笑颜,会让人有冰雪初融的即视感。   见之生怜,亦心向往之。   谁不喜欢美好的事物?   五公主纵使再不受宠,那也是货真价实的皇室公主,能让她这般放下身份尊仪主动示好,相似的身世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黛玉那极为出众的容颜。   恰如此刻,五公主正叽叽喳喳自顾自的说着话呢,无意间瞥见黛玉这样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不觉呆了。   “婺儿,你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黛玉听了,心中自是欢喜,但还是欠身,笑吟吟回了一句,“承蒙公主夸奖,公主亦是国色天香。”   五公主是个直爽的性子,也不多言,直接一把抱住黛玉的右手,低头一边欣赏黛玉的容颜,一边一脸认真道:“我是说真的。婺儿,你的确是我见过的人中,长的最好看的那批。”   末了,又皱着眉,再次细细打量了黛玉一番,喃喃道:“不过,我总觉得你像一个人。”   “嘶,可惜,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了。”   说话间,就到了御花园。   此时正值春夏之交,御花园的花都半开不开,空气中浸润着各色花香,闻之,沁人心脾,心情亦是愉悦。   黛玉被五公主安顿在离秋千架较远的石桌旁坐着,她则带着几个宫女太监跑到远处的秋千架处。   待在秋千架上站定后,忙笑着对不远处的黛玉使劲儿挥手打着招呼。   意思是她要开始荡了,让黛玉做好观看的准备。   女孩子间的情谊最是奇妙,虽然黛玉与五公主相处不过才几月,但她却莫名能理解五公主的一些肢体语言。   就像现在,黛玉微笑着点头回应,表示自己知道了。   五公主呢,得到了黛玉的回应自是喜不自胜,立马要求身后的宫女开始推她。   一下,两下,三下。   宫女虽不敢使太大的力,可秋千却依然因为惯性开始动起来,加上五公主自身也在悄悄使劲儿,因此这秋千摆动的幅度是越来越大。   五公主站在上面,微眯着眼,感到自己正一步步冲破风的束缚,心也随着秋千的摆动而动起来,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许多。   荡了一会儿后,五公主便兴冲冲跑到黛玉身边,抓住她的一只手,诉说自己刚才荡秋千时的感受与喜悦。   黛玉则依旧含笑听着,用另一只闲着的手,细细给五公主擦拭额角的细汗。   张婕妤虽没在物质上亏待过她,可何曾如黛玉这般对她亲昵,因此被黛玉这样细心呵护后,五公主不觉鼻头一酸,忙抓住黛玉给她擦汗的手,深切道:“婺儿,你可真好,真温柔。以后谁娶到你,定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女孩子脸皮薄,又不是谁都像五公主这般没皮没脸,因此黛玉闻言,不禁羞红了脸,一把抽出自己被五公主抓住的手,然后把头别向一边,恼羞成怒道:“哼,我好心给你擦汗,你却这样打趣我,不理你了。”   五公主眼见黛玉如此,忙哄道:“好好好!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对,行了吧?好婺儿你可别不理我。”   黛玉本就在跟她开玩笑,所以被她哄几句,也就回心转了意。   而五公主一心把黛玉当好朋友,想到自己方才荡秋千时的愉悦,便也想让黛玉体会一下自己的快乐。   黛玉听了自是拒绝,她怕动作太大,心又慌起来。   然而五公主是铁了心要她尝试,因为她方才荡的确实很快乐,所以真的很想让自己的好友也尝试一下。   当然了,她也记挂着黛玉的身子,所以是拍着胸脯保证,不会让别人推她,自己亲自推,且使很小很小的力,绝不会让她受伤。   黛玉亦是天真烂漫,所以并非不想玩,只是顾及自己的身子罢了,而今被五公主这一番劝,又得了她的保证,心中不免动摇。   最终还是拗不过五公主,答应尝试一下。   五公主见黛玉答应了,自是欣喜若狂,于是把本要推秋千的宫女赶走,自己亲自给黛玉推。   不过这五公主还挺有分寸,只微微推着黛玉,让秋千以极小的幅度摆动,小到黛玉即使跳下来也不会跌倒。   而黛玉呢,自进宫还是首次以这种视角看周围的事物,她微仰着头,眯着双眼,感受着带着花香的微风拂过她的脸颊。   一时间,衣袂翩翩,长发轻舞,犹如仙子……   忽而,秋千停了下来。   正当黛玉不解的睁开双眼之际,却撞进一双盈满笑意的眸中。 第27章 羸弱   “五哥!”   五公主见是夏祯, 立马停住了手边的动作。   黛玉来到皇宫这么久,自是知晓这五公主口中的“五哥”,即是五皇子殿下。   于是赶忙从秋千架上下来。   夏祯闻声, 收回目光, 随即指着一旁正孤零零晃荡着的秋千架,对五公主温声道:“荡秋千呀?”   五公主笑嘻嘻点了点头,“是呀五哥, 我和婺儿正玩的高兴呢!”   夏祯笑着颌首,却将目光移到黛玉身上,“这位, 便是父皇亲封的同安县主吧?”   黛玉听罢, 忙给夏祯行了个礼,“回殿下,臣女便是。”   “起来吧。”   “林大人卓尔不凡, 县主身为林大人的独女亦是秀丽端庄。”   黛玉闻得夏祯夸赞,忙道:“臣女相貌不过中人, 殿下谬赞。”   夏祯见黛玉如此谦虚, 轻笑道:“谬不谬赞的先放一边, 倒是你们父女二人连自谦的说辞都一模一样。”   黛玉自是不明所以, 但幸得连日来,李嬷嬷对黛玉的悉心教导,故面临此等窘境,亦维持着良好的仪态。   夏祯正待还要说几句, 却有一阵风吹过,引得夏祯止不住咳嗽几声。   一旁的贴身侍从见状, 忙将手上的披风盖在夏祯身上。   “殿下, 风大了, 咱们早些回宫吧。”   夏祯颌首,随即对站在一旁的五公主和黛玉道:“你们自个儿玩,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就要走。   五公主眼见他要走,眼珠子滴溜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立马几步蹦跳到夏祯身边,搂着夏祯的手臂,仰着头兴冲冲问道:“五哥!你是不是刚从贤母妃处过来?”   夏祯见妹妹如此天真可爱,也不禁笑了,“是啊,祎儿可是想念母妃做的绿豆糕了?”   贤妃娘娘酷爱给圣上和五皇子做各式各样的糕点,尤其这绿豆糕味道一绝,便是连御膳房的大厨都自叹不如。   几位年纪小些的公主皇子又正是嘴馋的年纪,故而有事没事便会到咸福宫“打秋风”。贤妃本身也是个和善的,遇到来讨吃的小皇子与小公主,也都会大方的将糕点分一些给他们。   五公主虽被戳穿了心思,却丝毫不觉尴尬,反倒十分坦然的承认了,“嗯嗯!贤母妃做的绿豆糕是天底下顶顶好吃的东西!祎儿几日不吃,甚是想念呢!”   夏祯原想打趣她一番,未曾想她脸皮如此之厚,一时竟也有些无语,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去吧。母妃今日做了好些点心,你若想吃,就趁早去。我可告诉你,方才来的路上,我碰见小六了,他也往母妃处去了,你要不抓点紧儿,那点心怕是要被小六一个人吃光。”   五公主一听六皇子早她一步去了咸福宫,立马急了,恶狠狠道:“他敢!”   随即一溜烟跑到黛玉身边,一把拽起她的手,对不远处的夏祯喊道:“五哥!我就不同你闲聊了,我们得赶在小六到之前,将那点心都给打包喽。”   说着,就拉着黛玉往咸福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夏祯见夏祎这样咋咋呼呼,是既无奈,又羡慕。   无奈是,身为公主,却无一丝一毫公主该有的仪态,连他这个做兄长的都有些看不过眼;羡慕是,她人虽小,活力却这般足,不似他这般,拖着副羸弱不堪的躯体,连稍大点的风都吹不得。   一旁的侍从服侍夏祯多年,极会察言观色,见自家殿下神情郁郁地看着公主等人离去的方向,也猜出了个大概,刚想开口安慰:“殿……”   “回吧。”   一瞬间,夏祯又恢复了以往温澈如玉的模样,方才的郁郁早已从眉宇间消散。   侍从垂目,俯首,默然。   是他逾界了……   咸福宫。   咸福宫虽不是皇城所有宫殿中最富丽堂皇的,却离养心殿最近,且环境优美雅致,十分契合贤妃娘娘大方雅韵的性格。   算得上是比较用心布置的宫殿。   黛玉就这样被五公主半拉半拽着到了咸福宫,累的是上气不接下气。   最后竟是直接倚靠在一旁侍奉的宫女身上,气喘吁吁,脸色苍白,额上更是生了一层密密的细汗,瞧着虚弱极了。   五公主见状也傻了,她万没想到黛玉的身子如此之弱,才跑几步路就累成这样。   于是赶忙过去扶住她,“婺儿,你没事吧?你脸色怎么这样苍白?可是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   黛玉自是摇头,借着一旁侍奉的宫女手上的力气,强撑着站起身来,强笑道:“公主,我没事,不必为我劳师动众。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明白,就是累了,缓缓就好,用不着去请太医。”   “可是……”   正待五公主还要劝,贤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大宫女堇荷走了出来。   “给公主、县主请安。”堇荷笑吟吟的,分别给五公主和黛玉行了礼,“二位小主子既到了宫门口,如何不进去?”   五公主见是堇荷,忙道:“堇姑姑,婺儿身体不舒服,可否让她进去歇会儿?”   堇荷一听是黛玉身体不适,忙点了点头,关切道:“这是自然。”   随即吩咐人将黛玉扶进西侧殿,自己则亲自去禀告贤妃。   五公主是陪着黛玉一起来西侧殿的,期间黛玉内心还颇为不安,怕自己给贤妃娘娘添麻烦。   五公主见状,忙安慰道:“放心,贤母妃最是心肠好,因着五哥身体不好的缘故,贤母妃对身体较差的孩子一向多几分怜惜。你且等着吧,待会儿贤母妃见着你脸色这般苍白,少不得要疼惜你一番呢。”   说罢,颇为得意的冲黛玉眨了眨眼。   黛玉只得无奈的笑了笑,五公主虽说比她年长两岁,心性倒比她更像个孩童。 第28章 贤妃   咸福宫内殿。   一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埋头坐在桌旁, 狼吞虎咽往嘴里塞着点心。   细看桌上摆着的五盘点心,已有三个盘子空了,第四盘也仅剩三块点心。看这少年吃的这样急, 想来是真喜欢这点心。   贤妃微微斜着身子倚在榻上, 含笑看着夏禄。   “慢点吃,别噎着,厨房还有呢。”   贤妃无奈的摇摇头, 吩咐身边伺候的宫女给夏禄倒杯温茶。   总吃干的容易噎着。   “娘娘。”   堇荷快步走至贤妃面前。   贤妃见她脸带焦急之色,抬眼道:“何事?”   堇荷俯身在贤妃耳边耳语一番。   “缘是如此。”贤妃听罢,点了点头, “你去叫胡医女过来, 我去瞧瞧那孩子。”   五皇子自小体弱多病,且幼时又极爱黏着贤妃,故圣上特地给咸福宫配了个医术高超的女医官, 专门照料贤妃母子的身体。这在后宫算得上是独一份的恩宠,事实上, 便是连皇后生了病, 也得亲自去太医院请太医。   西殿。   黛玉正与五公主坐在一处聊天。   她其实就是累着了, 没什么大碍。   因着不常运动, 故才一时没缓过来。这会在殿内休息了会儿,已是好了不少,小脸虽依旧白着,却不似原先那般苍白。   “贤……”   身边的太监刚要提醒殿内诸人, 却被贤妃抬手打断。   在自己家,她不想有这么多规矩。   但方才小太监发出的声响已然惊动了内殿的黛玉与五公主, 正待她们要出门看个究竟, 贤妃却早她们一步从外面进来。   黛玉看着珠帘慢慢被撩起, 一宫装美人款款走了进来。   美人身着月白宫装,宫装款式大方得体,露出前襟和秀美挺直的天鹅颈,腰间束着一条用金线绣着繁美图案的同为月白色的腰带,袖长而宽,肌肤白皙细腻,长发盘至脑后,金色发冠高高带在头顶,冠两侧长长的金色流苏倾泻下来,在耳后随着走动微微轻摇。   鹅蛋脸,面部线条柔美顺畅,额头光洁,乌眉细长,杏眼透亮,琼鼻挺秀,唇若丹霞,走路时头会不自觉微微昂起,眉宇间更有一股英气,面容和善,气质可亲。   这套宫装很适合她,衬得她窈窕玲珑,同时,素净的月白与华贵的金冠搭配在一起,让她有种典雅与雍容并存的气质。   黛玉恍惚一看,也微微有些失神,一时竟不知是这衣服衬了人,还是人衬了衣服?   “贤妃娘娘安。”   待反应过来后,二人忙要给贤妃请安,却被贤妃连忙止住,“不必多礼。”   贤妃将目光从五公主转到黛玉,笑眯眯道:“这位,便是林大人家的姑娘吧?”   黛玉闻得贤妃问话,忙福了福身,垂眸道:“回娘娘话,臣女是。”   贤妃见黛玉一言一行均是大家风范,满意的点了点头,瞥见黛玉小脸苍白,人也蔫蔫的,想起堇荷说她身体不舒服。   于是拉过黛玉随她一同坐到榻上,端着黛玉的小脸细细打量,“呀!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可是身子不爽利?”   小丫头长的倒是眉清目秀,真不愧是那林探花的女儿,想来貌美多是有遗传吧。   贤妃心里如是纳罕,表面却不动声色。   “回娘娘话,臣女无事。只是途中走的急了些,故才如此,方才在殿内坐了许久,已是好了不少。”   一旁的五公主见贤妃对黛玉如此亲昵,心中不免有些吃醋,只是她为人爽朗,有情绪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坐到贤妃另一侧,紧紧搂住她的一只手,娇嗔道:“哼!贤母妃这是见着婺儿长的好看又懂事,就不理祎儿了!”   贤妃见五公主粉嘟嘟的小脸此刻气鼓鼓的,心中无比怜爱,于是轻掐了掐五公主嫩白的脸颊,笑道:“小丫头,还知道人家懂事?一天天的,说话做事都咋咋呼呼,哪里有个公主样?”   五公主在贤妃面前一向放的开,听到贤妃这般打趣她也不恼,只追着贤妃邀宠。   黛玉呢,则一如既往的微笑看着,一举一动尽显柔美优雅,瞧着十分赏心悦目。   可见李嬷嬷这些天的苦心教导没有白费,黛玉自己也学的够用心。   正嬉闹着呢,胡医女就到了。   “给娘娘请安。”   贤妃轻抬了抬手,“起来吧。”   而后转过身子,拢住黛玉的双手,轻声道:“你且让胡医女瞧瞧,胡医女医术高超,唯有她看过,我才能放下心。”   黛玉见“盛情难却”,只得点了点头。   “是。”   贤妃见黛玉沉静温柔的模样,是越看越爱,她就喜欢这样温温柔柔的女孩子,不说话时,美的跟副画似的,光是看着,也令人怡心悦目的很。   胡医女给黛玉细细诊了会儿脉,良久,才收回了手。   “如何?”   胡医女恭谨道:“回娘娘,县主体弱,方才又运动过当,耗了许多气力,故才如此。只需适当吃些补气益血的食物即可,并无大碍。”   贤妃听胡医女亲口说黛玉没事,才舒了口气,“你待会儿晚些回去,我让人给你炖点补气益血的药膳粥,你吃完再回去。”   黛玉听闻,自是受宠若惊,刚要推辞,却被五公主抢言道:“婺儿,你就听贤母妃的话吧,贤母妃这儿的吃食都可好吃了。”   贤妃听五公主三句不离吃的,哭笑不得,点了点她的额角,“你啊你,哪里还有个公主的样子?句句不离吃,也不怕胖成团。”   五公主也不觉羞,凑在贤妃面前,嘻嘻哈哈道:“那敢情好!成团了我就在床上滚几圈,这样绿锦便再也不能说是我睡相不好了。”   绿锦原是五公主生母留下的人,自五公主出生,就一直在照料她,情份非比寻常。   之后,黛玉便跟着五公主在咸福宫用了顿饭。   因着黛玉投了贤妃的眼缘,故贤妃十分关心她,一直拉着她问东问西,关怀备至。   黛玉也是好久没遇见这样和善亲切的女性长辈,心中五味杂陈。   这种类似于“母亲的慈爱”,唯有在世时的贾敏给过她,贾母虽对她也很好,可到底上了年纪,加上与黛玉隔了一层,许多事,她顾不到,也想不到。   贤妃对黛玉嘘寒问暖的,在得知黛玉从娘胎里出来就体弱,把药当饭吃后,不觉心里触动,较之原先,对黛玉更是怜惜。 第29章 伴读   自上回在咸福宫相聚后, 贤妃就对黛玉上了心,隔三差五派人到钟粹宫接黛玉过去玩。   康妃和贤妃关系不错,说不上十分亲密, 但见面时也会相□□头微笑, 所以并不拦着黛玉。   要说这贤妃为何对黛玉这样好,首先肯定是她这个人人好,心地善良是必须的, 要不不会对一个才见过几面的人动恻隐之心。   说到恻隐之心就不得不提到夏祯了,贤妃虽独得皇帝恩宠,可却仅有夏祯这一个儿子, 自是从小如珠如宝的宠着爱着, 偏生这孩子从娘胎里出来就体弱,几乎把药当饭吃,让她这个做娘的可谓是操碎了心。   所以在见着黛玉和她儿子相似的身体状况时, 才会倍加怜惜,也算是一种不怎么恰当的“爱屋及乌”吧。   而黛玉呢, 原本因着身上的病在贾府受了不少风言风语, 尤其又有薛宝钗那样丰腴健美的美人对比, 更显得她无用, 难听点说她短命的都有,没成想到了皇宫,这病反倒成了她的“优势”。   奇哉?怪哉?   由此可观,“祸兮福之所倚, 福兮祸之所伏”,此时的“劣势”也可成为彼时的“优势”, 重要的是做好自己, 不为她人言语所累。   五公主和贤妃关系好, 张婕妤却和贤妃关系一般,但因着圣上对贤妃极尽宠爱,一个月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宿在咸福宫,加之她心里有些小心思,所以时常怂恿催促她去贤妃处。   不过这么多年了,圣上眼里依旧只有贤妃一人,五公主也因为和贤妃相处多了,与贤妃感情日渐亲厚起来,跟张婕妤反倒没那么亲。   这事,甄太妃也提醒过张婕妤,说她无儿无女的,身边仅有五公主一个孩子,虽说只是个公主,那也是金枝玉叶,是将来的依靠,安心和她培养“母女”感情是正理。   可张婕妤不听呀,非得一条道走到黑。其实道理她也明白,只是心里始终认为,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压根养不熟,所以一直想要个自己亲生的孩子,皇子、公主倒无所谓,最关键是自己生的。   但圣上对贤妃的宠爱实在无可撼动,她各种法子都用遍了,圣上眼里依旧只有贤妃一人,无可奈何之下,她才出此下策。   五公主其实也有十一、二了,自小没了娘,还在皇宫那样一个复杂的环境下长大,该懂的其实都懂。张婕妤利用她的事她也明白,只是贤妃娘娘真的是位和蔼可亲的长辈,同时又是父皇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与之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天真烂漫的模样,遂了张婕妤的心意,这样自己日子也能好过些,毕竟说到底,张婕妤还是她名义上的养母不是?   然而近期却又发生了一件令五公主十分不快的事。   这日,如往常般,五公主与黛玉一起下学回家。   路上,黛玉见五公主闷闷不乐的,话也少了,十分关心,“公主,你今儿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呀?”   五公主闻言,看了黛玉一眼,随即长叹一声,愁眉苦脸道:“张母妃想给我找个伴读。”   黛玉听后,颇有些意外,显然不明白身为公主之尊,为何会因一个小小的伴读不痛快,但出于对朋友的关心,还是关切的问道:“是那个伴读不合你心意吗?”   “何止不合心意?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五公主此刻已是有些动怒,待缓了缓心神后,拉着黛玉就坐到了一旁的石凳处。   “张母妃给我找的那个伴读,是个商户之女,身份如此卑贱,也敢肖想做我的伴读?真是不知所谓!”五公主一脸鄙夷的同黛玉抱怨着。   黛玉见五公主这样气愤,忙安慰道:“你也别气了,你既不想让她做你的伴读,就同张娘娘好好讲,态度坚决点,别心软松口,毕竟是为你选伴读,你硬是不同意,她也不好一意孤行。”   然而五公主却依旧愁眉不展,“唉!婺儿,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说着,抬眼环顾四周,又叫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走远些,才拉过黛玉,在她耳边轻声耳语道:“这次的伴读人选,其实是甄太妃给我挑的。”   五公主眨了眨眼,继续说道:“听说,那位小姐出自金陵皇商薛家。”   “啊?”黛玉惊呼出声,待反应过来后,忙用手轻轻掩住,只是表情仍旧有些不可置信。   五公主见黛玉惊讶至此,只当她也觉得让一个商户之女做公主伴读是一件极为离谱的事,于是心中甚为触动,拉着黛玉的手,泫然欲泣的控诉道:“婺儿,你说她们这样,不明摆著作践我吗?我再不受父皇的宠,生母身份再低微,那也是皇室血脉,公主之尊,就那薛家,连给我提鞋都不够格,还敢生出做伴读的心思?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黛玉一边听着,一边用手轻抚五公主的后背,尽量安抚她的情绪。   末了,也叹道:“你说的这个薛家小姐,我却是认识的。”   “嗯?”显然五公主有些惊诧,不明白黛玉出身清贵之家,为何会认识皇商家的小姐。   “我外祖是荣国府贾家,这位薛小姐的母亲与我二舅母是嫡亲的姊妹,进宫前,我在贾家住过一段时间,恰逢那时薛家也来京,因着是亲戚,故而她们也在贾家住。”   五公主了然,“怪不得。”   话毕,瞥见黛玉姣好的面容,脑中忽而灵光一闪,“皇后娘娘宫中有位贾姓女官,可也是出自你外祖家?”   黛玉听闻,蹙着眉想了一会儿,嘀咕道:“姓贾的女官……”   “我倒是听我外祖母和舅母聊天时提起过,说我有个大姐姐早些年进宫做了女官,也不知你说的是不是她。”   五公主一听,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着黛玉的面,她本想就此忍下,可心里回思一番,到底还是忍不住冷笑道:“手倒是伸的够长啊。”   见黛玉一脸的不解,刚要出言细细说明,却闻得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   “祎妹妹。”   五公主抬头一看,见是申椒,忙起身道:“申姐姐!”   来人正是贤妃的侄女、申将军的独女。   申椒含笑点了点头,随即款款走至五公主与黛玉跟前。   “申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从姑母处过来,想着也有段时间没去看康妃娘娘了,正往钟粹宫走呢,谁知路上见着你们二人在这说悄悄话。”   说着,看向一旁站着的黛玉,“这位是?”   五公主忙拉过黛玉介绍道:“这是同安县主,巡盐御史大夫林大人的千金。”   申椒了然,“缘是如此。”   说罢,拉着黛玉坐下,笑吟吟道:“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   一旁的五公主闻言,也紧挨着申椒与黛玉坐下,好奇道:“嗯?申姐姐也认得婺儿吗?”   话毕,又转头看向黛玉,“婺儿,你以前同申姐姐见过面吗?”   黛玉心思一向玲珑,见申椒与贤妃长的有几分相像,虽远不及贤妃美艳,可眉宇间也充斥着几分英气,听闻五公主唤她“申姐姐”,便知她是申家人。   于是笑着点了点头,“婺儿没猜错的话,姐姐定是申将军的千金。”   申椒一听,乐了,“你怎么就那样肯定我爹是申将军?”   黛玉笑道:“在家时,我爹时常说起申将军当年征战沙场时的勇武,且申小将军时常来找我叔叔玩,又见姐姐英姿飒爽,有将门虎女之风范,故一下子就想到了。如若猜的不对,还请姐姐见谅。”   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黛玉这话,明着看是在猜申椒的身份,实际上是打着不知情的幌子暗戳戳夸她呢,还不止夸她一人,连她全家都一起夸了。   果然,申椒听了黛玉这番话,笑的不行,好半天才缓过来,只是眼中仍有笑意,到底忍不住,轻轻掐了掐黛玉嫩白的脸蛋,咬牙道:“真是个人小鬼大的鬼机灵哟!”   黛玉知申椒没有恶意,也晓得刚才自己一番话哄的申椒十分高兴,所以恰到好处的安静坐在那,静笑不语。   该说不说的,这姑侄俩不仅都爱掐人脸蛋,还都喜欢机灵娇俏、温柔沉静的女孩子。   像此时此刻,申椒见黛玉温柔可爱的乖巧模样,心中无比怜爱,又细细问了黛玉家里的状况。   闻得黛玉也是早早没了母亲,不禁唏嘘。   也不知老天爷是否有什么恶趣味,总爱把“同病相怜”的人凑到一块。   因为不管是申椒,还是五公主,亦或是黛玉,现如今都是没娘的孩子。   但细究起来,几人的境况又有所不同。   像申椒,母亲虽在生她时难产去世,可谁叫人家有个好姑妈?贤妃与申昉岁数相差极大,申昉又是很晚才成婚,故申昉一直是把妹妹当女儿养。也因此,贤妃对哥哥的两个孩子视若己出,尤其对这唯一的侄女,那是掏心掏肺,真正把自己当作她母亲给她筹算,即便是亲生的都不一定能有此待遇。   而黛玉呢,如果没有林清,如果至今她仍生活在贾府,如果林如海没有下定决心,她的结局与“红楼”原着里描写的大差不差。只是时移世易,因着林清的到来,一切开始有所不同……   而五公主,说实话,是目前最惨的。生母早早没了,听方才她说的那些话,也知这张婕妤没用心待她,甄太妃也存了利用她的心思。虽为公主之尊,其境况竟反而没有两个臣子的女儿好? 第30章 心塞   薛宝钗最近很心塞。   为什么?   因为宫里传来消息, 说是原本定给她的伴读人选,泡汤了。   商户之女,即使是皇商, 也没有选秀的资格, 如今伴读人选又没了,这就意味着她再也不能进宫。   史湘云自上次当着众人的面,暗戳戳讽刺黛玉后, 被史鼐夫妇关了好长时间禁闭,期间姜氏更是不厌其烦的又重新教了她一遍规矩。   史湘云豪爽开朗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管束?一番闹腾下来, 史鼐夫妇不仅没松口, 还管的更严。   没办法,她心里再愤仙女整理恨,也只得忍下, 原本她还心存侥幸,想着自己许久没去贾家, 贾母会因想她亲自派人来接。不成想自己被关了这么久, 贾家那边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真是叫她心寒呀……   后来不知什么缘由, 史鼐夫妇忽然就对史湘云管的没那样紧了,还明里暗里提醒她该去贾家走动走动了。   可史湘云已然因着之前贾母没派人来接她心存了怨恨,故而很是别扭了拿乔了一阵才听姜氏的话去了贾府。   贾府。   史湘云先去看望了贾母,贾母因着近日金陵有了大动静, 正火急火燎呢,哪有闲工夫应付她?   因而与湘云闲聊几句, 问了问史家的状况后, 就打发她去别处玩。   史湘云见贾母对她这样冷淡, 心中自是十分委屈,便想着去薛姨妈处寻求安慰,怎料薛姨妈也因忙着照顾被柳湘莲狠狠打了一顿而卧病在床的薛蟠,拒不见客,没办法,史湘云只好去找她的二哥哥玩。   贾宝玉因着上回偷偷溜出家门追赶黛玉,回来后又被贾政狠狠罚了一通,只是有贾母和王夫人在旁阻拦,所以只是训斥了事,没再打他。   只是贾政虽没打他,他自己回来了却反倒丢了魂儿似的,将自己困在床上,只呆呆躺着,不说话,对别人的言语也不回应,肚子饿了会起来自己吃饭,不饿谁也叫不起来他。   袭人见他这样自是忧心忡忡。   可见他眼中有光,也会自己吃饭解手,不像前几回得了失心疯一般,也就不好去禀告贾母与王夫人。   后来还是探春与宝钗来探望他时,不经意聊起了有关林妹妹的事,他这才有所反应。   袭人见此,忙让探春与宝钗多用林妹妹的事刺激他,让他回回魂。   探春也知宝玉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于是坐在床头,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苦口婆心劝诫他了一通。   宝钗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深知自己不过是个亲戚身份,不比探春正经是宝玉亲妹子,故只坐在一旁听着,也不作声。   后来还是因着邢岫烟、薛宝琴等一席人进京来贾府居住,这才让宝玉原本死了的心又重新活了过来。   这次来京的不只有邢家、薛家,更有那王夫人与王熙凤的娘家人王仁,李纨之寡嫂及两个侄女。   所以今日会齐了来访投各人亲戚,于是大家见礼叙过,贾母王夫人都欢喜非常。   贾母原本因着金陵的事烦闷不已,可巧来了这些亲戚,她又是个极爱热闹的人,于是少不得把金陵的事放一边,先招呼这些亲戚,凤姐又是贾府管家人,自是忙上加忙。   要说这宝玉也是个痴的,他本不想出门见那些亲戚,可无奈袭人与麝月各种劝与说好,又拿贾政作威胁,软硬兼施之下,才逼得宝玉出门。谁曾想,竟意外治好了他这回的痴病。   事情是这样的,这一日,袭人与麝月两丫头,不知是受了谁的点拨,特地在宝玉床头说起了薛宝琴的事。   “哟,你可听说了吗?咱们成日家只说宝姑娘是绝色的人物,而今瞧她这妹子,竟是无法形容出的钟灵毓秀。”   “嗐!何止听说,我可是真真亲眼瞧见了,琴姑娘那通身的气派,竟是较之原先的林姑娘也是分毫不差,真活脱脱天仙儿似的人物!”   说别的还好,唯有“林姑娘”三个字让躺在床上的宝玉顷刻间有了精神。立马一骨碌爬起来,抓住麝月的手就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那琴姑娘真与林妹妹有几分相像?”   麝月有些懵,显然没料到这法子见效奇快,于是忙看向一旁的袭人,见袭人对她暗暗点头,忙道:“是啊!林姑娘神仙似的人物,按理说世间少有,可就是那样巧,那琴姑娘与林姑娘就有几分相似,还被老太太夸了,不信你问袭人。”   袭人见宝玉倏的扭头看向她,也赶紧点了点头,“麝月说的都是真的,爷若不信,亲自去瞧便是。”   袭人心里其实也在打鼓,不知这法子可行不可行,只是不管如何她都要试试。这回宝玉若再不出去,让老太太、太太,最关键是老爷生了疑,少不得要再挨一顿打。   果然,林妹妹在宝玉心里的地位是足够重的,听了袭人这话,也不躺床上了,直接就吩咐人来为他梳妆打扮。   袭人与麝月见状,那是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乖乖,这小祖宗可算上道了。   史湘云来时,正赶上宝玉梳妆完毕正要出门。   “这是要去参加什么宴席?收拾的这样齐整?”   “云妹妹,你见着宝姐姐的妹子了么?我听说也是个如林妹妹般神仙似的人物呢!”宝玉一边由着丫头收拾衣领,一边扭头朝史湘云兴冲冲道。   不提黛玉还好,一提黛玉,湘云就气不打一处来,不是她,自己如何会被关在家里那么长时间?甚至于方才贾母对她的冷淡都同她脱不了干系!   果然,湘云闻言,冷笑道:“她是个神仙似的人物,我们大家就是泥人做的下等俗物了?”   宝玉正在兴头上呢,一心只记挂着那位神似黛玉的琴姑娘,所以虽听出湘云语气不太对,但也没心思深究,等衣领差不多整理好了,就急急忙忙往贾母处走去。   湘云见他一听到“黛玉”就跟失了魂儿一般,连她也不顾,气的在原地直跺脚。   一旁的袭人见状,也知是自家爷先失了礼数,只得好声哄着湘云。   皇宫。   申椒与黛玉一起去了钟粹宫看望康妃,康妃原本是个冷淡的性子,对黛玉、对身边伺候的人都不冷不热的,谁知见着申椒后,倒是罕见的露出了笑颜。   亲自拉着申椒说了好一通话。   申椒为人八面玲珑,故在接受康妃难得的亲热同时,还不忘一旁坐着的黛玉,会有意无意的抛出一些大家共通的话题,能让黛玉也参与进来,不至于被冷落。   黛玉性格也不是天生就那样敏感,因着早早从贾府出来,没受太长时间的冷待,加之林清与林如海为她做的各种筹谋,给了她莫大的底气与自信,所以性情较之在贾府平和不少,不会像原先那般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几个动作就猜东猜西。   但见着申椒这样照顾她的心情,心里还是挺暖的。   都说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可自她进宫来,接收到的更多的是别人的善意。   心思通透如她,当然知道这一切都与自己是林如海的女儿脱不了干系,可她还是开心自己能受到别人如此的尊重与善待。   申椒被康妃留着在钟粹宫吃了晚饭,原本康妃还要拉着她彻夜长谈,还是贤妃特地派了堇荷过来催,康妃才放申椒回去,只是在她临走前,还不忘嘱咐申椒以后定要再来看望她。   申椒自是满口答应,哄的康妃心花怒放。   咸福宫。   “姑母。”   申椒一进到殿内,就看见贤妃在一旁捣鼓各色糕点。   “回来了?”贤妃闻声,抬眼看了看申椒,随即又埋头继续捣鼓。   “嗯。”   申椒应声走到贤妃身边,看着桌上各式各样的点心,纳罕道:“您做这么多点心干嘛?吃的完吗?”   贤妃叹了口气,“这不你姑父因着近日政务繁忙,心力交瘁,累的吃不下饭吗?我想着他爱吃我做的点心,就多做些,让他把这当饭吃,总比不吃饭好些。”   申椒听了,啧啧称奇,“您可真为姑父着想呀,都老夫老妻了,关系还这样亲昵。”   贤妃亲自将糕点一一装入食盒,随即吩咐人将食盒送到养心殿,自己却拉着申椒坐到榻上。   “我明儿会办个小宴,许多命妇会来,都是出自显贵之家,你今晚要好好休息,争取明儿给众夫人留下个好印象,知道吗?”   申椒听了,有些不耐烦,“我还以为你着急忙慌让堇荷叫我回来是因为什么呢,原是为了这个。”   贤妃见她这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恨恨的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角,“你个没良心的,姑母对你还不够好?我这一天天的,除了干别的事,净想着给你找个好人家。你不领情不说,还一脸的不耐烦,可知是我好心当成驴肝肺!”   申椒见她姑母已是有些生气,忙哄道:“嗨呀姑母,你对盈儿的好盈儿都知道。只是我要嫁的又不是那些诰命夫人,给她们留下个好印象有什么用?又不是要同她们过日子。再说了,我往后的夫婿,一定得要由我自己亲自挑,亲自选。”   贤妃听她这惊世骇俗的话,登时炸了毛,“你反了天了?啊?还要亲自挑亲自选?天底下的女孩子,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到你这就这样特殊?”   “我不管别的女孩子如何,反正我就要这样!要我嫁过去才知自己夫婿长什么样,我宁可不嫁!”   贤妃见申椒这混不吝的模样,气的抬手狠掐了掐她的脸蛋。   其实没使多大劲,只是看着吓人。   但是申椒还是嚷嚷着直喊疼,吓得贤妃立马松手,眼见申椒嫩白的脸蛋上有了一层浅浅的红印,气一下子就没了,满心满眼只剩下心疼,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可你都快十八了,要再不找人家,可就真成老姑娘了。”   贤妃是真愁啊,女子不比男子,男子成婚晚,但只要事业上有所建树,依旧会有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去,可女子一旦靠近二十岁还没嫁人,凭她是天仙也难寻到好人家。   思及此,贤妃更是愁上加愁! 第31章 出关   申椒到底还是没拗过贤妃, 答应了参加明日的小宴,只是她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过于尴尬,另外拉来了五公主与黛玉。   本身这种小宴就是上层贵族太太、小姐圈交际的一种常见手段, 主要是为了拓宽人脉以及给自家孩子物色好人家。只是这回, 彼此都默契的没有带着小辈一起来,都是人精,自然知道贤妃办这场小宴的目的。   所以整个宴会席上除了申椒, 就只有五公主与黛玉两位姑娘。   但五公主与黛玉都是才十岁出头的年纪,与刚过二八年华、风华正茂的申椒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小孩子与少女怎么比?所以并不存在谁抢谁风头。   显然各位太太也明白,所以纷纷凑在贤妃跟前, “无所顾忌”的夸着申椒, 各种溢美之词层出不穷。   申椒倒没多大的感触,再好听的话,听多了也索然无味。贤妃就不同了, 自己养大的孩子,自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故听到申椒被各种夸, 贤妃口头上虽说着自谦的话, 眼底的笑意却几乎要溢了出来。   五公主与黛玉是被申椒硬拉来的, 本身也知自己就是凑个人数,所以都很识趣的坐在角落,安安静静的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把一旁被迫应酬的申椒羡慕的不行。   “你伴读的事情如何了?可与张娘娘讲了?”黛玉一边用着糕点, 一边问道。   五公主“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说了。”   黛玉点了点头。   薛宝钗是她认识的人, 其实不好多言, 只是看五公主上次那样伤心, 这才多问几句。而今看她这淡然的模样,想是事情已得到妥善的解决,所以黛玉没再细问。   只是黛玉不提还好,一提这个,夏祎心中没来由憋屈的不行。   甄太妃明摆着是在试探她的底线,她性子但凡软和一些,这伴读人选说不定就定下来了。虽说她最后严词拒绝了,甄太妃没有怪罪她。   可这事本来就是甄太妃理亏在先!   拿谁试探不好?非得拿一个商户之女试探?不管她自己意愿如何,这个人选提出来就是在侮辱她!   想了想,还是气不过,拉着黛玉就问道:“婺儿,你不是说你认识那薛家小姐么?快给我说说,那薛家小姐,还有那薛家,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竟能让太妃亲自为她说情!”   黛玉听出了五公主话里的不快,暗道一声不好,想借别的话题引过去,可一时竟找不出个合适的,无奈细想了一回,方才叹道:“公主,我在贾家有众多姊妹,大家年岁相差无几,平时一起玩闹,说不上与谁更亲近,但都相处的十分融洽,都是可可爱爱的女孩子。所以你若要我说出这位薛小姐具体的好与坏,一时半会儿我是真答不上来。”   五公主本就在气头上,方才那话也是气愤居多,并非定要黛玉说出个所以然来,谁知黛玉倒是足够机敏,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唉!我知你心肠好又会做人,从不肯说人半点是非。可我却咽不下这口气,你说我小性儿也罢,只怪有些人太不自……”   五公主是恨恨的说着,谁料黛玉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见五公主停住话一脸不解的望着她,黛玉忙止住笑,道:“无事,只是头一回听人讲我会做人,觉得稀奇。”   正说着呢,申椒却翩然而至。   “又在说什么悄悄话?”   申椒一屁股坐在另一个空着的位置,捻起桌上的点心就吃起来,全然不复方才在众夫人面前那容仪恭美的模样。   黛玉见申椒一连吃了五块点心还不停歇,怕她噎着,默默给申椒倒了杯茶。   申椒方才一直被贤妃拉着与众夫人交谈,强颜欢笑了大半天,也是很耗体力和耐力的!尤其为了顾及自己大家小姐的风范,在交谈中,她甚至都不敢多瞄一眼搁在手边的茶点,就怕失了礼数。   最后还是借尿遁才得以脱身。   申椒接过黛玉递来的温茶,感激一笑,她正觉着干呢,可巧这小丫头这样善解人意。   饮了口茶后,申椒顿觉嗓子活络不少,看着黛玉也是满意的不行,又想起自家大哥近日总念叨林家那位哥儿的事,不由得关心道:“婺儿,我听我大哥讲,你叔叔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上学,可是因着什么事耽搁了?”   这可把黛玉问住了,因为她也不知道。   林如海没把林清“闭关拜师”一事同黛玉讲,本身公孙量身份就足够敏感,而今又是多事之秋,皇宫更是是非之地,不告诉黛玉也是为她好。   黛玉蹙眉想了会儿,“这却是不知,我进宫时我叔叔还在家,现在……”   说着,摇了摇头。   申椒闻得此言,也不禁嘀咕起来:“这可奇了。我大哥这几日在家天天念叨你叔叔,急的火烧火燎,几乎快把整个京都城翻个底朝天,问祭酒大人,祭酒大人也是三缄其口。”   黛玉一听连祭酒大人都不知道,慌了,“那、那,姐姐,我叔叔可是出了什么事?要不怎么连祭酒大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今爹爹远在江南,叔叔若再出了什么事,可该如何是好。   申椒见黛玉年纪这样小,又这样懂事,也不忍让她因着自己一番话而担惊受怕,忙安慰道:“你别慌,我这回进宫,就是受了我大哥所托,想着请圣上下令寻人。只是近日圣上政务繁忙,抽不开身,我也不好去打搅他,毕竟国事为重,所以可能要过几日才能去禀告。”   黛玉也是个知进退的,眼见话已至此,也不好太勉强,只得作罢,只是面上始终愁眉不展。   五公主看了看黛玉,又看了会申椒,良久,才道:“申姐姐,申家大哥同婺儿的叔叔是老相识么?”   她记得黛玉说过,她爹爹与叔叔是去年年终才来的京都,所以怎么会同申家大哥如此要好?原先也没听黛玉提过,林家与申家有交情呀。   “呃……”   申椒回想了一番,听自家大哥的讲述,好像两人相识没过半年。   那他们关系为何这样好?   申椒虽心中也颇为不解,但还是道:“也不算老相识。”申椒将那个'老'字咬的极重,“只能说比较投缘。”   末了,又觉得不妥,“不过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本就妙不可言,像钟子期与伯牙,素昧平生,却仅凭一首曲子成了挚友,可知'千金易得,知音难求'。”   五公主听了,若有所思。   贝叶神居。   林清这几日一直在跟着公孙量学习道家的吐气归纳、休养生息之法。   公孙量的说法是,他自异世来此,本身能量场就与这个世界有所冲突,只是原先一直待在房州,也就是原主生长之地,有原主留下的气息滋养,所以才与常人无异。   后来到了京都,王畿之地,气运冲天,对不容于这个世界的物种天生有克制之效。虽说有天道加持,也就是“系统”,但林清的灵魂力太弱,承受不起。几番冲突之下,才导致他时常心烦意乱,胡思乱想,偶有神经短路之症状。   像上回,他骑马时忽感的那阵白光,以及边防图的事,就是系统出了故障,把要过段时间才会出来的东西提前给林清放了出来,又没有说明,所以林清才对那东西一无所知。   好在他为人谨慎,知道先拿给林如海瞧瞧,否则又不知该惹出什么祸患。   公孙量教林清这套功法,目的是为了增强他灵魂的强度,让他逐渐习惯、接受“系统”,最好能运用自如。   当然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林清在贝叶神居“闭关”一段时间后,精气神明显较之原先足了不少。   以前虽也是丰神俊朗一少年,可到底没有摆脱文弱书生的形象,甚至连水溶,那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少年,看起来都比他精神。   而今,人还是那个人,意气风发却更甚从前,当得起一句“风华正茂”!   林清自然也察觉到周身的变化,心中对公孙量的敬仰那是更甚从前。   时常感慨,公孙先生才是真正的高人呀!   说来惭愧,林清原本以为,拥有系统的自己,已是天之骄子。   可在拜了公孙先生为师后,才真正明悟,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头黛玉一行人正为林清迟迟不见踪迹急的坐立不安,那头,公孙量终于将林清放了出来。   “师傅,徒儿出去后,可是直接回国子监上学?”   公孙量盘腿坐于案后,闻言,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不然呢?”   林清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得!他就不该问。   正准备往外走,却被公孙量喊住。   “回来。”   林清转过身,俯身恭谨一揖,“师傅,还有何吩咐?”   “你出去后,记得每日给我买些舒肴斋的点心,须得由你亲自送来。”   林清虽不解,但本着“少说多做”的处世准则,只应声答应下来,没多问别的。   而公孙量见林清这样识眼色,自是颇为满意。   作者有话说:   呼——   “叔叔”终于可以出来了…… 第32章 贵客   林清出来后, 先回了趟林宅,给林如海写了封信报平安,随后就去了国子监。   到了国子监后, 云宋瑞特地找到他。   首先肯定是嘘寒问暖了一番, 外加几句客套的勉励之言。   说来好笑,像他这样孤高清介的人竟也懂得含蓄与委婉。   林清只默默听着,静笑不语, 端的是个文静内敛好学生模样,静待云宋瑞说出真实意图。   果然。   云宋瑞微微咳嗽几声,装作不经意道:“如清啊, 你这几日, 都与公孙先生学了些什么?可否同老师讲述一二?”   林清笑道:“先生瞧着我心神不宁,神经衰弱,所以这几日都带着我行养气怡神一事, 具体说来无外乎是冥想、吃斋,倒也没甚可说的。”   云宋瑞得林清一提醒, 方才发觉, 此时的林清较之原先确实看起来精神许多。   于是点点头, “缘是如此。”   捋着胡须沉吟一番后, 又补了一句:“先生世外高人,你跟着他,要好好学,学好了, 一生受益无穷。”   林清颌首,“这是自然。”   之后二人又扯了几句闲话, 大都跟林家与林如海有关, 倒也没甚可说的, 唯有林清准备离开时,云宋瑞忽的想起一事。   十分不耐烦道:“你去到班上,务必记着跟长荣说一声。你这段时间不在,那小子天天往我这跑,变着法儿的跟我打探你的消息,赶都赶不走!念书要有这恒心毅力,早中状元了!”   林清倒是颇觉意外,因为他没想到自己在申桂心中份量这样足,不过还是满口答应下来。   得了云宋瑞的嘱咐,林清本想今日放学约申桂出来聚一聚,不成想申桂军中有事,今日没来上学。没办法,林清只好安心上了一天课,期间水溶倒是来找过他。   水溶是皇室宗亲,没有特殊缘由的话也得来国子监上学,只有到了年纪,成了婚,才不必来。他又是个闲王,人也好学,没什么事的话也愿意待在国子监。   这几日,申桂找林清的动静可不小,他作为二人共同的朋友,自是了解不少内情。   申桂到底是个武将,思维偏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可水溶生于皇室,见识多,想的自然也多。   他深知,依林如海如今的身份与职务,圣上都能将他的独女亲封县主,还接入宫中由皇妃亲自教导,没道理不照顾他唯一的弟弟。   云宋瑞虽说是个混不吝,那也是状元出身,得罪那么多人的情况下,依旧能长久任祭酒一职,没点手段是不可能的。且他与林如海交情相当可以,没道理挚友的弟弟“凭空消失”他也不闻不问。   所以啊,这事,要想弄明白,唯有上达天听。   水溶把自己的分析同申桂隐晦提了一下。   申桂自打能下地走路,就被申昉带在身边,几乎可以讲,军营就是申桂第二个家。因着长期待在军中,申桂的警觉性和灵敏度也被锻炼了出来,只是性格过于纯良,看起来才愣愣的,小伙子其实挺机灵的。   所以有了水溶话里话外的提点,他登时反应过来,赶忙求自家妹子去皇宫打探消息。   正等着呢,又被申昉以他这段时间没专心念书为由,捉到军中训练去了。   这下子,可算是彻底断了联系。   “你也别慌,总归你已回了国子监,待长荣一出来,肯定立马能得知你的消息。”水溶安慰如是安慰着林清。   然而林清却不是怕这个。   “你说的我明白,可听你方才讲述,长荣的妹子如今已然进了宫,她不知道我回来了,到时再禀告圣上,闹出个大乌龙来可该如何是好?”   水溶沉吟一番,道:“要不这样,我也有段时间没进宫了。明儿我去找一下五皇子,由他代为转告,你看如何?”   林清虽觉得有些麻烦水溶,但这却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若能如此,自是感激不尽。”   说着,俯身一揖。   有了水溶的相助,林清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去舒肴斋排队给公孙量买点心。   说来也稀奇,公孙量瞧着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竟然会对甜食这般执着。   这一日,林清照旧买好点心,亲自送到了贝叶神居。   门口的小童与林清早已相熟,见来人是林清,忙笑道:“公子晚些再来吧,先生正见一位贵客,吩咐谁也不准打扰。”   林清点点头,刚准备走,却又被小童叫住。   “公子!”   林清转过身,不解道:“何事?”   小童一笑,“公子,糕点就交与我吧。”   林清没作他想,将糕点交到他手里。   公孙量嘴挑的很,只吃规定时间内出炉的糕点。   刚想离开,却又被叫住。   “诶!公子。”   林清皱了皱眉,“又怎么了?”   小童歉然一笑,“公子,先生吩咐过,让你务必半个时辰后再来。”   林清“嗯”了一声,刚想走,不放心,又追问一句,“确定没别的事了?”   小童笑着颌首,“没有。”   林清得到肯定答复,这才安然离去。   贝叶神居坐落于闹市中的一个极僻静处,取的就是“闹中取静”、“大隐于市”之意,故而一出门,就是繁华热闹的市中心。   半个时辰,也就一个小时左右,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林清便趁着这段时间闲逛了一会儿市集。   不知不觉就逛到了书馆。   林清走进去,翻看到一些志怪小说,这才想起自己已有段时间没见着黛玉,也不知她一人在宫中怎样,过的好不好。   唉!而今又是自己一人独自生活了。   想了想,怪寂寞的,于是另外买了些最新出版的志怪小说,预备拿回去当睡前故事,打发打发时间。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了,林清早早便往贝叶神居走去,正走着,离神居还有段路时,一布置低调奢华的马车“滴答、滴答”从林清身旁驶过。   林清一开始没怎么留意,贝叶神居的位置虽足够“僻静”,可也不是全然无人经过。   后来还是那辆马车先他一步停在了神居门口,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见马车停住后,方才那小童立马从门外打开了门,一锦衣素袍少年从门内缓缓走出,看身形,应该和他差不多大。   林清虽离的较远,但原主视力够好(呃……,估计是平时不爱读书,误打误撞才有了这副好视力),所以也能看清那少年的面容。   林清定睛一瞧,发现那少年是典型的男生女相,俊美非常,眉目疏朗,温润清澈。   另一个男生女相的例子就是贾宝玉,虽说贾宝玉是个无用之人,可颜值却是无可挑剔,然而这少年较之宝玉还要更俊美些。   尤其有一种养尊处优,淡漠从容的气质。   林清莫名觉得,他和水溶有些相像,可到底是哪些方面像,却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许是林清看的太投入,那少年临上马车前似有所感的抬头看了林清一眼。   林清一怔。   无他,实是这少年的眸光太过锐敏,让林清莫名有种无所遁形的仓促感,与他表现出来的温敏如玉的气质大相径庭。   果然,高人所交没有一个是凡品,想来这就是那小童口中的“贵客”。   好在那少年仅仅只是看了林清一眼,便收回视线,坐进了马车。   林清站在一旁,等到马车离开后,才进到神居。   “师傅。”   林清立于案前,俯身恭谨一揖。   “来了。”   公孙量依旧坐于案后,案上燃着沁人心脾的香,闻之,神识清明。   “坐。”公孙量指着旁边一空着的位置道。   林清应声坐下。   “今年圣上会开恩科,你须得把握住这次机会。”   林清有些讶异,“可、可今年并无什么重大庆典和节日,何故要开此恩科?”   “这你就别管了,我自有我的消息渠道,你只管安心备考便是。”   见林清仍旧面有疑虑,想了想,公孙量出言道:“如清,你想成为'济世大才'吗?”   林清猛的抬头看向他。   这不是他以前跟林如海说过的话吗?公孙量怎么知道?   “我大哥告诉您的?”   公孙量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谁告诉过我,都是我自己算出来的。”   “算?”   “没错,算!”   “万事万物,都有它运行的规律。从一开始,你就是个幸运儿。须知,天底下没有白给的东西,天道既给了你这个加持,就有它的道理。换言之,你是带着'任务'来的。”   林清闻言,默然半饷,良久,才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任务。我有什么任务?”   “天机不可泄露。”   “啊?”说实话,林清此刻已有些烦公孙量这种“云里雾里”的说话方式。   显然公孙量也察觉到林清的不耐烦,但他只是叹了口气,“如清,你心还是不够静呀,也沉不住气。”   “古语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既拜了我为师,我不说帮你,也绝不能害你。有些话,确实不能说的太明白,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傅,就不要追根究底,到了该说的时候,我自会同你讲个清楚明了。”   林清眼见话已至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称“是”。   公孙量只让林清回去好好细想一晚,明日再来见他。 第33章 祸事   申椒一连几天都待在宫里, 每天坐卧不安,就等着皇帝什么时候得空了,她好求他办事。   当然了, 这事, 还是得由贤妃亲自去说。   毕竟谁让贤妃是圣上的心头好,她说的可比她一个臣女说有份量的多。   其实最近这段时间申椒一直在躲着贤妃。   究其原因,无外乎是贤妃为了她的婚事已然着急上了火, 逮着机会就拉着她相看各类人家、参加各种宴会。   按说这类宴会是贵族女子交际圈很常见的交际方式,对于申椒这种大家闺秀来讲,不说享受吧, 也不至于很难熬。   可坏就坏在, 申椒是武将的女儿呀!   自小没了妈不说,申昉也颇宠溺她,对她的要求仅是品行端正, 与之相比他对申桂的要求可就高多了。另外申昉是爹不是娘,不会揪着她的仪礼不放, 所以申椒从小到大一直都过的挺无拘无束的, 图的无外乎是个随心所欲。如今突然间让她扮作个大家千金与众贵妇谈笑, 实在是为难她了。   以前贤妃倒是想过将她培养成一个“言行有度、举止有礼”落落大方的名门闺秀。可无奈夏祯的身体实在太不争气, 这些年,贤妃为了调养好他的身子,耗费了大量心血,让她想管却有心无力, 只能在口头上念叨、督促。   再一个,申昉自妻子难产去世后, 一直没再娶, 当爹又当妈的将一双儿女拉扯大。他起于微末、长于草莽, 没有太多根基,发迹后,也洁身自好,不贪污、不好色,家中除了几位老仆,便再无其他,人员是足够精简,绝无半点腌臜事。可即使如此,家中也有十来口人,有个管家的是必须的。   申椒年幼时,待在宫里的时间比在宫外多,申昉也是个工作狂,成日里带着申桂泡在军中,一开始并没有管家方面的需求。后来申椒渐渐大了,再长住宫中不合适,加之贤妃也有意锻炼申椒的管家能力,所以便让她早早接手申家的家务。   申椒的八面玲珑便是在这时锻炼出来的,贤妃生怕她受委屈,特地派了宫中的老人去指导她。她也是个灵敏的,一点就透,慢慢的,也能独当一面。   可是吧,这虽然锻炼了申椒的管家能力,却也无意增强了她的“独立”意识,本身就是将门虎女,自小又受尽宠爱,以至于最后生出些“离经叛道”的思想,也不知是福是祸……   咸福宫   贤妃正吩咐宫女将药膳装入食盒,她做了两份,食盒里的这份预备送到钟粹宫。   “母妃。”   夏祯走至殿内,一眼便瞧见贤妃在摆弄食盒,嗅了嗅,还挺香。   “嗯~好香呀!母妃,今儿做的又是什么?”   贤妃见是夏祯,未语先笑。   “都是你平日里常吃的,也没甚新奇。”   边说边拉着夏祯坐至一旁,细瞧了瞧他的脸色,又捏了捏他的肩膀,半忧半喜道:“瘦了,不过脸色倒是较之原先红润不少,看来也不能光吃药膳,还是得多吃饭。”   夏祯听贤妃这样讲,有些无语,“母妃,我不过几日没来看你,哪里就能瘦的那样明显了?您说我脸色不错倒是真,毕竟母妃做的药膳粥味道鲜美,儿子是怎么吃都吃不够。”   贤妃见儿子这样夸自己,不由得打趣道:“怎么?吃了这么多年,还没吃腻?母妃可记得,你小时候可不耐烦吃这药膳粥了,每回吃之前,都要给额外给你做几盘绿豆糕,你才肯吃,而今是转了性了,昂?”   夏祯知道母亲是在打趣自己,笑了笑,干脆道:“母妃这说的什么话?以前算儿子不懂事,其实只要是母妃亲手做的,儿子都爱吃!”   这番话,把贤妃哄的是心花怒放,心里对夏祯爱的不行,于是伸出手,掐了掐夏祯的脸蛋,咬牙笑道:“臭小子嘴够甜呀!”   之后,母子二人又扯了些家长里短,倒也没甚可说。   “母妃,盈姐姐呢?”   夏祯在这等了半天,都没见着申椒的人影。   “那丫头?嗐!这不,巡盐御史大夫林大人家的千金前不久不进宫了么?也不知怎的,盈儿同祎儿两丫头偏生与她合得来,成日里腻在一起。而今,估计又去钟粹宫找那孩子玩去了。”   夏祯点点头,“缘是如此。”   “不过母妃,盈姐姐此番进宫可还有别的事?”   贤妃闻言,蹙眉道:“有倒是有,不过却是与那林家哥儿有关。”   夏祯一听,赶忙追问,“那母妃可已经同父皇提了?”   贤妃摇摇头,“没呢。”随即又深叹道:“你父皇近日因着江南的事,忙的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我又怎么忍心去打搅他。”   夏祯松了口气,“母妃,你不必再同父皇提这事了,那林家哥儿已经回了国子监。”   “哟,是嘛。”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皇叔刚找到我,同我提了这事。”   贤妃更糊涂了,“怎么又和水溶扯上关系了?”   “呃……”   夏祯酝酿了一番措辞,方才道:“长荣与那林家哥儿玩的好,小皇叔又与长荣走的近,故三人关系甚为不错。”   贤妃听罢,点了点头。   然后半天没有作声,末了,才又叹一口气,望着夏祯,言辞十分恳切,“你也大了,许多事,有自己的思量,母妃……”顿了顿,“母妃只盼着你好,你父皇也是处处为你打算、筹谋,无论如何,万事小心为上。”   说着,轻拍了拍夏祯的手。   夏祯亦是回握住贤妃,闷声点了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钟粹宫。   五公主、申椒此刻都在黛玉住的院子里,院内环境清幽,修身养性最佳。   其实整个钟粹宫走的都是清雅风,黛玉住的院子,只是钟粹宫众多小院中的一个,没什么特别。   但正因没什么特别,才让黛玉安慰。   黛玉需要别人的怜悯?   显然是不需要的。   所以康妃自始自终都把黛玉当成一般的县主对待,她对诸位公主、郡主什么态度,对黛玉就什么态度。   不过分谄媚,也不刻意疏离,总之是把黛玉当正常人看了。   至于黛玉身子骨弱、小小年纪丧母、家中人丁凋落、只靠着老父亲苦苦支撑门庭、叔叔更未成气候等等,她压根就不关心好吗?   正常县主该做什么、学什么、有什么,她通通会为她办好,不会因着黛玉个人的凄惨有分毫偏差,要的就是一个公平公正、一视同仁!   显然皇帝也了解康妃的为人,要不也不会将黛玉交到她手里。   所以说康妃这个人,其实也蛮有意思的。   说她冷心冷性,她却对申椒呵护备至、关爱有加;说她不通人情,她却总能在不经意间,用自己的方式照拂着黛玉;说她不管世事,她却能将整个钟粹宫牢牢把控在手中,还治理的井井有条。   真是怪哉哟!   不过一想到她是文桓太后的后人,好像再稀奇的事到她这都不足为奇了?   几人正聊着呢,外面却有人来报。   紫鹃见状,赶忙走过去。   当初黛玉虽也带着紫鹃一起进了宫,无奈宫中有规定,像紫鹃这种外面进来的丫鬟,必须先受过专门的训练,才准许进宫伺候。前不久才训练完毕,昨儿个才到黛玉身边。   紫鹃接过那人手中的食盒,又与她交谈几句,待将食盒放到小厨房后,才走至几人身边。   “申姑娘,贤妃娘娘叫您回去呢。”   “嗯?可说了什么事么?”申椒有些惊讶,她才出来没多久呀,而今也不是饭点。   紫鹃摇摇头,“刚才那位姐姐只说有'要事',具体是何事,却未说。”   “奥——”申椒有些失望。   她正聊在兴头上呢,现在走了,真叫人不甘心,可又怕贤妃真有“要事”,只得起身向五公主与黛玉告辞。   黛玉听闻有“要事”,也不敢留她,只说下次自己与五公主定会主动找她去,五公主也在一旁点头附和。   上午申椒得到林清回国子监的消息,下午就跑到钟粹宫告知了黛玉。   黛玉听闻,自是松了口气。   想了想,也没甚可感谢申椒的,便想着亲手为申椒绣一个香囊。   问了申椒喜欢什么颜色和花样后,便着手绣了起来。   绣到一半,偏生被五公主瞧见了,于是闹着黛玉也想要。黛玉被她闹的没法,只好答应也给她绣一个。   索幸这二人喜欢的花样图案都不繁复,这段日子又得太医院与贤妃的药膳调理,黛玉精力较之原先强了不少,故没费多大气力就绣完了两个香囊,倒是出乎她自己的意料。   宫外。   又过了一段日子,申桂终于被他老爹从军营放了出来,当然了,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替他老爹到舒肴斋门口排队买点心。   可巧碰上了也去排队买点心的林清。   挚友多日未见,自是要好好相聚一番。   于是二人拉上水溶,在长庆楼定了个包厢,预备初一、十五放假,他仨儿好再聚一聚。   谁知这一聚,却聚出个祸事来。 第34章 作死   前几次都是申桂与林清做东, 而今申桂刚从军营放出来,林清又是“久别重逢”,自然轮到了水溶请客。   长庆楼在京都有多家分楼, 水溶定的是最繁华、最热闹的那家, 里面往来之人,无一不是达官显贵、富商巨贾,总体可以说是非常上档次。   晚间。   国子监放学后, 申桂、林清、水溶约着一起来到了预订好的包间。   “水溶,你可真够奢侈的,咱们以前聚也没来这家楼, 啧啧, 这回你可真下够了血本啰。”   申桂从楼下到楼上,一路看过来,算是好好见识了一番“京都第一楼”的风光。   他不比申椒, 自小长在宫中,见惯了高粱锦绣、钟鼓馔玉, 只几十年如一日的跟着申昉待在军营, 申昉家教又甚严, 为人处世亦是谨慎非常, 所以他何曾来过这等高奢之地?   虽不至于艳羡,但惊奇是必然的。   林清的反应就淡定许多,不管是贾家的富贵、还是林家的清贵,他都领略过, 加上他又是个“街溜子”性格,逮着机会就爱往外跑, 然后去各种楼里坐, 该见识的场面早见识过, 所以并没有太被惊艳到。   “过奖。”水溶笑着对申桂拱了拱手,“咱们几个也有段日子没见了,总之是各自有事,所以暂且就把它当作接风洗尘宴,我又是初次做东,过分些也情有可原。”   “诶!这你可就说对了。咱仨儿中,你最有钱,我和如清都要靠家里的救济过活,和你这王爷是不能比的,可不得好好宰你一顿,你说是吧如清?”申桂搂着林清的肩膀笑嘻嘻道。   林清只是笑,并不作声。   “我观如清兄气质更甚从前,周身透着一股纯静之气,可是有何奇遇?”   林清闻言,看了水溶一眼。   水溶笑着,眼底也是温和的笑意,可林清总觉得他笑里隐约有探究的意味。   申桂得水溶一提醒,也反应了过来,“是啊,水溶不提我都忘了,你这段时间哪儿去了?一声招呼都不打就不见了人影,害我白担心,险些把整个京城都找遍。”   林清笑道:“只是这段时间身体略有不适,有些虚,我大哥便让我随他一位故人修养一段时间,再回国子监上学。”   末了,又歉然一笑,“不过说到底还是我的不是,应当提前与你们说一声再走,害你们白担心一场,这样,我自罚一杯。”   林清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好!”申桂应声喝道。   “好兄弟!我就爱你这利落干脆的性子,跟那起子酸腐文人果然不同,我果真没看错你!兄弟也回敬你一杯!”   申桂给自己也斟了满满一杯,随后径直倒入口中。   “长荣,你又编排起文人来了,可是还没吃够申将军的'杀威棒'?”   长荣听水溶提起他老子,方才的豪爽顷刻消散,只连连赔笑道:“哎哟,我的好王爷,这就咱们仨儿,你不说,如清不说,我老子能知道?”   水溶见申桂怕他老子怕成这样,也是乐的不行,指着申桂就对林清笑道:“如清,看到没,这混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老爹,改明儿他要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只将申将军搬出来,保管吓的他屁滚尿流。”   说着,竟是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起来。   林清也被这俩人一唱一和的对话方式给逗乐了,于是包厢内的气氛一度十分融洽。   几人正彼此调笑着呢,却闻得包厢外传出一阵又一阵嘈杂声,只吵得包厢里头的人无法安心吃饭谈话。   “什么人在外面?”   水溶皱着眉,语气有些不好。   门口守着的小厮闻得水溶问话,连忙伸出身子,往门外探了一探,随后道:“秉王爷,是有人在外头闹事哩。”   “闹事?”   “你去外头瞧瞧,到底因何事闹起来,一阵接着一阵,还没完没了了。”   “是。”小厮低头退了出去。   林清倒是没怎么受影响,依旧自顾自的吃着菜,心里还默默点评了一番。   嗯,这家酒楼的菜,味道倒真比其它分楼的好上不少,可见能成为第一酒楼的第一分楼,到底还是有些实力的。   一旁的申桂见林清老神在在的吃菜饮酒,丝毫不受影响,人也确实如水溶所说,沉静不少,不由得打趣道:“如清,你今儿怎么这样沉默?以前虽也斯文,可也不似今日这般不爱说话。难不成真如水溶说的那样,有奇遇,得仙人点化要成仙不成?”   林清笑着推了推申桂,“我可去你的!人间这么美好,我才不想成仙!再者我也没甚奇遇,左不过这家店饭菜味道尚可,我多吃几口罢了,谁曾想你这么能编排!”   正说着,那小厮从外面匆匆进来。   “王爷。”   “可打听到了?”   小厮点了点头,“底下有几位男子在聚会,其中一男子颇为惹眼,直嚷嚷此次恩科,必有他一席之地。”   “哦?好大的口气!”几人同时纳罕道。   正说着,下面又传来一阵喧闹声。   几人除了水溶,都要参加这次恩科,所以对这事不免上心起来,正巧下面又开始闹,申桂便吩咐道:“你再下去瞧瞧,看能否打听到那人的身份。”   小厮低头称“是”,连忙退出。   “真是奇了,也不知是谁在那大言不惭。”申桂嘀咕道。   南柯国的武举考试十分奇葩,主考官是翰林院的文人不说,考察内容也是“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把军事谋略置于军事技术之上,如果在答策的笔试中不及格,便不能参加武试,《四书》也在它的考试范围之内。   这也是申昉安排申桂进国子监一重要原因,申桂从小长在军营,武艺是没问题,识字也没问题,可要他写什么答策,可就要了他的老命!所以这几日在军中,申昉不仅带着他训练,还逼他背《四书》、背《武经》,□□与精神双重摧残,只把申桂逼的苦不堪言。   这不好不容易出来放风吧,还遇见个这么狂的,心灵再次受到打击,所以自己这么些天的训练与刻苦,只是因为他天资不够聪颖么?   然而思及林清念书这样厉害,都谦虚的不行,他心里多多少少好受些,毕竟强者“虚怀若谷”。那么他对那人的身份就更好奇了,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敢这样大张其词!   “这事有些蹊跷。”   水溶冷不丁冒出这句话,引的众人纷纷侧目,不解道:“哪里蹊跷?”   水溶正了正神色,“几年前,也是正值会试,也是在这家店,一高姓解元当着众位同学的面,说状元非他莫属。后来有人存了个心眼,偷偷去举报他,一调查,发现那次会试果真有猫腻。”   “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水溶看了一眼申桂,“你整日同申将军待在军中,哪里晓得外头的事?且这事牵扯到的人太多,被圣上压了下来,我还是听五皇子讲才知道的。”   “那、那位高解元结果如何?查出他贿赂舞弊了么?”林清问道。   水溶摇了摇头,“里头水太深,圣上对相关人员的处置也十分模糊,只依稀听五皇子讲,圣上让他三年后再考,其他没再追究。”   顿了顿,又补充道:“听说那位高解元在会试是得了第一的,算上之前的解元,已是连中两元,想是有些实力。不过到底太过'志骄',锋芒毕露,才叫有心人暗害。希望他借鉴教训,回家勉励一番,争取下次会试拔得头筹。毕竟自我南柯国建国以来,只有当年的公孙衡石得过此殊荣,若能再出一个连中三元者,也是我南柯国之幸事。”   林清听他讲“公孙衡石”,忙问道:“公孙衡石是谁?”   “内阁次辅公孙量大人,大人字衡石。”   林清了然,嘿!还真没料到,先生竟是南柯国唯一一个连中三元者,果真有让人膜拜的资本。怪不得云宋瑞那等眼高于顶的人对先生如此崇敬,原来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   正说着,小厮又急忙从外面进来。   “如何?”   “王爷,小的只打听到那人姓孙,名绍祖,是武将世家的子弟,其他一概不知。”   此言一出,在座的三人神情都十分诧异,不过这三人关注的点不一样。   申桂关注的是,那小子竟出自武将世家!   武将世家诶!   自文桓太后改革武举,不论出身武将世家,还是平民,想当武官,都必须通过上头所说的武举,因着这一规定,无数勋贵家的子弟被寒门子弟斩落马下。   你说通关系?   呵呵。   没听到是翰林院文人做考官吗?   那里头的文人,都是一等一的死心眼,只认成绩,管你什么王公贵族,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亲自说情都未必好使!   就是这么任性。   申昉是寒门出身,申桂可不是,要依着以前的规制,他何必这样累死累活的做准备,申昉直接一个招呼打过去就事半功倍。   可是不行呀!   且不论申将军本人严明公正,就说有公孙量在朝中一天,在位的皇帝头脑还清醒、有一点心气儿!就不会放弃采用文桓太后当年定下的武官选拔制度。   虽说最后还是败了,但前期将他们打的屁滚尿流、节节败退是真呀!   且之所以战败,边防图被偷是不容忽视的原因,但整体将士的素质还是肉眼可见的提升不少。像以前,南柯国只有被打的份,文桓太后掌权后,至少有压着敌方打的时候。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目前武官选拔制的优越性吗?   再一个,圣上这些年“忍辱偷生”,经济上虽压力大些,可到底坚守住了底线,为帝国积累了不少可用的将才,这可是用钱买不来的资源与财富。   当然了,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这种制度其实也有其弊端。比如考试内容过于重视理论,实战经验不足,考官也清一色是文臣,相当于武将被文官狠狠压制住了。   但目前来讲,已经是利大于弊。毕竟它的选拔足够公平公正,徇私舞弊现象少之又少,选择范围广,大多是寒门、甚至草莽出身,勋贵子弟除了个别自身特别优异的,其他大部分泯然众人矣。   如此一来,就很好的保证了整个军队的质量,鲜少混吃等死之辈,大都是凭自己考上来的狠人。   所以啊,卷土重来未可知……   申桂一听对方是武将世家,还敢说这话,心里立马警觉起来。   确实有问题,近几年勋贵子弟虽也有考上武举的,可大都排名较低。   这小子能有这自信说出这话,莫不是……   申桂与水溶对视一眼,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眼底的深意。   然而林清关注的点却是那人名“孙绍组”,就那个“中山狼”?   可以呀!   正说贿赂舞弊一事呢,好死不死你还撞枪口上来了。   他在现代听一些红学家分析过,说这孙绍组当初给贾赦的五千两银子是为了买官。   而且这买官的对象据说是江南甄家,后来江南甄家出了意外被抄家,连带着孙绍组买的官也打了水漂,贾赦是不可能吐出已经到手的银两的,孙绍组“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才赖上了贾家。   想到林如海而今正在江南处理这方面的事务,林清的心思不禁活络起来…… 第35章 退亲   经了孙绍祖一事, 几人心思各异,都没了再聚的心情,于是几番觥筹交错后, 也就各自回了家。   因着今日是初一, 林清直接回了林宅。   刚进门,管家就将林如海从江南寄来的信件交到他手里。   林清没急着看,随手将它搁在书桌上, 悠哉悠哉泡了杯茶,再翻了翻最新买的志怪小说,等把自己逗乐后, 一盏茶也喝完了, 林清这才打开了信封。   信的内容无外乎是说自己一切安好,勉励林清用功读书,注意身体, 以及问了黛玉的一些情况,很平常又略带些温情的内容。   然而末尾, 林如海却隐晦透露, 自己今年过年可能不会回来。   林清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经历, 心思也逐渐敏锐起来, 看到这句话,再联想到最近、尤其是方才的总总……   唉——   林清叹了口气。   看来,林如海这回是真有可能“回不来”了。   隔天,林清照常去上学, 放学后,林清依着惯例, 又去了舒肴斋门口排队。   恰巧遇见了申桂。   申桂被他老爹从军营放了出来, 自然是要重新担负起给老爹买点心的任务。   “如清!”   申桂老远就看到了在排队的林清。   林清闻声, 回头看是申桂,忙微笑着颌首回应。   申桂几个健步上前,直接就排在了林清身后,拍了拍林清的肩膀道:“这么巧?你也来买糕点?”   “是啊。”   林清见他手上提着的印有'彩云间'字样的点心盒子,以为是给他妹妹买的,于是笑道:“长荣兄倒是颇疼令妹。”   “啊?”申桂有些茫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及自家妹子。   见林清指了指他手上的糕点,方才恍然大悟,“嗐!你说这?”   申桂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这可不是给我妹子买的,是给我爹买的。”   林清挑眉,不是说这'彩云间'的点心一贯是给小孩子吃的么?   而且说是点心,其实应该算是一种硬糖,还是透明质感五颜六色的那种。   听人讲述,这申将军也该有五十多了,牙口倒挺不错,不仅嗜好甜食,还酷爱硬糖!   林清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答话,想了想,道:“那长荣兄可也给令妹带了?”   申桂摇头,“无需我带,我姑母平时最爱做各式各样的点心,我妹子在宫中从小吃到大,早吃腻了。”   “你呢?林大人而今在江南,这糕点你该不会是买来自己吃的吧?”   林清笑道:“是我的一位长辈爱吃,所以托我来买。”   不想申桂对这问题太过纠缠,于是道:“长荣,令妹可时常在宫中?”   申桂闻言,沉吟一番后,方道:“最近不怎么去了,我姑母正给她相看人家呢,她嫌烦,所以不爱去。”   “这样啊……”林清颌首,“我家侄女前不久刚封了县主,也进了宫中,如能的话,可否请令妹多多照顾下我侄女?她才十岁不到,年纪尚小,虽说宫中一切都好、一应俱全,可我这个做叔叔总免不了挂念,如有熟人照看,我也能放心不少。”   “嗐!就这事?你放心,咱俩什么交情?这事,举手之劳!”申桂语气十分痛快。   “那就多谢长荣兄了。”   说着,就要对申桂俯身一揖,却被申桂一把托住。   “见外!你看你,又见外了不是?才夸过你利落干脆,又这样多礼,可知你半点经不得人夸!”   林清被申桂的话搞的哭笑不得,正好也轮到他俩了,买完糕点后也就各自回了家。   贝叶神居。   公孙量坐于案后,正一口点心一口温茶的品着,林清则坐于案旁,沉默着一言不发。   待到公孙量吃的差不多后,林清才开口,“师傅,有句话,学生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孙量先用新沏的茶漱了漱口,才道:“说。”   林清得了公孙量的准许,忙将酝酿了一晚上的说辞说与公孙量听。   末了,又道:“师傅,您看这事,我需不需要跟我大哥说一声?”   公孙量只低头拨弄着香炉里的香,闻言,头也不抬。   好一会儿,才蹦出两字儿,“理由。”   林清顿了顿,“昨儿,我大哥来了家信,说今年年终可能回不了京都。我寻思我大哥一向重视亲情,如果不是江南事态愈发严重,他不会不回来,所以……”   “所以你想将这事作突破口?”   林清点头。   “那你为何要提前告诉我?直接写信告知你大哥就是。”   “信件多有不便,这事事关重大,牵连甚广,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妙。且我大哥不在,师傅便是我在京都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想着讲与师傅听,好让师傅给我拿个主意。”   公孙量听林清说这话,罕见的笑了,凤眸都弯成了个弧度,眼底却依旧深不可测,“你倒万事考虑周全。”   “也罢,难为你事事谨慎至此,既求到我这儿,我便给你个提议。”   林清立马竖起耳朵,准备聆听。   “我的提议是,按兵不动。”   “嗯?”林清有些不解,“可、可这明明是个大好机会呀。”   公孙量抬了抬手,安抚道:“稍安勿躁。”   “你说这么多,无外乎是希望我进宫跟圣上说此事,好间接帮到你大哥,是不是?”   林清有些心虚。   呃……,他确实打的这个主意,没想到被公孙量戳穿。   林清生怕自己的小心思冒犯了公孙量,刚要解释。   “师……”   却被公孙量出言打断,“你不必解释,我知你为人,你也是关心你大哥。”   “如清呀,你刚才不是说了,在场的除了你,还有申小将军和北静王爷?”   林清点头,“没错。”   “这就对了。这两人,一个亲爹是军中头号人物,一个与五皇子走的近。北静王爷明面上中立,实则是五皇子那派,申昉又是五皇子亲舅父,这两人呀,实际是盟友关系。”   “三皇子母家虽是文官派系,可支持五皇子的文官也不少,皇后又有意将贾家的大姑娘留给三皇子做侧妃,好获得勋贵派的支持。”   “京都的勋贵无外乎是'三王八公',根基都在江南金陵一带。圣上这回下死力打击江南一带的豪强巨贾,本来是牵扯不到背后的勋贵派,可若是那小子说的'买官'一事属实,你想想,五皇子派会放过这大好机会?”   林清闻言,醍醐灌顶!   “所、所以……,所以我……”   公孙量抬手止住他将要说出口的话语,“心里明白就好,无需说出口平添话柄。”   林清服气的垂下了头,不管公孙量是有他不知道的消息渠道还是怎样,能对夺嫡派系斗争以如此平淡的口气如数家珍,已然是“超脱万物”。   林清站起身,对公孙量俯身恭谨一揖,“师傅,徒儿回去,必定一心念书备考,争取拔得头筹,为我林家争光。”   公孙量欣慰的看着林清,心中暗暗点头,果真'孺子可教',一点就透。   之后的日子,林清再没为别的事分心,只安心上课、备考,有不懂的便主动找到云宋瑞询问,整个人看起来心静的不行。   云宋瑞也是过来人,见林清这模样,也替他感到高兴。   他深知,大考考心态居多,能走到会试这一步的,才学不会低,除了个别不世出之天才,其他大部分水平差不多。而在差不多的情况下,不确定因素就至关重要了。   这回,林清照常来找云宋瑞问问题,云宋瑞给他解答完毕后,拍着他的肩膀笑的和蔼可亲,“以前听你大哥讲,你心态好,我还不以为意,而今看来,你大哥还是谦虚了,你何止心态好,简直就要心如止水了!”   林清听着云宋瑞调侃的话语,只笑道:“校长过奖,如清只是性子懒散,断不敢说自己'心如止水'。”   笑话,其他备考的学子正忙的焦头烂额,哭天抢地,他怎么可能标榜自己'心态好',这不明摆着给自己拉仇恨值吗?   然而云宋瑞却并不在意,“就要'懒散'!这种关头,就得要看开些,考试考的就是平时基本功,抱佛脚在乡试或许有用,在会试八成是过不了。你这样就很好,很不错,继续保持!”   林清尬尬的笑了几笑,就告辞了。   林清有系统加持,并不特别紧张,申桂可就被逼的不行。   不仅要接受他爹给他定制的体能训练,在家还要跟着申昉专门给他请的专教武举答策的老师学习,国子监自然还是要去。   得亏申桂从小锻炼,身体素质过硬,换了其他人,还真说不定要累病。   终于,中秋节快到了,申桂也憋的不行,无奈之下,挖空心思找了个借口,说是中秋佳节,自己好朋友林清一人在家中,他颇为不忍,想去他家陪他一起过节。   申昉虽然严肃,但还是颇通人情的,他和林如海的交情也不错,所以虽然知道申桂有自己的私心,也还是同意了,甚至特地准许他那天可以留在林家过夜。   申桂原本只想着给自己放一天假,没成想还有意外之喜。   于是到了八月十五这天,申桂早早就去了林宅,到的时候,林清都还没起床呢。   之后二人在家吃了中饭,预备晚上再出去走走。   席间,林清想起自长庆楼一聚后,便再没见水溶踪影,于是问道:“怎么这些天不见水溶人影?他也要备考么?”林清一边吃菜一边问道。   “他呀?最近正忙着退亲一事呢。”   “嗯?”林清来了兴致。   “退亲?水溶已经有婚约了么?”   林清吃了些酒,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记得水溶而今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如何就扯到结婚的事上了?   “是啊。不过这事仅是甄太妃单方面提出,圣上还没答应呢,最近江南不又出了大事么,本来是暂时搁置了下来,谁知前不久,圣上突然直接拒绝了这门婚事。”   “甄太妃提的……”林清嘀咕着。   “难不成,是定的江南甄家的姑娘?” 第36章 高中   申桂边给林清将酒满上, 边回过头用讶异的眼神看着林清:“真活见鬼了,你怎么就猜到是江南甄家?”   酒过三巡,林清本就有些不胜酒力, 而今虽没醉, 脑袋却逐渐昏沉,说话也不比以往谨慎,但仍旧保存着理智。   “缘是前不久, 有人找到我大哥,说是要给我和江南甄家的小姐做媒,后来因着一些事, 婚事到底没成。而今提到甄太妃, 我便第一时间想起那件事。”   申桂饮了口酒,嘀咕道:“怪不得……”   末了,又道:“不过甄太妃倒是惯爱给她家女子说媒, 据我所知,她家小辈的女孩足足有三四个, 给水溶定的那个据说是甄家二小姐, 甄家四小姐而今还是个稚童, 估计给你说的便是那甄家三小姐。”   林清乍一听申桂对这几位小姐的介绍, 直觉与贾家的'四春'颇为相似,不由得出口询问:“咱们那日遇见的孙绍祖……”   林清点到为止。   申桂也颇机灵懂眼色,与林清碰了碰杯,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旁的倒还罢了,偏他做出头鸟撞枪口上, 到时少不得是要被'杀鸡儆猴'。”   一语双关, 林清秒懂。   以前看《红楼梦》, 林清就对孙绍祖厌恶至极,即使是在礼教严苛、女性极度压抑的封建时代,孙绍祖对女性的摧残与压迫也称得上是世所罕见。   曹公的点评果真没错,的的确确是个“中山狼”,入的是畜牲道,荒淫无度、不知廉耻,哪里还有人的心性。   其实他对迎春观感一般,本身迎春也与黛玉无太多交集,后来还是迎春嫁了孙绍祖,回娘家哭诉,引得黛玉'物伤其类'、哀叹连连,他这才关注起迎春。虽然性格懦弱了些,可也是个温温柔柔、与世无争的女孩子,本身没犯什么错,却落得个那般凄惨的下场,连死都不得体面,着实令人唏嘘。   而今听申桂一番话,这孙绍祖的下场必定好不了。孙绍祖本就是甄家众多买官对象之一,小虾米一个,只是甄家被查、被抄家的时间点要比现在推后不少,那时贾家已然式微,孙绍祖估计也找到了比贾家更大的靠山或是已成气候,所以才能有恃无恐的勒索贾家,不过贾家也是自作孽,只可怜了迎春一个弱女子。   现在既是要被'杀鸡儆猴',那就不可能蒙混过关,更要挟不到贾家,那么迎春也不会落到他手里,或可有个好结局也不一定?   几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年关。林如海说他回不来,还真就没回来。   林清一人在京过年,黛玉在宫中出不来,申桂本来想将林清拉到自家过年,可出于某些顾虑,林清拒绝了。   后来还是康妃特地开恩,准许黛玉除夕到元宵这段时间回林家过年。   到了除夕这天,林清一大早便带人到宫门口迎接。   只见一众太监宫女簇拥着一顶小轿缓缓而来,待到了宫门口,领头的太监与林清互相见了个礼。   那太监说他是康妃宫里的,特地来送县主,林清闻言,赶忙将早已准备好的红包悄悄塞到他手里,乐的他只夸林清懂事明礼。   之后就十分顺利了,林清接到人就径直回了林宅,到了家门口,又是一番迎接。   等各种仪式都差不多后,林清与黛玉才有机会坐下来好好吃一顿早饭。   席间,林清见黛玉面色红润,病气也消减不少,于是问道:“玉儿,在宫中的日子可还舒心?”   黛玉点头,笑道:“托贵人的福,玉儿自进宫后,颇得几位娘娘的疼惜,康妃娘娘自不必说,贤妃娘娘更是时常赐药膳与我。”   林清了然,“怪不得我看你脸色比进宫前好不少,缘是如此。”   末了,又道:“那在宫里可曾交有什么朋友?”   黛玉沉吟一番,“五公主与我较为亲近,还有贤妃娘娘的侄女,也就是申家小姐也时常找我玩,其她人,关系倒也还过得去。”   林清听她讲'申家小姐',忙道:“那'申小姐'的兄长同我是好友,且我们家与申家彼此有些情份在,你若愿意的话,可与她多多交往,如此在宫中也好有个照应。”   黛玉颌首:“我省得。”   黛玉回来的当天,贾府就派人来要接黛玉回贾家过年,不过被林清一口回绝。   贾家也是高门大户,最看重的左不过“体面”二字,如若林清是婉拒,那就少不得要拉扯一番了,可谁能想到,林清竟会当场拒绝。   一点余地、情面也不给!   林清会这么干脆当然也是有自己的思量,前不久,他刚得了公孙量的点拨,知道林如海与贾家马上要'撕破脸',关系近一步恶化是必然,所以他吃饱了没事干嘛还让黛玉去贾府、进而再次陷入纠缠?   再一个,他毕竟年轻,比不得林如海老辣、有话语权,黛玉去了贾府要再闹出像上回那样的事,他是真不晓得该如何收场。   最关键是,他马上要参考了,黛玉这回能出宫过年,更是格外恩典,所以啊,这种档口,轻易惹不得麻烦。   贾宝玉原本还巴巴儿的等着林妹妹回贾家过年的好消息呢,谁曾想又没把人接来,他倒是想去林宅,那也得看贾政的鞭子答不答应!   贾母得知后倒是半天没有作声,只一个劲儿的叹息。近来,她顿感自己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而今黛玉又进了宫,往后再得见也难了,本想借此机会看看外孙女儿,谁曾想……   唉——,说到底是自家理亏,才引得林家人如今将他们看作了洪水猛兽。   贾家之后再没派人去打扰林清与黛玉,只有贾母时常叫人送些贾府做的特别好的,以及黛玉在贾府爱吃的菜式点心过来。   后来林清写信告知了林如海近来发生的种种,林如海只让他自己看着办。只是颇让林清意外的是,林如海竟还在信中祝贺了他的生辰,林清自己都快忘了,难为林如海还记得。   不知不觉,到了黛玉回宫的日子,林清嘱咐了她一番,便亲自送她进宫。   来接黛玉的依旧是上回的太监,林清留了个心眼,这回给他的红包比上回又厚了不少,还特地拉下身份说了不少讨巧的话,只把那老太监哄的身心舒畅,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必定多加照会县主。   转眼,就到了次年二月。   由礼部主持的会试在京举行,全国各地的学子汇聚一堂,摩拳擦掌,预备一展身手!   会试分三场举行,三日一场,第一场在初九日,第二场在十二日,第三场在十五日,亦先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   个人考试场所叫单间,每个单间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空间十分狭小。   考生进去前会先搜身,每人发三根蜡烛,进去后房门立马封锁,考生在里面答题,晚上也在里面休息。   索幸是二月,早春,空间狭小反倒起了保暖作用,若是夏季,这样小的空间,指不定要憋出啥病。   但条件还是相当恶劣,人也十分难熬。   林清还好,心里有底,所以答卷行云流水,基本没有卡文的时候。   答完后,林清估摸着这回可以得个前三就立马交了卷,一出考场,管家就立马驾着马车来到林清身边,将他接到车上。   虽是早春,可北方的春季却依旧寒冷,林清喝了一碗滚烫的姜汤,加之盖着一层厚实的棉被,身体才逐渐回暖。   林清之后便一直待在家中静待放榜,所有邀约一概婉拒,安心为殿试做准备。   二月二十八日,会试放榜。   林清名列前茅,林府到处洋溢着欢乐喜庆的氛围,管家更是在家门口放了好几串又响又亮的大爆竹,引得街坊四邻、过往行人艳羡不已。   得中会试后,除第一名外,其余皆称'贡士'。因着会试录取名额与殿试为等额,故所谓'贡士'实际可等同进士,所差的唯有“钦赐”而已。所以啊,基本你只要中了会试,'进士'已是'囊中之物'。   但由于殿试的名次对考生将来入仕和升迁至关重要,故考生们对殿试还是非常重视的。   三月初一,为殿试日。   会试所录贡士均参加殿试,因着殿试名义上是皇帝“亲策于廷”,皇帝本人即是主考官,所以贡士们理所当然都是天子的门生。   能走到这一步的,都是人中龙凤,汇齐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精英,即使最后入不了第一甲,仅凭“天子门生”四个字,也足以获得无上荣耀。   就像《桯史.卷三.天子门生》里夸岳飞那样:卿乃朕自擢。秦桧日荐士,曾无一言及卿,以此知卿不附权贵,真天子门生也。   夸人不附权贵、好节气!都用“天子门生”代夸、衬托,足见其含金量。   殿试只考“时务策”一道,应试者自黎明入,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然后颁发策题。   军校将准备好的试桌排列在丹墀东西两侧,并且面北,礼部官员散发试卷,贡士们列班跪接,叩头就位,露天答卷。   考试结束后,贡士们将试卷交往东角门的收卷官处,并从这个门出去。收卷官将试卷送至弥封官处进行糊名,糊名完毕直接交由掌卷官送往东阁读卷官处,以定高下。   殿试第三天。   这天早朝后,圣上亲临文华殿,读卷官们各持一份试卷,东西序立,然后按官职的高低依次跪在御前读卷。   按照惯例,读卷官只读三份,如有旨再读,读卷官们才会继续读卷,直到下旨免读。   可这次殿试,圣上直接让读卷官一口气读到第十份才罢休。每读完一份,司礼监官就会将试卷呈于御案前,供圣上查看,而宣读完毕的读卷官们则一一退到门外等候。   等待的时光总是令人煎熬,考生是,考官们亦是。   圣上沉着脸将御案上陈列的十份试卷一一详看,周围人紧张的大气儿都不敢喘。这个皇帝一贯是个宽厚仁慈的性子,鲜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候,所以其他人轻易不敢惊扰。   不知过了多久,圣上终于钦定好了前三名。其余试卷也被退回东阁,读卷官也回到东阁,他们将第二甲第一名以下进行排列,然后拆卷填写黄榜。   拆卷与填榜工作放在华盖殿进行,随鼓乐声起,执事官将黄榜卷好交付翰林院官,捧至奉天殿等候。皇帝则由导驾官引导,由华盖殿来到奉天殿升座,文武百官按常朝侍立,作堂下乐,鸣放鞭炮,放榜开始!   这时,贡士们早已在殿外丹墀两边拜位上排列,传制官请旨后出奉天殿左门,在丹陛东朝西站立,执事官高举放有黄榜的榜案来到丹墀御道上放定。   “有制!”传制官高唱。   众贡士应声跪下。   “天圣三十九年三月初一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一甲:江弘载、林清、李仪芳;二甲第一,刘道安;三甲第一,李哲。”   传制官清晰而又响亮的传唱声传入每位学子耳中,被点到名的人顿觉气血翻涌。   康庄大道、锦绣前程、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没被点到的免不了灰心丧气,但此刻尘埃落定,只能叹自己技不如人。   念罢,众进士随着口令俯、起、四拜。   执事官举黄榜案出奉天门左门,将黄榜张挂于长安左门外,众进士随出观榜,有顺天府官员用伞盖仪从送新科状元归第。   宫内,文武百官依次入班,有致词官于丹陛中跪定致词。   “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礼当庆贺!”   接着鸣放鞭炮,皇帝起驾,百官退朝。   仪式结束。 第37章 归属   三月三, 上巳节。   每逢三月时令,人们都会去水边祭祀,习俗就是春浴、踏青。   文人雅士们临水设宴, 众人坐于环曲的水边, 把盛着酒的觞置于流水之上,任其顺流漂下,停在谁面前, 谁就要将杯中酒一饮而下,并赋诗一首,否则罚酒三杯。   这种游戏被称作“曲水流觞”, 深受部分读书人的追捧、喜爱。   皇帝为示太平盛世、与民同乐, 也会在这一天,携文武百官一道春游,而京都城的老百姓, 扶老携幼,全家出动, 郊外于是彩幄翠帐, 人流如潮。   新科进士也会在这一晚, 按照惯例到春江台参加晚宴。   每逢殿试结束, “三月三,龙抬头”之日,圣上会于晚间亲临琼林园瀛洲塔。   春江台也位于琼林园,且与瀛洲塔一南一北对望, 瀛洲坐北朝南,春江台坐南朝北。位置虽相互对立, 建筑风格却是同等的大气恢宏。   春江台是一个圆柱形高台, 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皆有供上下行的汉白玉石阶, 高台表面同样铺上了白玉砖。白天看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毕竟皇家建筑那么多,仅是一个白玉砖,并不十分稀奇,然而到了晚上,白玉铺就的圆台表面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晶莹剔透,整个高台焕发出莹白而润泽的幽光。   立于高台之上,恍若置身空灵仙境……   虽然整个高台仅用白玉作装饰,但正因如此,才更显纯粹无瑕。且高台台面面积够大,几乎要有一整个操场大,只不过操场是椭圆形,高台台面是正圆形。另外玉,尤其是白玉,天生自带贵气与仙气,所以整体有一种明月入怀、幕天席地的广博气势。   瀛洲塔则是座有九层塔身的高塔,巍峨耸立,庄肃大方。塔身通体呈大地般的泥土色,古朴厚重,且每层设有环形回廊,供塔层内人员走动,尤其第三层的回廊处,悬挂着薄如蝉翼的轻纱,微风吹过,飘逸柔美,若隐若现。   瀛洲塔与春江台处在一条贯穿南北的直线上,两侧各自有条长而笔直的川流,自北向南潺潺流动,春江台东西两侧的石阶下去就临着那两条川流,南北侧更是由人工挖出了依合圆台弧度的半环状溪流。   只是这水流是自北向南流,如何南北还有两道横着的东西向弧状溪流?   奇哉,怪哉。   只能说,宫内果真多能工巧匠。   晚间,夜幕将至。   新科进士分别在文武大臣之首的带领下,分两列进入琼林园,此次参宴的除了文选进士,还有武选进士。   原先武进士是不能参加这种国宴的,通常只有兵部自己举办的宴会以示庆祝。后文桓太后称制,重视武选、武进士,所以另外开恩,让武进士同文进士一同参加春江宴。   文进士坐于春江台东,武进士坐于春江台西。古来“东、西”,向来以东为首,以西为次,所以即使武进士能同文进士一齐参宴,多少还是有些屈居人后。   因着早前一直是文进士在春江台庆祝,所以春江宴一般专指文进士的庆功宴,后来武进士也加入其中,为了加以区分,便称文进士的宴为“青钱宴”,武进士的宴为“吴钩宴”。   二者都各自有典故。   “青钱”出自“青钱万选”的典故,比喻文才出众,屡试屡中;“吴钩”则出自“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是驰骋疆场,励志报国的精神象征。   虽然各自有各自的宴会名称,但只有加以区分时才会称各自的宴会名,对外以及史书记录还是统一称“春江宴”。   但也并不是考中的进士都能参加,通常只有文进士前两百四十名,武进士前一百二十名才能参加。   这些进士必须比皇帝早到,早早整齐排列在春江台南面,等到皇帝上了瀛洲塔,发布宴会开始的召令,这些进士才能陆续上春江台就坐。   总体可以说是十分麻烦,然而此时此刻,谁会嫌烦?能在这多待一秒都能为将后的吹嘘增添资本。   宴会结束后,这些新科进士还能进瀛洲塔内留名,改明儿里面哪个有造化的当上了内阁首辅,还要特地将姓名改为朱笔书写哩!   林清站立于队伍前列,微低着头,双手垂立在两侧,面色是一派平静,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倒不是不耐烦,相反,他很享受这种于他来讲堪称“奇异”的氛围。   往常看影视剧,待到殿试,那些学子们仅在金銮殿答题,刚答完就能被皇帝直接钦定状元、探花、榜样,他就觉得,不就是写一张卷子被皇帝问几句话嘛,有什么好激动、好紧张的?只要心理素质过硬,实力强劲,完全不是问题啊。   然而前日的那场规模宏大的仪式,让他这孤陋寡闻、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彻彻底底领略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天子仪礼、皇家气度、天家威严!   所谓“天下震慑,诸侯宾服”,概莫不如是。   林清犹记得,那日跪于下首,听着自己的名字被传制官嘹亮的声音传遍整个寰宇,他浑身的气血都在翻涌!   明明知道自己是靠系统这个外挂才有的这个成绩,本身并不值得骄傲,可他还是无可救药的被这种庄严肃穆的气氛所感染、打动。   那一刻,他第一次对这个异世界产生了归属感,因为从今往后,他林清的名字、事迹,会一一详尽记录在册,所有的所有都会证明他来过、存在过,而不再是死了都没人关注、可有可无的人。   唯有如此,他才觉得,自己正在被这个世界体系逐渐接纳。往后啊,这南柯国,必有他林清的一席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越来越浓,天边的圆月也越来越亮,前方的春江台在浓郁的月色的映照下,通体散发着幽润盈白的光芒,远远望去,真好似个体型庞大的白玉柱,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终于,春江台上,传制官先是用他那响亮清晰的声音宣读了开宴贺词,好一会儿才宣读完毕。   紧接着,场内又是静默片刻。   忽而,坐于高塔之上的皇帝发布了指令,指令由身边的传令官一个接一个传唱下来,声音也由一开始的几不可闻,到最后响彻寰宇。   “开——宴——”   春江夜宴。   开始! 第38章 害羞   随着这一声令下, 在台上早已等候多时的乐师们开始演奏起来,一排排穿着华丽的舞女莲步轻移台上,来到春江台正中心, 伴随着礼乐声翩翩起舞。   进士们也在各自领头人的带领下, 踏着汉白玉石阶走至台上。   因着参宴人数是定数,故每人有自己的专属位置,所以大家都有序落座。   圣上坐于瀛洲塔第五层, 正中间的位置,取的是“九五至尊”之意。   原先塔身是六层,文桓太后当政后, 圣上还小, 所以便由文桓太后代为主持春江大会。可南柯国此前从无太后参加春江宴的先例,于是众大臣提议,在原塔身上加盖三层, 文桓太后可移居第六层,圣上仍旧在五层。   这样, 既能突显圣上“九五至尊”之威仪, 也能以表圣上对太皇太后的孝心与尊崇。   文桓太后闻之, 欣然应允。   并下令在瀛洲塔第三层回廊处设置一席席轻纱, 用以遮掩住回廊全景,然后命令尚未婚配的公主郡主们于这一晚登临瀛洲塔,参与进来,来个“与众同乐”。   彼时, 文桓太后已然大权在握,旁人轻易质疑不得她, 所以即使有些于礼不合, 抗议声也很快淹没在一片称颂认同中。   但其实文桓太后的心腹也搞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旁人斗胆问出口,她也只说自己自有思量,这般含糊其辞,放在向来雷厉风行的文桓太后身上是很少见的。   后文桓太后仙逝,圣上也没下令禁止,所以这条规矩便一直这么沿袭下来。   瀛洲塔,第五层。   圣上坐于御座之上,坐北面南,微微低头,春江台之盛景便尽收眼底。   这种国宴,皇后是一定会到场的,贤妃作为圣上宠妃,自然也不会缺席,所以二人一左一右坐于皇帝两侧。   两人都盛装打扮了一番,贤妃酷爱月白色宫装,搭配头顶华贵的金冠显得典雅大方,皇后自然是戴凤冠穿凤袍,雍容有礼。   其实皇后的凤座比贤妃的座位离皇帝更近,但皇帝总会无意识的将身子稍稍歪向贤妃一侧,虽然表面不偏不倚,但细看还是看得出些许端倪。   比如,皇帝在与贤妃交谈时,看向她的眼神是有温度的,带着暖意和笑意,眉目都舒缓了下来,只有在面对亲近且信任的人时,才会这般放松没有戒备。   而在与皇后交谈时,可就严肃认真多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派头。   倒是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可明眼人就是能一眼看出皇帝跟谁更亲近,皇后么,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贤妃显然也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尴尬,说到开心处,脸上还时不时涌现少女般的天真与娇憨,看向皇帝的眸中更是带着点点星光。   要说这贤妃也是个命好的,有个“爱妹如命”的哥哥不说,嫁的还是一国之君,与他交心后更成了彼此的挚爱。待皇帝百年归西,还有一个好儿子可以依靠,真正的人生赢家。   半辈子过的顺风顺水,所有的风风雨雨,都被她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挡在了门外。   除了儿子的身体药石无医非人力所能及之外,夏顼为她安排好了一切,让她得以在皇宫,这个满是算计稍有不慎即粉身碎骨的地方活的舒心又明媚。   因着万事有哥哥和丈夫操心,贤妃几十年来身心一直过的很愉悦,所以不容易变老,又只生了五皇子一个孩子,所以即使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单瞧着皮肤与身段,也就二十五、六的年纪,和一旁的皇后形成鲜明对比。   皇后当了几十年的后宫之主,与皇帝相敬如宾,威仪自不必说,平日里也是养尊处优,然而此刻却老态尽显,显然这些年过的并不轻松。   “陛下,你把玩的是何物?”   夏顼自入了座,手上便一直拿着一个长筒形仪器,有随时调整层叠组合的铜质拉管,外观设计精美,上面还印有几个长着翅膀的女人小孩图像,瞧着十分新奇。   贤妃见他与自己说话间隙,时不时将它搁在眼睛上,有些好奇那是个什么物件。   夏顼见贤妃指了指自己手上的望远镜,解释道:“此物名'千里镜',乃藩属国进贡的宝物,将它放在眼睛前,可看到千里之外的景物,故才有此名。”   贤妃一听这东西这么有趣,忙让夏顼也教教她怎么玩,夏顼也很耐心的手把手教她。   本身这也不是什么繁复的东西,所以贤妃很快就领悟了其中奥秘,逐渐得其趣味来,连夏顼跟她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   夏顼一看,这能忍?   于是趁她不注意,一把将千里镜夺过藏在袖中。   “陛下!你这是干什么?”贤妃有些气急败坏。   夏顼丝毫没有抢人东西的尴尬(虽然这东西原本就是他的),反而似笑非笑看着她,也不答话。   直看的贤妃小脸羞红,几番挣扎,终于将脑袋转向一边,不再看他。   夏顼见此情景,也不由得会心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坐在一旁的皇后眼见得如此情景,表面虽依旧大方得体的笑着,藏于袖中的双手却早已紧捏成拳,尖利的指甲更是戳破了掌心娇嫩的肌肤,渗出丝丝血迹。   贱人!   末了,到底忍不住,挤出一笑,道:“贤妹妹,我听盈儿还未曾有亲,我有一娘家侄儿生的丰神俊朗,此次恩科,更是入了三甲,若是有机会的话,可……”   话还没说完,就被贤妃直接出言打断。   只见贤妃立马收了脸上的笑意,面色一冷,语气亦是冷淡:“有劳姐姐费心,我家侄女自有我这个做姑母的操心,姐姐还是将心思放在祥儿的婚事上吧!”   言外之意就是,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自己家的事自有自家人解决,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申椒迟迟没嫁出去本就是贤妃的心病之一,而今正值国宴佳节,开开心心的时候,皇后偏说出这话来扫兴!   若是真心做媒也就罢了,偏生是她娘家人,谁不知皇后虽出自王侯之家,家中子弟却五毒俱全,在外借着“国舅爷”的名头欺男霸女。圣上为着她那一国之母的体面才没有发落了她娘家人,而今竟厚颜无耻到肖想她的盈儿,真以为她平时不发威就是个好欺负的!   皇后其实是被刚才那一幕刺激狠了,才会口不择言,话一出口其实就后悔了。   谁知贤妃今日倒是不同与以往的伶牙俐齿,生生将她顶了回来,于是愈发恼怒,但还是下意识看向中间坐着的夏顼。可夏顼却一门心思低头摆弄手里的千里镜,仿若对方才发生的事丝毫未察觉,皇后不禁悲从心来,眼口发涩。   是了,他怎么会在乎自己有没有受委屈呢?他在意只有那个贱女人罢了。   好在她忍功了得,瞬间就换上一副得体的笑容,“这倒是姐姐的不是了,盈儿是个好孩子,必定能嫁得如意郎君。”   贤妃没有说话,只淡淡应了一声,算作回应。   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对夏顼道:“陛下,库房可还有其它'千里镜'?盈儿她们在三层,我怕她视力不及,看不见太远的景物玩的不够尽性,可也能给她一个?”   “有倒是有,可是要现在送去?”   贤妃一听有,喜不自胜,“现在送去吧。”   说着,让身边的堇荷亲自跟着去库房取。   那头刚进行了一场没有销烟的战争,这头,黛玉一行人正玩的不亦乐乎。   黛玉经过这一段时间在皇宫的见识,以及李嬷嬷对她各方面的教导,已不再是那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为人处世变得从容爽利许多。又因着宫里各种上等名贵补品的滋补和贤妃定期送来的药膳粥的调养,身体好了一些,虽依旧要时常吃药,精力却充沛不少。   原先是连秋千都不敢用力荡,而今却能和申椒、五公主在回廊处追打嬉戏半天都不嫌累。   三层除了她们三人,还有其她平时一起读书的郡主们,此刻也三两做伴,各自待在别处说话聊天,互不打扰。   堇荷双手捧着盒子来到正在回廊说笑的申椒一行人跟前。   “几位姑娘好。”   堇荷笑着给三人行了个礼。   五公主与黛玉也对着堇荷点头喊了声“堇姑姑”,算作回礼。   “堇荷,你怎么来了?”   申椒见她手里还有个小盒子,指着它问:“这是什么?”   堇荷:“这是娘娘在陛下那给几位姑娘讨的小玩意儿。”   “哦?什么小玩意儿?”   申椒接过她递过来的盒子,打开一看,竟是自己从未见识过的物件。   “这是何物?我怎么没见过?”   堇荷笑道:“这是藩属国前不久进贡的宝物,别说姑娘没见过,便是娘娘也是初次见呢。”   五公主一听到'藩属国',立马来了兴致,“这个我知道!他们老上贡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还记得还有什么自鸣钟,到点还会准时报时呢!”   说着,看着申椒手里那一时猜不出用途的长筒形仪器,疑惑道:“不过,自鸣钟是个钟罢,可以报时。可这是什么?怪模怪样的。”   堇荷方才去库房拿千里镜的时候,跟着那里守着的人专门学了千里镜的用法,故从申椒手里拿了千里镜,亲自示范。   申椒学着堇荷摆弄一番,惊奇的犹如发现了新大陆,拉着黛玉与五公主,手把手也教会了她们两个。   轮到黛玉时,黛玉双手扶着千里镜放在眼前,看着远处的春江台,不禁感叹道:“怪道古人总说'咫尺天涯',原先还以为是他们异想天开,而今看来,却是我等见识浅薄。”   五公主见黛玉拿着千里镜只对着前方的春江左右移动,而不看别处,有些好奇,“婺儿,你怎么只看春江台不看别处?周围也有许多有意思的地方呀。”   黛玉放下千里镜,笑道:“我叔叔也在此次的宴席中,我想看看能否找到他的身影。”   五公主了然,“那我也要看!婺儿长的这般好看,婺儿的叔叔定也是个美人!”   黛玉不好意思的“啐”了她一口,但还是把手里的千里镜交到她手里。   一旁的申椒也想参与进去,刚想开口,却被身边的站着的堇荷拉到一边,随即俯身在她耳边轻语一阵。   也不知堇荷说了些什么,只把一向爽朗坦率的申椒羞得满脸绯色。 第39章 钟情   待到堇荷走后, 申椒脸上的红晕也没消散,五公主向来眼尖,立马察觉到了申椒的不寻常。   只见她语气稍显惊讶的“咦”了一下, “姐姐, 你脸怎那样红?”   “啊?有吗?”申椒有些怀疑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啊!”   五公主上前将自己手背贴在申椒脸颊上。   “都这么烫了。姐姐是不是发烧了?”   此话一出,连一旁的黛玉都将目光从春江台移到了申椒身上,蹙眉打量一番后, 亦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确实红。姐姐可是方才吃了一点子酒,上头了?”   申椒心中本就有事, 闻言愈发窘迫起来, 她想解释,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好一阵语噎后, 最终只能凭借几声干笑化解尴尬,正巧黛玉给了她个台阶下, 赶忙抓住, “是!婺儿说的对, 我是吃了酒才如此, 安静歇会儿就好,不必担心。”   不想与黛玉和五公主过多纠缠,于是岔开话题,“你们在看什么呀?”   黛玉指着前方的春江台, 道:“春江台布置极为精巧,夜间台上恍如白昼, 我被台上传来的丝竹管弦乐声吸引, 所以想看个究竟。”   申椒点点头, “缘是如此。”   说罢,笑吟吟转头看向黛玉,“听我爹讲,你叔叔不过十八的年纪,便已中了探花,真真是年少有为。外头而今可传遍了,说你们林家'一门双探花',家学渊源。我哥哥即便中了武选十三名,也还被我爹耳提面命好一阵,让他多向你叔叔看齐、学习呢。”   黛玉闻得此言,羞涩之余,豪气丛生。   林清中第,她与有荣焉。以前在贾家,爹爹来信时就常夸这位叔叔人中龙凤,往后必成大器。而今看来,所言不虚。往后林家有他撑着,必不能门庭败落。   思及此,黛玉心中大为宽慰。   春江台。   申昉如今作为军中头号人物之一,这种场合,自是需要他出面。只是申桂没进前十,没有资格同这些军中大人物同桌吃饭,于是趁他爹忙于觥筹交错之际,偷溜到文官这边,准备去找林清玩。   林清这边也差不多,内阁里的几位大人正同殿试那日被点到名的五位进士同桌吃饭。   当然了,公孙量是不在的,虽然身为次辅,但说了是挂名就真的只是挂名,本身就是个类似于活招牌一样的存在,非必要绝不露面。   所谓高人、高人,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状元江弘载年过四旬,榜眼李仪芳三十有一,刘道安二十五,李哲三十五,林清最年轻,才刚满十八。   内阁的几位大人都是四五十的年纪,饭桌上对五位“后生”勉励一番过后,就开始各自扯皮聊起天来。   江弘载与他们年纪相仿,能说到一块,李哲性格则有些讨巧,十分热衷给这些大人们斟酒应和,对林清一干人反倒不怎么在意。   李仪芳,人如其名,美姿仪、好风雅,是个须长至腹的美髯公,性情中人,虽然和林清差了十多岁,可人老心不老,思维有时比林清这个年轻人还跳脱。   相比之下,刘道安就有些其貌不扬了,整场宴席下来几乎没说过话,不过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却整日不苟言笑,严肃的像个小老头。   酒过三巡,众人已不再拘谨,甚至有不少人端着酒壶与酒杯到春江台下面的环形水池处玩“曲水流觞”的游戏,至于像申桂那般来往于各处“串席”的人就更不少了。   李仪芳左右各坐着林清与刘道安,看了看天边明晃晃的圆月,又瞧了瞧自己杯中的酒水,忽的一笑。   “如清,你可知咱们文人作诗,哪两样东西必不可少?”   林清想了一会儿,“可是意境与意象?”   李仪芳微微摇头,“非也。”   “不是意境与意象……”林清沉吟一番,“那便是'格律'罢。《文镜秘府论》中有言'凡作诗之体,意是格,声是律。意高则格高,声辨则律清。格律全,然后始有调。'想来作诗大都离不开这条规矩。”   李仪芳听了林清的解释,沉思半饷后,点头称笑道:“说的不无道理。可是贤弟,我问的是'物',你偏答'意',虽也有根有据,却到底不是我要的那个答案。”   说着,又拍了拍刘道安的肩膀,“乐业,你认为呢?”   刘道安轻咳几声,道:“是'酒'与'月'吧。”   林清闻言,细思一番,觉得不无道理。   中国历来的文人墨客,写诗作词时,这两样东西确实常有出现,像其中的代表性人物“李太白”与“苏轼”皆是如此。甚至于李太白因着自己游侠的经历,所作的诗更平添了一股子“侠气”与“剑气”。   尤其有趣的是,李白身死的真相虽扑朔迷离,可流传最广的却是他“因醉入水中捉月而死”的说法,搁别人身上,相当一部分人会觉得极其扯淡。然而放在大诗人李白身上,人们却破天荒的“相信”了,或许相比他在贫病交加中去世,后世更希望这位传奇的诗人即使身死也秉持他浪漫主义的诗风吧。   李仪芳显然与林清想的一样,于是感慨道:“乐业贤弟,看你平时一本正经的模样,原以为你是个老实、'不解风情'的,不曾想也有颗雅士的心呀。”   刘道安:“子尚兄谬赞,我只是观察到子尚兄时不时抬头望月,又低头望着手中的酒杯发呆,故才有此言。'雅士'一名不敢当,运气好刚巧猜中罢了。”   正待李仪芳又要出言之际,却被身后传来的一道响亮的男声打断。   “如清!”   几人闻言忙转过头。   “长荣,你怎么来了。”   林清起身,招呼申桂落座。   申桂一边坐下,一边絮絮叨叨:“嗐!别提了。我同桌的几个人拼了命的要把我灌醉,到最后没把我灌醉不说,自己先东倒西歪醉倒一大片。整桌人如今就我一个清醒的,我在那待得无聊,所以来这找你。”   “这位小兄弟是谁,好酒量!一个人竟斗倒了整桌人。”李仪芳十分自来熟。   林清介绍道:“这是申长荣,此次武选十三名,我的同窗好友。”   李仪芳闻言,也站起身,对着申桂就是一揖,“在下李子尚,文选第二。”   申桂见此,赶忙站起身回了个礼,“榜眼大人,久仰久仰。”   李仪芳摆了摆手,“诶!'大人'不敢当,我观长荣年岁与如清贤弟差不多,叫我子尚即可。”   随即拍了拍坐他旁边的刘道安,“这是刘道安,字乐业,文选第四。”   刘道安与申桂对视一眼后互相颌首一笑,就算打过招呼了。   瀛洲塔,第三层。   “申姐姐,你在看什么?”   黛玉与五公主方才追闹一阵后有些饿,便到里面用了些点心,申椒怕又被看出端倪,所以没跟她们一起,单独待在回廊。而今两人用完回来,却见申椒依旧在用千里镜对着春江台的方向。   申椒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回过头,笑道:“我在找我大哥,可看了许久都没发现他的人影。”   五公主:“许是去找婺儿的叔叔玩了也不一定,春江宴进行到后期是允许串席的,申家哥哥既然与婺儿的叔叔相交甚好,说不定就是去找他了。”   “诶,是吗?我瞧瞧。”   申椒赶忙将千里镜对准春江台东侧,可人太多了,她又不认得林清,所以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于是对着黛玉招了招手,“婺儿,过来。”   黛玉走到她身旁,“什么事?申姐姐。”   申椒见黛玉的脸庞此刻红扑扑的,很是可爱,于是抬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而后笑嘻嘻将千里镜交到她手里。   “你用它找一下你叔叔,若是祎儿猜的没错,那么寻到你叔叔也便寻到了我大哥。”   黛玉乐的帮她这个忙,本身她也有段时间没见着林清了,说实话,怪想的,所以帮她亦是在帮自己。   黛玉拿着千里镜追寻好一阵,才终于在春江台东边靠北的方位找到林清。   而此刻的申桂已然和狂放不羁的李仪芳开启了斗酒模式,二人喝着喝着就喝到了春江台下北边的曲水池旁,徒留林清与刘道安依旧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眼看林清受到下面李仪芳与申桂的呼唤也要下到曲水处去,黛玉连忙拉了拉身边申椒的衣袖。   语气稍显急切,“申姐姐,快来快来,我叔叔要被你大哥叫下去一同饮酒了。”   “哪儿?”   申椒忙接过黛玉递过来的千里镜。   “就在那!”黛玉指了指林清的方位,“我叔叔正从春江台北边的石阶处下去呢。”   瀛洲塔与春江台南北对立遥望,于是申椒一行人刚好与从石阶上下来的林清面对面。   申椒从镜里看到的景象是,一鲜衣少年从容落于汉白玉石阶上,背后是在月光映照下发出盈白润泽光芒的高台,此情此景,少年从高台下来,好似谪仙于仙境临凡。   镜头拉近,少年面冠如玉,玉树临风,举手投足间一派风流意气,虽是笑颜,可眉宇间不经意透出的清冷却让申椒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到他。   许是申椒看的太过投入,眼神过于炽热,以至于林清似有所感般停住脚步,随即猛的抬头往申椒所在的方位望去。   申椒被林清这一看,惊吓之余,手一滑,竟直接失手将手中的千里镜掉落到塔下。   可把一旁的黛玉与五公主吓的不轻。   “申姐姐,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黛玉语气十分关切。   申椒一手轻掩住自己的唇,一手不自觉的抚在自己的心口出,只觉快跳出了嗓子眼。   待反应过来后,忙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随即摆了摆手,“没、我没事。”   黛玉与五公主看申椒此刻神色慌张,眼神漂浮不定,脸上更是烫的惊人,对视一眼后,认真说道:“申姐姐,你真的没事吗?该不会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受到惊吓了吧?”   申椒见这两不懂事的小孩竟说出这话,也顾不得其他,忙用手捂住她俩的嘴,低声喝道:“胡说些什么!此乃天子脚下,哪有什么不干净!”   黛玉与五公主也立即反应过来,于是脸色亦是白了一白。   申椒见此,心绪平静不少,于是又恢复了往日大姐姐的模样,一面安抚黛玉与五公主,一面吩咐人去下面寻方才掉落的千里镜。   林清视力虽好,可一来春江台与瀛洲塔隔的确实有些远,二来瀛洲塔太大,他方才也只察觉到一个大概的方位,兼之又是夜间,所以压根没发现申椒。   台下的李仪芳与申桂二人见他停在石阶上迟迟不下来,不耐烦喊道:“如清!你东张西望什么呢,还不快下来!磨磨蹭蹭的,当心我们罚你作诗饮酒!”   林清闻言哭笑不得,见一贯对“文墨”避之不及的申桂如今却“口出狂言”,便知他醉了。   “来了!”林清大声回应道。   无奈摇了摇头,继续踏着石阶往下走。   等春江大会举行的差不多后,传制官再次宣读闭幕辞,众人皆朝瀛洲塔方向几番跪拜,而后就各回各家。   夏顼自然是回咸福宫,除了初一十五,夏顼一般都不挨皇后的寝宫,皇后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忍着,毕竟她这个后宫之主是出了名的得体大方。   咸福宫。   贤妃坐于床头,夏顼也半躺在贤妃怀里,微阖着双眼,由着她给自己按摩头部穴位。   房内好一阵静默后,堇荷悄然来到贤妃身旁,并在她耳边轻语一阵。   贤妃对她点了点头。   堇荷领会,忙又蹑手蹑脚退出了房间。   “什么事?”   夏顼依旧闭着双眼,反应却十分灵敏。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贤妃说这话,手上的动作却仍旧没停,“没什么。堇荷告诉我,送盈儿回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备好,问我是不是现在接她上马车。”   “嗯?盈儿还没回去吗?”   夏顼睁眼仰头看着贤妃。   贤妃将他头重新摆正,而后继续揉捏,“没有。那丫头非要先送林家丫头回钟粹宫才肯上马车,说来也稀奇,不过才认识几个月,盈儿便同那林家丫头处的跟亲姐妹似的。”   说罢,好似想起了什么,于是停下手里的动作,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语道:“陛下,今晚您还是回养心殿睡罢。”   夏顼闻言,不禁侧目,“为何?”   贤妃斟酌一番后,才道:“今晚,是华姐姐的伤心日……”   夏顼爬起身,抓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一下,而后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姣姣,这事和你半点干系都没有,轮不到你来伤心自责。”   “还有,你舍得把我推开吗?”   贤妃被他看的羞的不行,一头扎进夏顼怀里,好半天才蹦出一个“不”字。   夏顼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一笑。   因着五公主有张婕妤派的人来接,所以申椒就只送黛玉回去。   快到钟粹宫门口时,申椒正要与黛玉告别,却猛然想起一件紧要事,于是将身旁服侍的宫女太监支的远远的,自己拉着黛玉到一视野足够空旷处,在她耳边耳语一番。   “你今晚回去,切忌要小心,尤其不能惊扰到康妃娘娘,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奇怪的东西,都要装作没看见、没听见,安安心心只管睡你的觉。熬过这一晚,明早起来就万事大吉了,知道吗?”   黛玉听她语气这般严肃,到底年纪小,皇宫又非等闲之地,所以不免心生害怕。   申椒见黛玉面带惧色与疑惑,想了想,心一横,还是决定多说一些,免得她开罪了康妃。虽然康妃的确是个大度的人,可今晚的事非比寻常,黛玉又不知还要在皇宫呆多久,小心谨慎些总是没有错处的。   “我听一些老宫人讲,康妃娘娘原先怀过胎,原本还好好的,脉象一切正常,谁料十个月后,竟生下一个死胎。而同期怀孕的皇后娘娘却生了个大胖小子,也就是早夭的大皇子。”   黛玉乍一听这等宫闱秘事,小脸吓得惨白。   这是她该听的么?   申椒见黛玉吓成这样,忙将她搂到怀中安抚,“我告诉你这些,无非是想提醒你,康妃娘娘每逢上巳节夜深无人之际,都会在钟粹宫为她夭亡的孩子祈福、招魂,这事圣上也是默许的。康妃娘娘虽是个大度仁慈的性子,可最忌讳有人在这种时候打扰到她,曾经有个宫女不小心……”   黛玉越听越怕,到最后竟是吓的哭出了声,抱着申椒是半点不敢撒手。   正巧这时堇荷也来了,眼见得如此模样,刚要问为什么,却被申椒以黛玉舍不得她兼之想家了为借口搪塞过去。   可堇荷虽被打发了,可黛玉却被她的话吓的死活不敢再回钟粹宫,申椒眼见她吓成这般模样,不免深悔自己说的太多,愧疚之余,只好放弃今晚回家,准备带着黛玉到五公主处借宿一晚。   堇荷于是回去报告给了贤妃,贤妃一听自家侄女说舍不得夏祎,闹着要去张婕妤处住,也是气的不行,她又不好把夏顼赶出去,于是只能让堇荷亲自去找张婕妤说情。   软磨硬泡好一阵后,张婕妤才勉强同意。   康妃那边倒好打发,本身康妃对黛玉管的就蛮松,只要时刻跟宫里伺候她的嬷嬷告知她的行踪即可。兼之今晚她确有十分重要的事要办,小姑娘家家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万一被吓到了得不偿失,去别处睡也好。   而快要入睡的五公主一听自己最好的两个朋友马上要过来陪自己,兴奋的不行,瞌睡一下子就没了。 第40章 前奏   上巳节后没多久, 三皇子夏祥就举行了成婚仪式,娶的是忠顺亲王的外甥女裴氏,也是出身王侯之家。   南柯国有制, 凡皇子、公主, 必得成婚、出嫁之时才能获得封号,皇子也才能出宫建造自己的府邸。   三皇子完婚不久,便被圣上册封为裕王, 并于宫外建裕王府。   与此同时,甄太妃接到来自江南的家书后身体就开始欠安,后来更是终日缠绵病榻。   圣上忧心太妃的身体, 便命江南甄家进京探望。   贤妃亦是焦焚不已, 无他,而是她深知依照圣上对太妃的感情,到时太妃万一有个好歹, 少说一、两年内见不得婚嫁事,申椒已经十八, 再拖两年, 可就到二十了!   原先她说申椒“老姑娘”或许有些言过其实, 可要真到了二十再论亲, 会叫人笑掉大牙的,即便嫁进去了,也难免会因此事成为他人的谈资。   这是她这个做姑母的不想看到的。   咸福宫。   “姑母!”   贤妃见申椒到了,忙将她拉到一边坐下, 随即将太妃病重一事跟她大概说了一下。   申椒自小在宫中长大,自然听懂了贤妃的弦外之意, 因着心中有事, 于是低了头, 不发一言。   贤妃见她默不作声,愈发焦急。   “你怎么回事?平时大大方方的,怎么这种时候反倒扭捏起来?”   申椒张了张嘴,想开口,可话到嘴边又停住,如此反复,把一旁本就心焦的贤妃急的无可奈何。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啊?有话就说呀!别吞吞吐吐的,你要急死姑母呀!”   申椒心中细思一番后,到底红着脸,凑到贤妃耳边……   贤妃听完,脸色虽缓和了下来,可依旧蹙着眉,沉吟好一会儿后,才道:“的确棘手。”   不过有了人选就好办多了。   于是转而拍了拍申椒的手,温声安慰着:“放心,好不容易有了合眼缘的,姑母定为你办妥。”   申椒闻言,脸上的红晕更深。   贤妃见着平时雷厉风行的侄女如今也做个女儿态,不由得又是一番打趣。   因着夏顼近日忙着在甄太妃处侍疾,贤妃便将申椒留在宫中住了几日。   黛玉经上次一事后,心中感激她,与申椒较之原先走的更近,往常只有申椒去找她玩,而今也会主动到咸福宫串门找申椒。   五公主还因这事吃了飞醋,闹的黛玉又好生将她哄了几番才罢休。   贤妃则拣了个适当的机会与夏顼提了这事,要求将春江大会当日,未曾娶妻、未有婚约的新科进士画像找出来,让申椒亲自辨认。   本来这事是于礼不和的,可一来,贤妃是“宠妃”,既是“宠妃”,那么有点特权也情有可原;二来,夏顼身为枕边人,非常了解贤妃对这事的忧心重视程度,所以十分痛快的应允了;最后吧,这的确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隐蔽点、低调些,没人会去触这个霉头。   其实贤妃也在赌,申椒是她看着长大的,申椒提起那事时羞答答的模样她都看在眼里,她也是过来人,很能体会个中滋味。可事情难就难办在,申椒看中的人不知道有没有娶妻或是有没有过婚约。   没有的话,皆大欢喜;万一有,再好也不能嫁!   虽然申椒隐约透露,那日见着的可能是林家那位哥儿,然而婚姻大事,岂容儿戏?弄错了,岂非要陪进去一辈子。   所以啊,目前唯有小心再小心。   好在经过申椒确认,那日她见着的的的确确是林清,没有娶妻亦未有婚约,还是个“才貌双全”的探花郎。   出自姑苏林家不说,连林如海唯一的女儿也早早与她们相处融洽,到时嫁过去,还能免了“姑嫂”之争。   常言道:姻缘天定。   如今想来,确有几分道理。早先为着这事忙里忙外,到了,“机缘”竟就在眼前。   可知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所以缘分这东西,真妙不可言……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夏顼一道召令,就将林如海召回京都。   本身甄太妃病重,圣上允许甄家进京探望就有对江南一事“暂停”、“中止”一意,所以林如海而今进京权当短暂休个假,耽误不得什么。   贾家与甄家是老交情,得知甄家马上要进京后,立马里里外外收拾起来,好迎接这位老世交。   晚间,荣禧堂。   贾政给贾母请完了安,又在旁陪着说了几句话,贾母便命人出去,只留她母子二人。   贾母不说话,贾政也不敢贸然开口,于是房内静默了好一会儿。   “近日,裕王殿下新纳了个侧妃。”   贾政闻言,原本低垂着的头猛的抬起,神情略有错愕。   贾母也不管他,意味深长又补了一句,“是吏部侍郎周放的女儿。”   吏部侍郎周放,三皇子生母的堂兄弟,是支持三皇子的文官派系的骨干人物。   “可、可,裕王殿下才新婚就纳侧妃,不明摆着打王妃的脸么?”   贾母不理,继续叹道:“而今太妃娘娘凤体欠安,裕王殿下又率先娶了一个侧妃,按皇后娘娘的意思,元儿怕是又得等几年才能进府。”   贾政在旁一听,急了,“元儿进宫服侍贵人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的周家行咱贾家不行,再说元儿年岁愈发大了起来,到时就算入了王府,过了生育年龄可该如何是好?”   贾母听罢,半天没有作声。   事实上,贾政忧虑的也是她所忧虑的。本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谁知圣上竟突然对江南展开清洗,扰乱了原本的计划。   思及甄家即将进京,贾母的心思不由得活络起来,“林家那位哥儿,可还未娶亲罢。”   “母亲,你……”贾政很诧异,贾母竟还没有断了与林家联姻的心思。   贾母语气极为无奈道:“往后几年,不知又是何等光景。五皇子虽也是个好的,可申家与咱们,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今之计,唯有坚定站在裕王殿下那边才能有些许胜算。而今江南事态愈发严重,裕王殿下也是看在眼里的,如若我们不主动做出些改变,势必要沦为'鸡肋',到时处境于咱们可就愈发不利了。”   贾政细思一番,还是觉得不妥,“母亲,那林家哥儿如今顺利选上了庶吉士,前途无量,已有好几户权贵人家相中他,权势富贵较之咱们家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   贾母斜了他一眼,“你说的我能不清楚?甄家隔日便要进京,太妃娘娘如今可仍健在呢!总归咱们是一条船上的,那就让他们亲自谈,万一谈不拢,再从长计议,总比坐以待毙强。”   末了,又深叹道:“自如海认了那林家哥儿做兄弟,局势就开始大变,以致成了如今的烂摊子,我年纪上来了,撑不了多久,到时由你们这些小辈掌了家,还不知要如何,唉——”   贾政素日最是孝顺,如何听的了老母亲说这话?于是愈发潸然泪下,“母亲!您是有福气的人,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哪能说这丧气话?都是做儿女的不孝,才让母亲为我们处处操心!”   该说不说,要不贾母偏疼小儿子呢,每到要上演“母子情深”的时候,贾赦都不见人影,瞧人贾政,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至少面上的孝顺无可挑剔,老小孩、老小孩,谁不喜欢听好听的?   果不其然,贾母见小儿子这样为自己着想,也不由得动容,又瞧儿子一大把年纪了还哭的跟什么似的,愈发心疼,和他说了好些体己话才放他走。   贾政回到自己院子后,思虑良久,最终还是决定休书一封给林如海。   林家而今今非昔比,他同林清那个小辈说不上话,族中子弟又没甚能耐,只有宝玉与兰儿在功名一事上尚有望,兰儿还小,宝玉如今最紧要,若能让林清教导他一二,往后必定受益无穷……   然而巧就巧在,林如海是低调回京,除了皇帝谁也不知道,连林清事先都没得到消息,所以寄出去的信件刚巧与林如海擦肩而过,真乃天意。   春江宴后,李仪芳授翰林修撰,林清授翰林院编修,刘道安授中书舍人。   三人虽不在同一处,但离得近,偶尔也会相邀一聚。   这日林清下班回来,却被人告知大老爷回来了,正在书房等他。   林清又惊又喜,他怎么半点消息也没得?   顾不得其他,林清忙向书房赶去。   刚一推开门,却见林如海早已端坐在书桌前,正捧着一卷书细细阅读,闻得声响,抬眼一看,见是林清。   笑眯眯道:“清儿。”   林清见他如今这形销骨立的模样,一声“大哥”刚叫出口,立即红了眼眶。 第41章 答案   原先林如海两鬓只是略微斑白, 而今满头青丝却几近全白,可知是“愁”白了头。   身体清瘦较之原先有过之而无不及,面色亦是灰白不堪, 然而双目却炯炯有神, 活力十足,与身体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真怪哉。   林清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 心性稳重不少,心里虽对林如海的变化颇为触动,面上却极为克制, 一声饱含真情的“大哥”已是他失态的体现。   其实林如海这段时间过的也并不轻松, 几乎要熬干了整个心血,然而生平头一次大刀阔斧、无所顾忌对江南重地整改的经历却让他热血沸腾,甚至隐约有那么点“回光返照”的意味, 像是将所有精气神压缩到同一时刻一齐爆发,总之不是什么好兆头。   林如海的表情平静又平和, 只让林清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我没事。”   刚说完, 林如海却禁不住轻咳起来。   “咳咳……”   林清见状, 连忙倒了杯温茶送到林如海手里。   林如海随手接过。   待半盏茶下肚, 才稍觉舒服些。   林如海放下茶杯,欣慰的看了看林清,心中暗暗点头。   这孩子别的不说,识眼色倒是第一。   “清儿啊, 此次恩科,为兄很以你为荣。”语气十分肯定。   林清一听这话, 想也没想就笑道:“是大哥教导有方, 国子监的众位老师、同学亦是做了如清的好榜样, 当然,没有圣上的恩泽,我也上不了榜。”   话一出口,林清就觉得不对味,于是忙看向林如海。   果不其然,林如海此刻正看着他发笑,“怎么几日不见,跟大哥说话也打起官腔来了?这话说的,可真叫个滴水不漏,连我这个做兄长的也自叹弗如喽。”   林清听出了林如海话里话外的揶揄,囧然一笑。   紧接着,林如海又打趣了他好几句才转入正题。   “常有言:人生四大喜。你而今已有一喜,可有再增一喜的打算?”   林如海没直说,林清却是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只道:“这又是哪户人家要给我说亲?”   林如海笑笑,“这次说亲的人家,说来,你也认识。”   “我认识?”林清有些讶异,稍加思索后,便道:“既说我认识……,难不成,是我的哪位好友家族中的女子?”   “榜下捉婿”这典故他上学时听老师提起过,印象还蛮深,且近日在翰林院,有好些大人明里暗里打听他“可曾娶妻、可有婚约”,被他否认后,无一不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当然了,这回不可能再是那甄家小姐,甚至都不太可能再是勋贵之家,毕竟林如海而今的工作特殊,贸然与这些家族联姻,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会是勋贵,又是他认识的人,还不仅仅是林如海认识,那就只能是与他相交甚好的同窗好友了,那些人,背后也都是有家族的。   不出所料,林如海点了点头,肯定道:“没错。是申家的女儿,申小将军的嫡亲妹子,贤妃娘娘的侄女。”   纵使早有心理准备,林清也不由得微微吃惊,这个人选他着实没有想到!虽然知道申桂有个妹子,也知道她正在相亲,可从来没有想过会和自己扯上关系,甚至因着与申桂的友情,他潜意识还把她“排除在外”。   没想到啊没想到……   林如海见他表情复杂又错愕,也叹:“说起来,起初大哥得知这消息时也惊愕不已,这事一点征兆也没有。申家虽与咱们家有些交情在,可断没有好到要联姻的地步。加上现在裕王殿下娶了忠顺亲王的外甥女,又纳了他母家的表妹,夺嫡之争怕是近在眼前,本身你与申小将军如此交好已是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林如海长长叹了口气,语气惆怅又茫然,“圣上这是要让咱们家彻底倒向五皇子一派啊!”   林清心性较之原先已有大变化,林如海前面说的那些话他没甚感觉,但听到末尾林如海提及“圣上”,林清的大脑霎时清明,与此同时也飞快转动起来,一番权衡利弊后,林清斟酌好措辞,向林如海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大哥,就我所闻,五皇子文武双全、聪颖慧敏,好礼贤下士、宽宏待人,是位贤德的君子。相比之下,裕王殿下的贤名不及五皇子不说,皇后娘娘的娘家人更是一言难尽,圣上亦是盛宠贤妃娘娘,两厢对比,怎么看也是五皇子登临大宝的几率大些。”   话毕,林清偷偷瞅了瞅林如海,见他此刻脸色虽晦深,却无怒容,于是继续。   “常言道:富贵险中求。夺嫡之争虽残酷,可古往今来,哪个上位者不是拼搏厮杀出来的?像大哥方才所言,我与申桂已然交情匪浅,退一万步讲,来日是裕王殿下登基,他能放过身为五皇子母家的申家?到时怕是我们亦要受牵连。倒不如干脆彻底倒向五皇子一派,娶了申家女儿,亲上加亲!单凭从龙之功就够咱们家恩泽数世。”   林清眼见得林如海已有些许动摇,准备再“添把火”。   “大哥若是不放心,弟弟可以去找公孙先生探探口风。公孙先生超脱万物,且与我有一层'师徒情份'在,问他的话,或许可以得到最终答案。”   林如海闻言,半饷没有说话,末了,才终于长叹了口气,疲惫的闭上了双眼,靠在椅背上。   “我老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自己看着办。”   林清一笑,“我省得。”   下午,林清就到舒肴斋门口排队。   好巧不巧,这回没遇见申桂,倒遇见了李仪芳。   “子尚兄!”   李仪芳回过头,见是林清,笑道:“嗐呀如清贤弟。”   说着,就对林清拱手一礼,林清亦回了个礼,待站好队后,林清眼尖,看到他手里还另外提着彩云间、匀颜阁的点心。   “子尚兄也爱吃甜点?”   李仪芳见林清指着自己手里的点心,于是笑着解释:“不,我不爱吃,是我娘爱吃。”   林清了然,“缘是如此。”随即又礼貌性的问候道:“老夫人身体可安?”   李仪芳默然,“我娘早几年便去世了,今日是我娘的忌日,她生前最爱吃这三家的点心。”   林清没想到是这种情况,于是赶忙为自己的冒失道歉。   “小弟无意冒犯,还请子尚兄原谅。”   说着,就要给李仪芳俯身作礼,却被他一把扶住。   林清抬头一看,却见他脸上尽是释然与平和,并无伤心之色。   “不知者无怪,你也是无心之失。”   林清有些局促的歉然一笑。   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待买完糕点后,二人互相道了别。   贝叶神居。   公孙量用完点心漱完口,见林清坐着迟迟未动,脸上更是思虑重重,早不知魂游到何处,于是略微重咳了一声。   林清闻得此声,乍然惊醒,忙拱手。   “学生失礼!”   公孙量倒没在意,只道:“何事?”   林清犹豫片刻后,将那事与公孙量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公孙量听罢,脸上依旧波澜不惊,沉吟一番后,只答:“听你方才的讲述,已然是偏向了五皇子那边。既然心中有了答案,就不要再来问我了。”   林清还想开口,却被公孙量抬手止住。   “如清,你可曾听过,'此心不动,随机而动'?”   林清乍一听这话从公孙量口中说出,却觉得十分熟悉,好像以前老师在课堂上讲过,是哪位哲学家的名言来着?   虽然一时想不起来,但林清确信自己是听过的,于是点了点头。   “听过。”   公孙量继续教导:“既是听过,就该明白其中道理。我虽是你师傅,可你的前途、未来只能由你自己做主,师傅,只能偶尔为你解疑答惑,不能时时刻刻待在你身边。且师傅也是人,也有错的时候。而往往你心底传出的声音却能表达你内心深处最确切的欲望,虽然也可能是错误的,但却是你内心最迫切最想得到的。等活的师傅这个年纪,你就知道,让自己的人生没有遗憾,是件多么难的事……”   一向风轻云淡的公孙量,此刻脸上竟有些许的难过。   难过?   但也只是瞬间,霎时,公孙量又恢复了他隐世高人、深不可测的形象。   “所以啊,你心中有了答案,就按自己的心意去做。问师傅,师傅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建议于你而言是正确的。”   林清了悟,只能俯身拱手一揖。   “学生明白。”   公孙量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林清出了雅舍,走到一半,鬼使神差的回头望了一望。   却见雅舍在一排排随风摇曳的竹林中,显得那样空灵和孤寂。   这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呐……   林清刚到林府门口,却被一小厮模样的人拉住,那人告诉他,他家少爷请他移步和乐楼一聚。   林清问他家少爷是谁。   他答是申桂。   林清见他是个熟脸,每次与申桂相聚他总在申桂身边,没作他疑,径直随他去了。 第42章 尾奏   和乐楼。   林清随那小厮来到包厢前。   那小厮在门外停住, 对着林清恭敬笑道:“林大人,我家公子就在里面。”   林清点了点头,自个儿推门进去。   待绕过屏风来到里间, 却发现并无申桂的身影, 只有一素袍锦衣少年坐于棋盘前,正独自下着棋,案上还燃着香, 沁人心脾。   因着位置关系,林清只得见他侧脸。   只是这身锦衣素袍……   倒是似曾相识啊。   少年察觉到林清伫立在那迟迟未上前,于是偏过头, 看向他。   林清顿时大惊!   这竟是那日他于贝叶神居前, 凑巧得见的“贵客”!   那少年见林清大吃一惊的模样,笑道:“看来林编修记忆甚好,还记得本宫?”   一听他自称“本宫”, 林清什么都明白了。   麻溜儿的双膝跪地,四肢俯首叩拜。   “臣林清, 叩见五皇子殿下!”   夏祯没有立即叫他起来, 于是林清只能一直这么跪着。   过了好一会儿, 林清额上逐渐冒出一层又一层的细汗, 若不是有眉毛挡住,几乎就要糊住他的双眼。   房内一片寂静,偶有几声棋子落下的声响,在胶着的氛围中显得那样清脆。   一下、一下……, 仿佛敲在林清的心尖。   胸腔传来的震动让林清久违感受到来自上位者的威压,那是一种无所遁形的惘然, 让人无端生出臣服之心。   思及此, 林清不由得深深唾弃自己。   啊呸!   正经一现代人, 到了古代动不动就想跪、想臣服,哪有半点读书人的风骨?真读书读到了狗肚子里!   然而即使内心再鄙视自己的行为,明面还是不得不“装孙子”……   眼瞧着汗水就要滴落眼中,林清赶紧使劲眨巴了眼。好半天,就在林清的眼睛快被汗彻底糊住的时候,上面终于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男声。   “起来吧。”   林清趁起身的功夫,忙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夏祯边摆弄棋盘,边头也不抬的问:“可会棋?”   林清愣了会儿,随即忙点头,“会!”   “很好。”夏祯一笑,手指飞快的将棋盘上的棋子清空。   “那就坐下,陪本宫下几盘。”   林清摸不透他脾性,只能先顺着他。   于是俯身恭谨一揖,道了句“是”,而后坐到了夏祯对面。   此刻二人面对面,棋盘也已收拾妥当。   夏祯看着坐在对面的林清,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你是黑子,你先下。”   林清微微颌首,从罐中拈起一粒子。   二人随即在棋盘上展开了“厮杀”。   林清在大学选修过有关围棋的课程,当初来了兴趣,还特地钻研过。更因着课堂上优异的表现被围棋老师大加赞赏,说他很有天赋,还问他有没有兴趣跟着他一起学围棋,然而参加比赛拿奖。   当时因着家里的破事,还有学业上的压力,林清没有答应,被拒绝后的老师对此还十分可惜。等把家事处理的差不多后,林清终于腾出了心力,围棋老师却早已调往别的学校。   为此他还落寞许久,感觉无缘失了个伯乐。   往后的日子,林清经常会在网上与不知名的网友较量切磋,渐渐还有了些许名气,不过他心不在此,只将它当作闲暇时的娱乐,因此名气并不大,只在小范围内出名。   虽然是个半吊子,但林清心态够好。   尤其夏祯前期棋风温和,一直在不紧不慢的布局,到后期才逐渐凌厉起来,林清实力虽远不及夏祯,下到后面也兵败如山倒,可夏祯却让他输也输的极为体面。   这就很讨人喜欢了。   之后接连下了几盘,都是一样的棋风、一样的结局。   林清放下手中的棋子,拱手由衷赞叹道:“殿下棋艺出神入化,臣甘拜下风!”   夏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林编修言过其实。我这棋艺实属一般,承蒙高人指点才有如今的进益。”   话毕,却闻得门外传来声响。   二人抬头望去,却是申桂推门而入。   申桂见林清也在里面,明显愣了一下,只是瞬间又恢复原样,走上前,对着夏祯拱手一揖。   “殿下。”   夏祯“嗯”了一声,随即站起身,径直往门口走去。   “三皇兄邀了我去他府里吃饭,就不同你们聊了。”   申桂与林清见状,忙俯身作礼。   “恭送殿下!”   夏祯对着身后摆了摆手,随后出了门,不再见人影。   夏祯走后,房内静默了好一会儿。   为让气氛不显得过于尴尬,林清轻咳几声,来到茶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温茶。   “最近怎么不见水溶?”   申桂未作答,脸色庄重严肃的在林清对面的座位坐下,不发一言,就那样看着他。   林清被他看的心里发毛,掩饰性的喝了口水,过了会儿,见他还那样看着自己,有些无奈,“你这般看着我做甚!”   申桂点头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妹子的事,我都知道了。”   “那日春江大会,她拿着我姑母从陛下那为她讨来的'千里镜'眺望春江台盛景,一个没小心,便撞见了你。”   林清有些讶异申桂会对着自己说这话。   那日的错觉被证实是一方面,关键是,这南柯国的男女大防可够严厉的啊!“伦理纲常”、“三从四德”随处可见,所以申桂对他这外男说自己妹妹主动倾心于他,这……   该说他对自己有足够的信任,还是他太天真以至于没把亲妹妹的名声当回事儿?   申桂见林清脸色复杂,笑了笑,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   “如清,你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是我比较信任的人,我很'珍惜'你这位挚友。”   “珍惜”二字被申桂刻意强调,同时,还饱含深意的看了林清一眼。   “或许从一开始,你就对我没来由的亲近觉得莫名其妙。我自小在军中长大,跟着我爹历经了种种磨练,看人不说'百发百中',可也八九不离十。我们武将往后上了战场,'直觉'这玩意儿必要时是能救命的。”   “我见你第一眼,就感知到你身上有一股'纯净'的气息,类似的气息我在李仪芳身上也感知到过。不过他比你多了些'郁郁'之气,显得没那么清透……”   “你想说什么?”林清打断他。   “我想说,如若你愿意,我还是很希望咱们能成为一家人的。我妹子甫一出生便没了母亲,我们虽不在一处长大,可我很疼她,我希望她能有一个好归宿。”   “她会看中你,说实话,我始料未及,但甚感欣慰。”   申桂随手提起茶壶,给林清半空的茶盏重新满上,“再一个,不怕你恼。林大人虽位高权重,可相较我们家却还差些,我妹子若嫁进你家,娘家有能力护住她。”   这话没错,林清在京都待了这么些天,而今又在翰林院工作,八卦秘闻听了不少。对贤妃宠溺自己侄女一事亦有所耳闻,依照贤妃对自己侄女的疼爱程度,若没有他这一遭,那姑娘嫁的必是王公贵族、甚至天潢贵胄,对比这些人,嫁给他林清确实是低嫁。   当然了,申桂说这话的语气足够诚恳,几乎是铺开了跟他谈:我家就这么个情况,你要愿意,就娶,不愿意,咱俩还是好朋友。   很有诚意,且进退有度。   林清静笑不语,握着手中的白瓷釉面的茶盏轻轻摩挲。   申桂也耐心等着他表态,并不催促。   好一会儿,林清才开口。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得回去问问我大哥。”   得此回答,申桂止不住笑出了声,林清也笑。   二人心领神会,各自端起手中的茶杯,隔着茶桌相视一笑,随后一饮而尽。   皇宫。   近来,因着甄太妃病重,一向侍奉在侧的张婕妤也终日陪侍在旁,五公主没了人管束,愈发黏在黛玉处,若非不能留宿钟粹宫,五公主怕是要几天不着“家”。   这日,五公主又来钟粹宫找黛玉玩,二人在院中还没坐多久,就有人来报。   紫鹃见状,忙过去,与那宫女交谈一番后,便回了黛玉身边。   “什么事?”   “姑娘,是裕王殿下身边的周妃娘娘要见你。”   黛玉与五公主对视一眼,互相看出对方眼里的疑惑。   “婺儿,你们家与周家是旧相识吗?”   黛玉蹙着眉细思一番,而后摇了摇头。   “这却不清楚,往常没听我爹爹提起过。”   正说着,那周妃娘娘却已踏入院中。   只见一身着嫩绿锦衣的美人在身边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进到院内。   美人肤色白皙红润,面容姣好,四肢修长纤细,窈窕多姿,下巴稍显圆润,因着乌发被高高盘起,细嫩修长的天鹅颈展露无遗,一双杏眼衬的人温婉柔约,典型的水乡美人。   美人对着她二人颌首,并报之以笑颜,“公主、县主。”   黛玉与五公主连忙站起身迎接,并回了个礼,“周妃娘娘安。”   周妃眸中尽是温柔之色,与黛玉与五公主寒暄几句后,三人便一起坐下相谈。   席间,周妃拉着黛玉的手,笑吟吟道:“你父亲与我父亲是同年,算起来,咱们也是一辈的姐妹呢。”   黛玉忙道:“不敢。周妃娘娘琼枝玉叶,臣女不敢与之媲美。”   周妃的语气总是温温柔柔的,声音不大,却仿佛能说到人的心坎处。   “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母亲与我母亲是早年的手帕交,私交甚好。如若林伯父没调往江南,咱们少不得也是金兰之交。”   黛玉听她提起贾敏,内心触动,又得知自己母亲与对方还有这样一段交情在,对周妃更是无端生出好些亲近。   周妃当着五公主的面,对黛玉好一阵嘘寒问暖,紧接着,又聊起家中的姐妹。   “说起来,我娘家也有个小妹妹,比你年长四岁,平日里也爱作诗看书。明明是个丫头,闺房却有好几排大书架,架上累着满满的书,凭谁来都不许动,我婶娘恨的要死,我家老太爷却爱她这好学的品性,还说:这要是个哥儿,少不得要蟾宫折桂、后生可畏!”   此话一出,众人皆笑将起来。   其实内容并无多好笑,只是周妃说这话时,将自家老太爷的表情、声音也一并学了出来,众人见她这老气横秋的模样,这才忍不住哄堂大笑。   连一旁原本静观不语的五公主也不由得被她的幽默逗的忍俊不禁。   之后,几人又聊了会儿天,周妃才离去。   五公主目送着周妃离去的背影,忽然没头没脑说了句,“你那位大姐姐怕是不久也要进府喽。”   “啊?”黛玉有些不明所以。   五公主见黛玉这茫然的模样,便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与她耳语:“我那三哥,最好细腰、身姿轻盈的美人,那位周妃娘娘,姿容绝色不说,身段更是难得一见的窈窕。可这才几个月?那位娘娘的下巴就那样圆润,进来时还小心翼翼。”   黛玉一点就通,以至于惊呼出声:“你是说!”   五公主对着周妃离去的方向,胸有成竹的挑了挑下巴,“等着吧。”   林清到家时,夜幕已降临,圆月洒下银霜。   林府,书房。   林清径直去书房找了林如海,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将和乐楼发生的事一股脑全同林如海说了。   林如海听了,依旧沉默。   半饷,才开口问道:“那公孙先生怎么讲?”   “他让我遵循本心。”   林清见林如海又要沉默,到底忍不住开言:“大哥,事情已然到了这个份上,我想不通,您为何还要纠结?五皇子已然向咱们主动'示好',三皇子那边可还没动静呢!”   林如海长叹口气,有些无可奈何。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可关键是,五皇子的身体是个大问题呀……”   “啊?”林清被他这话搞得有些懵。   他两次见夏祯,对方虽温和,可绝不会病怏怏,怎么到林如海口中就这般严重了?   “你年轻,很多事不明白。五皇子虽处处胜于裕王殿下,可却是从小吃到大的药,是药三分毒,说句不好听的,翻遍史书,有哪位承大统的皇子是个药罐子?若有子嗣倒还罢了,然五皇子至今仍未娶妻,届时就算成功登基,也容易绝嗣而终。”   “圣上拢共就三个皇子,到时皇位岂非又要落到裕王手中?咱们这些'扶龙之臣'届时还能落着好?”   林清默然。   这他还真没想到,明明每次见夏祯他都是一副和煦春风的模样,怎么也想象不到对方竟是个病秧子。   可一想起公孙量的话,林清内心就又动摇起来。如他所言,公孙量是这个世界真正超脱万物的存在,林清甚至隐约感觉对方在参透天机。   所以一般像这样的人,说话可以云里雾里,却轻易不能用谎言蒙蔽他人。   林清内心斟酌一番后,到底还是将那日在贝叶神居门口,得见夏祯一事告知给林如海。   林如海原本紧皱的眉听了林清的话皱的愈紧,以至于生生逼出个悬针纹来。   “此话当真?”   “当真。”   林如海得了林清的肯定,神色愁虑的站起身,在地上来回踱了好一会儿后,才停下,问林清,“你怎么想。”   林清看着门口地上撒进的月光,忽然觉得,“疑是地上霜”这个比喻甚为精妙。   “赌。”   “什么?”林如海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想、赌!”   林清抬头看向林如海,一字一句道。   林如海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林清:双眼迸射出耀眼的光芒,是强大生命力的象征,也是对权力的向往与追求……   林如海闭上双眼,由衷感觉自己老了,魄力再也比不上林清这个年轻人。碰到别的事还罢,一遇到自家事,就忍不住畏畏缩缩。   他这是老了老了,也开始“贪生怕死”起来了? 第43章 成婚   裕王府。   周妃一踏进懿福院, 便见一清俊儒雅的男子伫立在院中,似乎是在等人。   “王爷。”   裕王闻声回头,见是周妃, 忙过去搀扶, “事情办的如何?”   “该说的已经说了,只是……”   “只是什么?”裕王扶着她一步步往内室走去。   周妃停住脚步,抬头看向他, 蹙眉迟疑道:“只是那孩子而今不过十岁上下,又在宫中,与她说这些, 能起到作用吗?”   裕王大笑, “嗐哟我的好表妹,你操这个心做甚?我让你走这一遭,本身也只为表个态。那林二郎如今在翰林院工作, '有心人'很快会将你与同安县主相谈甚欢一事传到他耳中,届时我自有思量。”   周妃听罢, 不禁莞尔。   也罢, 万事有王爷操心, 她安心养她的胎即可。   刚进到内室, 外头就有人来报,来人正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青桃。   “给王爷、侧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裕王挥了挥手,“什么事?”   青桃起身,恭谨道:“王妃娘娘预备明日在亭心湖举办游湖宴, 特遣奴婢告知侧妃娘娘一声,让侧妃娘娘届时务必参与。”   周妃出口询问:“可还邀了其她人?”   “还邀了南安王妃、东平王妃、西宁王妃以及忠顺世子妃。”   裕王与周妃快速对视, 随后立即移开。   “行, 我知道了。告诉王妃, 届时我定会参加。”   青桃得了准信,忙退了出去。   “你去干嘛?邀这几个人,明显没安好心。”裕王此时已有些愠怒。   周妃轻笑着摇了摇头,“王爷,你也太小看筠儿了。她有张良计,我就没有过墙梯么?”   见裕王不解其意,周妃凑到他耳边轻语一阵,裕王听罢,瞬间眼前一亮。   游湖宴当天,就传出裕王侧妃有孕的消息,没几日,便传到了夏顼的耳中。   因着这是夏顼孙辈第一个孩子,所以颇得夏顼看重,立马将裕王召进宫一问究竟。   得到裕王肯定后,大喜,大肆奖赏周妃,还嘱咐她好好养胎,另命裕王妃亲自照顾。   同月,夏顼下旨给林清与申家嫡女赐婚。   本来裕王侧妃有孕一事就炸的朝野内外人心翻动,而林家与申家联姻的消息则直接相当于二次轰炸,早已选好战队的人此刻纷纷叫苦不迭,这下少不得又要重新权衡利弊!   因着时间紧迫,婚期定在年末,总之是不能让申椒以二十岁的年龄成婚。   申椒自被赐婚后,就再没进宫,一直待在申府为大婚做准备,贤妃不能时常出宫,便派了好些嬷嬷和宫中专管婚仪一事的人员去到申府,为婚礼筹备。   林家人丁单薄,又没个女主人,所以婚礼筹备工作也一并由贤妃派来的人接手。   因为都是本行业的精英,因而时间虽紧迫,却仍有条不紊的运行着。   赐婚圣旨一下,两家人就是板上钉钉的姻亲了,贤妃于是对黛玉较之原先亲昵百倍有余,估计也只比申椒差些,把五公主看的艳羡不已。   贾府。   甄家刚来过,才提到“联姻”一事,谁知就来了那道赐婚圣。   君无戏言,这下彻底回天无力了。   早知如此,就该早做决断,而今林家与申家成了姻亲,以后怕是亲戚都没得做了。   正当贾母忧叹不已之际,忠顺亲王府却派了人来。   贾政乍一听,十分疑惑。   上次因着琪官一事,他把宝玉好一阵狠打,原以为这事就算就此揭过,而今怎么还派人来?   一面想,一面命快请。   来人又是上回那长史官,还带着厚礼。   且这回再无当初的倨傲冷然,而是罕见的和颜悦笑,兼之说不尽的尊敬与恭谨。   贾政显然有些受宠若惊,忙接进厅上坐了献茶。   “不知长官前来所为何事?”贾政赔笑道。   长史官闻言,忙道:“政老爷,下官此次前来,是为当初冒犯令郎一事赔罪的。”   见贾政讶异的模样,长史官解释:“缘是那琪官贪心不足,拿着我家王爷亲赐的财宝,自以为翅膀硬了,招呼也不打,便到那紫檀堡自行买房买地,妄想做个土财主与王府撇清关系。如此忘恩负义之辈,已被王府拿住,问清缘由后,这才知晓错怪了令郎。我家王爷愧疚,便命下官亲来赔礼道歉,还望政老爷原谅。”   贾政听他如此说来,忙舒了口气。   “错怪”就好、“错怪”就好……   但还是客气道:“要我说,大可不必,我那玉儿最是淘气,一天三顿打都嫌少。也就王爷大人有大量,把这当回事,竟为个不懂事的孩子派长官亲来道歉,真折煞老夫。”   这话说的,够漂亮,给足了忠顺王府面子,所以贾政也不全然是个书呆子嘛!   之后二人又寒暄了一番,长史官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说王爷嘱咐,到的贾府,务必拜访老太君。   贾政虽摸不透他用意,但见他神色严肃,想是有要事,便亲自带他去了。   婚期转眼便到。   夏顼深感申将军征战沙场半生,军功赫赫,为南柯国立下汗马功劳,于是趁此机会,封他独女为德阳郡主,以郡主礼下嫁。   其实夏顼很多年前是想给申昉封侯来着。   一来他战功的确显赫,完全称的上是南柯国战神级的人物,这要放在开国初,别说封侯了,封个异姓王都行,众人对此也都心服口服;二来则有贤妃与五皇子的缘故,他实在太爱这对母子了,所以想处处给他们最好的。   然而申昉却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拒绝了,夏顼刚开始还以为他谦虚,在推脱,谁知他态度异常坚决,就是“不要”两个字。   搞得夏顼十分下不来台。   于是夏顼退而求其次,要给申桂封。   但仍旧被申昉拒绝,不过这次倒是给出了理由:这是老子打下的军功,与儿子没甚相干,想得封奖赏,长大了自己攒去!   话说到这个地步,真不知该说申昉大公无私,还是死脑筋。   眼看局面就要僵住,贤妃赶忙出来打圆场。   那时申椒已在宫中待了好些时日,贤妃便提议干脆封申椒一个郡主算了。   虽然郡主的影响力、势力不足以跟侯爷相提并论,可在女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尊贵。   既能体现皇恩浩荡,又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恰到好处!   要不说这俩是亲兄妹呢。   这回申昉果真没有拒绝,不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申昉要求最好在申椒出嫁时再封。   夏顼也真是个好脾气的皇帝,明明是他赏别人,对方却反倒给他提了这么多要求,要换了别个有心气的皇帝,别说赏了,就凭你这推三阻四的态度,不把你降职处罪就算轻!   大婚当日,十里红妆不足以形容其盛况,说是以郡主礼下嫁,可明眼人都看的出,这分明是按照公主的规制啊!   在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后,无数王孙公子捶胸顿足,这么大个宝贝金疙瘩,怎么就没落到他们家,白白便宜了从姑苏城来的那小子! 第44章 良药   大婚第二日, 清晨。   林清在床上悠悠转醒,瞥见窗外天色仍未大亮,正习惯性的准备翻身再眯会儿, 不料却嗅到一股幽香, 昨夜发生的种种顿时涌现出来,惊的林清瞌睡都没了,一激灵直接从床上爬了起来。   正在梳妆的申椒听见动静, 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看向林清。   只见他神情茫然的坐在床上,表情呆呆,双眼发懵的看向床尾。   “爷, 怎么了?”申椒走至床边坐下, 关切的询问。   随着申椒靠近,林清又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独有的温暖芳馨,相较原先更浓郁, 如云似绕,撩动心弦。   昨夜二人虽有了最亲密的接触, 可林清为了避免尴尬, 进洞房前特意将自己弄的微醺, 好模糊自己的意识, 然而现在,就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申椒见林清脸色绯红,以为他昨晚喝多了,不舒服, 于是将手贴到他额上,想看看是不是发烧。   林清滚烫的脸乍然与她温凉的手背接触, 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忙将贴在自己额间的手拿下, 只是太过紧张,攥住申椒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愈握愈紧。   申椒的手腕被他握的生疼,双眉不自觉蹙了起来,只差要痛呼出声,林清察觉到她的异样,忙撒开。   掩饰性的轻咳几下,“你没事吧?”   申椒活动着手腕,摇头,“无事。”见窗外天色已大亮,遂问:“爷,可要起身?”   林清点头,“起吧。”   林家祠堂。   由林如海带领,申椒跟在林清后面,三人于神位前有序跪下,上三次香,祭三回酒。   申椒作为新妇须得单独出列对祖宗行四拜礼,行完礼后回归原位,紧接着三人一同拜两拜。   礼毕,再见“公婆”。   因着林家没有上一辈的人,有也是远亲,所以“长兄如父”,林如海便充当长辈的角色。   在这一天,新妇家会准备饭食到女婿家。   待到林如海就座,申椒再行四拜礼。   随从举着食案将食物给申椒,申椒于是给林如海进献饭食,林如海尝过后,随从便撤下饭食,申椒再拜四拜。   如此,礼仪才算完毕。   申椒才真正成了林家妇,成了林家名正言顺、三媒六聘回来的当家主母。   新婚第三天,归宁。   林清与申椒乘马车来到辅国大将军府。   府外已有人在迎接。   林清先下马车,申椒也低头下马车,正习惯性的准备扶着身边侍女的手下来,不妨先被另一结实有力的手扶住,疑惑抬头一看,却是林清。   申椒莞尔,顺势扶着林清下车。   二人由府外走到内院,林清一路看过来,心里不由得嘀咕:这将军府外头看着威赫,怎的里头这般质朴?   下人穿着简朴也就罢了,连府内大部分设施布置都极为低调,像那些摆放在外的家具,一眼便能瞧出是手工制造。倒不是说手工制造不好,而是既然是手工制造,那么实用便排在了第一,美观倒成了其次。   然而他并不知道,因着今天的归宁,将军府诸人已是着上了新衣,若换了以往的风格,怕是要更“质朴”!   其实林清会产生这种想法也情有可原,因为他潜意识是把贾府当参照物了。虽说贾府的富贵在王公贵族遍地的京城算不上顶尖,可和一贯秉持着艰苦朴素风格的将军府做对比,无异于降维打击。   不过,虽没见几个下人,这里里外外倒打扫的十分干净,整体透着一股整洁庄肃之感,叫人无端对这府宅的主人生出些许敬意。   正厅。   申昉与申桂正等着他们。   林清远远就看见一身着华服的中年人端坐在主位,旁边还站着申桂,林清料想那定就是申昉。想着即将要会岳丈大人了,林清莫名紧张,但还是定了定心神,不使自己过于慌乱。   待到堂前,林清与申椒站定,申椒先喊了一声“爹”和“大哥”,林清赶忙也喊。   这回因着距离近,林清才终于看清申昉的模样。出人意外的,申昉作为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大将军,浑身竟有一股书卷气,神情亦是矜重儒雅,很有儒将的风姿。然而那只是表面,细究起来,也能窥见那儒雅外表下的狠戾,目光更是尤其的锐利凶狠。想来是年纪大了,加上不经沙场久已,身上的杀气才渐被掩盖。   林清看着这样的申昉,总觉得他的面相很像历史上形容的某个大人物的面相,可究竟是谁,却一时想不起来。   二人对着申昉进行拜见,申昉首先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给申桂使了个眼色。   申桂领会,忙去到后面,片刻后,手上捧了样东西过来。   “你初次回门,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说着,示意申桂将东西交给林清,“这是有着'天下第一行书'之称的王大家著作,可遇不可求,望你珍惜。”   “多谢岳父。”林清颌首恭敬收下。   因着还要去宫中拜见贤妃,夫妻俩在申家吃了中饭,便往皇宫赶去。   皇宫。   贤妃老早就派人把咸福宫里里外外好生收拾了一通,申椒名义上是她的侄女,实际跟亲女没甚区别,是她一手拉扯大的,所以此次进宫,可以看作是“女儿”回门。   贤妃还特地将黛玉从钟粹宫接了过来,黛玉而今与申椒成了一家人,她爱屋及乌,所以也把黛玉看作自家小辈,疼爱非常。当然了,贤妃也存了让黛玉与申椒好好相处的心思,虽然二人早已相熟,可这毕竟是申椒作为林家妇首次与黛玉接触,她还是很希望这两个人能对彼此有个好印象的。   五公主也在,和申椒关系好是一方面,最主要是她很喜欢这种喜庆的氛围。近来因着甄太妃的缘故,宫中的气氛一直很压抑,好不容易有件高兴事,她也想沾沾喜气。   因为被贤妃嘱咐过,所以申椒与林清首先去钟粹宫拜访了康妃。   康妃见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姑娘而今嫁做他人,内心百感交集,挺高冷一人,此刻却拉着申椒哭的肝肠寸断。   对,没错,就是肝肠寸断。   把珠帘外远远站着的林清看的莫名其妙,他是毒蛇猛兽还是豺狼虎豹?嫁给他如何就让康妃这般痛心了?   林清不知道内情申椒却是知道的,故一直很耐心的安抚着康妃,身边的李嬷嬷见状,怕林清难堪,忙提醒康妃。   康妃也是被戳中了内心的痛处才如此失态,被李嬷嬷提醒后,也就慢慢平静了下来,但还是拉着申椒的手不肯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动容道:“往后进了宫,别忘了来看康娘娘。”   申椒点头,“盈儿知道。”   康妃泪盈于睫,但还是忍住了,爱怜的轻抚了几下申椒的脸颊,便给李嬷嬷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领会,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交到康妃手中。   康妃把它交到申椒手里,“拿着。”   “这是文桓太后的遗物,名'温凉砚',百年才能制出一块,珍贵非常,寻常的凉砚在它面前就是俗物,跟块石头没甚区别。”   申椒自小在宫中长大,对这位传奇太后亦有所耳闻,如今一听这东西是她的遗物,根本不敢收,“这如何使得?我何德何能能用文桓太后的东西?这、这太过尊贵了,我不能收。”   然而她刚想将盒子交还给康妃,不妨却被她死死按住,“好孩子,快拿着,这是好东西。”康妃压低声音,“温凉砚研出的墨汁能吊住将死之人最后一口气,是传家救命的'良药',咱们女人生孩子都要在鬼门关走一遭,你有了它,日后生产也能多一层保障。”   这话不觉暗合了申椒心底的诡秘,内心挣扎一番后,到底还是收下了。   在他二人去咸福宫前,康妃还不忘对林清进行“训导”,大意是让他以后要好好对申椒,另对他俩的婚姻表达了美好的祝福。   咸福宫。   贤妃一行人早已等候多时,这会儿见人来了,忙把申椒拉住说了好些儿话。   林清依旧一个人远远坐在珠帘外,林清视力相当不错,即使坐的远,也能看清珠帘内的情景,当然了,看不清面容就是。   这种场合,黛玉应该也在,他猜测。   只是……   林清微眯着眼定睛瞧了瞧,怎么有两个小姑娘?   看身形差不多,且都身着锦衣华服,看起来不像是侍女啊。   珠帘内,贤妃拉着申椒好一阵嘘寒问暖,五公主与黛玉则在一旁挨着坐。   贤妃拉着申椒亲亲热热谈着她们为人妇的话,两个小姑娘听不懂也没兴趣听,于是互相说起了悄悄话。   五公主观察了一会儿申椒,而后悄悄拉了拉黛玉的仙女整理衣袖,“诶,你说,申姐姐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黛玉闻言,蹙眉细瞧着,“唔,温婉了,皮肤也红润不少,眉宇舒展,其它的……,没看出来。”   五公主听了黛玉说的“变化”,不禁暗笑,凑在黛玉耳边耳语一阵,把个黛玉臊的满脸通红,羞愤之余举起粉拳作势要捶她,五公主则笑嘻嘻的躲闪。   这头二人正在闹,那头姑侄俩已亲热完,便唤黛玉,“婺儿,快过来。”   贤妃对坐在一旁的黛玉招手。   黛玉走到贤妃身边,“娘娘。”   贤妃满意点头,随即牵起黛玉的手,把它放到申椒的手上,再自己用双手将两人的手紧紧捂住,对着二人慈爱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切记和睦相处。”   黛玉与申椒对视一眼,互相都有些别扭,但这只是身份认同感比较迟钝而已,出于某种默契,二人最终还是相视一笑。   贤妃瞥见她们的小动作,也欣慰笑了:不错,看来是个良好的开端。   贤妃也没忘了在珠帘外坐着的林清,把林清叫到离珠帘较近的位置。   “那林二郎可在?”   林清俯首恭谨一揖,“回娘娘,臣在。”   贤妃语重心长道:“好孩子,你与盈儿结为夫妻,往后少不得要一起同甘共苦。我这做姑母的,也不求别的,唯望你夫妻二人婚后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凡事有商有量。然'无怨不成夫妻',你二人又是少年夫妻,各自年轻气盛,一开始难免会有摩擦,这也正常,就算是牙齿也有咬到舌头的时候,何况人?可磨着磨着,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夫妻本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往后须得互相体谅,才能走远。这个道理,你二人可记住了?”   林清乍一听这话,说实话,很茫然,同时又感慨万千。实际上,他还并未完全实现心理上的转变,比如,他不再只是林如海的弟弟、黛玉的叔叔,他还是申椒的丈夫,他要对她的余生负责。   其实林清一开始是出于各种权衡利弊才同意这门婚事,且这门婚事,严格来讲,是由他自己决定拍板的,压根不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换句话说,他把它当成一门可以权衡利弊的交易了。   然而现在,贤妃的话对林清无异于一剂清醒剂,将他从臆想拉回现实:原来婚姻并非权衡利弊那样简单,它也不是一场交易,它是要当事人付出真心和一辈子的…… 第45章 家风   回来的路上, 林清到底忍不住问了申椒方才在钟粹宫一事。   申椒有些讶异林清的敏觉,但又不想瞒他,内心挣扎一番后, 还是决定告诉他。   “这事, 说来话长。”   “缘是当初康妃娘娘与皇后娘娘一同有孕,本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起初也的确彼此相安无事, 谁知后来……”   申椒顿了顿,“后来,康妃娘娘虽顺利生下个足月的女婴, 却是个死胎。”   “怎么会是死胎?太医院在怀胎期间就没发现什么异样吗?”   太医院可是古代象征国家最高医疗水平的存在, 怎么连这也发现不了?   还是说,有人在刻意掩护?   申椒摇头,“那时我才出世, 姑母也尚未进宫,具体情形知晓的并不多。只知道康妃娘娘自小公主夭折后, 精神逐渐失常, 一直抱着小公主的尸身不肯撒手。当时正值三伏天, 哪容得了多等?其他人怕伤着娘娘不敢硬抢, 眼看进退两难,圣上便将我姑母召进宫。”   “我姑母未出阁前在文桓太后身边待过一段时间,与康妃娘娘有些交情在。得了圣上的召令,不仅自己进宫, 还把我带在身边。到钟粹宫后,我姑母先是对康妃娘娘好言相劝一番, 等她放松警惕, 再趁她不注意, 一把将她怀中的小公主夺了过来,然后把我塞到她怀里。”   “不是……”林清打断她,提出自己的疑问,“那时你不才出生吗?如何能把细节记得这样清楚?总不会是贤妃娘娘亲口跟你说的吧?”   想也知道不可能,贤妃怎么可能把上一辈的伤痛这样事无巨细的跟自己侄女讲,这不明摆着揭人伤疤么。   申椒一时竟有些语噎,“呃……”   掩饰性轻咳几声,“我小时候在宫里听一些年老的宫人提起过这事。”   林清暗笑自己新娶的妻子跟自己一样八卦,但为了不让她尴尬,面色依旧如常,“这么说,康妃娘娘是将你当做她早夭的女儿了?”   “可以这么讲。”申椒点头。   随即又补充:“要不我也解释不了,她为何会对我这样好。”   谈话结束,车厢又恢复静默,好在也到家了,不必陷入大眼瞪小眼的尴尬场面。   林府,林如海书房。   “扣扣……”   “进。”   林清推门而入。   “大哥。”   林清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   “来了。”林如海从满是公文的书桌上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   林清有些无奈,“大哥,好不容易回趟家,别太劳累,要不身体也吃不消。”   “我有分寸。”林如海放下手中的公文。   “叫你来,是有件事同你商量。”   “什么事?”林清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你如今成了家,我不日也要回江南,玉儿久待宫中不是长久之计。原先是因着家中无女性长辈,才把玉儿送进宫,而今也该接回来了。”   林清放下茶杯,沉吟一番后,道:“这事大哥不提我也预备这样做,过几天我同申氏说一声,让她进宫找趟贤妃娘娘。”   林如海微微点头。   随即一边批示公文,一边和林清扯起家常,“此次回门,都收到哪些礼物?”   “贤妃娘娘与康妃娘娘赏了好些东西,倒没甚说的。倒是我那岳丈,把王大家的著作——天下第一行书给了我。”   “嗯?”林如海闻言,抬头看向坐着的林清,“王大家的?”   林清“嗯”了一声,顺手从搁在自己手边的点心碟子中拈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疑惑道:“我那岳丈不是武将吗?如何会将文人墨宝当作回门礼?”   林清以前在说书人口中就得知过那位将军的鼎鼎大名,甚至在去申府的路上,还在恶趣味的猜想,这位“战神”岳父该不会像《武林外传》里佟湘玉她娘那样,给他备各种稀有兵器作回门礼吧?   想着想着,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没再派辆马车在后头跟着,毕竟到时万一太重拉不回来也是有的。   然而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林如海笑道:“申将军虽草莽出身,却极为好学,二十岁不到就夺得武状元。之后更是手不释卷,常常拜访名家大儒,论学识,一般的进士可比不了他。”   “原来如此……”林清恍然大悟,“怪道申将军对申桂要求这样严格,缘是他自己就是个人中龙凤。”林清“啧啧”称奇。   林如海捋着胡须,感叹:“这就是家风的重要性。史家与贾家当初也是凭军功封的爵,初代国公和侯爷也称的上一句人中豪杰,奈何子孙不争气,'文不成、武不就'也就罢了,毕竟有能耐的人也不能出自一家。最可恨的是族中子弟不学无术、五毒俱全,尽干些鸡鸣狗盗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把先人的脸面都丢光了!”   他才来京多久?就听闻了石呆子一事,可知平时恃强凌弱的事没少干,要不怎么这么巧?   “唉——”林如海长叹一声,“若再这样下去,好日子也过不长了。”   林清不以为意,“大哥,咱们只管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干嘛管别人家怎么活?”   林如海语重心长,“话虽如此,可咱们家与贾家总有一层姻亲关系在,毕竟是玉儿的外祖家,老太君也还在世,哪里就真能撇清关系?”   “不过。”林如海顿了顿,“清儿,你要时刻谨记贾家的教训。林家迟早要交到你手里,一个家族能否传承下去,家风至关重要。申家同贾家就是两个很好的例子,你往后当了家,要多向你岳家学习,同时以贾家为诫,明白么?”   林清颌首,“知道了,大哥。”   林清从林如海处回来后,寻了个适当的时机跟申椒提了要把黛玉接回来的事。   申椒痛快答应,隔日一大早便进了宫。   毕竟她跟黛玉私交不错,把黛玉接回来在家也能有个说话的人。且她自小在宫中长大,深知皇宫实乃是非之地,黛玉孤身一人在深宫,现在虽安然无恙,可以谁能保证以后也这样呢?   所以还是接回来放心。   林清不知道申椒与黛玉有层交情在,见她这么痛快,很感慨她通情达理好说话。   申椒去宫里的当天,申桂又邀林清去和乐楼。   林清还等着申椒的消息呢,一开始并不想应邀,但听申桂讲水溶也在,想着有段时间没见他了,斟酌再三,还是去了。   和乐楼。   林清随牵引的人来到包厢,推开门,果然看见申桂与一年轻男子坐在一处。   “这是——水溶?”林清指着水溶有些迟疑的对申桂问道。   申桂把林清拉过来落座,“是啊!要不你以为是谁?”   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原先水溶堪堪和林清一般高,而今竟隐约高了他半个头。身材虽一如既往的清瘦,却结实不少,面部线条逐渐硬朗,不再有以前的婴儿肥,眼神依旧看不透,有远超出这个年龄段的冷静与成熟。   不过到底年龄摆在那,身上那股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年轻真好啊……   林清看着如今大变样的水溶感叹道。   想他从房州到姑苏也是这么个年纪,也是那样的意气风发。   水溶倒没林清想的多,一见到林清,直接起身拱手道喜:“恭贺如清兄新婚燕尔、金榜题名!”   林清也笑着回礼,“多谢多谢。”   几番寒暄后,林清问水溶这几天去哪了,怎么连他婚宴都没来参加。   水溶斟了杯清酒,“近来,圣上在甄太妃处侍疾,寻常政务便交由五皇子处理。五皇子体弱,我便在旁充当下手,因着时间紧急,才没来参宴。”说罢,转头看向林清:“如清兄不会怪我吧?”   林清听了连连摆手,“哪里!国事要紧,岂能因我误了大事。”   之后又是一番觥筹交错,等到天色见晚,申桂便催促林清该回去了。   水溶因此笑林清,挚友成了大舅哥,往后怕是不得自由喽。   林府。   林清回来后,又等了好一会儿,申椒还没从宫里回来,眼看就要误了晚饭时间,林清不好让林如海久等,正准备让厨房单独给申椒备着饭食,他跟林如海先用,申椒却终于从宫里回来。   因着林家向来信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所以二人有默契的没在饭桌上谈论这事。   等到用完晚饭,二人回到厢房,林清才问她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我跟你说个事,保管你听了大吃一惊!”申椒神秘兮兮冲林清说道。   “什么事?”   “跟贾家大姑娘有关。”生怕林清反应不过来,还特地提醒他:“就是大老爷的岳家。” 第46章 回家   “我知道。”   林清丝毫不在意, 慢悠悠寻了个座位坐下,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她怎么了?”   申椒见林清这一副淡定的模样,心里没来由的急了, 坐到他旁边迫不及待道:“她被皇后娘娘许给了裕王!”   “嗯?”林清放下饮了一半的茶盏, 挑眉看向身边的申椒,“裕王不是前不久才纳了个侧妃吗?”   申椒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周侧妃在裕王大婚不久就进了门, 本来这事就落了裕王妃的脸面,现在可倒好,长孙的名份又被周侧妃腹中的孩子给夺去了。”   林清对这倒是不怎么关心, 只是, 如今宫里老太妃病重,裕王却在大婚后的短短几个月内接连纳两位侧妃,这……   “这事可是裕王妃亲自求的皇后娘娘?”   申椒摇头, “这就不清楚了。我也是去钟粹宫找玉儿时,听五公主提了一嘴。听我姑母讲, 那贾家大姑娘是趁着咱们……”   说到“咱们”, 申椒的脸不禁红了一红。   “呃……, 咱们大婚时悄悄送进裕王府的。”申椒的声音越说越低, 话到最后不仔细听都听不清。   林清看着申椒的反应有些好笑,但因为他一向很有眼色,所以只是轻咳几下,而后面色如常的询问道:“悄悄?”   申椒点头, “我姑母是这么讲的。”   林清沉吟不语,申椒亦是沉默。   两人虽未说出口, 但心里都明白, 这贾元春, 八成是裕王妃为固宠,也为打压周侧妃找的帮手。   不过,可惜了。   虽说皇子侧妃这个头衔也不算辱没了她,可难堪就难堪在,是“悄悄”进的门呀!弄的跟个小妾过门似的,不光不明。   偏贾元春还是正经国公府嫡小姐出身,却配了这样上不得台面的进门方式。   啧啧……   林清愈想愈觉得那位裕王妃心机深沉。   明明需要人家的帮助,却处处作贱人家,连个妥当些的过门仪式都不给人家办,气量之狭小乃至目光之短浅可见一斑。   这裕王殿下也是个没福的,都说娶妻娶贤、夫妻同心,如今看来,恐要家宅不宁喽……   皇宫。   五公主听闻黛玉即将出宫回家,极为不舍。在黛玉出宫的前几天,对张婕妤撒娇耍痴非要同黛玉住几天。张婕妤被她闹的没法,甄太妃那边也需要人伺候,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准许她到钟粹宫住几天。   康妃面冷心热,只要不打扰到她的清静,她对小辈的包容度还是很高的。   于是,五公主还真在黛玉出宫的前几天和黛玉同吃同住。   “婺儿,你要回去了,我无聊找谁解闷呀。”五公主拉着黛玉愁眉苦脸道。   黛玉见她这一副“哀默之心大于死”的惨样儿,也很不舍,可她也的确非常想念爹爹和叔叔,两厢对比,她还是更想回家。   “祎儿,你别伤心,即使我回了家,也还在京都。到时婶婶进宫,我也会陪同一起的。”   五公主是个活泼热情的姑娘,不爱拘束,向往自由,这也是她能和黛玉如此交心的重要原因,两人的身份虽有差距,但灵魂却在某些方面却有着极高的契合度。   只是,皇宫虽是五公主的家,却并非黛玉的家,二人私交再好,最终也要“各归各家”。   临出宫前,康妃特意叫来黛玉。   “你在我这也有段时间了,临行前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唯有一些古籍孤本,和失传已久的琴谱、棋谱在这,权且算作一点子心意。”   黛玉忙推辞,“承蒙娘娘连日来照顾,又得娘娘赐名,已是大恩,如何再敢收受贵重之礼。”   康妃摆摆手,“我从不爱这文人墨客的玩意儿,这些东西放在我这也只有吃灰的份儿,赠予你还能发挥它们的价值。”   黛玉还想客气,李嬷嬷却走出来打圆场,笑吟吟的将黛玉从地上扶起,“县主,快别推辞了,这是娘娘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   黛玉知道李嬷嬷是康妃心腹,如今听她这么一讲,也就顺势收下了。   这只是康妃单独送的,除此之外,康妃还另外备了好些赏赐,只不过后面这些赏赐就是公事公办按照规制赏的了。   当然了,贤妃也赏了许多,皇后一贯会做人,所以给这个从没打过照面的县主也好生赏赐了一番。   夏顼作为皇宫最大的领导,倒没亏待了黛玉,赏的东西比皇后、贤妃、康妃三人加起来还多,想来是为了嘉奖林如海在江南办事得力。   回家当天,队伍浩浩荡荡,不明所以的百姓沿途见到后面跟着的一排排大箱子,起初还以为又是哪家小姐出嫁呢。   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黛玉正好赶在年前回家,一家人罕见的团聚一堂,因着林府有了女主人,所以里里外外置办的比原先精细妥当不少,年味较之原先浓郁许多。   黛玉在宫中的几年,太医院把各种珍稀名贵的药材跟不要钱一样玩命儿往她身上砸,贤妃对她亦是关怀备至,加上离了宝玉离了贾家,又得宫中帝王之气庇佑,身体比初进宫时好上不少,虽依旧离不得药,可心境较之原先已是天壤之别。   具体表现是,原本那“似蹙非蹙罥烟眉,似喜非喜含情目”已然不见踪迹,如今的黛玉眉目疏朗、双目炯炯有神,额头红润光洁,气质从容,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妥妥的大富大贵面相。   咳咳……   扯远了,总之就是气质随着心境的转变大变样了。   林清对黛玉的转变只是微微一惊,毕竟上回过年他就见过黛玉一回,但两年没见亲女的林如海却真叫吃了个大惊!   明明是同一张脸,展现出的精神面貌却大不相同,虽依旧看得出黛玉面有病容,可瞧着就是比原先多了股精气神。   林如海见女儿精神状态如此之好,深感自己当初做决定时的英明,自己没白给皇帝呕心沥血地办事啊……   过完年,林如海就该回江南了,却因着二月十二是黛玉十二岁生日,特地向皇帝申请待到给黛玉过完生日再走。   夏顼出于某些考虑,十分痛快的批准了。   林如海于是又在京都多待了几个月,期间贾母忽地得了一场大病,林如海还带着黛玉去贾府探望过几回。   时间很快就到了二月十二,本来是打算大办的,可宫中甄太妃病情日益加重,不好大张旗鼓,所以只是办了个家宴。   不过五公主的参与倒是给黛玉的生辰宴增了不少光彩,毕竟大臣之女,又不是整十生辰,能得公主亲临,着实光荣。   待到黛玉过完生辰,林如海一刻也不敢耽误,立时启程赶赴江南。   二月底,甄太妃病逝。 第47章 妾婢   晚间。   贾府, 荣禧堂。   贾母半躺在床上,贾政在一旁服侍她吃药,贾母用贾政送到嘴边的茶盏漱了口, 便让除贾政外的其他人退下。   房内其他人走后, 贾母依旧微阖着眼,一言不发,贾政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的跪立在侧。   半饷, 贾母才幽幽开口:“甄家送来的东西可安置好了?”   贾政忙膝行几步来到贾母跟前:“已经安置妥当。只是……”   贾政语气略有迟疑。   “只是什么?”   贾政并未立即作答,斟酌一番后,方道:“只是甄家境况不比从前, 妹婿前不久才赶赴江南, 这……”   贾母听闻此言,睁开微阖着的双眼,望着头顶的床帐, 静默好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只是咱们家与甄家到底是相交几辈的老世交, 如今眼见他们家落难, 不帮扶也就罢了, 没得还去落井下石。且再说, 今日轮到甄家,明日未必轮不到咱们贾家。做人要厚道些,届时咱们家遭了难,也不至于穷途末路。”   话毕, 没等贾政回话,便疲惫地冲贾政摆了摆手, 然后微微翻了个身, 示意他出去自己要休息了。   贾政心知贾母心中有事, 所以不再打扰,站立起身后,便轻声退了出去。   临走前,还不忘嘱咐身边伺候的人要好生照顾贾母。   荣禧堂东院。   王夫人正和薛姨妈商讨薛宝钗过生日一事,谁知贾政来了。   薛姨妈是个识趣的人,连忙告辞。   王夫人送走薛姨妈,和贾政寒暄了几句后,贾政随口问了句她和薛姨妈在聊些什么。   “宝丫头马上十五了,正商量给她过十五岁生日。”   贾政点头不语,好一会儿,才开口:“既是亲戚家,也不能办的太寒酸。元儿如今成了皇子侧妃,姐妹们正好趁这个机会高兴高兴。”   王夫人不听还罢,一听顿感浑身的气血直往上涌,待想发火,又觉得不妥,心中回思一番,到底没忍住。   冷笑道:“元儿正经国公府嫡出小姐,生的又那样绝色。便是他裕王爷不要,外头多的是人品贵重、身份显赫的王孙公子求娶!如今跟个妾婢一般,偷偷摸摸进王府,是没把王家与贾家放……”   “住口!”   贾政这一嗓子成功让王夫人止言,甚至怔怔地看向贾政。   贾政叹息:“虽是在家里,可也要谨记'祸从口出',元儿身份不比从前了,这话若传到外头,她的日子要更难过。再者,'妾婢'是可以随便用的?旁人作没作践不说,做亲娘的倒先作贱起来了。”   王夫人此刻心中既痛又伤,一边抹眼泪一边哭诉:“如今满京城的太太小姐都知道了这事,我更是连娘家也不敢走动,就怕家里人问起。他们这样做,欺辱的可不止是元儿一人,还有贾家与王家。我哥哥好歹也是九省都检点,正一品大员!说句封疆大吏都不为过,亲外甥女却受这样的屈辱。”   贾政心中也气愤,甚至他比王夫人还要怒火中烧。王夫人再怎么说也只是后宅妇人,不想听不想看别出门走动即可,他可是领着朝中员外郎的职务,甚至整个贾家只有他一人在任,肩上的重担可想而知。   每天上班下班,受着同僚明里暗里的讥讽,他心底的委屈与谁诉说?   贾政叹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想了想,又嘱咐道:“别在老太太跟前提这事,她老人家本就生了一场大病,可别再伤了她的心。”   王夫人听了,半天没作声,静默好一会儿后,才讷讷说了句“知道。”   贾政明白王夫人怨贾母,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今晚竟破天荒的宿在了王夫人处。   诶!   真要说起来,这事也不能全怪贾母。   当初忠顺王府派人来,只说让贾元春进裕王府,却没提是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方式。   说到底,是没料到对方做事能这么绝,一点余地也不给别人留。   贾母年老成精,在后宅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裕王妃存的什么心她可门清!   无非是既想要有个身份上压的住周侧妃的“打手”,又不想事成之后这个出身不俗的“打手”成了第二个周侧妃,所以想在贾元春进门前杀杀她的威风,好让人家从此依靠她为她所用。   好处她全占了,却连口汤都不给别人留。   真不知该说她精明还是愚蠢。   皇宫。   此刻,林清与刘道安还在翰林院苦哈哈的办公。等把手里的工作完成的差不多,外面已暮色渐沉。   京都的夜生活也才刚刚开始。   南柯国的经济相当繁荣,连带着夜市经济也日益发展了起来。   白天的京城或许还有政治中心的威严气派,可到了晚上,街道上车水马龙、华灯初上,灯火辉煌犹如白昼。   哦,对了,南柯国的两京是没有宵禁的。   所以只要你有钱有闲,不违法不犯罪,可以彻夜狂欢,没人会管你。   小商小贩们甚至在晚上才能赚得这一天的大头,饭店酒楼等各种供吃喝玩乐的地方都是二十四小时开门。   经济之繁荣昌盛可见一斑。   与此同时,经济的繁荣也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社会风气。典型的就是以和乐楼为代表的一部分茶楼,可以在天子脚下,浅谈皇室八卦、国家政事。   咳咳……   不过也只能是“浅谈”,深谈的话,比如牵扯到宫闱秘事也会有被抓的风险。   但总体上,还是以开放、包容为主。   临下班前,几位翰林院的同僚都约好一起去群芳馆消遣。   这里的群芳馆是京都最高档的……   呃……,青楼。   说“青楼”也不是很恰当,像大部分青楼是允许卖身的。可这群芳馆走的路线却相当高雅,里面一溜儿的都是清倌,只卖艺不卖身,只陪聊不陪/睡。   姿容自不必多说,一个个都是雪肤花貌、身姿曼妙的绝色佳人,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无一不通,必要时还能跟“心怀天下”的大人们谈论几句国家大事。   知情又识趣,真可谓妙人中的妙人。   当然了,条件如此优异,标准自然也不会低。群芳馆接待的客人,要么非富即贵,要么就是朝中前途光明的青年官员。前者,大都嫁进去为妾室;后者,则为继室居多。   可不管为妻亦或是为妾,她们的子女却因为她们跨越了阶级的鸿沟,也算“功德无量”。   林清当然是拒绝啦,他才新婚,就去那等暧昧至极的场合,有点不太像话。   李仪芳倒一向对寻欢作乐之地十分热衷,即便成婚已久,收到邀请也是次次应邀。   然而这回,怎么不见他人影?   林清随口问了句正预备跟大家伙儿一块出去的刘道安。   “乐业,怎么不见子尚?”   “子尚的妻子前些日子刚没,他请了长假在家,已经有段日子没来上班了。”   林清诧异,“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刘道安叹道:“是子尚不叫我告知你的。他说你新婚燕尔,没的为了他的事扫兴。”   林清待还要详细问,几位同僚却等的不耐烦了,一个劲儿的催促刘道安,同时还不忘调侃林清“洁身自好”。   刘道安没法,随手在一旁空着的宣纸上写下李仪芳家的地址,让他自己去找人,自己则跟随大队伍浩浩荡荡往群芳馆走去。   林清站在原地,看着宣纸上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陷入沉思。   南平公主府? 第48章 降暑   林清出宫后, 并未立即回家,而是先去集市逛了一遭。   自他成婚,公孙量便再没让他去买过点心, 但林清已经习惯了每天这个时辰去集市逛一逛。   他本来就是个“街溜子”性格, 初来京便有事没事四处瞎转悠,因此很知道哪些地方有好吃好玩的。   这回想着自己不能白来一趟,就寻思买些好吃的零嘴给申椒、黛玉带回去。   如今正值盛夏, 消暑降火是首要。   林清便特地去他以前常光顾的铺子买了荔枝膏和冰雪冷元子。   听名字就很降温解渴。   因为轻车熟路,林清没花多少时间就买好回家,到家时, 也只比平时晚了一刻钟。   林清让人把买来的零嘴送到小厨房, 并嘱咐当作饭后茶点送上来,而后便去往大厅。   大厅内。   林清坐着等了好一会儿,申椒才与黛玉姗姗来迟。   林清凝眉看了她们一会儿。   “你们很热吗?”   申椒与黛玉脸上都红扑扑的, 额角还冒着细汗,闻言俱顾不上回答, 一个劲儿嚷嚷热, 连声招呼在旁伺候的芩儿、茵儿给她们盛碗汤来。   申椒一口气就干了半碗, 黛玉则小口小口的慢慢喝。   “我同玉儿在后院踢毽子呢!比赛谁踢的多。”申椒放下碗, 酣然的舒了口气,“你猜我们俩谁赢了?”   林清想都没想,“必定是你赢,玉儿的身体素质哪……”   话还没说完, 就听“噗嗤”一声,申椒与黛玉一同大笑起来。   黛玉笑的文雅些, 用帕子捂着嘴笑, 申椒可就爽朗多了, 一边拍着林清的肩膀,一边对黛玉笑吟吟道:“玉儿,看来你叔叔很愧于'探花'一名啊,连'士别三日'的典故都不知道,同那孙吴的鲁肃一般,以老眼光看人。”   言语间调侃意味非常浓。   林清知道黛玉赢了,有些吃惊黛玉如今的身体素质,看来这皇宫的药材还真没白吃。   晚饭过后,小厨房送上了荔枝膏和冰雪冷元子。   “这就出荔枝了?”黛玉尝了口荔枝膏。   接着又舀了一勺冰雪冷元子,不觉赞叹,“叔叔这是哪儿买的?味道这样冰甜。”   “你如何知道这是你叔叔买的?”申椒用着冰雪冷元子,顿感一股凉意从内而外散发,因这炎热天气生出的烦躁消了大半。   黛玉笑道:“叔叔'见多识广',最会买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些零嘴闻所未闻,他却次次能买到,这碟上的糕点我从未见过,除了叔叔,没谁会买这'刁钻'的点心。”   申椒被黛玉这番话逗乐了,挑眉看向林清:“听到没,连侄女都说你'刁钻'。可见你这个叔叔平时就没做好榜样,才叫小辈打趣了。”   “刁钻怎么了?没听玉儿说我'见多识广'么?这些零嘴虽值不了几个钱,可却不是谁都能买得到。”林清语气是止不住的得意。   “玉儿以后想吃什么,尽管跟叔叔讲,凭它什么'世所罕见',叔叔都给你买来!”   黛玉甜甜的应了句:“谢谢叔叔!”   只有申椒轻笑着啐了林清一口,笑话他挺大个人了,还没个正形,跟个小孩子一样,为这么件小事还越发得意了起来。   晚间时光就这么其乐融融的过了。   厢房内,夫妻俩正换衣准备歇息。   林清忽的记起了“南平公主府”一事,想着申椒自小在宫中长大,或许知道,遂问:“盈儿,你听说过'南平公主'么?”   申椒自己换好了衣服,正给林清换,闻言,头也不抬的答道:“知道啊。怎么了?”   “那你知道李仪芳么?”   申椒替林清把衣服换好,再把换下来的衣服放到衣架上。   “李仪芳不就是南平大长公主的幺儿嘛,我小时候在皇宫见过他。”   林清与申椒相继上了床,然后在床上侃了起来。   “大长公主……”林清暗自嘀咕。   “莫非这位公主是今上的姑母?”   申椒听闻此言,竟是止不住的笑出了声。   “何止是姑母?论辈分,南平大长公主算是今上的太姑奶奶!”   “太姑奶奶?”林清十分讶异,“李仪芳不才三十出头吗?今上也已过了不惑之年,如何他母亲辈分这样高?”   太姑奶奶可是祖父的姑姑呀。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南平大长公主是高祖皇帝最年幼的孩子,与文桓太后年龄相仿,却比太后长了一辈,二人私交甚好,私底下以'姐妹相称',要不文桓太后该叫公主一声'姑母'的。”   “哦……”林清若有所思。   他想起了那天在舒肴斋碰见李仪芳。   “那位公主想必已不在人世了吧。”   申椒看了林清一眼,“公主十多年前就仙逝了,不过李驸马还在,如今在家颐养天年,是皇亲国戚中辈分最高的。”   “既然公主没了,为何子女还能住在公主府?”林清这块知识点不是很清楚,在他看来,公主都没了,还叫公主府,有点……   “当然可以住!”   “便是普通的公主,人没了,子女也可继续住在府中。”   林清抓住了这段话的重点,“照你这么说,这南平大长公主相较于一般的公主,很有些不一般喽?”   申椒点头,“当然。文桓太后给过公主恩典,等到公主与驸马俱已去世,他们的长子可袭侯爵,改'南平公主府'为'南平侯府'。”   林清顿时肃然起敬。   乖乖,这京都真是遍地的王公贵族。   放浪形骸至此的李仪芳,家庭背景竟也能如此不一般。   这个话题结束,二人依旧没有睡意,躺在床上很是相顾无言了一会儿。   到底还是申椒先开了口。   “我同你商量个事。”   “何事?”林清头枕着手臂,望着头顶的床帐发呆。   申椒翻了个身,伏在林清的胸膛上。   “我瞧着,玉儿如今的身体也差不多,该出去走走了。”   林清“嗯”了一声。   “可以。往来交际方面还需要你多教教她。”   申椒闻言,倏地抬起头,定定看向林清。   “我不是说这个。”   林清疑惑,“那你指哪方面?”   难道不是带黛玉进贵妇小姐的圈子进行交际吗?   申椒摇头,“非也。虽说大家闺秀,一贯是端庄贤淑的气质,可仅'端庄贤淑'是远远不够的。像琴棋书画一类的才艺,固然可以陶冶情操,却也不能忘了'强健其体魄'。”   “投壶、射覆等室内游戏不过锻炼了智识,体质却并未得到多少改善。我自小跟着我姑母长大,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让人教我马球、蹴鞠、捶丸、骑马,甚至是相扑,这些年下来,不说有多精益,体能却是增强不少,心性也开阔许多。”   “你是想让玉儿也学这些?”   申椒点头,“就是这么个意思。”   “其实也不止我一人在学,像宫里读书的公主、郡主们,除了体质过于孱弱的,基本都会主动学习这方面的技艺。”   “唔……”林清沉思一会儿,“问问玉儿的意见吧,她若愿意,就带她去学。” 第49章 中秋一   七月十五中元节。   南柯国的官员都得了三天的假期。   午后, 林清与申椒、黛玉来到后院乘凉,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后院的花草修剪的十分雅致,建筑更是精巧, 偶有微风拂过, 倒真叫个庭院深深。交错掩映处,有一湾浅浅的溪流,黛玉见它清净澄澈、溪水萦回, 一时来了兴致,把刚收集好的花瓣逐片抛入溪中。   凉亭内,林清慵懒地靠在躺椅上, 耷拉着眼皮, 手指飞快的翻著书页,“沙沙”的声音是静谧环境下唯一的响动。   申椒则端坐于亭内的石桌旁,眉头微蹙、眼神专注的盯着摆放在桌的一本薄薄的书, 右手捻着页角,左手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忽地一阵风吹来, 把黛玉手里的花瓣吹上了天, 让昏昏欲睡的林清眼神更加迷离, 石桌上翻开的书本也被吹乱了页面, 露出了封面,定睛一瞧,竟是新上市的志怪小说集!   管家来了,他见躺椅上的林清将书盖着头, 最终还是选择跟申椒报备。   “夫人。”张管家立在一旁,俯身恭敬道。   “什么事?”申椒将书合上。   “裕王府派人来了, 说是昨儿个晚上, 裕王府喜千金, 特来给咱们家送满月酒的请帖,让老爷和夫人下个月中秋务必一同参宴。”   “人还在?”   张管家点头,“在厅里坐着。”   申椒沉吟一番,“那便先应下。”   “是。”张管家颌首,随即退了下去。   晚间。   林清午间睡了挺久,一时没有困意,便拉着申椒一起下棋。   申椒得宫里先生悉心教导,棋技不说有多精益,但吊打林清这个‘半桶水’还是不在话下的,只是她的棋技远不及夏祯,做不到‘收放自如’。所以林清一开始和她下棋总被‘杀’的找不着北,刻苦钻研一段时间后,才偶尔可同申椒打个平手,不过仍有不少差距,毕竟从小的‘精英教育’不是白给的。   几局过后,林清险胜。   林清心情不错,端了手边的温茶品了起来。   申椒倒没什么情绪波动,这只是她众多技艺之一,而且说实话,她对围棋无感,不讨厌也不喜欢,如若不是林清总拉着她下棋,她估计碰都不会再碰。   申椒趁他喝茶的间隙,将今日裕王府的事同林清一一说了。   “中元节……”林清嘀咕着。   那岂非是鬼节出生?   他记得,乾隆朝也有位公主是鬼节出生,古人不是一向挺忌讳这个么?怎么这回这样大张旗鼓?   “我不能去,你同玉儿去吧。”林清思索良久,最终还是拒绝。   申椒有些迟疑,“可我已经应下了。”   林清挑眉,“应下又如何?总归‘计划赶不上变化’,到时说我磕了碰了,亦或是哪疼哪病,哪种借口不行?”   “这样未免太刻意。毕竟裕王府诚心诚意相邀,贸然推辞,日后怕是不得体面。”   申椒在宫里长大,深知裕王为人心胸狭隘,没有容人之量。送帖子的人既然要得准信才回,已经暗含胁迫之意。   林清放下茶盏。   “道不同不相为谋。本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也求不到他什么。”   申椒默然,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眨眼间,就来到了中秋佳节。   林清早在中秋节前几日就告病在家,申椒便同黛玉一起去裕王府参宴。   裕王府。   懿福院内,众女眷皆簇拥在一穿着正式而隆重怀抱大红色襁褓的贵妇旁。   贵妇脸上隐隐约约有些细纹,面色红润有光泽,整个人珠圆玉润,只是眼神过于精明,与她表现出来的和蔼可亲气质明显有些不搭。   只见她一边逗弄襁褓中的婴孩,一边应承着旁人道的吉祥话,看着怀里粉粉嫩嫩的婴儿,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德阳郡主到——”   “同安县主到——”   随着两声唱和,厅内人的目光不约而同从贵妇身上转至刚进门的申椒与黛玉身上。   申椒甫一进门,便见到厅内乌泱泱一片人,随意瞥了几眼,竟全是相熟的面孔。   贵妇将怀里的婴儿交到乳母手里,而后笑着迎上前,与申椒寒暄一番过后,便拉着黛玉的手不肯放。   “都长这么大了?”贵妇爱怜地轻抚黛玉的鬓角,“我记得,你同你爹爹娘亲去江南时,才这么大。”   说着,还亲自比划了下长短。   “而今,你已然出落的亭亭玉立,然而你母亲却……”贵妇轻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的莫名又其妙,把个黛玉叹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倒是猜出这位夫人的身份了,不过,她母亲真与这位夫人有这样深的交情吗?竟能让她不顾女儿、外孙女大喜的日子,为她这么一个外人如此伤心动容?   申椒在一旁看着,正要出面解围,内室却派了人出来请那夫人进去。   待到那夫人走后,便见一身材瘦削,身穿华服,妆容精致的妇人出面招呼众位女眷。   这女子妆容虽秾丽,也是盛装出席,更有一种端庄大方的气质,身材却过于瘦削,眼神也憔悴,撑不起这华丽的妆容与衣服,以至于有种“头重脚轻”的荒诞感。   不过,细瞧这面容,倒与黛玉有几分神似。   申椒趁与几位夫人交谈的功夫,留心了下周围的环境,这才发现,朝中大半官员的夫人都来了。   来不及诧异,贾元春便来到她跟前。   “郡主。”贾元春给申椒行了个礼。   申椒赶忙回了个礼,“贾妃娘娘。”   贾元春与申椒礼貌性地寒暄一番过后,便看着黛玉道:“这便是我那位县主表妹吧?”   黛玉适时给贾元春行了个礼,“贾妃娘娘安。”   “快起来。”   贾元春将黛玉拉到跟前,细细打量着,只见黛玉骨肉匀称、身量苗条、雪肤花貌、气质出众,小小年纪,便有绝色倾城的势头。   “好一个美人坯子!”   黛玉听着贾元春不加修饰的溢美之词,不觉羞红了脸。   申椒则笑呵呵地将黛玉揽回怀中,“贾妃娘娘快别夸了,妹妹年纪小,受不住这样夸,没瞧这小脸红扑扑地吗。”   黛玉闻言,愈发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小脑袋。   贾元春见状一笑,“倒是我的不是了。” 第50章 中秋二   申椒与贾元春攀谈才得知, 裴氏推说生病,才让身为侧妃的贾元春代为主持满月宴。   不过,虽是临时受命, 贾元春却依旧办的有声有色, 可见贾家确实用心教导了这嫡长孙女。   内室。   周妃半倚在床头,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女儿,笑呵呵地逗弄着, 垂眸间,原就温柔的眼神,此刻更是要掐出水来。   周夫人在一旁笑眯眯看着, 心中大为宽慰。她原先还为这孩子出生的时日担忧不已, 怕以此讨了王爷的嫌,女儿和外孙女会因此失宠,如今看来, 倒是她多虑了。   周妃逗弄的差不多,便让乳母抱去喂奶, 自己拉着周夫人的手, 语重心长道:“母亲, 你可知女儿为何叫你进来?”   “啊?”周夫人有些懵。   她干什么了?   周妃好似‘恨铁不成钢’般摇了摇头。   “母亲, 今日的满月宴,是由贾侧妃主持的,不是你。有客来,也该贾侧妃出面招呼, 你不能喧宾夺主呀!”   周夫人被周妃这么一提醒,才明悟过来, 可等回过味来后, 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那又如何?她当初进门可连酒席都没办, 你虽说不以正妻礼过门,可自打进了王府,王爷对你可是独宠!你又生了王爷第一个孩子,虽说不是公子,可王爷既能把这满月宴办的如此隆重,足见对这孩子的重视。即便王妃都要退避三舍,遑论她这进门就失宠的侧妃!”   周妃见自己母亲非但没认识到自己的错处,还摆出这一副不可一世的嘴脸,不禁怒从心头起。   冷笑道:“她是侧妃,我也是侧妃,我俩同属王爷的妾室,谁也不比谁高贵到哪去!即便我再受宠,她再不受宠,礼法上,我们都是一样的地位。母亲对她如此不屑一顾,是否心底对女儿也是一样的轻视?”   周夫人见女儿生气了,方知自己失言,忙哄道:“好孩子,是母亲不对,没顾及到你。快别气了,你正坐月子,最忌动怒,要是因此落了病根,叫母亲如何是好?母亲这辈子唯有你和你兄弟二人,只有盼着你们好的心,断无、断无……”   周夫人越说越急,年纪一大把的人了,到了,在亲女儿面前斟字酌句、小心翼翼起来。   唉!罢了……   周妃叹了口气,到底耐着性子对周夫人好生安抚了一通,接着又细细给周夫人分析起来。   “今日,朝中高官的夫人大都在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本是贾妃主场,母亲你却来抢风头,传到外头,别人不知要如何戳咱们脊梁骨!届时王爷少不得也要被参一本‘治家不严’。更有甚者,说咱们家恃宠而骄、家风不正,到那时,不仅会连累周家子弟的婚嫁事,爹爹的仕途也会受到影响。”   周夫人听了女儿这一通鞭辟入里的分析,霎时清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蠢事,懊恼之余又后怕非常。   “那、那现在该如何?”周夫人有些慌。   周妃拍了拍周夫人的手,安慰道:“事已至此,后悔也无济于事。母亲暂且在这呆着,别再出去,女儿自会处理妥当。”   周夫人知晓自己这个女儿办事一向极有章程,便不再多虑。然思及方才在大厅一事,周夫人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方才我在外头见着那林家小姐了,很有千金小姐的体统,小小年纪,已然出落的超逸绝尘,真乃神仙中人。教养也极好,知书识礼、温温柔柔的,我冷眼瞧着,是个不错的孩子。”   周妃什么人?   最是玲珑剔透不过,虽已猜出周夫人说这话的目的,但还是问:“母亲的意思是?”   周夫人笑笑,“你兄弟也快十五了,还未娶亲,年龄倒也合适。”   周夫人点到为止,周妃便也装糊涂,含糊道:“此事容后再商,过完中秋要紧。”   知女莫若母。   周夫人见周妃没立即拒绝,便知这事有戏,所以没再纠缠,只一个劲儿赔笑道:“那是、那是。”   外头,申椒还赶着回娘家陪自家老爹吃团圆饭,所以草草应付完裕王府的宴,便带着黛玉赶赴申府。   按理,这也不是春节亦或是回门的日子,申椒作为已经出嫁的女儿,可去可不去。可好死不死,申桂前几天回乡下老家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要不陪申昉,那这中秋,老人家真得独自一人过节了。   申椒于心不忍,宁愿自己赶些,也要陪老爹吃顿团圆饭。   申家。   申昉早已命人准备好一大桌子菜,好一阵盼,才把申椒盼来。   来的还有黛玉。   中秋这天,申椒还得进宫给贤妃、康妃祝贺,所以黛玉便随申椒一起来了申家。   申昉比林如海年长几岁,且与林如海私交甚好,故对着黛玉十分和蔼可亲,在饭桌上对她关怀备至,俨然一个慈爱长辈的形象。   黛玉呢,见对方与自己父亲年岁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儒雅斯文,又在中秋这么一个特殊的日子,不禁勾起了她对林如海的思念之情,与此同时,对这位和善的长辈也生出些许好感。   席间,申昉问林清怎么没来。   申椒便把林清告假用的理由,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申昉听了,好半天没说话。   只在饭后,让人拉着一大车药材,不加避讳地让人送到林府,一路上引得无数人侧目,有人问起,赶车的人也是‘照实’回答。   皇宫。   申椒带着黛玉先去钟粹宫拜访了康妃,康妃很高兴,拉着申椒与黛玉说了一会话后,大手一挥,又赏了好些奇珍异宝。   咸福宫。   贤妃早就盛装,等着申椒与黛玉来。   五公主当然也在了。   不过这次她是好不容易才从张婕妤那出来的,也不知为什么,自甄太妃逝世后,张婕妤就愈发黏着她,找各种理由让她和自己待在一起。以前她好歹还会主动赶自己去贤娘娘那,替她在父皇眼巴前儿找点存在感,谁知甄太妃一没,她便轻易不让自己去别处玩。   唉!愁人呐……   申椒与黛玉一到咸福宫,五公主便迫不及待要拉着黛玉出去,申椒嘱咐了她俩一番,另命身边人跟着,才放她二人去玩。   黛玉与五公主走后,姑侄俩便说起了体己话。   “怎么姑父不在?往年这种时候,姑父不一直陪姑母您一起过节吗?”   “晋成来了,你姑父在坤宁宫陪她娘俩呢。”贤妃淡淡道。   ‘晋成’即是皇后所生之女——晋成公主,已经出嫁。因为是夏顼第一个孩子,所以除夏祯外,她最受宠。   申椒了然,便没再提这事。   姑侄俩扯着家长里短,不知不觉,就说到了裕王府满月酒的事。   知道林清因病没去参宴,贤妃愁地长叹了口气,“怎么一个二个身子骨都这样弱?年轻人不说龙精虎猛,也不该体弱多病呀……”   申椒听闻此言,便知夏祯又病了。   于是关心了下夏祯的病情。   “唉……”贤妃幽幽叹了口气,“告诉你也无妨。祯儿的身子不说你也知道,每年都要来那么几回,我几乎都快习惯了,谁料这回,竟是出乎预料的凶猛。”   说到这,贤妃已是满面愁容,申椒更是发现了贤妃眼底被厚厚脂粉遮掩的乌青,若非她眼尖以及坐的离贤妃近,还真察觉不出异样。   “去年年终他就有些不好。原本打算在你成婚后,来个双喜临门,把祯儿的婚事也一块办了,借此冲冲喜,都相看好人家了,临了,他却怎么着都不同意。我好话都说尽了,他就是不改口,只说自己时日无多,不愿、不愿耽误了人家女孩子……”   贤妃的声音越来越哽咽,到最后,竟是当着侄女的面,低泣出声。   其哭声之悲哀凄婉,真犹如空谷的猿啸,哀传久绝、惶然失措…… 第51章 中秋三   五公主和黛玉出了咸福宫, 直接去往了御花园的菊园。   初,文桓太后最喜菊花,底下人为讨其欢心, 便于御花园最显眼的位置修了座菊园, 只是现下还在八月,菊花尚未完全盛开。   五公主着云锦色衣裙,鲜妍明媚、含苞待放;黛玉着天青色衣裙, 贞静温柔,语笑嫣然。   两人款款来至菊园中心的石桌坐下。   待一坐定,五公主便迫不及待与黛玉分享近来发生的趣闻八卦, 小嘴巴巴儿说个不停, 一旁的黛玉压根没插嘴的余地,只能含笑静坐在侧细细聆听。   说着说着,话题终于转到了黛玉身上。   五公主兴冲冲询问:“婺儿, 我听贤娘娘讲,你也要随我们一同去习那户外运动了, 可是真的?”   黛玉点了点头, 笑道:“是真的。”   五公主抚掌大笑, “那可太好了!你若去了, 我也有伴儿了!”   接着五公主就开始自顾自给黛玉科普起南柯国一系列有关女子休闲、竞技的户外运动。   “别的倒没甚稀奇,唯有‘相扑’极为有趣。原本‘女子相扑’只限于街头的女艺人参玩,后因文桓太后酷爱此项运动,兴致来了更是亲自上阵, 所谓‘上行下效’,南柯国女子自文桓太后始, 不论贫富贵贱, 皆可参玩。”   “咱们也能参玩?”黛玉有些惊讶。   五公主骄傲的点了点头, “当然!当初为举办‘相扑’比赛,宫里还特地修了座‘相扑馆’,为让众位小姐夫人玩的尽兴,馆内更是只准女子进出,比赛也由文桓太后亲自做裁判,拔得头筹者,还可向文桓太后讨要一个赏赐!”   黛玉听罢,顿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女子相扑’她虽在书中了解过,可大家闺秀也能参赛她还是头回听说。   五公主见黛玉一脸的讶异,刚要解释,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终是叹了口气。   “你不知道也正常。你的身子本来就弱,原先在贾家也不怎么出来交际,消息自然没那么广。”   “文桓太后当初虽开了个不错的头,可随着她的仙逝,下面人的热情也逐渐消散。父皇虽没明令禁止咱们玩,可缺了这么个份量十足的领头人,有些事,也就没那么便宜了。”   黛玉‘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出了五公主的话外音,识趣地没再多问。   二人在菊园又逗留了好一会儿,才被贤妃派来的人给请了回去。   五公主和黛玉挺长时间没见,这么快又要分别,彼此心中都有些舍不得,但一想到俩人马上就能结伴一起玩了,才终于释然。   申椒与黛玉回到林府,已是天色见晚。   方才在宫中,贤妃在申椒面前好一顿哭诉,申椒于心不忍,便留下来安慰,最后干脆在咸福宫用了晚饭才回来。   林清久等申椒不归,便知她被宫里的事缠住了,只好自己一个人吃饭,申椒到家时,他正好吃完在仓库清点药材。   申椒听下人讲林清已经吃过,乐的清闲,径直往厢房走去,预备修整歇息片刻再直接上床睡觉。   林清一踏进门,便瞧见申椒靠在椅背上,微阖着目,任由身后的芩儿捶肩按摩。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申椒睁开双眼,眼神倦倦的,声音也有气无力,“宫里有事耽搁了。”   林清在申椒身旁落座,凝眉看了申椒一会儿,“我看你精神状态很不好,莫非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申椒摆了摆手,示意一旁服侍的人出去。   待房间只剩下他二人,申椒才开始叙说今日的见闻。   “我今儿进宫,听我姑母讲,五皇子的身体又开始不好了。”申椒幽幽道。   林清听着申椒沉重的语气,便知夏祯此次病情非比寻常,“这事我也听说过。不过,外面传的都是普通的风寒呀?”   申椒叹了口气,“刚开始的确是一般的风寒,可不知怎的,病情逐渐恶化,太医院绞尽脑汁也没找出病因,祯儿的身体便每况愈下,现如今已是病的下不了床。”   林清也皱起了眉,小声嘀咕:“怎么就病的这样重了……”   蓦地,林清想起了裕王府的满月宴,便问:“我听外头来的人讲,裕王府的满月宴办的极为隆重,朝中的高官几乎都去了?”   “虽未全数出席,可也去了大半。”   林清了然,想来这些人也是听到了些许风声,裕王正好趁这个机会造势。   申椒进宫走了一遭,同样明悟了其中奥妙,因此脸色很有些不好看,本欲将不痛快存在心里,可一想是在自家厢房,面对的又是林清,到底有些耐不住。   冷笑道:“亲弟弟缠绵病榻、生死未知,他倒好,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办,又不是嫡长子,办的如此隆重,给谁看?真是一点儿也不顾及亲兄弟的死活啊!枉他每次被圣上训斥,祯儿还总替他求情替他说好话,可见不是个东西!”   林清还是第一次见申椒动这么大气,端了手边的茶盏送到申椒跟前。   “你也别气了,气坏身子不值当,圣上一向贤明,是非公道他心中自有定论。”   申椒接过茶盏,一饮而尽,随后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恨声道:“道理我也明白。可我就是气不过他这副嘴脸!”   一想到姑母悲戚哀痛的低泣声,她心都要碎了。贤妃于她,就是亲生的娘亲,除了没从贤妃肚子里出来,她跟亲女儿没有区别。   一墙之隔,有人在笑,在庆贺新生命的降临;可有些人呢?却在为至亲随时消逝的生命悲痛、哭泣,白发人送黑发人。   林清其实没申椒那么气愤,毕竟他和贤妃没有血缘上的羁绊,所以比较能以旁观者的角度客观看待整个事件。   撇开立场,他觉得裕王做的没错。   兄弟情谊在寻常人家或许很重要,可在皇家么,就有那么一点可有可无了,有也大部分是为做给皇帝老爹看的,亦或是为自己搏个贤名,最终目的还是夺取皇位。   且夺嫡之争向来凶险异常,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如今这个节骨眼,的确是笼络人心、打击敌方阵营、动摇敌方军心的绝好机会。   只是,最上面的那位怎么想,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第52章 有赏   林清很耐心的倾听申椒的抱怨, 等到申椒抱怨的差不多终于消停的时候,才开口:“长荣怎么好端端的去乡下?即使要去,也不应该挑中秋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去呀。”   申椒说了半天, 这会儿倒饿了, 捻起一块点心一边吃一边答道:“他去乡下送彩礼了,算命先生说这几日刚好是良辰吉日,我爹爹便叫他这时候去。”   林清了然, 可又觉得哪里不对,捋了一会后,才反应过来。   “长荣不是你大哥么?如今也该有二十了, 怎么之前迟迟不定亲?”   他以前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过, 说古时常有人认为“小的比大的先结婚会克老大”,申桂的年纪在古代都算的上是大龄了,长的又是一表人才, 终日训练身体更是棒棒的,家世又显赫, 按理说, 不该这么晚才谈婚论嫁呀。   申椒闻言, 眼皮都没抬, “嗐!你问这个?这得怪我爹爹,他年轻时在外打仗,跟同乡来的一位姓万的战友有过命交情,俩人曾定下娃娃亲, 说是要让我大哥娶他家的长女,本来也没什么, 只当是两家人关系好罢了。谁知那家人第一胎生了儿子后, 此后十多年才生出个女儿, 我大哥足足比她年长九岁。”   “那家人过意不去,说是怕耽误了我大哥,便提出说要解除婚约,可我爹爹这个人,最是重诺,绝不肯因为这个就解除婚约,为此,特地选在那万家小姐周岁生日亲自到场贺生并下聘书,虽有些不合规矩,可到底表明了诚意,万家人见此,也就不好再推脱,两家的婚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申椒对这种问话早已习以为常,原先就有很多玩伴明里暗里打听这事,她都不知解释过多少遍了。   “原来如此。”林清崇敬道:“岳丈果真有君子风范!真正的‘口言之,身必行之’!”①   林清一听申椒说那万家如今在乡下,再联想到朝中草莽出身武官的待遇,便知这万家怕是早已失了势,最多只能在乡里安居,哪里比得上早就门庭显赫的申家?   万家家主心里估计也明白,年龄只是个借口,实际是不想高攀了这门亲事啊。   申家作为京都最顶尖的那批权贵之一,家风又好,申昉本人丧妻那么多年都没再娶,想嫁进申家名门闺秀肯定不少,可即使如此,申昉依然宁愿让自己的独子白等这么多年也要履行当初的约定,人品真的没话说。   申椒笑道:“也就你这么说罢了,京都不知多少人说我爹爹死心眼儿、认死理呢!”   “诶!怎么能这么讲?”林清一本正经纠正道:“君子喻于义,小人才喻于利!②岳丈所为,岂是那等眼里心里只有利益的人能懂的?”   申椒听了这话,打量林清许久,蓦地噗嗤一笑。   “笑什么?”林清有些莫名其妙。   “没什么。”申椒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才勉强止住笑意。   “只是觉得,相比于我大哥这个亲儿子,你这个女婿在脾气秉性方面倒是更像我爹爹。都是一样的儒雅斯文,有文人的风骨,却不拘泥于文人的刻板规矩,为人处世呢,看似随意,实则都有自己的一套准则。”   林清也笑了,“若果真如你所言,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了。”   说罢,夫妻俩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隔日,翰林院。   林清正和翰林院一众同僚忙的焦头烂额,翰林院的工作虽前途远大,可累也是真累,尤其直接对皇帝负责,更是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林清本身的能力,说实话,有限。而翰林院其他人呢,都是凭自己的实力实打实考上来的,还是名列前茅的那批。这些人,未中前,哪个不是家乡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林清只能算是普通人资质比较不错的,跟这些天纵奇才相比,那是比都不能比。得亏有系统这个外挂在,才让他勉勉强强能应付过去翰林院的繁杂工作,要不可就要穿帮闹大笑话喽。   翰林院的人忙到日上三竿,李仪芳才姗姗来迟,当然是被上司训了一顿啦,不过他脸皮厚,扛得住,上司也念及他才丧妻,没过多追究,这才让他逃了过去。   林清的工作位置和李仪芳挨的近,便趁此机会与他小声交谈起来。   “子尚,下班后咱们叫上乐业一起去和乐楼坐坐吧?”   李仪芳此刻跟个大爷似的摊坐在椅子上,也不管工作,就捧着一盏清茶细细品着,听见林清相邀,才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可以啊,咱们也有段时间没聚了。”李仪芳捧着茶神色淡淡道。   林清见李仪芳面色平静,眉宇间没有丝毫伤心之色,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压根看不出刚丧妻,觉得十分奇怪,但还是出于礼貌安慰道:“子尚兄,还请节哀。”   李仪芳也只“嗯嗯”两声,没作他答。   林清由于是和乐楼的常客,有自己专门的位置,故此无需特特早几日定位置。   最近刘道安他们那科正忙,所以下班时间比李仪芳和林清晚不少,总归等着也是等着,林清又知道了李仪芳那不凡的家世,便略带些调侃的语气说道:“如清不知,子尚兄竟是南平大长公主的孩子,家世如此不凡,怪道子尚兄身上有股异于常人的气质,缘是家学渊源所致。”   这话也不完全是调侃吧。毕竟在林清这个现代灵魂看来,身为高祖皇帝的直系外孙,真的算血缘非常近了,帝国开创者又无不是人中龙凤、经天纬地的大才,会遗传到先辈的优良基因委实正常。   李仪芳微眯着眼瞧着林清,口里还嚼着和乐楼招牌点心荔枝膏,慢条斯理道:“如清呐,怎么几日不见,你官腔这样重了?京都别的不多,皇亲国戚简直可以说是多如牛毛,我等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这话一出,场面立时冷了下来,林清更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心里更是纳闷,他官腔很重吗?他难道不是略带些调侃的语气说的?   正尴尬间,满头大汗的刘道安推门而入。   “对不住了,让二位久等!”刘道安一进门就对里面坐着的两人拱手致歉。   “这鬼天气!日头下了还这样热!”   刘道安接过林清递过来的温茶,匆忙道了句谢,而后一饮而尽。   “怎么这么晚才来?”   刘道安见李仪芳问他,没好气道:“你倒是清闲,请了几个月的假,可怜我和如清这些埋头苦干的人,每天忙的脚不离地,连休闲时间都少的可怜。”   李仪芳待还要说,外头却有人来报。   众人齐齐望向门口,来者自称是南平公主府的小厮。   “什么事?”李仪芳开口询问。   那小厮恭谨道:“二爷,老太爷说有要事与你相商,让你现在就回去呢。”   “现在就回去……”李仪芳嘀咕道。   “说了什么事吗?”   “没有。”   李仪芳脸色一时有些晦暗难辨,好半天没说话,一旁站着的小厮被自己二爷在外人面前晾着,很有些手足无措。   林清便笑着打圆场:“子尚兄,既是家里有要事,你就先回吧,改明儿再找个合适的时间约出来玩便是。”   李仪芳倒也不急,与林清、刘道安好一顿寒暄后,才慢悠悠随那小厮家去。   刘道安对此见怪不怪,只一个劲儿捡荔枝膏盘里的冰块嚼,嚼的嘎嘣儿脆,想借此消消自己身上的暑气。   林清则在旁皱眉思索,嘀咕道:“乐业,你有没有觉得,子尚兄的状态,有点,呃……,过于、过于……”   “过于平静是不是?”刘道安抢言道。   林清神情愕然看着他,显然是没料到他能这么准确的说出。   刘道安嗤笑着摇了摇头,“你呀,到底是吃了初来乍到的亏。你去街上随便拉个人问问,这京城谁不知道?南平大长公主的小儿子脾性是出了名的古怪叛逆!母亲去世的葬礼上,大哥哭的肝肠寸断,他倒好,不说面露悲戚之色,还一连消失好几天,李驸马亲自带人搜遍整个京城也没发现他的踪迹,直到公主下葬那天他才出现。葬礼结束后,要不是李家大哥拦着,李驸马估计能把他当场打死!”   “啊?”林清有些诧异,“可我前段时间还在公主忌日那天在舒肴斋碰见子尚,他特地买了匀颜阁、彩云间和舒肴斋这三家的点心,说是母亲在世时最爱吃。按理说,若是真的不孝,也没必要在母亲逝后多年做这些‘表面功夫’吧?”   刘道安把荔枝膏盘里的冰块都嚼完了,还不过瘾,又吩咐人再去送一盘荔枝膏来,还嘱咐要多放些冰。   “所以说他‘古怪’呀。该尽孝的时候不尽孝,等到身边的人都快忘却了亲人逝去的悲痛,他反倒事亲至孝起来。亲娘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那二婚的继妻。”   “子尚竟是二婚?”林清惊呼出声。   “他前面还有个妻子,也是早早亡故。”末了,咂咂嘴,羡慕道:“也不知这小子前世修来的什么福气,名声这样差,依旧引得两位高门贵女争相嫁于他。”   “不过如清。”刘道安话锋一转,“我刚从我们上官那探得口风,说是江南的事宜都处理的差不多,圣上十分满意,林大人怕是不日也要进京,到时必定重重有赏,兄弟我在这提前给你家道喜了!”   说罢,笑呵呵给林清拱了拱手。   刘道安是中书舍人,平时就与召令草拟一类的文书打交道,又说是从上官那得知,那必定八九不离十。   林清于是十分欣喜,注意力一下就从李仪芳那转了回来,高兴之余,请刘道安在和乐楼大吃了一顿,刘道安也不客气,专挑贵的点。   等到二人在和乐楼门口互相道别后,林清竟意外碰见了许久不见的云宋瑞,云宋瑞身边还跟着一着紫衫,束高发,身姿挺拔,面容英俊,神情严肃的青年。   作者有话说:   注:①口言之,身必行之——《墨子·公孟》   ②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论语·里仁》 第53章 病重   “祭酒大人。”林清拱手施礼。   云宋瑞摆摆手, “无需多礼。既在朝外,那便不必以官职相称。”   “是,师长。”林清颌首, 又打眼瞧见一旁站着的紫衫青年, 上下打量一番后,笑问道:“这是哪家的公子?生的如此玉树临风。”   云宋瑞一笑,介绍道:“这是我在江州的学生, 如今住在我家,正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   林清了然,笑呵呵上前, 热络地拍着那紫衫青年的右肩, 一边拍一边说道:“嗐呀!原来是师弟!不知师弟字名何如呀?”   那紫衫青年听闻林清唤他‘师弟’,便知林清已然认下了他这个同门,欣喜之余忙拱手回道:“在下高中玄, 字怀真,师兄唤我怀真即可。”   林清一把扶起他, “免礼免礼。”末了, 又道:“中玄、中元……, 好名字!师弟这个名字取的极好, 一早就预示了高中呀。”   云宋瑞笑道:“快别在那寒暄了,我已定了位置,再不去饭菜都凉了。”   三人便陆续上了楼。   林府。   黛玉来到大厅用饭,笑吟吟冲座上的申椒喊了句“婶娘”, 申椒笑着应了一声,便吩咐人将炖好的燕窝送上来。   “叔叔今儿又不在家用膳?”   申椒‘嗯’了一声, “你叔叔方才派人回来传话, 说是在和乐楼碰见了以前的师长, 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叫我们不必等他。”   申椒瞧着黛玉脸色红润,便问:“如今的药可还吃着?”   黛玉点头,“吃着呢。不过较之原先顿数少了,一日间也只早晚各吃一回。”   申椒点点头,随即又叹道:“等你身体再好些,婶娘再带你出去玩。可怜见的,该是活蹦乱跳的年纪,却整日困在家中。”   正说着,茵儿却捧着两盅燕窝送了上来。   申椒招呼黛玉趁热吃。   黛玉吃了几勺后,笑道:“今儿的燕窝倒是有些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黛玉沉吟一番,道:“清甜不少。我这几日热的不行,然这燕窝刚下去,胃里就凉津津的,比吃那些个冷饮还要舒服。”   申椒与身后的芩儿对视一眼,而后两人皆噗嗤一笑。   “婶娘笑什么?”黛玉有些不解。   芩儿笑着解释:“姑娘,这里面加了一瓣清山雪莲,所以才有这样的效果。”   “清山雪莲?”天山雪莲她知道,清山雪莲她还是头回听闻。   “是啊。怨不得姑娘不知道,这原是我家老爷当年在外四处征战时意外得来的,除了上交给国库,总共也就留下五朵。上回姑爷身体不舒服,我家老爷这才特地遣人送了两朵过来。”   黛玉一听这东西如此贵重,又是给自己叔叔养身体用的,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申椒见状忙安慰道:“你且安心吃着,你叔叔那还有呢。”   黛玉知道申椒是个大方直爽的性子,便没再纠结,安心喝下了那盅燕窝。   和乐楼。   “什么?!我大哥竟病的这样重了!”林清蹭地一下从位置上站起。   “如清你先别急,听怀真说完。”云宋瑞如是安慰道。   “是啊,林师兄,先听我说完,林大人还有东西要我交给你呢。”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尚未开封的信件递到林清手中。   高中玄见林清要打开,忙出声阻止:“且慢!”   林清顿住手中的动作,不解地看向高中玄。   高中玄笑着解释:“师兄,是这样的。我来时,林大人特地嘱咐过,务必要你回家后再打开,如今我与恩师皆在,有些不妥。”   林清听罢,便知这信极为重要,于是将它揣到怀中,预备回府再查看。   得知林如海如今病重,林清也没了应酬的心情,云宋瑞自然看出了林清的心不在焉,便借着自己年老嗜睡的由头,早早解散了聚会。   林府。   府门口早已被申椒派了人在迎接,林清一下马车便径直往书房而去,待到了房内,立即反锁房门。   微弱的烛火噼里啪啦的响着,林清靠在椅背上,看着手中尚未开封的信件神色晦明。   按原着的时间,林如海也该是这段时间没的,只是一旦林如海走了,于五皇子这派无疑是个很大的打击。   南柯国向来尊崇嫡长子继承制,南柯国的官员更是一个比一个有原则。皇后无子,那三皇子几乎天然拥有一大票文官的支持。   余下的一小撮文官,要么闲云野鹤不问世事,要么就是仕途无望,抱着‘烧冷灶’的心态,将宝压在五皇子身上,预备‘以小博大’。真正有实力的,还得是以林如海为代表的一部分清流派,可终究人数太少,作用有限。   若是林如海此番在江南办完事后能安然无恙的回来,自然有更多的可能,只是,唉……   林清深知自己娶了申椒,那就是天生的五王党,除非休了申椒,否则即使自己有保持中立的心,也绝做不到独善其身。   依照林清对林如海的了解,当初他既然那么干脆地答应这门婚事,没道理不会想到如今这种情况呀。   还是说,有后手?   正想着,门外忽而响起阵阵敲门声。   “扣扣扣……”   林清敛了敛思绪,高声道:‘“谁呀?”   “是我。”   林清听出是申椒,忙把信件收好,才去打开门。   申椒命芩儿将刚熬好的燕窝粥放到圆桌上,“这是刚熬好的燕窝粥,最是养胃,老爷快趁热吃罢。”   林清点点头,随即大快朵颐起来。   因为心里有事,加上林清一向口糙,所以直到将一大碗粥吃完,也没觉察出什么不同。   吃完后,林清一言不发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申椒见林清此刻与往日有所不同,便叫人退下,自己来到林清身后,细细给他按摩头部的穴位。   林清被申椒按摩了一会儿后,疲劳顿感消了大半,一把抓住申椒的手,问道:“你这手法跟谁学的。”   申椒顿住,“不舒服吗?”   “舒服,就是太舒服了,反而有点不适应。”那个‘太’字林清咬的极重。   这手法,简直了。   高考前一段时间,林清压力大的不行,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两只眼睛熬的通红。   班主任见他那惨样,二话不说,自掏腰包将他拉去了当地一家有名的按摩店,让技师给他全身上下做了次按摩。   从按摩店出来的那一刻,林清那叫一个神清气爽,高考也超常发挥,把班主任乐的不行。   方才申椒带给他的舒服程度,跟那日在按摩店的舒服不相上下。   只是,申椒一个大小姐,按摩的手法怎么会这么娴熟?   申椒得了林清的夸奖,没想太多,心里只十分得意,“圣上初登基时,国内百废待兴,一大堆事等着他去干,几天几夜不睡觉也是常有的事,以至于年纪轻轻就得了头疾,一发作起来头痛欲裂。我姑母每每见了都心疼不已,于是特地请教一位高人,从他那习得了一套按摩手法,有事没事就给圣上按摩,从那之后,圣上头痛的症状果真轻了不少。”   “我那时久居宫中,有时闲得无聊了,我姑母便也会教我一些。”   林清听了颇感意外,这贤妃与皇帝的相处模式还真像寻常百姓夫妻,这贤妃也真不愧于这个‘贤’字,确实贤惠。   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身边有这么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也难怪皇帝宠她。   “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儿回来怎么心事重重的,早上出去还好好的。”   林清没说话,只默默将申椒拉到跟前,抬起头,脸色凝重看向她,“我大哥如今病的很严重。”   申椒十分讶异,“这是怎么回事,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方才在和乐楼,我师长身边跟了个从江州来京城赶考的学生,是他告诉我的。”   江州与姑苏邻近,申椒已信了大半,但还是道:“按理说,大老爷如今身居要职,若果真病重,上头必是第一个知晓的。”   沉吟一番后,道:“你近期在朝中,可曾听闻上头有另派人去江南主持大局的打算?”   林清摇头,“风平浪静。”   “这就怪了。”申椒嘀咕道,“要不这样,我明儿去我姑母那探探?”   林清赶忙制止,“不行!贤妃娘娘一向深得帝宠,断不能因为这个让圣上与她心生嫌隙。”   后宫不得干政呀!   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尤其今上还不是个昏庸的皇帝,更不能冒这个险。   贤妃与五皇子是他们这派最大的靠山和底牌,只要贤妃一日得帝宠,五皇子还在一日,自己这派就还有登天的机会。   所以,这俩人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那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林清阖上双眼,沉默一会儿后,道:“这事你先不要同任何人提,玉儿也不行。明儿我再去打探打探,若是仍旧得不到个准信,就直接跟圣上说明此事。”   申椒叹了叹,“也只能如此了。”   待申椒走后,林清再次反锁住房门,随即打开了那封信件。   看着看着,林清原本紧皱的眉,竟逐渐舒缓了下来。   原来如此。 第54章 偏心   林清昨晚想了好久, 应该到谁那去探口风,若是申桂在京,或许他能打探到一些消息, 可如今“远水解不了近渴”, 那就只能去问问水溶了。   北静王府。   林清提着手中的礼品准备‘登门拜访’。   谢天谢地,水溶这回终于在府中了。   门口的侍者听是“林府的林如清”,立即就引他进去了。   林清跟着那侍者来到一处环境雅幽的院子, 里面种着一管又一管的湘妃竹,竹身点点泪斑,似美人落泪。   “林老爷, 我家王爷即刻便来, 您暂且在此用会子茶吧。”那侍者半弓着腰,恭敬道。   林清拱手回礼,“有劳了。”   那侍者下去后, 另有一批侍者先后端着好一些茶具来此,默默将一整套茶具摆放好, 然后开始煮茶, 不消片刻, 那升起了清香馥郁的茶香。   林清则在一旁好奇的看着那些人摆弄, 只觉行云流水,优雅至极。   “如清。”   林清回过头,见是水溶,忙站起身, 见礼道:“王爷。”   水溶扶起他,“不必多礼。”   随即二人落了座。   此时火候也到了, 两人各自捧着手中的一盏清茶细细品着。   原先在茶楼, 林清也看到过别人煮茶, 只是一心扑在说书上,对这不感兴趣,加之自己的嘴糙惯了,所以压根品味不到这种高雅,而今静静的用心尝,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如清,你看我这茶如何?”水溶放下手中的茶盏,含笑问道。   林清此刻已然将杯中的茶水饮尽,味道么,倒也觉察出来了,只是……   “我是个俗人,没有什么高雅的志趣。硬要说的话,就是这茶,比一般的茶香气更怡人、味道更甘醇些,其它的我就尝不出了。”   水溶听了林清的话,静笑不语,示意一旁伺候的人下去,然后亲自将林清的茶盏斟满,随后递给林清。   林清接过,饮了一口,打量了下四周,忍不住问道:“水溶,这竹可是湘妃竹?”   水溶点点头,“是。”   林清还不死心,继续追问,“栽种此竹可有何典故?”   “典故倒是没有什么典故,只是前几年我时常做一个梦,梦中我来到一处云雾缭绕、霞光万丈之地,恍若人间仙境,那里栽种了一大片茂密的竹林,林内更是传出阵阵音乐之声。我心下好奇,以为是像‘竹林七贤’那样的人物,谁知……”   说到这,水溶罕见的红了脸。   林清听的心焦,忙追问道:“谁知什么?”   水溶继续道:“谁知走近一看,却是一头戴花冠,身穿绣服的仙子端坐在那。”   “你可曾看清了她的面容?”   水溶先是摇头,继而又点头。   “说来也怪,那段时间我经常做这个梦,梦里我明明记得看清了这位仙子的面容,一觉醒来却又忘了。”   “不过。”水溶信誓旦旦补充道,“若是我能再得见那仙子,定能一眼认出。”   林清听他这斩钉截铁的口气,反倒沉默了。   “如清。”水溶唤了他一声。   林清的思绪被打破,忙抬头看向他。   水溶笑道:“你今儿来可是有什么事?总不能单纯来我这吃茶吧?”   林清不好意思的笑笑,“见笑了,我倒还真有件事要叨扰你,只是,欸!”   水溶见他愁容满脸,心知此事非比寻常,于是劝解道:“如清你但说无妨,能帮的我一定帮。”   林清叹了口气,“既然你这么讲,那我也不扭捏。是这样的,我昨儿刚得到消息,我大哥前不久得了场大病,如今危在旦夕,可上头迟迟没有派人去江南的打算。”   水溶多精明?一下就听懂了林清话里的意思,沉吟一番后,给出了自己的见解,“依我对上面的了解,圣上怕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做好了万全之策也不一定。你要实在心焦,就先做好出行的事宜,我估摸也就这两天了,到时召令一发,你就立即前往,不会耽误的。”   呼!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   他是怕江南没有人主持大局吗?他怕的是见不到林如海最后一面呀!   江南有没有人主持大局压根就不是他该担心的事,林如海的临终遗言和性命也是他最最关心的。   水溶也真不愧是在御前做事的人,的确称得上‘七窍玲珑’。   林清被水溶指了明路,忙起身施礼,“多谢水溶兄给愚弟指了条明路,来日若有什么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尽管开口,弟弟我定当鼎力相助!”   水溶有些好笑的将林清拉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过,如清你比我大,该是我唤你一声‘兄’才对。”   林清吓的赶忙挥手拒绝,“不敢、不敢!王爷乃是天潢贵胄,能让王爷称‘兄’的只有圣上,小弟不过一百姓尔,何德何能配让王爷称‘兄’?”   皇宫。   夏顼刚忙完手头上的事,就往养怡殿赶去,待到殿外,便迎头与一高鼻深目、碧眼棕发的少年撞上。   来人正是六皇子夏禄。   “参见父皇。”夏禄结结实实行了个礼。   夏顼“嗯”了一声,“起来吧。”   没多说,便不再管一旁站着的夏禄,径直往殿内匆匆而去。   夏祯见自己父皇来了,刚要起身下床,却被两步作一步走来的夏顼一把按住。   “你身子弱,要多歇息,不必行礼。”   夏顼在床边坐下,看着儿子比纸还苍白的脸色,心疼的叹了口气,“我儿果真受苦了。”   夏祯笑了笑,安慰道:“父皇别太忧心,儿子的身体儿子知道,瞧着可怖,实则没甚大碍。”   夏顼抬手抚了抚夏祯的脸,爱怜道:“儿啊,你娘整日为你的病担惊受怕,吃吃不下,睡睡不着,人憔悴了大半。我而今不图别的,唯盼着你能尽快好起来,你要出了什么差错,你娘怕也活不下去了。”   说着说着,眼中竟是闪现出了泪花。   夏祯默然,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想,决定转移话题,“父亲,江南怎么样了?”   夏顼接过一旁贴身大太监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拭眼角,才道:“已经差不多了。林如海倒有些能力,该办的不该办的他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如今除了一部分收尾工作,其余都处置妥当了。”   夏祯点点头,“林如海出身权贵之家,难为他还能凭自己得中探花,其他的勋贵之家怕是再难出这么厉害的后辈了。”   正说着,侍女却端着药来了,刚要喂,却被夏顼拦住。   “我来吧。”   “父皇,这如何使得?”夏祯刚要阻止,又被夏顼按住。   “你是父皇最爱的儿子,现下你病的这么重,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这个,要不只看着你娘为了你奔波,我心里不好受啊,唉!”   夏祯见身为九五之尊的父皇说出这话,心里难受的不行。   都说“儿女都是父母的债”,从小到大,夏顼和贤妃为了他的病没少操心,无论他们投入多少心力,自己的病总是时好时坏,丝毫不见气色,现如今更是病的比以前还要重。   生于帝王之家,却得到了几乎毫无保留的父母之爱,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才叫他百病缠身么?   夏祯怀着复杂的心情喝完了药。   “方才我在殿外碰见小六了,那孩子也是不懂事,明知你身体弱,该多多休息才是,还来打扰你,也太没分寸了。改明儿我给他提提醒,叫他以后没事别来打扰你。”   夏祯连忙阻止,“父皇,小六也是关心我,怕我终日困在屋里闷坏了才来陪我。半大的少年正是爱闹爱玩的年纪,难为他能为了给我解闷安安生生坐着。”   说罢,夏祯指了指书桌上的宣纸,“那上面的字是小六方才临摹的,我瞧着,在同龄人里算是不错的。”   夏顼一点翻看的欲望都没有,只道:“你说好那便是好。”   接着父子二人又聊了会儿政事。   夏顼这个人,明面上不偏不倚,实际却将夏祯将储君培养,更是借着夏祯体弱的由头,不叫他去国子监上学,留在身边亲自教导,周边尽是名儒大士。   朝中的文官自然有意见,不过也只是口头上说说,不痛不痒,毕竟夏顼极有‘分寸’,表面上没透露出丝毫立夏祯为太子的倾向。   三皇子作为长子,待遇甚至比受宠的五皇子还要好,五皇子本人也被教育的谦逊友善,让人挑不出什么差错。   顶多被人说“偏心”。   可即使手指头也有长短,更遑论亲儿子?   于是,官员纵使知道皇帝耍流氓、偏心眼儿,也无可奈何。   其实夏顼搞这种骚操作也不是第一次了。   就像皇后和贤妃。   世人皆知皇帝尊重皇后,是个守礼之人,却偏偏又打心底里认同了贤妃这个后宫第一宠妃。   你要说这逾了礼制,倒也没有。   毕竟贤妃娘娘一向恪守本分,娘家人更是一个比一个谨慎,略微出格的,也就是一月间皇帝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宿在她这罢了,可身为妃子,她能拒绝么?不能哇!   反倒是身为国母的皇后,娘家人犯的事一个比一个大,不是皇帝压着,那是要杀头的。   南柯国其他地方百姓不清楚,京城的百姓可是结结实实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国舅爷的威风。   于是,本该被世人唾骂的宠妃反倒成了‘贤’的代表,本该受世人敬仰尊重的皇后却叫底下人敢怒不敢言!   这叫什么事呀!   这期间,夏顼照样没偷偷搞什么小动作,相反,大多时候他还护着皇后娘家人,以至于下面人都感叹夏顼对皇后的仁义。   啧啧,真是绝了。 第55章 南下   林清回家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去江南的事宜, 想了想,还是觉得水路最快。   京都到南京有一条大运河连着,只不过这条河一向是官用, 用来运输重要物资的, 其他人员想用必须跟有关部门打声招呼。   申椒看着林清火急火燎的模样,迟疑道:“你可要把玉儿也带去?若大老爷真没了,也能见他最后一面, 不至于余生留憾。”   林清顿住,这他还真没想过。   想了想,对申椒嘱咐:“你这几日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事同玉儿说了, 叫她好好准备, 到时直接随我南下。”   申椒点点头,“我会的。”   几天后,林如海病重的消息忽然间被传开, 一时间,无数人心翻动。   贾府。   贾母这几日身体刚好转, 有事没事便会四处逛逛, 散散心, 一众小辈也极有孝心, 纷纷陪在贾母身边逗趣,叫贾母心中好生安慰。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黛玉不在身边。   毕竟在她跟前养了这么久, 又是亲外孙女,没道理不想念, 尤其宝玉自黛玉走后, 总是在她耳边念叨提醒她林妹妹的存在, 于是愈发放不下。正预备最近找个合适妥当的由头请黛玉过来玩几天,谁知就听到了林如海病重的消息,一时间慌了神。   贾赦一贯泡在女人堆里,王夫人终究是妇人,外面的事纵使知道了也没那个心计,宁国府更是早就分了家,小辈们又还没长成人,如今掰着手指头算,也只贾政能将将‘堪当大任’,这还是在贾母活着头脑清醒的情况下。   其实,也不只贾府这样,像其他的勋贵之家,如今也面临着后继无人、无人可用的局面,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林如海那样的造化的,他的转型可以说是勋贵家族中的典范。   对此,只能说福报耗的差不多了。   不过吧,贾府跟其他家族相比,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这得多亏贾母极深谋远虑的眼光和非同常人的心计,让自己的独女与林如海成婚,最关键是还有个黛玉在,那么只要林如海活着一天,就不会对贾家不管不顾,多多少少有些情面在。而贾府的子弟则可以凭着这个姑老爷多几分转型成功的几率,毕竟谁也没有他有经验,届时若是哪个有出息的子弟能一举高中,再借助林如海的提携进入朝堂,掌握一部分话语权的话,那势必可以拯救日渐败落的家族从而实现家族中兴。   不得不说,贾母是很有战略家的眼光的。   但是么,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林如海还活着的基础上,人在,情分就还在,人不在了,就‘往事随风散,从此天涯是路人’咯。   其实若能跟林清搞好关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林如海去世后,林家就是林清当家了,林如海生前所有的人脉都会被林清名正言顺的继承。可是吧,‘一朝天子一朝臣’,林如海是他贾家的女婿,他林清可不是!‘非亲非故’的,他何必主动招惹那些麻烦事。而且最关键的是,林贾两家目前处在不同的阵营,这可比前者致命多了。   显然贾母也十分清楚这个道理,所以此刻她比谁都关心林如海的病情,要不是老胳膊老腿禁不住折腾,她估计能即刻亲自南下去。   贾政是员外郎,大大小小也是个京官,自然一早得了消息,心里也慌,于是也不等请安,下了朝就去荣禧堂。   母子二人面面相觑,焦急万分,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到最后没办法,只能先遣人送一些名贵药材去林府,帮不帮得到另说,可到底也是他们作为岳家的一点子心意。   为表诚意,是贾琏亲自送去的。   林清也是出面亲自招待,因为对贾琏的第一印象不错,所以也比较有耐心的与他相谈了一番。   “我家老太太一听林姑爷病重,急的跟什么似的,立即从自己的库房拿了好些药材叫我送来,我来时还吵着要南下亲自看望林姑爷去,好说歹说才被身边人劝下。说起来林姑爷那样好的人,如何……,唉!”贾琏叹道,瞧着倒有几分伤心之色。   林清心情也不好,但还是回道:“老太君的心意我心领了,不过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望哥儿回去后,务必安慰老太君切勿太过伤心,若急出个好歹来,倒是我们这些小辈的不是。”   贾琏听了只能连连称‘是’,接着随口问了句:“不知林妹妹可也要随二爷一同南下?”   如今闹得满城风雨,林清是定要回南京一趟的,请假的奏折他都交了上去,如今就等上面批准。   林清点头,“要的。玉儿是我大哥的独女,不管怎么说都该去见一面。”   晚上。   夫妻二人照例躺在床上开始了每晚的睡前夜谈。   “你真要带玉儿一起去?”   林清转过头,看着申椒有些莫名其妙,“当然!玉儿是我大哥唯一的孩子,再怎么着,也该叫他在临终前见见。”   申椒听了林清这话,反倒默然,林清见她欲言又止,有些不明所以,便追问:“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这不是很理所当然吗?”   父亲快要去世了,做女儿的去见他最后一面,不是很天经地义吗?   申椒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于是坐起身,看着林清道:“我且问你,你这回南下,可是要走水路?”   林清点头,“自然。”水路可是古代速度最快的交通。   “既走水路,那便要坐船,是与不是?”   “是。”   “如今大老爷病的严重,那必是日夜兼程,只为能早一步到南京,是与不是?”   “是。”   “那你可知,从京都到南京,最快的是哪条水路?”   “是都南运河。”从京都直达南京的那条。   “没错,的确是都南运河。可是老爷,你可知这条运河以前是运什么的?”   林清点头,“是运输重要的物资的。”他早打听清楚了。   申椒没接他话茬,自顾自说道:“这条运河是文桓太后当政时开挖的,联通了好几条水系,四通八达。开挖之初,就是奔着运输军需物资才修的,押运官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我爹爹年轻时也押过一回,据他后来讲,若是遇上顺风且不停歇的话,半月即可到达,你再算算从京都到南京路程有多远。”   林清在心底算了算相距的路程,再除于用时,震惊了!   “这么快!”   申椒点点头,“没错,就有这么快!将士们一个个体格强悍,饶是如此,运一回货也要精疲力尽,若是还晕船,怕是要生不如死。”   “玉儿如今的身体虽比以前好上不少,可终究体弱,如今可还每日吃着药呢,又是女子,从小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哪里禁得住这样磋磨。”   这回轮到林清沉默了,默了半饷,还是道:“可这极有可能是他们父女二人见的最后一面,以后保不齐要天人永隔了。”   申椒何尝不知?可现实的问题也是实实在在摆在这的,她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叹道:“你如今是林家唯一能做主的人,你……,唉!”   她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昨晚林清一夜没睡,一直在想这事究竟该怎么妥善解决,可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进退两难呀!   隔天林清照常去上朝,竟得知了上面要派钦差大臣亲自去江南,林清这个七品小官竟然也在册!   钦差一职是没有品级的,往往事毕复命后,该官职便取消。而担任该官职的一般都是皇帝信得过的高官,比如这回的钦差大臣就是二品大员吴悯。   吴悯算是皇帝的嫡系亲信,皇帝还没亲政他就陪在皇帝身边,早早入了阁,算是夏顼一手提拔上来的。一直勤恳做事,低调做人,既不结党也不营私,更不刻意去营造人际关系,所以在朝中朋友很少,算是一个‘孤臣’——孤独的只听命于皇帝一人的臣子。   除了皇帝,他不买任何人的账,夺嫡跟他没关系,皇帝选谁他支持谁。无论是三皇子那派还是五皇子这派,都很默契的没有选择去拉拢他,因为知道他油盐不进。   总之,这是个重量级的人物。   林清领了圣旨心情复杂的回了家,他任职一年不到,这就可以跟随这样厉害的人物一起出差了?很难不是皇帝看在林如海的面子上才叫他去的。   只是,如今林清既是有公务在身,那便不能带着黛玉一起去。   林清到家后,很申椒细细说了此事,嘱咐她务必要跟黛玉好好说,说清楚不带她一起去的缘由,申椒自是答应。   所幸,黛玉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听申椒分析了其中的利弊和利害关系后,心里虽然伤心遗憾,可却没有胡搅蛮缠,而是亲自写了封书信交给林清,让他到时把这封信给林如海,也算聊表她的孝心。   一切安顿妥善后,就立刻启程了,因为时间紧迫,上面特地批准他们坐行运最快最轻便的那条船,于是还没到半月,就已抵达南京。 第56章 猜测   林清在船上一直不舒服, 船行驶的速度实在太快,甲板被风吹的呼呼响,船杆上挂着的旗帜被吹的几乎要和船杆成九十度直角。   自船开动, 林清就想回自己房间躺着, 因为真的很难受,一站着胃里就翻腾不止,可顾及是和上司同行, 不想给吴悯留下不好的印象,开始的几天硬是强撑着,最后把所有人都熬‘走’了, 他才不再‘坚持’。   可看到比自己大好几轮, 胡子都斑白的吴悯跟个没事人似的在船上四处溜达,林清那叫一个羞愧,想自己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身体素质竟比不过一五十多岁的老头子?   陪同的其他官员也没比林清好到哪去,上船几天后个个一脸菜色, 有些甚至上吐下泻, 和红光满面、精力充沛的吴悯形成鲜明对比。   吴悯本人见手底下人一个个都这么没用, 十分无奈, 但还是准许他们撑不住了可以回自己房间休息,不必陪护在侧。一开始没人敢坐这个出头鸟,都死要面子地强撑着,后来终于有一个人率先撑不住起了个头, 其他人见没事便都麻利回自己房间躺着了。   而林清因为是陪同官员中年纪最轻的,才二十出头, 身体素质再不济也还是要比那些三四十、四五十的强, 所以是最后一个回去的。   吴悯不动声色地看着船上发生的一切, 心里也有了数,竟出乎意料地对林清印象不错,认为他是个有毅力、不跟风、诚实的人,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船抵达南京后,众人如获新生,即使下船后脚步绵软,浑身酸痛,也抵挡不住雀跃的心情。   作为京都来的特派人员,自是有专门的府邸以供歇息,可林清‘思兄情切’,不顾远行后的疲劳,下船后第一时间就跟吴悯说明了情况,得到吴悯准许后,便连夜赶往林如海的住处。   按理来讲,吴悯作为钦差也该去的,只是一行人抵达南京之时,天已经黑了,众人舟车劳顿,况且尚未与南京府尹进行交接,故此要过几天才能去拜访林如海,准许林清提前去,已是体谅他与林如海‘兄弟情深’。   林如海服了药刚准备睡下,底下人却来报:京都的小林大人来了!   林如海看着胡子拉碴的林清,刚要问他怎么回事,林清就直接扑倒在林如海床边,号啕大哭起来,着实把林如海吓了一跳。   只是嚎的声音越来越大,又是大晚上,实在太不吉利,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如海已经没了呢。   忍无可忍之下,林如海直接一声大喝:“臭小子!你嚎丧呢?老子还没死呢!”   林如海这么一个文雅的人都爆了粗口,可见有多无语。   林清及时止住了哭声,抬起涕泗横流的脸,茫然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瞧他这傻样气不打一处来,可一想到对方也是关心自己才这么激动,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一边命人去准备饭食和洗澡水,一边叫被林清这一套行云流水跪功唬住了的下人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林如海被林清这么一打搅,也没了再睡的心思,干脆穿衣从床上下来。   从内厅踱到外面,见林清狼吞虎咽的吞着小厨房刚做好的饭食,便知他能这么快到这必是吃了不少苦。于是来到圆桌旁坐下,静静看着他吃饭,时不时还嘱咐他“慢些吃,厨房还有呢。”看到他噎着了,还会顺带递过他茶水,实在贴心!   林清在船上这几天一直没好好吃过饭,往往吃了吐,吐了吃,几乎没吃饱过,这十来天完全靠申椒事先给他准备好的各色糕点“续命”。   唉,连他都成了这个鬼样子,若是让黛玉随他同行,不知要磋磨成什么样。   等吃的差不多有七分饱了,林清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同时觉察到一旁的林如海投来的毫不掩饰的慈爱目光,联想到自己方才一系列堪称肉麻的操作,不觉十分尴尬。   其实在他当时的视角下,林如海确实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且被子几乎没有起伏(可见有多瘦),瞧着也太像那啥了。   加上连日来林清的状态一直昏昏沉沉的,于是一个没忍住,就直接破了防。   林如海见他动作缓了下来,问道:“吃饱了?”   林清放下筷子,点点头。   林如海上下扫视了林清一番,佯装嫌弃地皱了皱眉头,“吃饱了就去洗个澡,浑身脏兮兮的,好好一个朝廷命官搞的这样狼狈,真给圣上丢脸。”   林清囧,自己好像被大哥嫌弃了?   林清痛快洗了个澡,再剃了胡子,换了套林如海年轻时的旧衣,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还挺合身。   还没仔细看看呢,就有人来敲门,说是老爷叫他去书房。   不多磨蹭,林清立即随那侍者去了。   “叩叩叩……”   “进。”   林清进到房内,习惯性地反锁上房门。   “大哥,你找我。”   林如海转身看见换上自己旧衣的林清,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和蔼,笑眯眯走到林清跟前,抬手给他整了整衣领,又后退几步将林清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这才像君子的风范。”   “欲明事理,先正衣冠,仪态端庄了,精神面貌才好,做事才能有规有矩。”   林清聆听教诲,“大哥教训的极是。”   林如海捋着胡须点了点头,看向林清的眼神中欣赏之余又带着些许莫名,想来是在透过林清怀念他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吧。   林如海问了问京都的事宜,林清一一回答,还将黛玉写的那封亲笔信交给了林如海。   林如海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包含真情的话语,不禁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眼内也热热的。   “玉儿甚是想念大哥呢,若非时间紧迫,她定是也要一起来的。”   林如海放下信件,看向林清,由衷感谢道:“清儿,玉儿信里都说了,你与弟妹待她极好,现如今她的身子已经渐渐好转,连药都比以前吃的少了,大哥真是、真是……”说到这,林如海不禁老泪纵横。   他的黛玉从小就把药当饭吃,正所谓是药三分毒,他明面上虽依旧疼爱,背地里却没少担惊受怕,就怕哪天自己唯一的孩儿因此早夭,而今见她已然减少了药量,他、他着实欣喜呀!   林清忙走过去轻抚他的背给他顺气,“大哥,你这说的什么话?玉儿是我亲侄女,我与申氏疼她是应该的,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林如海抬起衣袖轻拭了拭眼角,叹道:“你能这么说,为兄着实欣慰,往后这个家交到你手里,我也能放心了。”   待到兄弟二人的情绪平静下来,林清才发现了不对劲。   “大哥,信中你不是说自己已然病的下不来床么?”   可瞧林如海方才的模样,一点也不像病入膏肓,虽瘦了些,可精神状态却比上回他在京城还要好些。   林如海饮了口茶,慢悠悠道:“信中说的的确是实情,两个月前,为兄确实病的不能自理。”   “那现在怎么……”林清不解,若是真的,那这好也好的太快了。   林如海笑了笑,“两月前,我突感风寒,一时间病来如山倒,因怕自己就此丧命,便想留下绝笔信一封。可巧高解元特来拜访我,我早年与高家家主很有几分交情在,他也正要上京赶考,我便托他将信交与你。”   “谁知他刚走半月有余,圣上就得知了我的病情,特地派来一高人为我治病。”   “哪里的高人?医术如此了得!”林清心下纳罕,这林如海上回在京是眼瞧着的油尽灯枯,即使灵丹妙药也未必能延他寿命,没成想竟有此机遇。   林如海笑道:“这位高人你也认识,就是你的师父,我的师长。”   “公孙先生?”林清有些惊讶,“可先生不是方外之人么?如何忽然间得了圣上的调令?”   林如海神色平淡,“方外之人又如何?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先生只要还在朝一日,就必定听从圣上的差遣。”   林清想了想,还真是,在古代,可不就是皇权独尊么?高人说到底也还是个人,纵有仙风道骨,也是□□凡胎,那么君王就对他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难怪……,确实,也唯有公孙先生出马,才能有此奇效。”林清看着精神更甚从此的林如海十分感慨。   自古医道不分家,公孙量既是修道高人,那医术必然不差,看来林如海已然过了生死大关,当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林如海站起身,从书架众多藏书中随意抽出两本,而后对林清招手,“过来。”   林清走过去,“什么事?”   林如海也不说话,只将手中的两本书塞到林清怀里,“你瞧瞧。”   林清看了林如海一眼,有些莫名,但还是翻开看了,谁知这越翻心中越是惊涛骇浪。   “这!”林清猛的抬起头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随即将半盏未喝完的茶水倒在书桌上,用手指就着茶水在书桌上写了“账本”两个字。   “这其中,一本是所有人的,一本则是他的。”林如海又在书桌上划拉了个‘三’字。   “你认为,该把哪本交上去?”   这要换以前的林清,必定毫不犹豫选择前一本,现在么……   林如海见他迟疑,便知他心中已有了答案,笑意愈深,“清儿呀,当初是你下定决心要搏一搏,为兄便一直记着。这件事办妥当了,事成之后,你就是首席功臣。”   说完,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林清的右肩。   “可若是让圣上知道咱们欺瞒,那岂非……”林清定定看向林如海,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林如海不答反问,“我且问你,如今朝中能臣众多,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圣上独独派吴大人来江南?”   “因为吴大人是圣上嫡系。”林清几乎脱口而出,然话一出口,顿时豁然开朗,回过味来后,看向林如海的眸中尽是愕然与难以置信。   该不会真如他所猜想的那般吧?   林如海却只是笑,也不说话,仿佛是默认了林清的猜测。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让林如海下线的,可想了想,本文是爽文风,要是再让黛玉经受一次丧父之痛,好像这爽文也就没那么爽了哈??(︶.?︶?) 第57章 打压   林清最终还是选择将账本交了出去, 是隔天亲自交到吴悯手中的。   而一路不苟言笑的吴大人,看到账本后,竟是第一次展出了笑颜, 意味深长地送了林清八个字:年少有为, 前途无量!   至于另一簿账本,已经不重要了。   林清从吴悯处出来后,鬼使神差眺望了下北方, 他想起了远在京城的三皇子。   京都。   快要到九九重阳了,京城到处弥漫着欢乐的氛围,南柯国自文桓太后始, 十分重视这个节日, 节日当天,菊花会盛开在京都的大街小巷。   民间的小辈虽不知其中缘由和典故,可因都是爱热闹的年轻人, 故也过的欢快,唯有上了年纪的人, 才知重阳节的菊花除了表达对亲人的思念, 还预示着肃杀!   裕王府。   懿福院内, 周妃正摇着拨浪鼓和一众侍女逗弄自己快要两个月的宝贝女儿, 小姑娘逐渐长开,不再是刚生下来皱巴巴的小猴子模样,而成了粉雕玉琢的瓷娃娃,粉嘟嘟胖乎乎的, 浑身又白又嫩,穿了个小巧玲珑的红肚兜, 怎么瞧怎么招人稀罕。   裕王在外就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 方才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换了身轻松的姿态走了进去。   众侍女忙见礼,裕王只招手让她们都出去,自己则径直走向躺在摇篮里的女儿,看见小小婴儿天真懵懂地吐着泡泡,老父亲的心都要融化了,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肥嘟嘟粉扑扑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蹭了又蹭。   周妃则在一旁含笑看着这一幕,夫君体贴,女儿可爱,该有的她都有了。   见时机正好,周妃顺势提道:“我母亲前段时间正为我兄弟相看人家,瞧了好些,不是八字不合就是已有婚约,总遇不到合心意的,倒是前几日满月宴,瞧着那林家小姐是个好的,小小年纪已然出落的风姿不凡,难得的是还未曾许配人家。”   “你是想让周林两家联姻?”裕王偏头看向周妃。   “我想有什么用?也得人家愿意。林家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尤其林如海在江南的权势极盛,他家二老爷虽娶了申家女,可一个过继来的兄弟哪能跟亲女儿比?那林二爷如今可还年轻呢,虽早早得中探花,可到底未成气候,林家,说到底还是林如海说了算,若果真娶了他的独女,即使不完全支持咱们,也必不会完全倒向那边。”   裕王颠着怀里的女儿,神色不明,“外头刚有消息,林如海病重,估摸着也就这几天了。”   “这我还真不知道。”周妃有些意外,“什么时候的事?年前他家二爷成婚时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病的这样重了?”   裕王叹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就不必管了,现如今最重要的是江南的事。”   周妃反应很快,“父皇已经派人去了?”   裕王点点头,“内阁次辅吴悯亲自南下。”   吴悯的大名周妃略有耳闻,未出阁时,周放就经常在家念叨他的事迹,感叹他为人清正廉洁,做事雷厉风行,是朝中难得的作风与能力成正比的君子。   “父皇既派此人去,难不成,是想由他接任林如海的职务?”周妃只能想到这么多,毕竟身处内宅,得到的消息有限,裕王也不会什么事都跟她讲。   裕王见女儿眼睛倦倦的,小脑袋在他怀里东倒西歪,便知她困了,忙叫来奶妈带她去睡觉。   “不会。”裕王来到书桌后的高椅上坐下,“吴悯是父皇一等一的心腹,轻易不会叫他离了自己。而今江南的事宜尚未完全收尾,林如海又危在旦夕,或许只是单纯派他过去进行最后的交接也不一定,况且我担心的并非这个。”   周妃试探道:“你是说?”   裕王看着她,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可、可就算如此,也不止咱们呀,大家都不干净。”   裕王表情依旧沉重,“话虽如此,可谁知道林如海会不会在临终前来个狸猫换太子。”   周妃震惊,“他怎么敢!”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裕王自嘲般冷笑道:“他不敢,有人敢!你以为,父皇为什么特地派吴悯那老东西去?这老小子平时油盐不进,自视甚高,除了父皇,我看他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过!”   周妃也算一等一的聪慧人儿,一点就透。想她未出阁前也是被周放悉心教导过的,加上天资聪颖,从小博览群书,学识不比一般的进士差,也就是裕王需要借助皇后那边的势力,加上周放识大体、顾全大局,要不就凭周妃的资质,做正妃也使得。   周妃此刻心里惊骇无比,她万没想到,圣上竟偏心至此!   “殿下!你……”周妃欲言又止。   裕王明白她想说什么,“筠儿,这并非我所在意的。从小到大,我早已习惯。年少时也曾想不通过,可等到咱们的孩子降世,我忽然有些明白了。”   周妃上前,动容地握住裕王的手。   裕王享受着这难得的温存,心里却想的更多,更深。   他的父皇六岁登基,十八岁亲政,在位三十多年,怎么可能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所谓偏心,不过是个借口,老百姓还疼幺儿呢,遑论他这一国之君?   他真正的用意,是想打压他。   试问一个专权二十多年的帝王,怎么可能容许别人威胁他的权力?即便那人是亲儿子也不行!   如今他身为长子,不仅有势力盘根错节的老牌勋贵集团支持,庙堂上,更有那一众文官誓死维护他的正统性,其声势之浩大、势力之深远,叫他这御座上的帝王也忌惮万分。   而小儿子就不同了,不仅是自己最爱的女人生的,还天生体弱,需要依附他才能活下去,要他给他一点点铺路。满足自己慈父之心的同时,还能完全掌控大局。   夏祥对其中利害看的很分明,也很理解他父皇的想法,可他就是不甘心。他可是长子,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承袭皇位他天经地义、名正言顺!   他如今也看开了,所谓父子真情对他来讲就是狗屁!寄托于这个还不如‘自力更生’,损失点羽翼算什么?只要自己长子的身份还在,皇位就跑不了。   说起来,朝中哪个官员不贪?不论官职大小,每年的例银就这么多,大家寒窗苦读多少年才得了如今的乌纱帽,不捞点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虽然也的确有人‘没对住’自己的良心。   那么皇帝知道他们贪腐么?   当然知道!   他们贪的每一笔银子的来处去处都在皇帝的小本子上记的清清楚楚。   那为什么不管呢?   自然是因为这是流传上千年的驭下之道:工资定的低,那就不可避免要贪,既贪的话,就会留下把柄、证据。听话,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听话,这就是催命符,一拿一个准。   像这回林如海手中的两簿账本,不就是夏顼打压裕王那派的利器么?   南京。   吴悯得了账本后,没急着处置,这里面牵扯的京官太多,需要禀明圣上,由圣上亲自定夺,所以在南京的这段时间,吴悯也只是单纯代表圣上看望林如海。   见林如海身体没什么大碍,那他任务也就完成了,于是拿出夏顼交给他的另一道圣旨,以林如海整治江南有功,特晋林如海为南京兵部尚书。   京都和南京都各有六部,只是京都作为南柯国政治中心,地位非同一般,它这儿的六部可不得了,权势极大,往往几部的尚书都会入阁,如此一来,更是位高权重。   南京六部嘛,俗称‘京官调养院’,也就是养老院,在这儿做官那可真是“钱多事少待遇高”,因为管的事少,手中权力也小。   而皇帝之所以将这么大个功臣安排在这也自有他的道理,因为南京的六部,除兵部外,其它几部,要么受京都六部的限制,也就是凡事需禀明京都才能做最终决定,要么就是完全的闲职,每天除了喝喝茶,聊聊天,再没别的事。   而兵部则大不相同,事实上,南京的兵部是南北十二部中鲜少有实权且权势甚大的。京都的兵部是不可能有兵权的,南京的兵部尚书,毫不夸张的讲,手中握着东南方的军政大权,且皇权特许,遇事可先斩后奏。   那么远在北方的皇帝为何会放任南京官员手中握有如此大权呢?这种时候就体现出南京镇守太监的重要性了,实际上,南京镇守太监手中也握有兵权,其定位相当于常驻南京的“钦差大臣”,且由于他们自身的生理缺陷和客观的大环境,导致太监们可能干坏事,却绝不会背叛皇帝,因为他们拥有的一切直接和皇权挂钩。   相权和皇权就是东风和西风的关系,太监不过是两者博弈的产物,寒窗苦读出来的文官们大都瞧不起这些身体有缺陷、却仅凭皇帝‘宠信’就能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太监们,嫌弃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更别提‘合作’了。   因此,南京兵部尚书与南京镇守太监向来彼此制约。   除此之外,南京还设有都察院,上可劝皇帝雨露均沾,下可参同僚衣冠不整,至于文官贪赃武将受贿那是必参项目,就跟每天要喝水吃饭一样常见。最骚的是,上面还特地在都南运河开了条通道,专门传递南京方面递过来的奏章,最多十天就能到皇帝手中,且每日更新,绝不重样。   后来上面还是不放心,又在原先的南京都察院中专门划了一个部门出来,专门审核南京各部的钱粮工作。   至于徇私?那更不可能,南京都察院的那些人都是由上面精心挑选的书呆子,最大的特点就是认死理。所以南京各部除了那些实在无事可办的部门,都对这个院的人敬而远之,因为一旦被他们盯上不脱层皮也要被烦死,连镇守太监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   如此情形下,皇帝才放心南京兵部尚书握有如此大权。   江南自古就是极富饶之地,每年收上来的税是财政的大头,因为一些历史原因,不少勋贵的老巢又都在江南,所以收上去的进了皇帝的钱袋子,没被收上去自然进了这些勋贵的钱袋子。   勋贵们得的多了,皇帝手里的就少,这能忍?   如今皇帝特命刚整治完江南贪腐的林如海任此职,很难说不是要彻彻底底将油水从那些勋贵嘴里刮出来。   作者有话说:   里面关于南京六部的介绍,主要以明朝的南京六部为原型,因为行文需要改动了一些,所以会与史料记载的有不符的地方,各位亲们别太纠结哈(?˙︶˙?) 第58章 不甘   九九重阳, 每逢佳节倍思亲。   父亲病重,身为女儿不能一同前去本就焦心,若是此番林如海亡故, 黛玉怕是要终生留憾。   宝玉许久不见黛玉, 心里甚是想念,于是整天缠着贾母,要她接黛玉到府里玩几日, 贾母本也存了这个心思,便派人亲自去林府邀请黛玉与申椒一同到贾家过节。   重阳节这天,宫里会在菊园办一场赏菊宴, 除了皇室, 只有高官和高级命妇,以及一些得宠的臣子才能参宴,申椒与黛玉也受到了邀请, 所以便婉言谢绝了贾家的好意。   贾母见此也只好作罢,只有宝玉不依。   袭人见他一连几天闷闷不乐, 问他怎么回事, 他也不答, 只一个人躺到床上, 望着头顶的床帐发呆。   袭人无奈摇头,这呆子的呆病真是越来越重了,大白天就发疯。   不过黛玉虽没来,史湘云却来了, 早几日贾母也派人去史家接了史湘云过来,史鼐夫妇原本不想她去, 可一来, 不好驳了老姑奶奶的面子, 二来,架不住湘云这丫头死活吵闹要去贾家,夫妇俩商量过后,也就让她去了。   原本史湘云还暗喜黛玉没来,不会有人抢了她在老祖宗那的宠爱,可今儿一瞧,宝玉竟为这事没了与她们姐妹相玩的兴致,不免有些吃醋。   心里不痛快怎么办?当然是去找她善解人意、端庄大方的宝姐姐诉说啦!   梨香院。   “姨妈!”史湘云一进门,就冲薛姨妈亲切喊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喊的是亲姨妈。   薛姨妈正与香菱和一众丫鬟婆子围坐在炕上做针线活,见史湘云来了,忙放下手里的伙计。   “我的儿,你怎么来了?”说着,一把将扑过来的史湘云搂到怀里。   如今正值秋天,京都早已消了暑气,梨香院又向来是养生之所,故比贾府其它地方凉爽不少,所以并不觉得热。   史湘云乖顺地在薛姨妈怀里蹭了又蹭,“我来找宝姐姐,顺带看看姨妈!”   薛姨妈笑着点她额头,“真是个贴心的孩子,难为你还记得我,你姐姐在房里看书呢,你且去找她,我忙手里的活计就去陪你们。”   史湘云听话地点了点头,随后就进里屋找她的好姐姐去了。   房内,薛宝钗正专心致志看著书,莺儿见史湘云来了,刚要提醒她,却被史湘云示意别出声,而后悄悄走到薛宝钗身边……   “宝姐姐!”   薛宝钗冷不丁被她吓了一跳,见是湘云,嗔怪道:“你这丫头,吓我一跳!”   史湘云嘻嘻笑着凑到薛宝钗跟前,“姐姐看什么书呢?这么入神,连我进来也没发现。”   探头一看,见是《庄子》,倒有些意外,“姐姐也看这个么?”   薛宝钗将书放下,淡淡道:“闲得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宝兄弟没来么?”薛宝钗往门口瞧了瞧,随口问道。   不问还好,一问,史湘云就气不打一出来,“哼哼”两声,道:“他如今可是伤心欲死呢,哪有陪咱们玩的心情?我可不去自讨没趣,就让他一人伤春悲秋,咱们都不要理他!”   薛宝钗有些无奈,“你如今订了亲,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性?苦头还没吃够?说话还这么不着调。”   几句话就叫史湘云想起了前段时间被李夫人严加管教的日子,心中顿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可因一向要强,又不甘心,张了张嘴,想再说出个所以然来,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于是心中越发烦闷。   不等薛姨妈进来,就早早回了自己住处。   史湘云出来后,脸色明显有些不好,薛姨妈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在她走后,便进屋问主仆二人怎么回事。   莺儿便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薛姨妈叹气,“好好的,你何苦招她。”   说罢,特命人将宫里头最最时兴儿的十枝新鲜堆纱花儿送到史湘云处。   嘱咐好后,母女二人便说起了体己话。   “你已经及笄,也该商讨婚事了,不能再拖了。”   薛宝钗闻言,叹了叹,“我又何曾想拖?”   他家的光景也就瞧着好罢了,且不论如今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就说她大哥当初犯了事,虽捡回条命,可在律法上已经是个‘死人’,家族的生意如今都叫旁枝继了去,原先还有借她家财力高嫁的可能,而今几乎没有希望。   薛姨妈却并不认同,安慰道:“我的儿,你且放宽心,你姨妈有意将你指给宝玉,有她在,这事必定水到渠成。”   薛宝钗虽隐隐有些不甘心,却也知宝玉是她目前最好的婚配人选。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该由妈妈做主才是。”   薛姨妈见女儿终于不再忧愁,一高兴,不由得想起了原先这桩婚事最有力的竞争对手,感叹道:“林家丫头可真有造化,自己得封县主不说,还有个郡主婶娘,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真真叫人羡煞。”   在贾家熬了这么久,总算熬出了头。   林家如今的门第可比贾家高的多,女儿又一般高嫁,这丫头以后的婚配对象少不得是什么王孙公子,哪里还瞧得上宝玉?   老太太估计也心知肚明,若是短时间内找不到比她家宝钗还合适的人选,到时也只能认下这门亲事。   那边薛家母女在细细谋划,这头史湘云心里却闷的不行,尤其薛姨妈送来的宫花再次提醒了她如今与黛玉的差距。   虽然薛姨妈不是故意的,也完全没料到史湘云会多想,毕竟这绢花虽然在宫里常见,宫外却弥足珍贵,可谁让史湘云自己心里有鬼。   其实说起来,史湘云才是贾家众小姐中身份最高贵的,正儿八经的侯府嫡长女!没了双亲又如何?爵位却是人家亲叔叔袭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遑论凭白得了一个侯爵,只要史家还要脸,就不可能亏待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不想被人戳脊梁骨,那就无论如何都要给她找门好亲事。   喏,卫家不就是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再者,史湘云虽然性格大大咧咧,却也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其中道理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想明白,嘴里喊着命苦,心里指不定在偷着乐呢。(仅代表作者个人看法。) 第59章 恩怨   皇宫。   申椒带着黛玉提前几天就来到宫里住下, 贤妃也特地给她婶侄二人单独准备了个小院子,当然了,两人进宫依旧依照惯例先去拜访了康妃, 才来贤妃这。   康妃见自己唯二操过心的姑娘这么懂事, 倒也难得欢喜起来,高兴之余,大手一挥又赏赐了好些东西。   康妃作为文桓太后唯一的后人, 几乎继承了她生前所有的宝贝,凡是她赏的,无不是世所罕见的珍品, 饶是申椒自小在宫里长大, 见过无数奇珍异宝,面对康妃的赏赐,也不由得眼花缭乱。   因为弥足珍贵, 所以申椒特地将康妃每次赏给黛玉的东西都好好收着,将它们放进了黛玉的嫁妆里。   咸福宫。   姑侄俩许久未见, 自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讲, 黛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旁听着不合适, 赶巧儿五公主得了消息, 特命人到咸福宫请黛玉过去,申椒便命芩儿亲自送去。   等人走后,贤妃才对着申椒感慨道:“那孩子果真女大十八变,前段时间见她还是一团孩子气, 而今已然出落的亭亭玉立。”说罢,忽而问道:“那孩子该有十五了吧?”   “早着呢!明年年初才过十三岁生日。”   贤妃笑道:“瞧我这记性, 年纪大了记性也越发不好。”   申椒凑过去, 搂着贤妃的腰撒娇耍痴, “您不老,阖宫上下谁见了您不夸一句国色天香、丽质天成?模样瞧着比那二八少女还鲜妍美丽,我呀,可是时常遗憾自己怎么没多像您一点,要不也是妥妥的绝世佳人。”   这话也不完全是调侃,贤妃人到中年,除却先天底子好,后期保养的也很不错,肌肤白皙细腻,因为只生了夏祯这一个孩子,身材更是一如既往的窈窕多姿,说二八少女委实有些夸张,二十来岁却还是有的。   贤妃被侄女这一通夸,笑的温婉,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大没小,都已经嫁作人妇,说话还这么不着四六。”   “我瞧着同安的脸色要比原因红润许多,可还吃着药?”   “吃着,早晚各一回。”申椒坐直了身子。   “她倒是好的快。”   “祯儿的病怎么样了?可有起色?”申椒轻声询问。   “说来也怪。”贤妃蹙眉深思道:“前段时间他还吃不下饭,每天把药当饭吃,也不觉得饿。就这几天,不仅知道饿了,还有力气下床走动。一开始莫名病的那样重,而今又忽然好转,也真是怪事。”   申椒安慰她,“甭管怪不怪,只要祯弟的身体有所好转,那就是喜事儿!”   贤妃莞尔,“倒也是。”   说了半天,俩人都有些口渴,便命侍女送两盏茶过来,润了润嗓子,贤妃才又开口:“你与如清成婚也快一年了,怎么还没动静。”   申椒红了脸,“还没到一年呢,急什么。”   贤妃叹道:“你本来就晚婚,可千万别再晚育,女人啊,最好生育的时候也就那么几年,可得好好把握住。”   “我省的。”申椒害羞地点了点头。   长春宫。   张婕妤虽与贤妃不对付,对黛玉倒是和颜悦色的,礼貌性地问了她几句家里情况,便让侍女将她带去了五公主的院子,虽不及钟粹宫幽雅,也比不上咸福宫低调奢华,却也雅致,一应布置设施都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五公主年底就快及笄了,此刻正在挑选重阳晚宴要穿的衣物和首饰。   “婺儿,你觉得这件怎么样?”五公主随手拿起一件比着。   “好。”黛玉点头赞许。   “这件呢?”   “不错。”   “那这件水绿色的如何?还有这支凤钗?”   “都好。你皮肤本来白,又高,很称你。”   “我也觉得。”五公主嘻嘻笑着,“到时一定要压住夏祾的风头,看她母妃还怎么得意!”   黛玉知五公主与四公主向来不和,识趣地没再多说。   “唉!”五公主莫名叹了口气。   “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愁眉苦脸的。”   五公主闷闷道:“重阳晚宴所有皇室成员都要出席,到时又要见着夏祾了,真是晦气!”   “别这样讲。”黛玉有些为她着急,“你与四公主毕竟是亲姐妹,这话若传到外头,少不得要被有心人利用。”   “利用?谁理她!父皇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做,五哥如今身体又不好,阖宫上下都围着他转,她母妃不总借她的病博取父皇的怜惜么?现在看看可还管用。”   夏祎这么看不上夏祾母女是有原因的,她自小和贤妃这边走的近,很清楚夏祯从小到大因为身体原因遭了多大罪,贤妃作为母亲,只会比夏祯痛苦煎熬百倍。   每年都有那么一段时间,往日和善可亲、笑靥如花的贤妃娘娘忽然变得憔悴不堪,好看的脸上不再有笑颜,是每年如此,待到夏祯逐渐好转,她的脸上才又有了笑容。   至于顾嫔,不就是夏祾几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父皇爱屋及乌,那段时间多去看了她几次,她就尝到了甜头。自那以后,原先身体比她还好的夏祾,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生一次病,生病的频率比夏祯还高,父皇竟也吃这套,每次她病了,无论如何都会抽出时间去瞧瞧她。   而她也如愿由容华升到了嫔,谁见了不夸一句好心计,这事连她都觉得蹊跷,她的父皇竟一次也没怀疑过。   一开始她还可怜夏祾,认为她被亲生母亲这样磋磨,实在可怜,所以经常主动找她玩。   可是吧,她俩出生就相差几天,底下人见人下菜碟,见夏祾比她得宠,她母妃比她母妃位份高,所以一有什么好东西就让夏祾先挑先选,她就只能挑她剩下的。   一次两次就罢了,可回回这样就让人受不了了。   张婕妤出身将门,从小也是被家里人娇惯长大,性子一向火爆,如今别人都欺负到她头上了,能忍?当即就拉着她去顾嫔宫里理论,还把尚衣局负责人叫过来当面对峙,质问她们怎么办事的,都是公主为什么厚此薄彼!   尚衣局本就理亏,支支吾吾想蒙混过去,张婕妤却不吃她这套!一定要她给个说法,要不这事就没完,正当几人闹的不可开交之际,夏顼‘赶巧’过来看望又生了病的夏祾。   夏祎亲眼瞧着夏祾一把扑进夏顼怀里,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也不说话,反正就是怎么委屈怎么来,顾嫔还没说话呢,顾嫔身边的宫女就抢先所有人一步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抖落了个干净。   当然了,刻意将责任都推到了尚衣局头上,她们可是清清白白一无所知,要怪就怪底下人登高踩低。   果不其然,夏顼不出意外地站到了顾嫔母女那边,对于并非心尖上的人,他也懒得去深究,将顾嫔与张婕妤各自训斥一通,然后一心哄着哭泣不止的夏祾,看都没看夏祎一眼,让小小年纪的夏祎心灵遭受了莫大伤害。   从那之后,她就视夏祾为死对头。   呸!还心疼她受磋磨,原来是乐在其中啊。   张婕妤回去后愤愤不平,这口气长久下不去,不知得了谁的指点,特教夏祎去咸福宫多走动,自己则在甄太妃那刷存在感。好在贤妃是个和善可亲的长辈,夏顼因为身体不好又很爱和活力充足的孩子待在一起,夏祎于是在咸福宫过的十分愉快,因为和张婕妤各自搭上了宫里的两座靠山,底下人便也不敢再在她头上登高踩低了。   夏祎回想往事,不由得对黛玉更加珍视,拉着她的手,感慨万分,“你真好,真实不做作,不会学那起子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黛玉不清楚她与五公主的恩恩怨怨,只当她随口一说,可被人夸奖总是很愉悦的,于是反握住她的手,“其实,你也很好。”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九月九,晚,菊园。   皇室近支都来了,邀请的高官和命妇人数也就那么多,所以彼此也认识,氛围一度十分融洽。   园内灯火通明,盛开的菊花在烛火的映衬下将园子填满金色,月光皎洁,群星微烁,清风微拂,带来淡淡菊香,萦绕在众人的心尖。   这次不仅皇后与贤妃参宴,连一向不露面的康妃也出来了,坐在贤妃旁边。   妃位以上也就三个,其他嫔妃则大都坐在下首,没有和皇帝坐在一起。   其他人也是严格按照等级次序坐的,比如五公主、申椒还有黛玉,因为各自品级不同,都没在一处坐。   五公主因为和四公主年纪相仿,于是每次有什么宴会,都是坐在一起,因为四公主一向体弱多病,当初都没跟她们这些人一处上学,所以黛玉这回才第一次得见四公主真容。   呃,怎么说呢,的确是个美人,可就是太瘦了,脸尖尖的,有弱柳扶风状,在一旁健美的五公主对比下,倒真让人无端生出些许怜惜之情,也难怪圣上会多疼她一些,确实柔弱。   宴会进行到一半,五公主就有些不耐烦,左不过就是吃吃喝喝,有什么意思?   于是偷偷溜了出去,走之前,还不忘让身边的莹儿去给黛玉递消息,叫她去老地方等自己。   可谁知在她走后,黛玉被周夫人那边的人叫走了,莹儿于是扑了个空。 第60章 安慰   此番晚宴, 云宋瑞也收到了邀请,便将高中玄也一起带来了,事由是夏祯要见他。   夏祯此番病愈, 状态更甚从前, 明明还是原先的药方,效果却更佳。   高中玄随云宋瑞至御花园旁一湖心小亭,夏祯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微臣高中玄, 参见五皇子殿下。”高中玄上来就报姓名,向着坐在上首的夏祯行跪拜大礼。   “免礼。”   “谢殿下!”高中玄恭敬起身。   “都坐吧。”夏祯拂了拂袖。   “谢殿下赐座。”   话毕,二人相继落座。   “解元这几日在京城住的可还习惯?”夏祯含笑问道。   高中玄拱了拱手, “托殿下的福, 京都气候虽与江南有所不同,可连日来已经适应,没有什么大碍。”   “那便好。”夏祯微颌了颌首, 转而又道:“解元此番能顺利进京,可得好好感谢云大人, 三年来, 他可是为了你的事到处奔波, 四处求人, 才叫你如今顺利参考。”   云宋瑞及时回答,“殿下所言当真折煞老臣,当初若非殿下施以援手,事情也不可能得到妥善的解决, 臣只不过是中间人,最该感谢的还是殿下您。”   “夫子谦虚了。”夏祯笑了笑, “其实, 无论是谁看见解元这样的人才蒙受冤屈, 遭小人陷害,都不会无动于衷。”   高中玄似有所感,再次拱手,“微臣明白。”   夏祯笑意愈深,“明白就好。”   之后几人又聊了几句家常,便都再次回到了宴席,高中玄因为中途小解,被侍从引着单独去了别处。   夏祎久等黛玉不来,心中十分烦闷,一个人坐在秋千上越荡越快。   高中玄打眼一瞧便是如此美景:少女肌肤胜雪,婀娜多姿,身着月白底衫,外罩天青色纱衣在秋千上越荡越高,高空明月皎洁,头颅微仰着,露出修长白嫩的天鹅颈,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那样莹白,飞舞的发丝更是平添了一份灵动与悠扬,便是九重天的仙子亲自下凡也不过如此。   夏祎这不经意的一‘荡’,直接就“荡”进了高中玄的心房。   中玄虽有片刻的恍惚,心潮亦是翻涌不止,可到底自制力过人,面色始终如常。   一旁的侍从眼神也不好,高中玄又恰好挡住他看向夏祎的视线,所以并未发现墙角处还有个人在荡秋千。   高中玄没有丝毫停留地走过,迎面与一侍女擦肩而过。   来者正是莹儿。   “公主!”莹儿来到夏祎跟前,压低声音喊道。   夏祎皱眉,“怎么就你一人,婺儿呢?”   “县主被周侍郎的夫人叫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奴婢怕你久等,特来告知。”   夏祎停住,从秋千架上一跃而下,边拍手边嘀咕,“真没意思。”   随即让莹儿给她稍微整理了下衣物和发髻,确定无误后才回到席间。   黛玉这边,正被周夫人拉着嘘寒问暖,言语间尽是爱不释手。   她是真心喜欢这姑娘,模样、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好,林如海的事她也听说了,可那又怎样?她家筹儿要娶的是女儿又不是爹爹,没了岳家帮扶还有姐姐姐夫,遑论他们家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我听闻你如今还吃着药,是有什么不足之症?可曾请了名医相看?”周夫人拉着黛玉与自己一同坐,将黛玉搂在怀里轻声询问。   德阳郡主怎么养的,让还在长身体的孩子这么瘦,搂着都硌人,气色倒是瞧着不错,就是身体太瘦弱,都不晓得会不会被风给刮走。   平心而论,黛玉的身材已经算很不错了,这个年纪的姑娘几乎都在抽条长高,瘦点其实无妨,而且也不算太瘦,正常的闺阁小姐模样,顶多算苗条。只是吧,周夫人有长辈滤镜,不是‘珠圆玉润’通通叫瘦,就连亲女儿周妃刚生完孩子还被她念叨要多吃点。   “我是先天的不足,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虽未断,然用药的次数却比原先少了,每日也只早晚各吃一回。名医倒也瞧过,却只嘱咐我要多修身养性,心态平和了,自然药到病除。”   “哦——”周夫人了然,“感情这病还是以情绪为主呀。”   同桌的其她命妇见了,都问这是谁,周夫人笑着解释是德阳郡主的侄女。   众命妇或许对林如海不熟,对申椒确是熟悉的,那日十里红妆下嫁的盛况她们可是记忆犹新,于是纷纷对黛玉赞美起来。   有些命妇原以为黛玉是周夫人的娘家人,想着或可前去说说媒,如今知道了黛玉的家世,便知是周夫人自己看中了,识趣地没有多言。   申椒虽让周夫人接黛玉过去,可一直算着时间,想着差不多了,便让芩儿去将黛玉接回来。   周夫人纵有不舍,却也不好多留,只万般嘱咐黛玉到时一定去他们家玩,说她家也有一个和黛玉年纪相仿的姑娘,喜欢吟诗作画,是一等一的文雅人云云。   本是一番说辞,倒莫名叫黛玉生出些许向往。   宴会没一会儿就结束了。   按规定,申椒也要随那些命妇一同出宫,可贤妃怜惜她,怕她回去后孤零零没有人陪,就多留了她一晚,黛玉也因此又得了和夏祎一起睡的机会。   夜晚,月光皎洁。   两个姑娘躺在床上说悄悄话,夏祎问黛玉周夫人为什么突然叫她过去。   黛玉也没瞒她,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夏祎一向机灵,听了这话,几乎立刻反应过来,拍着黛玉的肩,‘不怀好意’笑道:“哈哈,看来某人是被人看中了做媳妇呀。”   黛玉脸一红,翻身爬起来,按着夏祎笑道:“我把你烂了嘴的!就知道编排我,看我今天不给你点教训!”   说罢,使劲儿挠夏祎的痒,无奈夏祎体格一向‘健壮’,还没挠几下,就让夏祎重新翻身做了‘主人’,“给我教训?好哇好哇,几日不见,倒长本事了,看今天到底是谁给谁教训!”   夏祎不过用了七分力,就叫黛玉动弹不得,只能笑着求饶,“好姐姐,饶了我罢,我再也不敢了。”   里面俩人闹作一团,忽听见门外阵阵咳嗽,“公主,夜深了,该歇息了。”   夏祎听出是绿锦的声音,忙放开黛玉,用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黛玉领会,忙闭口不言,待到门外没动静了,两人这才小声交谈起来。   “你家有没有给你定亲事?”夏祎枕着手臂,侧身面向黛玉。   “不清楚。我婶娘说是说等我身体再好些再做打算,而且……”黛玉微微叹气,“而且我还不知道我爹爹那边什么情况。”   夏祎搂着她,安慰道:“别太担心,父皇一向器重林大人,定不能叫他出事。”   黛玉看着夏祎,“那你呢?圣上可有给你定下婚约?”   “我?我不清楚。”夏祎蹙眉,“倒是听张母妃提过,父皇已经定下一个人选,是南平大长公主的孙,只比我大两岁,不过也不一定是我。”说到这,夏祎声音略有哽咽。   黛玉听懂了她的话外音,四公主仅比她大几天,又一向比她得宠,到时少不得要让四公主先挑,挑完了才能轮到她。   想到这,黛玉莫名有些心疼,反手紧紧抱住夏祎,也不说话,只一下下轻抚她的背。   同年,十月底。   吴悯一行人回到京都,皇帝拿到账本后,震怒,于是朝堂遭到大规模清洗,无数官员落马,该贬的贬,该砍头的砍头,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一点也不含糊。 第61章 大补   江南贪腐案牵扯人员甚广, 不少还是当年随高祖爷打天下的勋贵。圣上一贯仁慈,深思熟虑过后,只将情节严重的一网打尽, 情节较轻的酌情处理, 爵位肯定是没了,剩下就是‘将功折罪’,贪多少, 交多少,一分也不许漏,交不上, 大牢有的是空位。   另外, 还有不少中高层官员与这些勋贵互相勾结,在江南一带买官卖官、官商勾结、中饱私囊,对这些人, 皇帝可就没有手下留情的理由了,该杀的杀, 该贬的贬, 流放的流放。   由于大量人员被拉下马, 导致朝中出现不少空缺, 有些部门甚至一整个被端,一个办事的都没有,正好,给了皇帝安插自己人的机会。   头号功臣吴悯也有了新的职位, 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不日便要去巡视北部边防。   林清因为去了趟江南也占了不少光, 回来就升任国子监司业兼兵科给事中。   国子监司业正六品, 兵科给事中从七品, 前者倒好理解,是升官,且符合他科考出身,可这兵科给事中不是辅助皇帝处理兵机奏章的么,把这两个官职同时给他,倒真有点意思。   但不管怎么说,全家升官总是令人高兴的,大哥在江南手握重权,小弟在京都扶摇直上,谁看了不说林家飞黄腾达的时候到了!   旁观者是羡慕外加嫉妒,毕竟刚有不少官员落马,林家却凭此契机让家族权势更上一层楼,对比不要太强烈。   贾家呢,自然是欣喜万分,尤其知晓林如海不仅没死还在江南坐镇一方,高兴的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好啊好啊,当年布的局终于要用到了。   一路的舟车劳顿,林清是吃没吃好,睡没睡好,不过在外几月,人就变的又黑又瘦,可把申椒给心疼坏了,赶紧将旁的事放一边,专心致志给林清炖各种补品调养他的身体。   林清也是个浪漫人,虽然在江南的时候一刻也不得空,可仍然像周边人打听江南有哪些好玩的土物,预备买些回去给申椒和黛玉。   ①【于是就有了两大箱子的礼物,有绸缎、绫锦、洋货等家常物,笔、墨、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头油等物也没甚稀奇,难得是还有龙坡带来的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筋斗的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用青纱罩的匣子装着,又有在龙坡山上作的林如海和林清的小像,泥捏成的与林如海和林清本人相差无几。】   林清考虑的很周道,短时间内林如海不会回京,黛玉这身子骨如非必要也不敢南下,那么黛玉就又得挺长时间见不着林如海。为让黛玉寄托思亲之情,林清特地拉着林如海去当地的龙坡山让别人捏小像,之后又把捏好的林如海小像亲手交到黛玉手上,相当于父女俩隔空见上了一面。当然了,他还不要脸地将自己的一个小像留给了林如海,美其名曰:睹物思人。   林如海对黛玉也颇为想念,也写了一封亲笔信由林清转交给黛玉,信中自是说一切安好,另外嘱咐黛玉要听林清与申椒的话,最后再勉励安慰了女儿一番,一字一句尽显慈爱之情。   黛玉是个明白通透的孩子,林如海和林清也没瞒她,将最近发生的事大致和她说了一下,便也明白了林如海留在江南的意义,又听林清说林如海已然痊愈,且精神状态更甚从前,于是心态比原先平和不少,也不再终日忧虑了,精神面貌更是大有改观。   林清与申椒见着黛玉如今的状态,也都很欣慰,毕竟黛玉是在他夫妻二人的手上真正好转起来的,他俩亲自见证了这个变化,还没当父母呢,就有了养孩子的心得。   由于林清是十月底到的京,所以不可避免地错过了生辰。   申椒是想大办,理由有很多,升官啊,亲人病重痊愈啊,这些都是,另一个则是申椒心疼林清这几个月在外的奔波,想好好补偿林清,可是林清比申椒想的更全面。   “这次的生辰还是不要大办了。”   “为什么?最近发生这么多喜事,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庆祝一下呀。”申椒有些不解。   林清解释给她听,“朝堂刚整治完,多少人落了下去,我和大哥在这个节骨眼上反倒高升,本来就有许多人红眼,要再高调,会引起众怒的!”   这些人可是因为林如海交上去的账本才落马的,心里早就恨上了林如海、恨上了林家,犯不着在这种关头再次刺激他们,毕竟这些人虽下去,可朝堂上还有‘战友’呢!   申椒听了林清的话,也反应了过来,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即使不大办,总该请些亲朋好友过来聚一聚吧,要不也太冷清了。”   林清呵呵笑道,“冷清不了!如今咱们家势头正盛,不仅不会冷清,以后怕是要门庭若市喽!到时只怕你不耐烦应付。”   申椒恨恨锤了他一肩,“我说的是这个么?你别打岔,生辰那天到底要不要请,要请的话我无非多准备几桌,不请我就从简办了。”   “不请不请,从简办,别通知任何人,就咱们一家人关上门吃个团圆饭。”   “哦不。”林清咧开嘴笑道:“是团圆‘面’!”   生日当天,申椒亲自下厨,做了碗味道不亚于林如海当初的那碗长寿面。   林清吃的有滋有味,接连吃了三大碗,申椒虽然口头上絮叨林清吃的太多对身体不好,可见着林清将自己亲手做的面吃的一干二净,心里还是挺欣慰的,感觉自己的厨艺受到了莫大的认可。   自那回林清过完生辰,申椒就对下厨充满了激情,又因为林清从江南回来后瘦了许多,所以一门心思钻研药膳。   不过她倒舒服了,可就可怜了林清。   一顿两顿也就罢了,令林清难以接受的是顿顿如此、天天如此!   她和黛玉吃的倒正常,就他回回补、天天补、顿顿补。   补到最后林清浑身气血燥热,精力没处发泄,只能去折腾申椒,可即便如此还是下不去,到最后,林清不得不假借应酬躲了出去,每日只早上在家吃,中午和晚上都在外面吃了再回来。   申椒当然发现了猫腻,可林清多诡呀,没有直接说吃腻了申椒做的药膳,只说自己如今身兼两职,尤其兵科给事中官小事多且杂,自己又初到任,怎么说也得勤奋些给同事上司留个好印象。   申昉以前当过兵部尚书,申椒对这方面也了解一些,确如林清所言,这个职位虽然品级低,却是直接对皇帝负责,做的事也多,忙起来的确没完。   不过,林清有‘张良计’,她也有‘过墙梯’!   申椒将中午和晚上的药膳一并给林清打包,每天林清回来还要检查有没有吃完,管林清跟管儿子似的。   林清表面爽快答应,实际心中早就有了自己的盘算。   是的,他从林如海口中得知,云宋瑞身边的高中玄,就是三年前牵扯进舞弊案的高解元,倒也是个神人,有了这样的案底还能参加科考。   林清的另一个职位整好就是国子监司业,和云宋瑞算是同事,于是常借林如海的名义去去云宋瑞家中对高中玄嘘寒问暖。   况且,林如海在他来时的确嘱咐过,高中玄是个可塑之才,能帮尽量帮衬他一下。   这回他可不仅是帮衬了,还特地将自己的药膳留给他吃,就怕他读书读累了。   其实高中玄家里有钱,不缺这几顿药膳,可这份心意属实难得,每日两顿,顿顿不落,风雨无阻,可把不明就里的高中玄给感动坏了,心底更是暗暗承下了这份情。   啧啧,未来的不世出之名臣就这么被林清几顿药膳给结交上了,真是走了狗屎运啊……   一日,林清照常下班,却被李仪芳喊住。   “如清!”   林清转过身,见是李仪芳,忙拱手笑道:“是子尚兄啊!”   “你现在可急着回家?”   林清脑中顿时回闪申椒检查他吃药膳的画面,赶忙挥手否认,“不急不急!”   “既然不急,那咱们去和乐楼坐坐吧,我听说和乐楼新来了个说书先生,讲的故事生动又有趣,倒是个不错的消遣。”   林清纳闷李仪芳不一贯爱风月场所嘛,怎么突然对和乐楼的说书感兴趣了?没听说他有这个爱好呀。   直觉告诉林清,事即反常必有妖!   这小子这么迁就他,说不定是有求于他。   林清轻笑,“既是子尚兄亲自相邀,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到了和乐楼,林清见李仪芳早早订好了包间,不由得对自己心中的猜测又多信了几分,同时打起了精神,这小子平时要多肆意有多肆意,最讨厌人情往来、虚以委蛇,而今这么反常,肯定憋着大招。   果不其然,林清一踏进包间,就见里面站着一十五、六岁的俊俏少年。   少年身材颀长,气质出众,细看竟与李仪芳有几分相像。   作者有话说:   注:①摘自《红楼梦》第六十七回 ,原文是:便命人挑了绳子,去了夹板,开了锁看时,却是些绸缎、绫锦、洋货等家常应用之物。独有宝钗她的那个箱子里,除了笔、墨、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头油等物外,还有虎丘带来的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筋斗的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用青纱罩的匣子装着,又有在虎丘山上作的薛蟠的小像,泥捏成的与薛蟠毫无相差,以及许多碎小玩意儿的东西。 第62章 奔腾   林清停住脚步, 挑眉看向李仪芳。   李仪芳“嘿嘿”一笑,也不说话,直接安排几人入座。   那少年面对如此情行显然有些拘谨, 林清不过多瞧他几眼, 就跟个姑娘似的红了脸。   “不介绍一下?”林清看了看那少年,又扭头看向李仪芳。   李仪芳好似现在才反应过来,忙拍了拍脑门, “嗐!瞧我这记性!”随即指着那少年,介绍道:“这是我侄儿,李玩。”   “玩儿, 这就是在家时, 我常跟你提起的林如清林叔叔。”   李玩赶忙起身,对着林清俯身拜礼,“叔叔好, 我名李玩,字持珍, 叔叔若不嫌弃侄儿, 唤我持珍即可。”   林清摆了摆手, “好孩子, 坐下,不必这么拘礼。”   李玩一开始还不敢坐,偷瞄了李仪芳一眼,见他微微颌首才坐下。   这一番小动作自是被林清尽收眼底, 稍微想了想后,顿生戏谑之心。   于是轻咳几声, “持珍呐, 你既说你叔叔在家时常提起我, 那么是提我什么呢?”   李仪芳尴尬地干笑几声,刚要出面解围,却被林清抬手止住。   看这小子的反应估计对他也没什么好话,正好借此机会试试这小孩。   李玩被林清注视着,一开始很紧张,蹙着眉,脑门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显然是没料到林清会突然问这个,但不消片刻就镇定下来。   站起身,再次拱手,“回林叔,我自小跟着我叔叔长大,一向敬佩他的学识与为人,视他为我的偶像与标杆。前不久叔叔高中,我欣喜异常,认为世间少有比得上他的人物,他却跟我讲,新晋的林探花亦是人中龙凤,不仅自己得中探花,连唯一的兄长亦是,林家一门两探花,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家学渊源。”   “持珍由是对林叔、对林家心生敬佩,时常央着我叔叔要他多讲讲林叔的事迹,我叔叔被我缠的没法,只好借今日的时机,圆我见林叔一面的心愿。”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林清微眯着眼打量李玩。   这小孩,有点意思,倒颇有几分他当年在林如海面前胡说一通的影子。   李玩由着林清打量,背挺的直直的,很有些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气质。   林清冲李仪芳似笑非笑道:“你家倒挺会教小孩。”没等李仪芳反应,转而对李玩笑眯眯承诺:“好孩子,以后不必你叔叔引着,想见我直接去府上找我便是!”   李玩惊喜施礼,“多谢林叔!”   几番觥筹交错,李仪芳借口李玩备考,将他打发回家,房内由是只剩下他与林清二人。   先是一阵沉默。   林清看着默不作声的李仪芳,发现他今儿实在有些不正常,不仅没了往日的肆意飞扬,表情还异常严肃沉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丧期。   “你要不说话,我可就回去了?”林清作势要走。   李仪芳忙拉住他,“别!如清,别呀!”   “这一大桌子菜还没动几口,你要走了,我一人又吃不完,不白白浪费了!”   林清看着他,“那你说,今儿把我找来所为何事?总不能真如你侄儿方才所言,是为满足他见我一面的心愿才将我请来吧?我林清虽不妄自菲薄,却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话听听也就罢了,还不至于深信不疑。”   李仪芳眼神透亮,笑道:“如清啊如清……,也罢,事已至此,我就开门见山。”   “我已向圣上提了调职申请,不日便要随吴大人巡视九边。”   “吴悯吴大人?”林清试问。   李仪芳点头。   “我大哥是个老实人,没什么本事,读到如今的年纪才勉勉强强混上举人。我虽是老二,却自小于读书一事上极有天分,我老爹便将光大家族的期望寄托在我身上,然我志不在此。”说到这,李仪芳深深叹了口气,“我平生最厌恶文人的虚伪做作,若非我老爹以死相逼,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参加科考。”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李仪芳冲林清笑了笑,“我平日玩忽职守,磨洋工,不事生产,就算进了翰林院又如何?就冲我这吊儿郎当的态度,即便以后到了高位,手里也握不了实权。”   “倒是我这侄儿很有几分慧根,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就中了举人,赶巧又遇上春闱,以他如今的学识,我估摸着有很大概率落榜,想让他三年后再参加会试,偏他不信邪,无论成败这回一定要参加。”   林清听了大半天,终于揣摩出李仪芳的用意,“所以你想将自己的侄儿推出来,让他替你走文官的路,你再由文转武?”   李仪芳抚掌大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古人诚不欺我!”   “如清呐,你这趟江南没白去,总算开了窍了,以前不是会错意,就是表不明,而今已然有了些玲珑心思,有这本事,仕途上必定受益无穷,官运亨通!”   林清笑笑,“借您吉言。”   李仪芳止住笑声,捋着长长的胡须,看向林清的眼神炯炯有神,“你放心,我既求你办事,必定坦诚。”   说罢,站起身打开房门,对林清俯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林清略有迟疑,但想知道李仪芳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于是踏出房门,随李仪芳下楼。   和乐楼门口。   李仪芳翻身上马,林清刚要仙女整理爬上马车,却被李仪芳喝住,“且慢!”   林清停住,不解地看向李仪芳。   李仪芳骑在马上,左手拉着胯/下马儿的缰绳,右手拽着另一匹马。   “贤弟,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坐骑。”李仪芳笑吟吟向他挥了挥右手的缰绳。   林清看着他胯/下通体雪白的马儿,再看了一眼旁边的棕色烈马。   “老爷……”一旁的马夫有些担心。   他家老爷不过是个文弱书生,那马一看就烈的很,膘肥体壮,又高又大,摔下来可怎么得了!   林清没有理会,径直走上前从李仪芳手里接过棕色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后还不忘对马夫嘱咐:“不必跟来,你回去同夫人说一声:故人相邀,我去去就回。”   说罢,与李仪芳一前一后向城门的方向奔赴而去,足下尘土飞扬。   两个人就这么骑着马从城内来到城门口,李仪芳从胸口摸出一面令牌向守卫挥了挥,守卫便放他们出了城,之后又是一阵奔腾。   该说不说,这连日来的药膳倒真有些作用,从夕阳西下骑到明月高悬,他竟然坚持住了!并不觉得有多累。   “吁——”突如其来的声响划破寂静的夜空。   李仪芳停住,拽过马回身看向林清,“好兄弟,可还坚持的住?”   林清气喘吁吁地停住,“不累!”   或许是迎风奔腾解开了林清连日来的束缚,或许是内心早已对三点一线的枯燥生活感到乏味。   总之,伴随着耳边呼啸的风声,林清内心的束缚逐渐消散,万丈豪情喷涌而出!   “好!”李仪芳十分满意。   俩人随即再次向前方奔驰。   不知又过了多久,天空都出现了鱼肚白,俩人才终于在一处关口停了下来。   林清此刻大汗淋漓、筋疲力尽,没功夫查看关口的名称,只觉得口干舌燥,饥肠辘辘。   李仪芳抛来一个包裹,林清手疾眼快的接住,打开一看,竟是一些点心和一个水袋。   “你早准备好了?!”林清先是一惊,可胃里实在烧的慌,也顾不得其他了,抓起点心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李仪芳没作声,自顾自拿出自己的包裹,看着一望无际的天边,眼中明显多了丝异样。 第63章 宣河   清晨, 林府。   睡梦中的黛玉忽然惊醒,睁眼一瞧,却发现在自家床帐,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下意识朝屋外喊道:“紫鹃?紫鹃、紫鹃!”   外头的紫鹃听黛玉唤她唤的急切,忙停了手里的工作往屋内走去。   “姑娘,你醒了。”紫鹃撩起床帐, 本想给黛玉掖被子,却无意触及黛玉的中衣,发现早已湿透, 再看黛玉本人, 脸色苍白,额上更是出了一层又一层密密的细汗。   “姑娘可是魇着了?脸色这样难看,还出了一身的汗。”紫鹃从怀里抽出绢子, 小心翼翼给黛玉擦着额上的汗。   黛玉没答,咽了咽口水, 只觉得口干舌燥, “去给我倒杯茶来。”   “诶。”   紫鹃倒完茶, 见黛玉挣扎着想起身, 忙放下手里的茶盏去帮忙。   “姑娘。”紫鹃捧着茶送到黛玉跟前。   黛玉接过茶正准备饮,忽听外面一阵骚乱。   紫鹃起身,“我去看看。”   过了好一会子,紫鹃才回来。   黛玉见紫鹃面带忧色, 忙坐起身,“发生了什么?”   紫鹃:“我听前院的素琴讲, 昨儿老爷一晚上没回来, 夫人在前厅生生等了一夜, 如今正备车往南平公主府去。”   黛玉一听这话,心立马揪了起来,“南平公主府?跟南平公主府有甚相干?”   “听回来的马夫讲,老爷是同南平公主府的二老爷一起出去的。”   黛玉原本就为梦中所经之事惊惧,而今又听闻林清‘下落不明’,原本养的好好的心境竟是一下子低落起来。   *   城外。   “宣河关?”   林清看了眼石头上镌刻的字样,对坐在一旁饮水的李仪芳问道:“咱们到关外了?”   李仪芳抬袖擦了擦嘴边的水渍,“过了关才到关外,如今还在关内。”   林清看着说话做事慢条斯理的李仪芳,十分纳闷,“你怎么这么气定神闲?跑了一个晚上,就不觉得累么?”   “累?”李仪芳嗤笑出声,随即站起身走到林清面前,拍了拍他的左肩,眼神戏谑,“你以为,我要没几下子,能弃文从武?”   林清蹙眉,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拨下来,“大老远来这,你就为说这个?”   李仪芳笑笑,指之指前方的一座关卡,“过了这道关,就是西海,西海沿子旁,有一小国,名‘黄凉’。”   “黄粱美梦?”   “非也。是凉薄之凉,而非膏粱之粱。”   “黄凉国乃蛮夷所建,尽多阴诡狡毒之徒,尤擅骑射,常骚扰我南柯国边境臣民,高祖皇帝在世时,他们尚且惧怕他的虎狼之威,不敢轻举妄动,高祖皇帝仙逝后,他们便没了顾忌,屡次侵犯我南柯国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太宗皇帝重文轻武,致使朝中武将无用武之地,又一向好逸恶劳、得过且过,凡事只拿银钱了事,丝毫不顾及是民脂民膏是从百姓手里搜刮上来的!”   说到这,李仪芳声音陡然拔高。   “若说当时打不赢也就罢了,可彼时高祖皇帝留下来的名将有不少还在世!真要打起来,还不一定谁输谁赢,可偏偏……,唉!”   “新上位的僖宗皇帝更是昏庸腐朽,尤其好美人,在位不过十来年,宫中嫔妃就达五万余人,每日也不上朝,只躲在深宫与一众妃子亵玩,更甚者狎妓宿娼。”   听到这,林清瞪大了双眼,嘴巴也不自觉张成了个大大的O型。   我的个乖乖!   这、这他妈也太会玩了吧!   后宫有五万多个妃子,还嫖妓?!   现代的欧洲小国也差不多就几万人,五万人呐,都相当于一个女儿国了,啧啧啧……   “若单纯好色也就罢了,最可恨的是那黄凉国不干人事,以进献美人之名,在僖宗皇帝身边安插奸细!朝中无数忠义志士向僖宗皇帝进言,要求处死黄凉国进献的美人,谁知僖宗皇帝不仅没听从,还将进言的大臣尽数满门抄斩!之后更是肆无忌惮地宠信邪佞小人、听从谗言,致使朝中乌烟瘴气、百姓民不聊生!”   李仪芳越说情绪越激动,眼中似乎在喷火,亮的吓□□头攥的紧紧的,咬紧了牙关,死死盯着远方,目光好似要吃人。   *   南平公主府。   李容芳正坐在大厅的主位上昏昏欲睡,昨儿晚他为等李仪芳也一晚上没睡,京都足够大,李仪芳也没说他去了哪,晚上派出寻他的人现在也没回来。   赵夫人来到大厅,见丈夫这可怜样儿忙上前,轻声唤他,“老爷,老爷?”   李容芳一激灵立马就睁开了眼,蹭地一下站起了身,急切地左右张望,“子尚回来了?!”   赵夫人叹声:“是我。”   李容芳低头一看,发现是赵夫人,一下就泄了气,瘫倒在椅子上,微阖上眼闭目养神,而后轻揉自己的眉心,“是你啊夫人。”   赵夫人心疼他,苦口婆心劝慰道:“老爷,既然已经派人去寻了,找到了自会回来禀报,您就回去歇息吧,您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实在禁不住这样折腾。”   “我没事,还撑的住。这事先不要跟爹讲,他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赵夫人待还要说,却有人来报,“老爷,德阳郡主前来拜访。”   李容芳与赵夫人对视一眼,而后别开,“将德阳郡主请到会客居,我与夫人即刻便去。”   “是。”   等那侍从退下,赵夫人急得在原地打转。“这可如何是好!”   林清可是德阳郡主的郡马,要万一在李仪芳手上有什么好歹,申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李容芳也头疼,但还是道:“能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呗,这混小子,尽给我惹麻烦!”   *   宣河关。   “听你这意思,这黄凉国如今的摄政太后是咱们南柯国的人?”   李仪芳坐在草垛子上,嘴里还叼着一根草,仍旧是那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无赖形态,林清站了许久也累的慌,直接盘腿就坐下,顺带欣赏远方日出的美景。   李仪芳点了点头,“没错。这位摄政太后原是一名姓杨的高官之后,因为牵扯进一桩规模庞大的贪污案,全家被满门抄斩。那时她不过四五岁,因为年纪小,又是个女娃,便没被砍头,而是充入乐坊为奴为婢。长大后,凭借出色的姿容成了誉满京都、色艺双绝的名妓。因为在青楼的花名为兰姬,所以也称兰太后。”   “那她既是土生土长的南柯国人,为何流落到黄凉国,还以异族身份执掌黄凉国大权?”   李仪芳皱了皱眉,“传闻中,她被一位姓柯的将军赎了身,成了他的爱妾,之后柯将军被调往西海沿子镇守边关,她也一同随行,谁知队伍混进了奸细,被埋伏多时的黄凉国伏兵偷袭,柯将军誓死奋战,最终力竭而亡,其余将士皆战死,兰姬也被掳到了黄凉国。”   “那兰姬先是被大王看中,成了他的妃子,之后又和太子偷情,奸情败露后与太子里应外合击杀了老大王,然后如愿以偿成了新大王的王后,那新大王也是个短命的,登基不过一两年就没了,兰姬也有造化,当时就扶持时年三岁的小太子登基……”   “等等!”林清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那新大王不是才登基一两年,小太子怎么就三岁了,正要开口询问,却猛然福至心灵,这摆明了是兰姬还是老大王妃子时就怀上的啊!   想到这,林清不由得恶趣味满满,这小太子该不会是老大王的种吧?兰姬贪图太子年轻的肉/体,不愿服侍老头子,整好这时也怀上了,反正不知道是谁的,干脆骗太子说是他的骨肉,然后逼宫造反。   嗯,越想越有道理。   李仪芳也是男人,一看林清那‘玩味’的表情几乎瞬间明白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不由得冷笑出声,“那小太子要真是老大王的种我倒祝福他长命百岁,身体安康!”   “嗯?”林清被李仪芳这反应搞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说?”   南柯国不是与黄凉国有血海深仇吗?怎么反倒祝福仇人的儿子?   李仪芳解释:“黄凉国、荒凉国,顾名思义,属地极其荒凉,土地贫瘠种不出粮食,气候又恶劣,夏天热死人,冬天冻死人,一年四季压根没有春和秋。南柯国就不一样了,幅员辽阔,物产丰饶,若是风调雨顺,单凭江南一地的米粮就可使天下人吃饱,遑论还有东、西两处粮仓作备用,气候更是怡人,一年四季各有各的美好。咱们在这长大感受不到,但对饱受饥寒之苦的黄凉国民众来讲却足以称得上人间仙境。”   “邻居这么富饶,自己这么穷,就想和咱们做买卖,可咱们地大物博,什么没有?有些人倒是好心与他们做生意,谁知他们不干人事,以次充好,将染了病的牛羊当作健康的卖给咱们,若非发现的及时,就要闹起瘟疫。经此一事,再也没有人提要跟他们做生意了,他们见此路行不通,直接就开抢。”   “我们这边呢,太宗皇帝一味求安稳,每当遇上这事,就听之任之,让他们抢,就当花钱消灾,每次抢完后,边境也的确会安分一段时间,可就苦了边境的百姓哟,一年辛苦到头,竟是为他人做嫁衣?”   “那时情况其实不算太糟糕,黄凉国的每任大王下手都极有‘分寸’,虽然烧杀抢掠,可到底不至于赶尽杀绝,总要为下回的‘劫掠’保留些火种不是?所以虽然继位的太宗皇帝和僖宗皇帝不管这些百姓的死活,但总体上,这儿的百姓虽然活的艰难,却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尤其在那位老大王继位后,事情迎来了转机。”   “那时正值文桓太后当政,太后掌权后,第一件事就是改革武选制度,大力提拔寒门、草莽出身的将领,另外打压逐渐腐朽的勋贵集团,将一部分‘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赶出了权力中心,腾出来的位置则由出身低微却精明强干的武将补上。勋贵派自是有所不满,可奈何文桓太后的作风实在强硬,手段也极其狠辣,他们惧怕她,所以也不敢在明面上捣乱。其他就是老生常谈了,无外乎重农抑商,刺激农业生产,抑制商业发展。”   “欸,对了,你不是刚从江南回来吗?”   “是啊。”林清点了点头,“怎么了?”   “多年以前,文桓太后也用过这招,清洗了大批不听话的臣子,然后换上忠于自己的人。抄上来的东西也都充了国库,如此一来,就有了打仗的资本。而不明所以的百姓见了,皆感慨文桓太后刚正不阿,不徇私包庇,为他们这些日常被搜刮的平民百姓出了口恶气!”   “且由于打压了大部分勋贵,江南一带的生意他们也轻易不敢染指,于是收上来的钱绝大部分进了国库,国库充盈了,也就犯不着再去加重老百姓的税赋,甚至还在原来的基础上,适当降低了,百姓的生活因此轻松许多,于是纷纷爱戴文桓太后,太后在民间的声望因此如日中天。”   “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几番下来,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文桓太后都赢得了人心,办事阻力也就小了许多,可以放开手脚干。再加上武官阶级没有固化而是上下有序流动,致使我南柯国军事实力重获新生,其实力几乎能和开国初的虎狼之师相提并论。”   林清听了,大受震撼。   这女人也太有政治头脑了吧!   可惜啊可惜,这么有能力又漂亮的女人,竟是嫁给了那个荒淫好色的僖宗为后!   呸!   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白白玷污了她!   “那老大王初继位,文桓太后就亲自率领几十万将士在宣河关演练、阅兵,我军气势排山倒海、气吞山河!极大地震慑了不远处的黄凉国,狠狠打压了他们嚣张的气焰!”   说到这,李仪芳脸上尽是自豪与轻蔑。   “几个月后,那老大王就派使臣送来结好的文书。”   “以下臣礼。”李仪芳看了林清一眼,着重强调。   “文桓太后也乐得接受,毕竟不费一兵一将,就能达到和平的目的。”   “那老大王其实也是个平和仁慈的性子,讨厌打打杀杀,没有扩张领土的欲望,只想让本国的百姓过的好,所以他称臣的条件是:南柯国每年必须要拨些粮食给他,或者派人去教他们那的臣民栽种粮食。”   “可这样不白白亏了么?”林清打断他。   “什么?”   “他只不过称个臣,我们就白白给他粮食,不亏么?”   李仪芳大笑,“如清啊,你在想什么?朝中能人那么多,不说别的,就公孙衡石,那可是世间一等一的人精,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国家吃亏?”   “实际上,当时阅兵也就是个威慑,文桓太后当时才掌权多久?虽然有一批新生力量上来,可无奈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成气候,公孙衡石就是算准了那老大王仁厚优柔的性格才想的这招‘空城计’。对方称了臣,也就损失点粮食罢了,边境的百姓却可以得到安宁,边境的防御也能趁此时间加固。且我们南柯国别的没有,就是粮多,待到国内军事实力成型,那就是他们给我们进贡了!用几年的粮食换千载难逢的发展时间,怎么看怎么划算!”   林清听了,抚掌大叹,“妙哉、妙哉!这一步步算的,当真妙不可言!”   李仪芳一开始也笑,但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若果真能按照一开始的计划,那自然是好,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后来老大王没了,新大王又是个短命的,小太子当时还是个奶娃娃,兰姬便借此机会垂帘听政。她掌权后,自是不承认那份称臣的文书,然后开始不计后果的攻打西海沿子,如果仅是这样倒还罢了,虽然老大王在位时间不算长,可到底给了我们喘/息的机会,军事实力虽未达到理想中的虎狼之师标准,却也兵强将勇,尤其出了好些个不世出之名将。”   李仪芳拍着林清的肩膀,“你的岳丈大人年轻时可是一等一的猛将,且用兵如神,多次创下以少胜多的记录。尤其申大将军年轻时酷爱杀降,投降的俘虏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被他杀了个精光,其血腥残酷的作风,叫黄凉国至今听闻申大将军的名号都两股战战、瑟瑟发抖。”   林清将李仪芳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拨下来,“我岳丈大人真有这么厉害?我看他挺儒雅的呀?甚至有那么一丝书卷气,你描述的怎么听怎么像个杀红了眼的杀神。”   他还记得那日随申椒回门,如果不是亲耳听到申椒喊他爹,他都猜不出他是位将军,只会觉得是哪位大人。   “杀神?”李仪芳捧腹大笑,“这名字适合他!你岳丈年轻时俊俏非凡,一开始的确让敌方将领掉以轻心,认为咱们南柯国没人了,才派个小白脸去打仗。但很快他们就见识到了申大将军的厉害,常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申大将军全数歼灭,有一回甚至打到了他们京都脚下,若非粮草跟不上,黄凉国当时就晚亡国。你岳丈由是一战成名,还得了个‘玉面修罗’的外号。”   李仪芳边拍林清的肩膀边调侃,“我可把你岳丈的‘前尘往事’尽数告知你了,下回见着你岳丈,就看你够不够胆喊他花名了。”   “去!”林清笑嘻嘻锤了他一拳,“好端端的,我叫他这个干嘛!”   不找骂嘛!   “那后来呢?我听说是因为文桓太后的娘家出了奸细才导致全盘崩溃,不知是真是假?”   李仪芳此刻脸上也没了往日的嘻嘻哈哈,表情难得惆怅严肃起来。   “真真假假有那么重要吗?败了就是败了,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啊……,公孙衡石再神机妙算,申大将军再用兵如神,又能如何?国运如此,没有办法。”   作者有话说:   我不知道有没有亲认为我的故事结构铺的太大,以至于偏离了红楼梦原着的轨道,成了主角林清一个人的历险。如果真有亲这么认为,我想我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的。   首先,我在构思这篇文章的开始,就是以《红楼梦》前八十回和癸酉本为参考的,高鹗续的后四十回情节不会当作参考,因为在我的理解中,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有些许割裂。打个比方,明明贾母在前八十回对黛玉那么慈爱,那么为她着想,活脱脱一个疼外孙女的形象,心中除了宝玉就是黛玉,不舍得她受一点委屈,可后四十回呢?黛玉过世的时候,那种锥人心窝子的话也说的出口。而且在前八十回,明明贾母对宝钗只能说是亲戚家小孩的客气与疼爱,甚至隐约对她有那么点不喜,觉得她十足十配不上自己的宝贝孙子(再次申明,仅是作者一人的看法),后面却突然转变态度,对宝钗各种满意,还贬低自己嫡亲外孙女。我当时看的一脸懵逼,怎么跟前面的贾母好像不是一个人诶?再一个,暂且不论贾宝玉究竟是不是个草包,就说他是!那他在贾母眼中也是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大宝贝,这么宝贵的宝贝,没道理随随便便塞给别人,好的东西自然给自己最爱最在乎的人。然后就是一个宝钗,一个黛玉,没道理将自己最宝贵的大宝贝给亲戚家的小孩不给自己嫡亲的外孙女啊!贾母可没那么圣母吧??【综上是我不把高鹗续的后四十回作为结局的一部分原因。】   其次,因为前八十回没有结局,而我恰好粗粗知道癸酉本的故事大致走向(作者其实并没有具体看过),癸酉本最后就是天下大乱,王朝覆灭,外敌入侵(我记不清有没有你,有知道的亲可以在评论区纠正哦~),皇帝自顾不暇,贾府虽为权贵,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以至于最后贾家众叛亲离,贾政被贾环勾结贼人杀害,贾宝玉也被掳了去,那时林黛玉已经和贾宝玉完了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没有同时娶林薛,而是在黛玉没了后,贾宝玉才娶薛为继室),贾宝玉被掳了后,贾家就靠黛玉苦苦支撑,并日日盼望贾宝玉有朝一日归来,癸酉本里面写了黛玉和红玉一众女眷与外面贼人厮杀的故事。贾府再怎么说也是权贵,但是却轮到这种境地,贾环都敢直接弑父,黛玉红玉等女眷都能上场杀敌,可见当时乱到何种境地,说是国破家亡都不为过。   而本文就是借鉴了癸酉本的这种结局,并在原来的基础发散。   而癸酉本的结局很显然,不是靠几个人的努力可以改变的了的,这是大环境使然,连国都破了,黛玉再咱们挣扎结局必然凄惨。所以这篇文章就从大环境入手,因为本文一开头就点名了国与国之间的矛盾,只有将这个矛盾结局了,妹妹的结局才会好,大家的结局才会好。 第64章 血泪   “文桓太后驾崩后, 我们彻底失去了对西海的控制权,圣上初亲政手边有无数事要做,无暇顾及西海, 所以那边又开始乱了起来, 且兰姬那贱妇歹毒非常,将西海沿子的百姓不当人看!以前的黄凉国大王,虽也压榨那的百姓, 可没有赶尽杀绝,就那贱妇一味蹂/躏磋磨当地百姓,将百姓的粮食尽数夺净。”   “没了粮食, 他们就只能啃树皮, 吃观音土,有些甚至易子而食!”   说到这,李仪芳声音颤抖起来, 眼中似有泪花闪烁,林清在旁听着也难受, 却远没有李仪芳这样‘动情’。   不是他冷血, 而是他实在没有那个概念, 像“啃树皮、吃观音土、易子而食”这几个词他只在历史课上作为考点听到过, 在现代他虽不说锦衣玉食,却也衣食无忧,吃饱穿暖不是难事。穿过来后又是个大少爷的身份,房州虽小百姓们却都丰衣足食, 即便街上的乞丐都不会饿着冻着。   所以,他实在无法想象, 这种人间惨剧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李仪芳坐在那, 静静眺望远方, 忽而开口,“如清,你会不会好奇,我一个生长在温柔富贵乡的公子哥,怎么会对本不该出现在我的世界的东西感同身受?”   “有点。”林清如实回答。   李仪芳妥妥的皇室血脉,从小养尊处优,生长环境比他优越多了,没道理他都感受不到的事物,他会感触这样深。   李仪芳轻笑几声,开始讲述他自己的故事:“我母亲去世那年,我才十三,那时的我根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看着满院的缟素,只觉得窒息。家里是待不下去了,我便趁人不备偷溜了出来,即使因为出来的太急忘记带银钱只能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我也不愿回到家中。”   “午夜时分,我不知不觉转到一个死胡同,正要出去,却发现一身穿白衣的男子堵住了我的去路,光线昏暗致使我看不清他的面容。还以为碰见了鬼,吓的我双腿发软,那人却只问我想不想去边关看看。我一听他说话,便知他是人,因为我娘告诉过我,鬼是不会同人说话的。由是我胆子大了起来,大声问他他是谁,他却不答,又问了我一遍想不想去边关看看。我正迟疑,忽听许多人在四面八方喊我的名字,便知是家里人找来了,我那时实在不想回去,心一横,就答应了。”   李仪芳说的口干舌燥,拿起水袋想喝一口水,却发现已经喝完,林清见状便将自己的水袋递给他,李仪芳猛灌几口,润了润嗓子才又继续讲述。   “那白衣男子顺势抛给我一面令牌,还让我到指定地点找马。骑上马后,我便向城门口奔去,守卫问我要令牌,我便将方才那男子给我的令牌给他看,他虽诧异我年龄小,但令牌在手,他也不好多问,只当有什么秘密任务要做,直接放我过去了。”   “我一看令牌是真的,便将悬着的心放下,因为这令牌无论是盗的还是持有人给我的,我家里人都能顺藤摸瓜寻到我。毕竟我当时就给守卫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届时一打听便知我去向。”   林清听了他一通分析,只觉得他小小年纪心眼忒多!要是他,铁定就想不到这些。   “出来后,我又沿着路标来到宣河关,也就是这儿!”   李仪芳抬起右手,食指向下指了指地面。   “关口的守卫同样问我要令牌,我又将令牌给他看,同样顺利过了关。”   “那时天才蒙蒙亮,看着一望无际的沙漠与草原,我只觉世界都宽阔了几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悲痛,这样一来,就更不想回去了。尤其发现那马的行囊里竟有好些干粮和水袋,就愈发有恃无恐地往前走。”   “向前走了一段路后,就到了西海沿子。”   “那里黄沙漫天,房屋摇摇欲坠、破败不堪,几乎所有的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行人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眼神麻木犹如行尸走肉,地上本该是土的却只剩下沙,瘦的皮包骨的人像蚯蚓一般在地上蠕动。我那时的装扮在他们的对比之下简直像天人下凡,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有点力气的见我这样纷纷露出吃人的凶光,蜂拥而至上来抢我的马,要不是跑得快,我身上的衣服都要被扒光了。”   林清聚精会神地听着,只觉自己在听一部探险小说,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这样想虽然有些不道义,可这情节着实引人入胜。   “我的干粮都挂在马鞍上,兜里就一个饼,被抢了东西后,再也不敢逗留,这个饼也预备当作到宣河关的粮食。我那时躲在一个草垛子后面,等那些抢我东西的人分好‘战利品’都走了以后才敢出来。”   “我站起身刚准备走,就看见一赤着脚比我矮一个头的丫头立在我面前,无声地静望我,她的身上仅套着一层将将遮住身体的麻布,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个男孩,因为她瘦的实在没有任何女性的特征。但那双眼睛,却明亮清澈,像天上闪耀的星光,又像一汪清澈见底的潭水,很奇怪,在那样干涸的环境下,竟然有人拥有一双充满希望的眼睛。”   说到这,李仪芳脸上浮现出翩然追忆向往的神色,眼里的光芒随着故事的深入越来越亮。   “我怕她告发我,于是赶紧走,跑了几步后鬼使神差回头望了一眼,谁知这一望便再也迈不动脚步,内心挣扎过后,还是转身走向了她。”   “那小丫头见我向她走来,怯怯往后退了几步,我没说话,只将兜里的饼拿出来一分为二,她一半我一半,可她竟然拒绝了!我很诧异,因为我才见识了这里的人为了粮食有多疯狂。”   “我一时来了兴趣,便问她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她没有回答我,只用眼光审视着我,我很有耐心,一直由着她打量,或许是因为我的态度足够友好,她终于开口跟我说了话,她说她叫娇娇。”   李仪芳不再说话,看着不远处的关卡,嘴角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很淡,很美好,眼底尽是怀念。   *   南平公主府。   申椒在会客居急得来回行走,见李容芳与赵夫人进门,忙冲过去,也顾不得礼仪了,张口就问:“容大哥哥,夫人。”   李驸马和申昉年轻时是至交好友,所以二人的子女也向来以“兄妹”相称。   赵夫人见申椒眼下一片乌青,脸色苍白,便知她一夜没睡,忙将她按在椅子上,“大妹妹,你先坐。”   申椒虽心里焦焚,却也无奈坐下,“容大哥哥,我家老爷到现在还未归来,我怕……”   李容芳抬手止住她的话语,“我知道。”   随即冷静询问:“昨天下午除了他二人,还有何人在场?”   芩儿见状忙给那马夫使了个眼色,马夫立即上前一步,“回李老爷,昨儿下午,是我接我家老爷下班。”   “你家老爷没坐马车吗?”   马夫摇头,“没呢!李家二爷给我家老爷牵了匹棕色烈马,我家老爷便骑着那棕色烈马与李家二爷飞奔而去了!”   “那你可看清了,李家二爷骑的那匹马是什么颜色?”   马夫赶了这么多年马,头一回见着毛发那样纯的骏马,记忆十分深刻。   “看清了,是匹通体雪白的马儿。”   李容芳听到这心里已然有了数。   “容大哥哥,这马的颜色可有何蹊跷?”申椒有些不解,正常不是该盘问人的去向吗?怎么对马匹的颜色寻根究底。   李容芳安抚道:“大妹妹,莫急,我家老二年少时得了一匹千里骏,往常只有出城才骑它,如今他二人怕是已经出了城。”   申椒“噌”地一下站起身,眼中蓄满泪水:“既如此,你早见马匹不在,为何不早点去寻!”   李容芳见她这又急又气的模样,没在意她的失态,解释道:“那匹千里骏单独养在别处,甚至我也不知道究竟养在什么地方,只知道有这么匹马罢了,一开始没想到这点,方才听马夫提及才想到这茬。大妹妹你别气,这事的确是我们做的不对,待将人寻回来,我自会登门道歉。”   申椒知道了林清的去向,也顾不得其他,匆匆道谢后,立马往申府赶去。   她要找申昉拿出城的令牌!   *   宣河关。   “然后呢?”   林清被他勾起了听故事的欲望,这会儿见他迟迟不说话,忍不住开口催促。   李仪芳收回目光,敛了敛神色。   “然后我就随她回了家,她家只有一个行动不便的老父亲和躺在炕上半死不活的哥哥,还有一堆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书,本来还有母亲和弟弟,不过弟弟不幸满月夭折后,母亲也跟着寻了死。”   林清咂嘴,“这也太惨了!”   李仪芳没接他茬,继续说道:“她父亲是位教书先生,原本在当地享有盛誉,但那时候,饭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思读书?我到时,她父亲看我的眼神亦是充满打量,但却不如娇娇坦诚。彼时她家里还有些余粮,我不好意思吃,因为我方才深切体会到了粮食于他们的贵重,然他们却硬塞给我,我当时感动坏了,想着回到城里,一定把他们父女俩接过来,让他们不再挨饿。”   说到这,李仪芳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天边的云朵,眸中黑气翻涌。   由于坐姿的问题,林清只得见他侧颜,没有看出李仪芳的异样,只被他忽然的停顿急的火急火燎,“然后呢?你接回来了吗?”   “没有。”   “为什么?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当天晚上,我睡的正熟,迷蒙中,被人轻轻推醒,我打开眼一看,竟是娇娇。刚要问她怎么回事,她却一把捂住我的口鼻,捂的死死的,我几乎要喘不过气,很难相信,那么瘦的人会有那么大的力气,我刚要挣扎,她却对我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莫名相信了她,于是便没再动。”   “她见我安分下来,放开了捂住我的手,随即打了个手势,要我悄悄跟着她,我很听话,默默跟着她,一直到出了村子。”   “依旧是村子门口的草垛旁,她第一次主动和我说了话。”   “她说:“你回去吧,别再来了。’我问为什么。她说:‘这是人间炼狱,所有人都想着逃离,只有你巴巴跑这来。’我那时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因为当时的我对那残酷的认识,仅限于她父亲对自己一家家庭情况轻描淡写地复述,并未亲眼目击,就像我转述给你听一样,你也只是一句‘这也太惨了!’然后就再无其他。”   “我那时想带她一起走,她拒绝了,说她的父亲和哥哥还在那,我说我可以把你和你的家人一起接出来,让你们不再挨饿,你愿意吗?她听了我的话,先是一愣,继而一笑,原本就漂亮的眼眸绽放出耀如群星的光采,她笑着说她等着。”   说到这,李仪芳早已泪流满面,林清还是第一次见他哭,很有些手足无措。   “你怎么了?”林清觑了觑他的脸色。   显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哭,仅仅是因为没等到她?   不应该,三十多岁的人,没道理还为十几岁时的爱恋惆怅啊。   李仪芳没有理会林清,抹了把脸继续。   “我刚到宣河关,我爹就带了一大群人来堵我。我求我爹去西海沿子接三个人,接到了我一定回去,会跟他好好道歉认错,并发誓从今往后再不忤逆他,会遵从他的志愿科考、入仕,即便我一直很讨厌那样做,但我还是把我所能保证的都保证了。可他却以为我是在找借口,无论我如何哀求他他都无动于衷。”   “我见劝不动他,就想着迟几天也没问题吧?就几天,那时的我还心存侥幸,却不知几天的时间足以让原本美好的事物面目全非。”   “到家后,我父亲自是当众狠狠打了我一顿,不过我并不在意,甚至还有些许期待,因为他越早打完我就能越早去接她。可我万没料到他下手会那样重,我直接就被打的下不来床,我就求我大哥,使出浑身解数求他,我大哥疼我,又一向心软,便同意了我的请求。”   “原本他是打算不带我,自己去接的,可我怕他认错了人,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去接,他被我缠的没法,只好同意。本来依照我的伤势,车辆应该慢行,可我只说自己不疼,一个劲儿让他们快些、快些、再快些!”   “终于,我们到了村子。村子依旧破败,村子里的人依旧绝望,看到一行威仪赫赫的人进了村子,以为是官府派兵来救援他们,纷纷跪倒在车队旁喊着‘青天大老爷’,可我却不管,我只想见到娇娇。”   “在我的指示下,我们来到娇娇的家,打开门,教书先生竟是满脸惊愕,半死不活的哥哥依旧半死不活,躺在炕上出气多进气少,我问娇娇哪去了?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又问了几遍,他还是不说,只一个劲儿跪在地上磕头,直把额头磕的血肉模糊也不停止,我有点不耐烦,叫他别磕了,待会儿娇娇见她爹爹伤的这么重该怪我了,可他还是磕。我忽然没来由的心慌,于是叫人把刀架在他半死不活的儿子颈边,他一看这阵势,果然怂了,忙说娇娇在隔壁邻居家。”   “早说嘛,不就在隔壁邻居家,我便让我大哥扶着我亲自去隔壁家找她。”   林清听到这,莫名有些异样,可却不知道具体哪里不对劲,又因为李仪芳讲的实在引人入胜,便没顾及这份异样,继续听了下去。   “我一进院子,就闻到一股肉香,很香很香,我从小到大什么没吃过?可还是被那股肉香吸引了,我大哥脸色当时就不对,想带我离开,可我偏不,直接就往厨房走去。”   林清瞳孔骤然一缩,忽然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别说了。”   “我大哥试图阻止我,可我甩开了他的手。”   “闭嘴!”林清双眼通红。   “我用尽全身力气往厨房跑去,还好,那院子太小,我几步就跑了过去。”   “我说了闭嘴!你他妈给我闭嘴!”忍无可忍的林清扑上去揪着他的衣领,恶狠狠威胁道。   李仪芳则顺势凑到林清耳边,有一种近乎诡异的腔调,在他耳边轻语,“我一走近,就听见噼里啪啦的响声,你猜,那是什么?”   “呕……”林清放开了他的衣领,伏在一旁的干草上干呕起来。   “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再也没有了光。”   林清呕的更大声,然后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在彻底昏死的前夕,林清清楚看到李仪芳眼中流下了一滴血泪,并用一种他未曾在人身上看到过的眼神看着自己。   恍惚中,他听到了申椒的呼唤。   他安心了,这是在做梦。 第65章 回忆一   林清倏一睁眼, 被粉刷成乳白色的天花板便映入眼帘。   林清脑袋有片刻的短路。   这是哪儿?   躺在床上好一会儿后,忽感有人在急促拍打自己的床铺,偏头一看:一个带着红框眼镜、寸头、长相偏硬朗的男生正站在自己床边。   林清看到他这身堪称‘奇异’的装扮, 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红框男生见他一脸懵逼、眼神涣散的盯着他,皱了皱眉。   “你小子怎么了?睡迷糊了?我可叫你起床了,待会儿迟到了可别怪我!”   说完, 不再管兀自躺在床上发愣的林清,提着手里的黑色背包急匆匆出了门。   林清就那么看着他出去,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林清的瞳孔逐渐聚焦, 大脑也瞬间清醒过来,随即猛地坐起身。   “我去!!!”   他这是……穿回来了??!   *   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后,林清也没了去上课的心思, 直接就跟辅导员请了病假,好在辅导员是个好说话的, 且林清给他的形象一直蛮好, 这次算第一次请假, 所以十分爽快地批准了林清的假条, 还嘱咐他好好休息。   闲下来后,想着在南柯国的种种,林清就感觉自己做了场梦,尤其最后的场景, 啧……,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可若说只是一场梦, 那这梦的体验也太真实了吧?   林清瞥了一眼放在自己床头, 封面已经有些老旧的《红楼梦》, 五味杂陈,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中午。   红框男生回来了一趟,和林清简单打了声招呼就又出去了。   紫京大学是国内一等一的名校,住宿条件好的一批,本科生宿舍只住三人。   本来还有一个赵姓男生在,只不过他家里有事,几天前请假回老家了,所以目前宿舍只有林清和那个红框男生在住。   林清上午过的浑浑噩噩,看着窗外现代化的水泥建筑,心里却老想着南柯国的古色古香。   尤其恐怖的是,他还能感受到系统的存在!   这就证明了,这不是梦啊……   那既然不是梦,又怎么会突然穿回来呢?   林清想不通,本欲进入系统找寻解决之道,可死活也进不去,以前他只要意念一动就能进入,现在他仅仅只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却进不了。   正觉得蹊跷呢,忽然一个未知号码打了过来。   “喂?”   电话那端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想说话,可磨蹭半天,就是说不出一个字。   林清等了几分钟,有些不耐烦。   “不说我可就挂了?”   “我……我是妈妈。”   ‘啪’地一声,林清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屏幕顿时四分五裂。   *   林清和辅导员请了几天的假期,然后坐上了回老家的航班。   出发前,辅导员问他为什么要请这么长的假,他只说家里有人快死了,等着他去见最后一面。   看着辅导员满脸的不信,林清也不过多解释,直接从手机相册调出病危通知单给他看。   果然,假期又被批准了。   林清其实很怕坐飞机,生理心理都是,事由是他爸爸当初就是坐了失事的飞机航班才没的,要搁以前,林清肯定能不坐就不坐。   可如今,人命关天呐……   *   几个小时后,林清下了飞机。   机场。   一位穿着时尚高端,面容姣好的少妇正伫立在门口,神色紧张地查看出来的旅客。   虽然看得出上了年纪,身段却依旧窈窕有料,肌肤白腻,举手投足间,是十足十的熟/妇风韵。   如此人间尤物,自是引得行人纷纷侧目,回头率那是相当高。   不过,这名少妇的眉宇间,倒是和林清有几分相像?   不一会儿,她终于看到了林清,忙招手示意。   林清也看到了她,默默向她走去。   “小清!”   少妇迎上前,想给林清一个大大的拥抱,却被林清不动声色地避开。   少妇表情有些尴尬,但很快调整过来,又恢复了那副慈爱中带着惊喜的模样。   林清却不搭她这茬。   “我要去见见我班主任。”   少妇忙点头,“要的要的,这么多年,多亏了他的照拂才把你教的这么优秀。我……我这就送你过去。”   林清:“不用了,我已经预约好了车。”说着,就要绕过她往外走。   少妇明显慌了,赶紧又挡在林清面前,明明急的不行,脸上却还是挂着讨好的笑容,看着神色冷淡的林清,欲言又止。   林清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养性医院是吧?我记着。”   然后不再管少妇,径直往外走去。   林清坐在计程车上,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他才九岁。   *   虽然父母双全,但他却是跟着爷爷长大,只有周末才会去父母家。   其实他并不想去,但无奈年迈的爷爷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孙子和爹妈感情淡漠,于是,懂事的小林清还是听话地每个周末都会去。   好像也是一个周末吧,林清睡前喝多了可乐,半夜起来撒尿,恰巧路过林正和姚莉娜的房间,里面关着灯,却传出打斗的声响,时不时还传出说话声。   小林清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出于天生的敏感与好奇,九岁的林清扒在门边,悄悄将门打开了条缝。   是的,这夫妻俩从来不锁门,不管干啥都不会锁门,有时连门也不关,一点也不顾及自己才几岁的儿子。   打开条缝后,小林清猫着身形躲在门口探头往里张望。   今晚的月光不错,够亮,房间里的一切让‘潜伏’在门口的小林清一览无余。   房内。   只穿了一件白色丝绸吊带的姚莉娜被林正死死压在地板上,往日修长白嫩的天鹅颈被再次发狂的林正‘恶狠狠’掐着。   平日斯文儒雅的脸此刻竟有些许狰狞,额前的一绺头发垂了下来,薄薄的镜片在月光的映衬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姚莉娜也不挣扎,只静静望着压在她身上的林正,嘴边尽是嘲笑。   林正:“你笑什么?”   姚莉娜没有说话。   林正(有些不耐烦):“你在笑什么?”   还是没有说话。   林正(气急败坏):“你到底在笑什么?!”   姚莉娜看着气急败坏的林正,嗤笑出声,声音越来越大,林正双手颤抖着放开了姚莉娜的脖子。   姚莉娜见状赶紧一把推开林正,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门口冲去。   门口的小林清忽见姚莉娜冲过来,顿时吓的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躲,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冲过来的姚莉娜。   而姚莉娜显然也发现了隐蔽在门口的儿子,眼睛瞪的大大的,刚要出声,却被反应过来的林正从身后一把抱住,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打斗中,林正的眼镜也被甩到了门口,整好在小林清脚边不远处。   林正不顾姚莉娜的挣扎,将她抵在墙上,上半身紧紧压住姚莉娜,右手捂住她的嘴,腾出来的左手一把掀开她的睡裙,然后直接冲了进去。   林正依旧捂住姚莉娜的嘴,压在她身上有力律动,一边哭一边诉说自己对姚莉娜的爱。   “对不起、对不起,莉娜,原谅我,我实在太爱你了,我不能没有你。”   “我求你,我求求你,别再去找他了,好吗?我们,还有小清,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姚莉娜被迫起伏着,眼神充满绝望,眼里的光越来越弱,眼角无声地流下眼泪。   门口的林清见状,忙跑向客厅,向爷爷家打去电话。   小林清一边注意听着房间内的动静,一边焦急地等待接通。   终于……   “喂?”电话那头,爷爷的声音有些含糊,显然是在睡梦中被叫醒。   “爷爷!”   林清一声‘爷爷’刚喊出口,就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林敏章听见孙儿的哭声,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但理智告诉他,这种时候绝不能吓着林清。   林敏章尽量用平和的声音询问:“小清,别慌,跟爷爷讲,发生了什么?乖乖别怕。”   小林清哭着开口:“爷爷!爸爸要杀了妈妈!”   听到这话的林敏章再也坐不住了,拖着年迈多病的身躯,一边在电话那头叮嘱林清赶紧跑回自己房间躲好,然后反锁住房门,自己则亲自驱车来到林正的别墅。   说实话,林敏章并不觉得自己儿子真会杀了自己儿媳,林正有多爱姚莉娜他作为父亲看的明明白白。   可就是因为太爱,林敏章怕林正被刺激的发了狂,先杀了姚莉娜自己再殉情!   小林清听了林敏章的话,忙捂住嘴,踮着脚尖悄悄向自己房间挪去,路过林正卧室时,林清屏气凝神,就怕自己引起里面人的动静。   里面的‘战斗’还未结束,林正却早已放开了捂住姚莉娜的手,他是个医生,清楚此刻姚莉娜已经没了力气再逃脱自己的钳制,干脆放开,免得伤了她。   林正还是不死心,一边做一边对姚莉娜乞求,“你不为我,也该为小清想想,他可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就忍心抛弃他?嗯?”   姚莉娜气息不匀,但还是强撑着冷笑道:“他是怪物,和你一样!”   路过的小林清刚好听见母亲这句话,眼泪再次无声流了下来……   等到林敏章赶到,闹剧已经结束。   林正重新恢复了以往斯文儒雅风度翩翩的形象,丝毫不见方才的狼狈与疯狂。   林正见父亲半夜到来,十分诧异,刚笑着迎上去,“爸,你怎么来了?怎么也不……”   “啪!”   话还没说完,就被怒气冲冲的林敏章狠狠扇了一巴掌,连眼镜都被扇飞了出去,笑容也僵在脸上。   林正有些懵,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打他,但看见林敏章往自己房间走去,快步上前想要阻止,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房门虚掩着,林敏章推开一看,就见自己儿媳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两眼无神望着天花板,身上仅盖着一层薄被,眼睛又红又肿,脖子上满是紫红的掐痕。   林敏章的怒气又盛了几分,看着站在自己旁边,低着头不发一言的林正,怒从心头起,抬起腿就踹向林正,力度之大只把林正踹的接连往后退了几步。   林敏章指着躺在床上的姚莉娜朝林正低声怒吼:“畜牲!你干的好事!”   林正本来可以躲开这一脚,可因为自知理亏,就那么生生受了。   林敏章见儿子这死不悔改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快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后,来到林清门前,用最和蔼平静的声音哄道:“小清啊,是爷爷,快开门,是爷爷,别怕啊乖乖。”   房内的小林清此刻正蜷缩在墙角,用被子盖住全身,抱着腿无助啜泣,听见是林敏章的声音,忙掀开被子从地上爬起来跑向房门,因为跑的太急,中途还摔了一跤。   打开门。   “爷爷!”   小林清抱着林敏章大哭起来。   林敏章心疼的抱起哭的直抽抽的孙儿,往离林正卧室比较远的一个客房走去。   “爸……”   林正上前几步,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只是用一种混杂着伤心、难过、不甘、愧疚的眼神看着躺在父亲怀里的儿子。   小林清当时不懂,现在却是有些懂了。   而这,成了林清对父亲最后的记忆。   之后的事他也记不清了,好像是姚莉娜终于寻到机会和情人私奔,林正气急败坏去追她,却不幸遭遇空难。   死无全尸。   那么,林清为什么这么笃定,姚莉娜有一个情人?   这是因为啊,在林清已经记事姚莉娜却还以为他不记事的年纪,以带他出去游玩为由和情人私会,他甚至亲眼看见他们上了床……   所以,姚莉娜无辜吗?   不的。   至少身为她儿子的林清不这么觉得。   作者有话说:   现代回忆篇一共三章。   主要介绍林清的身世,以及他为什么会对《红楼梦》有那么深的感情。 第66章 回忆二   林清乘车回到江陵。   江陵自古钟灵毓秀、山明水清, 虽然经济不是南麓郡最发达的,但从古至今出了不少名人,什么文化大家、名臣名相, 数不胜数。   或许是因为深厚的文化底蕴, 或许是因为江陵是众多庙堂名臣名士的家乡,总之当地人特别推崇读书。   谁家有钱不足以为人所艳羡,可要是谁家小孩回回拿第一, 那真是叫人‘咬牙切齿’、‘垂涎三尺’,这一家子出门直接享受‘注目礼’,就连家长去街上买菜, 摊主都会多送几根葱几颗蒜。   真正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江陵本地的教育系统也十分发达, 好的小学有很多,最好的中学却止有一家。   即江陵中学。   江陵虽是三、四线城市,江陵中学却在全国排名前十, 南麓郡每年的高考状元几乎都是出自江陵中学,而淮城作为南麓郡城, 则成了全国唯一一个, 教学成绩被附属小城镇吊着打的郡城。   其实一开始, 上面是想让江陵作为南麓郡郡城的, 毕竟江陵的地理位置优越,靠山靠水,交通便利,尤其很好地传承了南麓古文化, 可坏就坏在它的好风水。   当时的江陵一把手是土生土长的江陵人,他认为, 若是定江陵为郡城, 势必要大兴土木, 那么这很可能会破坏江陵的风水,于是联合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联名上书请愿,拒绝了这一提议。   风水什么的玄之又玄,普通人不得而知,反正在那之后,江陵中学在南麓郡打遍天下无敌手,升学率、重本率都是郡内最高。   许多家长慕名前来,千方百计要把自己孩子送进去读书,家长里面由是能人众多、卧虎藏龙。   据说,只是据说哈。   现任郡长的孙子也在江陵中学念书,不过因为其‘隐姓埋名’,究竟也不知道他在学校的真实身份。   *   林清对江陵感情很深。   一方面,这是他老家,林敏章退休后一直待在这养老,林清也由是在这和爷爷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大学前所有的教育都是在江陵完成的。   可以说,江陵塑造了他最初的三观。   在父母都没了后,林清便随林敏章回到了江陵,祖孙俩从此相依为命。   那时,林敏章身体已经接近油尽灯枯,独子又刚刚惨死,双重打击下,没几年就去世了。   当然,去世前,他给自己唯一的孙儿打点好了一切。   首先,是找个妥当的监护人,不能让父母双亡的林清届时成为孤儿。   那么,找谁呢?   林敏章很是抓耳挠腮了一阵子,林家面临的情况和当初的林如海差不多,也是几代单传,也是没有血缘稍近的旁支,更甚者,连像贾家那样稍微靠谱些的外家也没有。   棘手是很棘手,但活人到底不能让尿憋死不是?   林敏章退休前是南麓大学的经济学教授,当老师当了大半辈子,说句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他由是利用自己庞大的关系网和现代科技,在全国范围内搜索血缘相近的旁支。   皇天不负有心人,倒真让他给找着了!   这家人住在西边睢阳郡一个十八线小城镇,没什么文化,家里也比较穷,一家三口,小孩和林清差不多大,家庭嘛,也算和睦,终日为生计奔波。   林敏章在对这户人家表明来意前,暗地里动用各种手段,将这家人的底细调查了个底朝天,包括但不限于什么时候从南麓郡迁过来的,祖上一共经了多少代,每任当家人的作风品行,在当地的口碑声誉等等。   能查的不能查的都教林敏章查了一遍。   最后的结论是,这家人虽然贫穷,但作风还是蛮正,他的孙儿可能会在他们手里受些委屈,但应该不至于受到虐待。   他是舍不得孙儿受半点委屈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终究不是至亲啊……   找到了人选,剩下就是怎么说服对方。   林敏章搞了那么多年经济学,深知人的本性是利己、为利益所驱动的,当给出的条件足够丰厚,那么什么问题都不足以成为问题。   林敏章给出的条件如下:   首先,在他死后,每个月会有一笔固定的生活费打入他们账户,林清的学费自有专门机构料理,这笔钱仅用作支付每月的生活开销。   另外,江陵市中心会有一套公寓免费让他们入住,且在林清满十八岁前,他们能且只能住在这,搬去其他任何地方都将视为违约;   其次,淮城有一套别墅(林正的那套),市值一个亿,在林清年满十八岁后,这套别墅将自动转入他们名下,任由他们处置;   再次,在林清十八岁考上大学之前,不得已以任何理由中断林清的学业,林清能且只能在江陵中学念书,在其他任何地方上学都将视为违约。   作为条件,他也会帮助他们的小孩顺利进入江陵中学念书;   最后,在林清年满十八岁后,他们将被自动剥夺林清监护人的身份,法律上与林清再无瓜葛。   作为补偿,在林清满十八岁当天,会有一笔优厚的资金打进他们账户,足够他们一家人后半生衣食无忧。   当然,上述所有条件成立的前提,就是林清必须安好无恙的活到十八岁,无论因何缘由早逝,他们都将拿不到一分钱。   怪事年年有,天上掉馅儿饼的天大好事,这家人活这么久还是头回见着。   只不过多带一个孩子罢了,他们家不仅不用辛苦挣钱养家糊口,还能过上梦寐以求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甚至孩子上学的问题也能得到妥善解决。   这、这怎么看怎么划算呀!   于是忙不迭答应了。   *   林清十二岁这年。   林敏章突发脑溢血去世,享年六十八。   许多他生前的学生前来吊唁,还有不少士绅名流,都是当地各行各业有头有脸的人物。   林清很早慧,不知是因为父母的关系,还是天生性格使然,导致他很小就会察言观色,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不用人教,天生就会。   林敏章去世后,林清由于极端的空虚与恐惧,致使心理发生了某种变化。   打个比方。   林敏章还在世时,林清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太多顾忌,因为他知道有人会给他兜底;林敏章没了后,不再会有人无条件站在他这边。   对比实在强烈,以至于催生出林清的另一重保护型人格。   每当夜深人静,林清因为思念爷爷、对将后生活恍然无依感到恐惧时,心里总会出现另一个声音安慰他,告诉他不用怕,甚至会在潜意识中给他分析目前状况的利与弊,告诉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一个感性至极,一个足够理智。   搁别人身上肯定吓的不清,但林清却认为这是爷爷给他的启发,甚至对此有种莫名的依赖感和安全感。   偶尔实在太想念了,林清会拿出爷爷留给他的《红楼梦》翻翻,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与心得。   林敏章虽是经济学教授,但业余对‘红学’颇有研究,在林清还小的时候,林敏章经常一边抱着他,一边教他背诵里面的经典片段。   那时的林清初接触《红楼梦》,听到黛玉姓林,就问林敏章:爷爷,她姓林,我也姓林,我们两个五百年是不是一家啊?   林敏章听了孙儿稚气十足的话,乐的不行,逗他,你说是就是喽。   没成想,一语成谶……   偶尔林敏章来了兴致,也不管林清听不听得懂,还会给他讲述《红楼梦》里蕴含的一些经济学原理。   说实话,林清总觉得自己会那样早慧、通人情,和林敏章日复一日的‘灌溉’离不开。   别人容易忽视的东西,林清总能很敏锐的察觉到。   *   那时,姚莉娜总以为林清还小。   小孩子嘛,给个好吃的好玩的,什么东西都会抛诸脑后。   可林清不一样,吃的玩的他照拿不误,然后就是一边吃一边默默看着大人们的游戏,也不戳穿,就那么看着。   林正刚下手术台,筋疲力竭,喝口水都费劲,但接到姚莉娜打来的电话,疲劳顿时消了大半。   “喂~老婆。”(未语先笑)   没说话。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生气我没陪你,对不起啊,我……”   “爸爸!”   “哦,是小清啊,妈妈呢?你怎么拿妈妈的手机?”(林正揉了揉眉心)   “爸爸……”   “嗯,怎么了?”   “爸爸……”   “有话就说,你是男孩子,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林正不自觉皱了皱眉)   “爸爸,我……我,妈妈和一个陌生叔叔在房间里,我想上厕所,但是他们不开门。”   林正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哄着儿子把地点和门牌号说给他听。   之后的事,就能预料的到了。   捉奸在床,杀人诛心!   从那以后,姚莉娜就恨上了林清。   对林清一口一个怪物的叫着。   林清有点在意但又不是非常在意,他自打生下来就是爷爷在带,除了每周末所谓的亲子时光,压根见不着爹妈人影。   林正是医生,每天忙的连轴转,姚莉娜享受惯了,当初将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林医生追到手,以为自己将就此过上公主般的梦幻生活,没成想这个王子极富责任心,医德更是好的一批,无论‘公主’如何的撒娇耍腻,都时刻将病人放在心间。   久而久之,公主便心生不满,每日过的愈发寂寞空虚冷。   可巧这时,一位霸道多金、邪魅狂狷的总裁出现在了公主的视野,对公主一见钟情,非她不要,甚至为她守身如玉,只为一亲芳泽。   公主一开始拒绝,自己为人妻为人母,登徒子好不自重,竟敢肖想她这玉质柔肌、温香软玉。   可无奈啊,总裁每天闲的一批,一天二十四小时,也不干别的,尽准备各种贴心小礼物、小惊喜、小把戏博美人欢心。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公主心里惶恐、不安、失措,最终都在总裁一片痴心下化成了一江春水。   最终,轻解罗裳,香汗淋漓,好不荡漾……   *   江陵中学。   林清是去年的高考状元,学校大门摆的那张巨幅肖像还没撤下去,保安也认得他。   但因为还未到放学的时间,出于职业操守,保安没放他进去,好在一个以前教过林清的老师刚买完菜回来,见是林清,十分惊喜,问清缘由后,亲自带他到办公室等着。   此时正值最后一节课,班主任张文涛正要往教室赶去,不曾想见着了一年未得见的得意门生,师徒俩许久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讲,可无奈马上要上课,耽误不得。   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   张文涛干脆邀请林清去他班上,和学弟学妹们分享分享心得体验。   江陵中学向来有个传统,即哪位班主任教出牛逼学生了,总要请他们回自己新带的班上进行一番分享鼓励,届届如此,有那么一丢丢‘传承’的意味在里头。   林清不好推辞,毕竟他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也答应了。   在读书蔚然成风的江陵,身为上一届高考状元的林清,果然收获了学弟学妹们星星眼崇拜和雷鸣般的掌声。   要换以前的林清,指不定多紧张,可在南柯国历练一番后,心智成熟不少,文采亦是有所增强,面对下面众多学弟学妹们殷切期待的目光,林清施施然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瞥眼瞧见站在教室最后的张文涛,林清的眼眶有些许湿润。   初三结束后的那个暑假。   林清到处在学校周边找房子,想单独搬出来住。   其实吧,监护人一家对他还是蛮好的。   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他家小孩和林清在同一个年级,成绩自然是林清的更好,回回年级第一。   可正因为如此,监护人隔三差五就使唤林清给他家小孩补课。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次这样就让人有些受不了了。   一个人的精力说到底是有限的,初中还好,不足以让林清投入全部的精力,尚有余力帮助他家的小孩。   高中就不一样了,要想拔得头筹,勤奋、天资一样都不能少,林清必须投入全部精力才能达到初中那样的成绩。   最关键他家小孩还是个女的,每次补课,监护人还总把他俩关一个房间内补习,他补课习惯把门打开,却总被监护人关上,说是怕打扰了他们。   呃……   反正他多少觉得有些不合适。   如此种种,才迫使林清出去另找房子。   但林清一个小孩子,哪里懂得租房的弯弯绕绕?   找个大半个暑假,硬是没找着。   正当他要放弃时,可巧在街上遇见了出来办事的张文涛。   张文涛在得知中考状元分到他班后,第一时间给林清打去了祝贺电话,并吩咐有什么需要直接跟他说。   这会儿看着骑着自行车,大汗淋漓到处转的林清,显然有些纳闷,忙把他拦下来,问他怎么不在家好好待着,这么热的天跑出来干嘛。   林清便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当然,只说自己要全力以赴学习,没说其他。   张文涛一听这孩子这么好学,十分欣慰,便将自己在教师宿舍的一室一厅小公寓租给了他。   林清感激涕零。   来的真是时候啊……   这还不算完,张文涛在得知林清父母爷爷都没了(林敏章怕林清被闲言碎语议论,对外只说姚莉娜和林正一同死于空难),十分心疼他,隔三差五就拎着煲好的汤送到公寓给林清喝,每周还会邀请林清去他家吃饭。   有一回吧,林清上完晚自习回来,门锁不知被谁用小木棍塞住了,死活打不开。   林清想找开锁师傅。   可当时都晚上十点多,谁还上班?   没办法,林清只好给张文涛打了个电话。   电话中,张文涛的声音十分含糊,听得出是睡的正香被吵醒,但一听林清被锁在门外,二话不说,几分钟就骑着他那二八大杠吱呀吱呀到了公寓门口。   也不多说什么,抄起手里的榔头就往门锁上砸,生生把锁给砸开了。   当时张文涛在林清心里的形象就高大了不止一倍。   现在想想,自己还是幸运,生在现代,还是个男孩,相对来讲不会遇到那么多恶心事。   即使遇到了。   喏,尚有反抗拒绝的余地。   可黛玉就不行了,虽然处境差不多,可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在封建礼教严重的社会活出自己的一片天?   思念林敏章的时候,他就会将那本写满爷爷笔记的《红楼梦》拿出来翻翻,看着熟悉的字迹,就好像爷爷还在身边。   有时他也会猜想,若是黛玉生活在现代,那该是何等光景?   可仔细一想,即便活在现代,即便处境好些了,每晚因思念亲人而泣涕不止的心境却不会改变……   说到底。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遑论他们如今还相识了。   作者有话说:   江陵、淮城、南麓郡、江陵中学、南麓大学都是作者虚构的 第67章 回忆三   中午放学, 林清和一窝又一窝的学生一同走出校园,一路上也有几个胆大活泼的,已经会主动跟林清打招呼, 林清每次都笑着回应。   张文涛本来是想邀请他去家里吃饭的, 不过林清明确表示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且耽误不得,张文涛便只好作罢, 但还是嘱咐林清回学校前一定再去看看他,林清自然满口答应。   突然,人群中有人惊呼:卧槽!看那辆粉色跑车!   江陵虽然卧虎藏龙, 但大部分人都挺朴实低调的, 注意力都放在小孩的成绩上,所以……林清随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   果然,车里坐着的人正是姚莉娜。   显然姚莉娜也看见了林清, 忙摇开车窗,挥手向林清打着招呼。   林清也不扭捏, 在众人的注视下上了姚莉娜的车。   “小清, 你饿不饿, 咱们先去吃饭?你想吃什么?跟妈妈讲, 妈妈带你……”   “抽血检查好像必须空腹吧?”   只一句就把姚莉娜噎的说不出话来,笑容也僵在脸上,上不来下不去的。   缓了缓,旋即又道:“也好, 做完检查再吃。淮城有家西餐厅不错,你小时候不……”   “我不爱吃西餐!您记错了。”   提起‘西餐’他几乎是生理性的反胃, 当初姚莉娜带他出去私会, 吃的必定就是西餐。   姚莉娜显然也察觉出不对, 脸色有片刻的不自然,讪讪一笑没再说话。   *   淮城。   养性医院是南麓郡一家私立医院,虽然名气不错,却算不上最顶尖。   倒也稀奇,姚莉娜吃穿用度皆是上等,女儿反倒没被送进医疗条件最好的医院。   进了医院后,立刻有专门人员接待姚莉娜和林清,看得出来姚莉娜应该是这儿的VIP级用户。   林清也很听话,安安分分做着每一项检查,姚莉娜一开始还担心他不配合,见他这么老实心里也松了口气。   期间姚莉娜来了个电话,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接而是心虚的瞅了林清一眼,见林清没什么反应才跑到外面。   给林清抽血的是个实习小护士,不知为何,林清对她有种莫名的好感,小护士带着口罩看不见脸,但那双眼睛却让林清心生亲近。   林清很像姚莉娜,撇开私德不谈,姚莉娜的容貌还是十分出众的,是以林清的皮相也是万里挑一,尤其遗传了姚莉娜的桃花眼,抽血过程直看的小护士小鹿乱撞。   心一慌,做事就不稳。   小护士扎了好几次都没扎成功,林清倒没什么,一旁的负责人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但碍于林清在场不好直接出言训斥,不过浑身散发的低气压就足以令人不适。   小护士于是更紧张了,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密密的细汗,手抖的针管都拿不稳。   “没事,慢慢来,不急。”   小护士抬头一看,便见一唇红齿白的浓颜系帅哥正笑眯眯看着自己,桃花眼潋滟澄澈,眼波流转处尽是温柔脉脉。   小护士当时就觉得心口窒了一窒。   ……   所有的检查都做完后,剩下就是等结果,最快也得几天后。   姚莉娜本来给林清订好了酒店,可林清很烦看到她,就单独在南麓大学周围订了家酒店,等待的那几天有事没事就去南麓大学逛逛。   说实话,当初若是没有发生那样的事,他一定会选择在南麓大学念书。   国内有四所大学最顶尖,北边的紫京大学,南边的南麓大学,四边的雎阳大学,东边的岳章大学。这四所大学的实力可以说是不相上下,只是因为紫京大学地处首都紫京,故一向默认其为四所大学之首,既是之首,那么状元们也一般首选它,不过也有例外就是。   林清对林敏章感情很深,虽然林正给了他聪敏的头脑,姚莉娜给了他出众的外表,可林敏章却教给他爱与做人的道理。   虽然自小丧父丧母,早早成了孤家寡人,可该有的他好像都有了,遑论还有南柯国的一番奇遇,那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林清由衷感叹,上天还是眷顾他的。   *   几天后。   检查报告出来了,林清的肾配对成功。   姚莉娜亲自找到林清所住的酒店,在房间内,对林清双膝跪地。   林清没有躲开,由着她跪。   姚莉娜上前膝行几步,抱住林清的双腿,昂起头,对着林清苦苦哀求:“小清,我求你,我求求你,你救救妹妹。她才十岁,她还那么小,她的人生还没开始,你忍心她小小年纪就夭折病逝吗?妈妈求你了……”   姚莉娜此刻已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精致的妆容乱成一团,可那张脸却依旧楚楚动人。   见林清不为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忙从随身携带的名牌包里掏出手机。   手指快速滑动屏幕喃喃自语:“小清、你、你以前不总说想要个妹妹吗?你看……”姚莉娜从手机里翻出女儿的相片,“你看妹妹多可爱多乖巧啊,你就是没机会和她接触,你要是和她接触了一定会喜欢上她的,你不知道诺诺有多想要个哥哥,要是她知道自己真有个哥哥一定高兴的不得了!我们、我们一家三口,不、不,一家四口,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行不行?行不行儿子?儿子,妈妈求你了……,妹妹真的很可怜,从小身体就不好,打一生下来就吃药,把药当饭吃,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你爷爷把你教的懂事知礼,你就忍心眼睁睁看自己的亲妹妹死在自己面前么……”   林清看着手机相册里一家三口笑靥如花的画面,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本想一走了之,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   “这小孩十岁了是吧?”   姚莉娜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抬起涕泗横流的脸,茫然的看向林清,反应过来后忙点头。   林清了然,“也就是说,她是我爸还没死的的时候就怀上的?”   林清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他爸的种,那眉目间的骄纵和姚莉娜像了十足十,五官尤其和照片里的男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所以怎么可能是他们林家的人?   姚莉娜有些局促不安,她怕自己说‘是’林清一怒之下就不救了,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开口:“这、这,就算如此,你们也还是亲兄妹啊……”   后面的声音因为心虚小了下去。   “你清楚我捐出一个肾的后果吗?”   姚莉娜忙不迭点头,“我清楚!不过你放心,妈妈会补偿你的,往后我们还有很多时光,妈妈会把以前亏欠你的都补回来,你要相信妈妈!妈妈其实也很爱你。”   林清没说话,反而蹲下来,盯着梨花带雨面上尽是乞好之色的姚莉娜,一字一句道:“姚女士,您是否太看得起自己?我的确十来年没有母亲,可我并不渴望母爱。或许小时候渴望过,但在爸爸尸骨无存的那一刻,您在我心里,同死了没有任何分别。您认为我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死人白白做出牺牲么?”   林清轻轻擦去姚莉娜脸上的污渍。   “你看你,弄的这么狼狈,何苦呢?我记得您现在才四十出头吧?整好,这个没了再生一个就是,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要是您家那位老了没有性功能了,那就多出去走走,凭您的姿色裙下之臣可少不了,到时想生几个生几个。不过我可得提醒您,正常女性的绝经年龄大多在五十上下。您呐!没几年了,可得抓抓紧,别到时候有心无力。”   说完,林清径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欣赏姚莉娜窘迫。   而姚莉娜听着林清嘲讽意味十足的话,不觉再次红了眼眶,她是真寒心,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的亲儿子竟然这么戳她的心窝。   但她还是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姚莉娜强忍住号啕大哭的冲动,声音几度哽咽的说不出话,坐在地上,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笑意森森的林清。   “你真这么恨我?”   “恨?”林清挑眉嗤笑出声,“姚女士,您也太高看自己了,我要是在您身上浪费一丝一毫的情绪价值,都算我输,真的,因为您实在不配入我的眼。”   “也就我死去的老爹对你视若珠宝,说真的,大街上随便拉个女人过来不比你强?不过他倒也为自己的眼瞎和愚蠢付出了代价就是。你还是祈祷自己的亲亲老公不要落的跟他一个下场,要不可就真是老天开眼、可喜可贺!”   姚莉娜再也听不下去林清刺耳的话,强撑着最后一丝体面夺门而出。   身后的林清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身躯,心中只觉得无比畅快!   好啊好啊……   他还以为老天爷不开眼呢,任由那对狗男女快活,不曾想,还有这个报应。   果真,作孽之人必有天收!   他回紫京前一定要去祭拜林正和林敏章,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   林清算着时间,来之前就订好了回去的机票。   是的,他打一开始就没打算捐出自己的肾。   之所以回来,首先是的确想给自己放个假,毕竟才经历了南柯国的种种,一时没缓过来也就是有的,其次的目的才是配型。   他可是万分祈祷一定要配成功。   要不他不就白回来了?   就得让他们先经历希望再堕入绝望,这样的对比才深刻、才刺激! 第68章 回忆四   林清不会开车, 大一有许多事要忙,压根儿没来得及考驾照,每次回来都只能打车。   不过约车平台发展的倒是不错, 出行十分方便。   林清开开心心坐上预约好的计程车。   开车的师傅是个热心肠, 看林清满面春风,便随口搭了句,“哟呵, 小兄弟什么事这么高兴?该不会是和女朋友刚约完会吧?”   林清也笑,“哪儿的话!我这是单纯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刚和亲友告别完, 正着急回学校呢!”   师傅一听林清是学生, 忙打量了下他,见林清没穿校服,穿着也偏成熟, 便问:“看你这打扮,应该是大学生吧?已经放暑假了?”   “没呢!我请假回家办事, 这不, 办好了又得回去。”   “哦, 这样啊。小兄弟是在哪所大学念书呀?”   “我在紫京念大学。”   那师傅一听‘紫京’两个字, 浑身的细胞都敏感起来了,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问道:“紫京哪个大学?”   林清不想引人注目,便含糊答道:“不过是紫京一所普普通通的大学罢了,说了师傅您也未必听说过它的名字。”   ……   俩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在开到养性医院附近时,一辆不知何处来的汽车径直撞向林清坐的计程车。   还好开车的师傅技术娴熟, 外加反应灵敏, 几番操作硬是叫他顺利避开了, 不过也气的不轻。   “妈的!哪来的傻逼玩意儿!会不会开车!操!瞎眼的玩意儿!真tm晦气!”   司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还不忘关心副驾驶上的林清,“小兄弟,没事吧?伤到没有?”   林清惊魂未定,但还是摇了摇头。   “我没事,师傅,你尽管开吧。”   正说着呢,原先差点撞上计程车的车又再次撞了上来,车的外壳都被撞变了型,车内的两个人也都因伤势过重被送进了附近的养性医院。   由于肇事者实在猖狂,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故意往上撞的,用心着实险恶,还是在车流量多的路口,以至于造成了严重的交通堵塞,影响实在恶劣,不少人拿出手机将这惊险的一幕拍了下来并传到网上。   视频一经传到网上就引发了众多关注,网上关于它的讨论也是越来越多。   医院内,明明开车的师傅和林清是一同送进医院的,却被放进了两个不同的病房。   之前扎了林清多次才成功的小护士见到这混乱的一幕,忙抓住同事问发生了什么。   那同事也是个实习小护士,一听她问忙哀叹不止,“你还记得前几天,咱们副院长亲自接待的那个VIP用户吗?”   小护士忙点头,“我知道,他怎么了?”   “嗐!刚送进去的就是他!哎哟可心疼死我了,长那么帅,发生什么不好?偏偏发生车祸,这要毁容了那可真是暴殄天物……”   小护士一听是林清出了事,哪还有闲情听八卦?赶紧偷偷跟了上去,想看看林清到底怎么样了。   谁知刚走近,就瞥见许久不露面的医院大股东正搂着当初带林清来做检查的VIP级用户,轻言细语地安慰。   为什么她一个实习小故事认识这大股东?   这是因为啊,在今年年初,医院成立十周年的时候,这位大股东罕见的露面了。   小护士看他俩关系这么亲密,一开始还以为姚莉娜和他是老相识,林清出车祸的事惊动了他,这才赶过来安慰。   谁知这不听不知道,一听可真是吓了一大跳……   *   车祸的新闻在网上引起了广泛的关注,有眼尖的认出了林清是去年的高考状元。   这下子可就热闹了。   在读书风气浓郁的南麓,状元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出意外地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关注。   连远在江陵的张文涛都得到了消息,立马就从江陵赶到了淮城。   而这边,小护士听到姚莉娜和大股东密谋的惊天大事,吓的不行,直接就报了警,谁知大股东提前跟当地警局打好了招呼,小护士不仅没有救得了林清,还被大股东威胁了。   等到从警局出来,一切都晚了,林清的肾脏已经被移植了。   人有两颗肾,只留一颗倒也能活命,可坏就坏在林清因车祸伤势实在太重,所以如今是出气多进气少,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就看什么时候咽气。   小护士心里既愧又痛,便偷偷穿着防护服来见林清最后一面。   病房内,只有林清一个人。   林清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乱,恍惚中,他似乎看到床边有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竖着古人的发髻,仪态很熟悉,总感觉在哪见过,林清努力睁大眼睛,想看看对方的长相,可始终不能如愿。   那白衣男子在林清床边站了一会儿,右手捏了个诀冲林清额间一指,林清顿感自己的身躯轻盈了许多,接着飘向了半空,那男子又是打了势,林清便直直站立在他面前。   男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品貌非凡、光风霁月!尤其身上透着一股超然物外的气度,很有仙人隐士的风姿。   不知为何,倒让他莫名想起了公孙量。   那白衣男子笑眯眯看着他。   “徒儿,不认得为师了?”   林清大惊!   这果真是公孙量?   然公孙量不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么?怎么会……如此年轻俊逸?   想归想,确定了身份就得见礼,于是赶忙拱手一揖,“徒儿拜见师父!”   “免礼。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你的事。”   “我的事?”林清有些不解,但旋即又恍然,“难不成,师父一开始就知道我会回到原来的世界?”   公孙量颌首,“不错。没有了断此地的尘缘,南柯国的一切于你而言不过是场梦罢了,了断了,你在南柯国才算得上是有血有肉的人。不过,这还须你自己做决断,两方世界,是选择在此,还是回南柯国。”   “我选择了一方世界,那另一方就没有我这个人了么?”   “是,也不是。事实上,选择了南柯国,此方世界的‘你’会身死;选择了此方世界,南柯国的‘你’会身死,但念在我们师徒一场,为师会为你治好伤势,让你在此方世界好好活下去。”   林清默然。   公孙量也不催他,事关后半辈子的运势,是得好好思量。   林清撇了眼病床上奄奄一息,浑身插着管子的自己,最终还是选择……   ‘啪嗒’一声轻响。   一位穿着防护服的人偷偷摸了进来,那人先是站在门口看了病床上的林清一会儿,而后才坐到林清的床边。   林清一看到那双眼睛,便认出对方是上回抽血时笨手笨脚的小护士,正纳罕她为何会来看自己,小护士就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口罩。   林清瞪大了眼睛,这、这……这分明是申椒!   难怪他对她心生亲近。   林清看向公孙量,公孙量却只对林清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接下来,小护士就开始‘旁若无人’地叙说自己的一腔心事。   先是说自己听到了大股东和姚莉娜还有警局的勾结,再是颇为羞涩地对‘昏迷’中的林清讲出了自己的少女情怀。   林清其实早猜到是姚莉娜动的手,怎么说呢,他潜意识到底还是对姚莉娜抱有幻想,才叫对方轻易得了手,没得连累了开车师傅。   虎毒都不食子啊。   若说原先的心寒尚留有余地,那么此时此刻林清才算彻底不抱任何希望。   小护士走后,林清当即跟公孙量表明选择南柯国,但回去之前,他必须报仇!   *   张文涛赶到时,林清已经咽了气。   张文涛悲痛欲绝,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在病房外不顾形象号啕大哭。   以灵魂状态看着这一切的林清心里很不是滋味,张老师的确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这些年的照顾是真心,还是仅当作一项投资,林清或多或少感觉的出来。   是以,他相信张文涛是真情流露。   由于高考状元被人故意撞死这件事影响实在太恶劣,上面本想着严加处置,谁知开车撞人的司机是个精神病,这下直接审无可审。   而林清的‘复仇’步骤也十分简单。   首先,给张文涛托梦。   林清将姚莉娜与大股东的勾当,还有他们家十多年前发生的破事,在梦里事无巨细都跟张文涛说了。   张文涛醒来后还半信半疑,总觉得自己是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   正当张文涛下不了决心之际,隔天网上就爆出,那日大股东安慰姚莉娜的监控录像。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养性医院幕后的老板娘竟和林清是亲母子,车祸是她和自己现任丈夫一起谋划的,目的就是夺取林清的肾脏,救治和现任丈夫生下的患有尿毒症的小女儿。   有心人想把视频给删了,可诡异的是,怎么都找不到源头,删也删不干净。   张文涛看了这段录像才对那个梦有所信服,想着林清实在可怜,从小就是个孤儿,好不容易长成人吧,又被亲妈狠心害死。   最终良心战胜了一切。   张文涛直接赌上自己将后的职业生涯,以实名制的方式把林家多年前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写了出来。由于本人还是教龄几十年的语文老师,写的内容那叫一个情深意切、动人心弦。   闻者无不伤心、听者无不流泪。   张文涛作为江陵中学数一数二的名师,在读书蔚然成风的南麓郡的影响力可想而知,基本他一出面,这事就假不了。   尤其张文涛还把林敏章和林正的身份曝了出来,林敏章虽然人走茶凉,可他生前留下的几本著作学经济学专业的学生可还用着,林正当年也在医学界小有名气,若非过早离世,也能成为业内泰斗,再加上医德责任心强,不少被他救治过来的病人至今还感念他的好。   综上,林家虽然不是很富有,但却担得上‘书香门第’四个字,其影响力和在社会上的地位不是区区一个商人比得了的。   最关键的是林清还是状元!状元诶!   这对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南麓郡人来讲意味着什么,想必不言而喻吧?   一家三代都算得上是人中龙凤,家族的前途更是一片光明,没承想落得个绝户的下场。   实在令人扼腕啊……   极力推崇的状元到头来竟被商人迫害致死,这无异于挑动了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南麓郡家长们最敏感的神经。   于是他们出离的愤怒了,有些激进的甚至直接跑到市政府门口示威游行。   江陵中学的孩子们看着几天前还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学长突然就死了,还死的这么惨。   纷纷也为林清鸣起了不平,有些善良感性的孩子,甚至买来小白花摆到校门口没来得及撤下的林清巨幅肖像下进行吊唁。   校方哭笑不得,虽然理解孩子们的伤心难过,但影响实在不好,最终还是撤了下来。   姚莉娜与大股东这番操作属实犯了众怒,这事要不好好处理,群众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由是上面也对这事盯的蛮紧。   大股东说到底还没达到只手遮天的地步,警局一看兜不住了,也就公事公办了。   谁料小护士也趁机跳了出来,指证当地警局与大股东勾结,这下子就闹的更大了。   还是那句话,大股东做不到只手遮天,就必然存在对手,竞争对手自然是趁他病要他命!   如此一来,大股东与姚莉娜很快就因涉嫌贩卖器官、故意杀人、贿赂等罪被判入狱。   大众都盯着,法院绝不会从轻判。   且鉴于母亲杀亲子有违伦理,姚莉娜判的比大股东还重,没个几十年是出不来了。   监狱内的消息并非完全闭塞,里面的人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看到姚莉娜竟然亲手杀了那么优秀的孩子,出于同理心也没少折磨她。   狱警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她们也瞧不起出轨害死丈夫,为和后夫生的女儿又亲手杀了亲儿子的恶毒女人。   作者有话说:   本来打算把第67章68合成一章,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分成两章阅读体验更好。   不过终于写完现代回忆篇了,可以安心写南柯国的故事咯~ 第69章 醒了   再一睁眼, 入目已是熟悉的青纱帐。   林清浑身大汗淋漓,躺在床上静默一会儿,觉的口干舌燥, 便起床倒了杯水喝解渴, 打开门往外探了探日头,见天边弥漫着晚霞,便知已是下午。   林清穿好衣服来到前厅, 正巧碰见了张管家,张管家见他醒了,又惊又喜。   “老爷!您终于醒了?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您不知道夫人这几天有多担心……”   林清打断他, “几天?我睡了很长时间?”   “可不!满打满算整整五天呢!”张管家一边说,一边激动地伸着自己右手的五个指头举到林清面前。   林清暗惊,他在现代也差不多待了五天。   “夫人呢?”   “夫人在小姐房里。”   “去把夫人叫过来。”   “是!”   张管家得了林清的吩咐, 忙去到黛玉院里将申椒请了过来。   申椒这几日正为林清的事担忧不止,忽闻得林清清醒, 忙不迭赶了过来。   林清坐在一边悠哉悠哉品茶用点心, 睡了这么久, 他是真饿。   “你醒了?”   林清抬头, 便见一身着藕荷色衣裙,姿容甚好的妇人正扒着门框满目惊喜地望着他。   “刚醒。”林清笑回道。   申椒快步来到林清身边坐下,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清,“可要请大夫过来瞧瞧?”   “大夫就不必了。”林清吃完碟子里最后一块糕点, 拍了拍手,“你让厨房熬些小米粥, 我胃里烧的慌, 再让人烧些热水, 我刚出了不少汗,浑身黏腻腻的。”   申椒一一吩咐下去,烧水的时间久些,申椒便在林清用完粥后,给林清按摩起了头部的穴位。   案上燃着香,有安神怡人的效果,申椒又贴心照顾,林清心里别提多得劲了。   还是这里好哇……有人关心有人疼。   不过,说到原先的世界,林清倒想起件事,“盈儿,我那日恍惚听到你的声音,可是我听错了?”   申椒一笑,“没有听错。我从李家大爷那得知你出城后,立马就去找我爹拿出城的令牌,谁知刚到宣河关,就远远瞧见你躺在草垛子上,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李家二爷说你是太累睡着了。”   林清听的眼睛直抽抽。   睡着?他分明是被吓昏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李仪芳这么‘变态’,难怪申桂总说他身上有股‘郁郁’之气,敢情是有这么段隐情啊。   林清不想讨论他,便道:“你帮我准备一下,待会儿洗完澡,我要出去一趟。”   “好端端出去干嘛?你才醒,应当好好休息,这几日我虽替你告了假,可你如今已然醒来,明儿少不得要回去上班,得空多歇息歇息,恢复点元气要紧。”   林清拉过申椒的手,抬头望着她,言语间很有些无奈:“我身体已无大碍,又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哪里就有那么娇弱?放心,我只是去见一位故人,片刻就能回来,耽误不了多久。”   申椒蹙了蹙眉,“你先别走,我跟你说个事。你这几日睡着总嚷‘痛’,我问你哪里痛,你迷迷糊糊说腰痛,我请大夫过来瞧,他却说你没事,请了好几个都这样说。我原也觉得没什么,只当是梦中的呓语,可你喊的过于凄厉,撕心裂肺的,我在旁听着都心颤,怕你魇着了,就去求了一位高人过来驱邪,果然,他来之后你再也没叫过。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几日到底在梦中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叫的那样惨烈?那叫声,我至今想起都心有余悸。”   说罢,不自觉打了个冷颤,眼神也窒了一窒。   林清听的冷汗直冒,当初肾脏移植,手术进行到后期麻药忽然失了效,那帮孙子为了不耽误手术进程,硬是让他挺着。   唉,别说申椒了,他自己现在只要一回想,那个部位都还隐隐作痛……   “没什么,可能是睡迷糊了,这段时间忙的脚不沾地,压力也大,所以才做些稀奇古怪的梦。对了,你方才说的‘高人’是谁?”   本想转移话题,没成想!   “是内阁次辅公孙衡石,他极少露面,来无影去无踪地,神秘的很。”   “嗯?”林清有些吃惊,“你亲自请的?”   申椒摇头,“不是我,是我爹爹,我爹爹和他有些交情在,老朋友亲自找上门,他不好拒绝,就来了。”   在南柯国,是个读书人都知道公孙量,可以说,公孙量就是南柯国所有读书人在学业、仕途上的偶像和标杆,其以文入道的传奇经历更是为人所赞叹。   “这样啊……”林清想了想,决定将错就错,“既如此,那我还是先去拜谢他。”   “你不去见你的故人了?”申椒揶揄。   林清笑,“故人何时都能得见,高人却可遇而不可求!”   “我听闻京都有三家点心卖的不错,过几日我准备拿这个作谢礼亲自登门拜访,你觉得如何?”   申椒抚掌而笑:“公孙衡石平素最爱吃这个,你这回可算‘歪打正着’了。”   过了会儿,洗澡水终于烧好,林清痛痛快快泡了个澡,洗完后,林清由着侍女更衣,顺带审视打量镜子中的自己。   嗯……,雅正端方,清新俊逸,不错不错,一看就是谦和持重的君子,不像原先那张脸,漂亮的过了头,反倒叫人心里不安。   几天后,正值月底休沐。   林清天不亮就起床,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买齐了匀颜阁、彩云间、舒肴斋三家的点心。   赶到贝叶神居时,已是傍晚,晚霞烧红了天空,五彩斑斓的云朵像是霓裳仙子的羽衣,光彩夺目,看着夕阳下的美景,林清连日来沉郁的情绪都消散不少。   果然,美丽的事物令人心情愉悦。   林清算是贝叶神居的常客,虽有段日子没来,门口的小童却还认得他。   “恭贺公子燕尔新婚、步步高升!”   林清乐了,“你这一连说了两个‘喜’,该说你消息灵通,还是迟缓?”   说‘新婚燕尔’,他结婚都快一年了,现在才恭喜?说‘步步高升’,这倒没错,毕竟是这个月才发生的事。   小童颇机敏,施施然笑道:“于我而言,这是今年初次见到公子,那么不论是‘新婚燕尔’,还是‘步步高升’,说的时机都正好。”   林清被这小童的机灵逗的合不拢嘴,莫名觉得说话滴水不漏也有‘滴水不漏’的有趣。   雅舍。   林清恭恭敬敬在外候着,等在内伺候的小童示意他进去他才进去。   林清微垂着头,缓步走向案桌,最后在离案桌的一个合适距离站定,随后附身拱手一揖。   “徒儿,拜见师父。”   “免礼,坐吧。”   “谢师父!”   林清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冷不丁抬头,李仪芳正坐在对面笑眯眯看着他,眼神十分狡黠。 第70章 噩梦   林清很诧异自己会在这里遇见李仪芳, 但顾忌公孙量在这,只好压下满腹疑虑。   李仪芳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也装作不认识林清。   “子尚, 你先回去吧。”   李仪芳站起身, 对座上的公孙量俯身一拜,而后便退了出去。   待李仪芳走后,林清到底按耐不住心底的好奇, 询问公孙量:“师父和这位公子是旧相识?”   公孙量捋着胡须款款一笑,“算是。”   话毕,偏头看向林清, “你今儿前来所为何事?”   林清正襟危坐, “哦,是这样的。学生此番能死里偷生,还是多亏了师父, 正巧也有段时日没来看望您了,这才趁此机会登门拜访。”   公孙量莫名一笑, “你能有此孝心, 为师也很欣慰。不过近日还有些恩怨需要为师去了结, 你近日就不要再上门了。”   林清说实话挺八卦的, 而且能让公孙量亲自出面的事,那必定非同小可,怕不是涉及神鬼之事?   于是好奇问道:“不知是何恩怨事?竟能引得师父亲自出马。”   公孙量知他想套话,但不跟他一般见识, 只道:“这你就不必关心了,安心过好你自己的日子要紧, 你近日好事将近, 为师在这提前祝贺你了。”   “好事?”林清愈加好奇了, “什么好事?师父能跟徒儿仔细说说吗?”   公孙量被他磨的有点儿不耐烦,没好气道:“天机不可泄露。回去吧回去吧,别来烦我。叫你做什么安心做就是,刨根问底的没的惹人厌烦。”   林清见状忙讨饶,“是是是!师父教训的极是,是徒儿无礼了,该打该打!”   *   南平公主府。   李仪芳一到家,下人就跟他讲老太爷有请。   李仪芳轻车熟路进了自家老爹的院子,打开房门,便见自己白发苍苍的老爹微阖着眼斜靠在榻上,舒舒服服任由下人捶腿服侍。   “爹!你叫我来干嘛?”   李老太爷听到声音悠悠睁开浑浊的双眼,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下去,屋内于是只剩下父子二人。   “你去哪儿了?”   李仪芳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没去哪儿。”   李老太爷叹了口气,“你大了,我管不住你了,但爹还是想最后劝劝你,不要弃文从武,将军不是那么好当的!若是太平盛世,凭借咱家的人脉,或许还可有条出路,可如今南柯国与黄凉国关系说断就能断,你走上这条路,万一出了什么事连命都要丢!”   李老太爷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是有些喘不过气来,趴在床头止不住的咳嗽。   李仪芳默默将自己手中的茶递过去,李老太爷接过,饮了几口,才顺过气来。   “我也三十好几了,道理都懂。说起来,若非您当初阻挠,早几十年我就去从军了。现在嘛,倒也不晚。如今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无儿无女无妻无妾的,没的牵挂。甚至于您让我考科举,我也考了,也算给了您一个交代。按部就班过了大半辈子,我也该为自己活一把了。”   李老太爷看着面前一脸淡漠的儿子,心里懊悔不已!   他这小儿子打小就天资聪颖,比他那老实忠厚的大哥不知机敏多少倍,虽说顽劣了些,可小孩子哪有不调皮的?若非出了当初那件事,如今这个年纪少说也是朝中说的上话的官员了,要知道公孙量当初可是二十出头入的阁!他家仪儿论天资可不比他差!   不想还好,一想那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悔!   “所以你当初答应我参加会试就为给我个交代,然后弃文从武?”   李老太爷声音陡然拔高,显然气的不轻。   李仪芳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点了点头,随意道:“没错。”   话音刚落,就差点被从李老太爷扔过来的茶杯砸中,虽然身形灵活地躲过,可还是被溅出来的茶水打湿了衣衫。   “你要气死我啊!!”   李老太爷怒吼完,立即觉得心脏不舒服,捂着胸口‘哎哟哎哟’叫唤不停。   李仪芳赶紧打开门,吩咐下人去找大夫。   因为动静闹的太大,还惊动了李容芳。   李容芳单独把李仪芳叫到一边,疾言厉色地开始问责自家小弟。   “你怎么回事?又把爹气成这样,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能让爹动气,会有性命之忧!你把话当耳旁风呢?!”   李仪芳嘴硬辩解,“我可没招他,明明是他自己没来由的发脾气,还拿茶杯砸我,要不是我躲的快,脑门指不定就要豁出一个大口子。”   李容芳气的吹胡子瞪眼,“放屁!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个练家子?爹快七十的人了,即便真砸到你,能有多重?还‘豁出一个大口子’,说这话也不嫌寒碜!”   李仪芳见自己被拆穿,无所谓道:“我说大哥,是你自己要问的,我如实回答了,你又说我寒碜,不没事儿找事儿嘛!”   李容芳见自己二弟这没皮没脸的模样,刚要教训他,里面人却来报,说老太爷醒了。   李容芳于是扔下一句“待会儿收拾你!”就拽着李仪芳去了李老太爷那。   “爹,您没事儿吧?我已经教训过子尚了,他已经知道错了。”   李容芳毕恭毕敬说完这话,随即用眼神示意李仪芳快过来也说说好话,谁知李仪芳这小混蛋却丝毫不搭他这茬儿,任凭李容芳眼睛都快眨抽筋儿了,李仪芳依旧无动于衷坐在一旁安安心心喝着茶,吃着小点心。   李老太爷自是看出了两个儿子之间的小动作,再次叹了口气。   “容儿你先出去,我和仪儿说几句话。”   李容芳一听老爹发了话,忙应声“嗳”道。   路过李仪芳的时候,还不忘拽拽他的衣袖,警告他收敛一些。   等到屋子又只剩下父子二人,李老太爷才缓缓开口:“事到如今,我也管不了你了,先把玩儿安顿好,再谈别的。”   李仪芳拍了拍手里的点心碎屑。   “这你放心,我已经跟林家打好了招呼。林家二老爷跟我有些交情在,玩儿要真有出息,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少会照顾一二。”   “林家?是林如海家么?”   李仪芳点点头,“现如今除了他家,谁不是提心吊胆过日子?”   李老太爷虽不在朝中多年,但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所以清楚林家现如今在皇帝心中的份量。   “你有把握他会帮衬玩儿?”   “帮衬也得玩儿自己争气。我是建议他不要对明年三月份的会试抱多大希望,以他目前的水平,考中的几率微乎其微,再刻苦研读三年说不定可以高中。”   李老太爷沉默了。   若非万不得已,他实在舍不得让李玩顶替李仪芳走仕途。   无他,实在是因为李仪芳确确实实是难得一见的天才,自十来岁考中举人后,此后十多年一直过着吊儿郎当的生活,满世界去瞎闯,直到前几年才被他逼去参加会试。   李老太爷原本想求个心理安慰,若是他考不上自己从今往后再也不逼他了,然而他却一举高中!还是第二名榜眼!这让他少不得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要知道,同期的状元江弘载年龄足可以做仪儿的父亲了,只能讲天道酬勤,论天资完全不能跟他家仪儿相提并论。   上一个这么有天赋还是公孙量,若是李仪芳能一开始就安分听从他的安排,如今说不定已是第二个公孙量!   唉……   李老太爷每念及此事就后悔不迭。   天意、天意啊……   *   傍晚时分,林府。   林清照例在外面买了点心回家,吩咐小厨房当作饭后甜点送上来。   吃晚饭时,林清却没见黛玉上桌,于是问申椒怎么回事。   “嗐!那孩子前几日做噩梦魇着了,如今正卧病在床。”申椒一边给林清盛汤,一边说道。   林清忙问,“可请了大夫?”   申椒将手里的汤交到林清手里。   “请了。大夫说她思虑惊吓过重,身体底子又没完全调养过来,这才得病,吃过药休息几天也就好了。”   林清纳闷了,“怎么突然得病?又是做的什么梦吓成这样?”   申椒叹了口气,“我也纳闷,一开始也问了玉儿,她却只是哭,怎么都不肯说。你那时不省人事,我既要照顾你又要打理府中的事宜,她既不说我便没细问,只嘱咐下面人好生伺候着,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向我禀告。一开始还好好的,谁知前几天你刚醒,那孩子就立马病倒,也是怪的很。”   林清凝眉思考片刻,总觉得黛玉如今的病非比寻常,“确实怪。”   申椒一听林清也认同她的观点,忙凑过来神秘兮兮道:“我说老爷,我看咱们家最近有些不太平,一是你,二是玉儿,都是莫名其妙遭了殃。要不,咱们请相国寺的和尚过来做做法事,驱一驱家里的晦气,你看如何?”   这要换了以前,林清肯定会认为申椒‘怪力乱神’,但经了在现代的一系列事宜后,林清也有些不确定了,但好在最后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 第71章 赐婚   “做法事的事先放一放, 等我找个合适的时机问问玉儿到底梦见了什么。”   申椒撇撇嘴,无所谓道:“你是一家之主,当然你说了算。”   “不过, 还有件事咱们该做准备了。”   “什么事?”林清抬眼看向她。   “玉儿的婚事。”   林清了然, “这你就不必操心了,我大哥已经为玉儿找好了人家。”   申椒有些讶异,“已经找好了?我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得到?”   “别说你不知道, 我也是在我大哥定好婚事后才被通知的。”   “哟!”申椒十分好奇,“具体是哪家的公子?咱们与他家相识吗?”   林清微微颌首,“当然, 就是水溶。”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申椒的意料, 想了想,还是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北静王水溶?”   林清斜眼看向申椒,“整个京都咱们还认识第二个水溶么?”   申椒笑道:“我这不是高兴嘛!水溶可是个风度翩翩的俏郎君, 论模样、气质、风度,和咱们玉儿可配的很呐!”   “不过。”申椒蹙起了眉, “这水溶的年纪好像和咱们差不多吧, 会不会有点老?”   林清有些好笑, “怎么会老?水溶只比玉儿大五岁, 年龄还是很般配的。”   “那这事儿水溶本人知道么?”   这可把林清问住了,林如海信中只说陛下有赐婚的意思,却没讲水溶自己知不知道。   思量片刻,林清神情严肃地嘱咐申椒:“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事儿你千万不能透露半点口风, 玉儿那也不准说!我大哥只讲了陛下有赐婚的意思,还没确确实实定下来, 若擅自闹得满城风雨, 未免惹陛下不痛快, 届时这桩婚事也难通过。”   申椒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忙点头答应:“你放心,赐婚的旨意没下来前,我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那就好。”林清呼出一口浊气,“近来乃多事之秋,小心谨慎一些总是没错。”   说到黛玉的婚事,林清忽而想起了远赴乡下送彩礼的申桂。   “长荣还没回京么?算起来去了该有三个月了吧?”   申椒经林清这么一提醒,也猛然惊觉自家大哥去了挺长时间,近些时日她为家中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还真没顾及到她大哥那边。   “还真是!”申椒蹙眉,语气也着急起来,“你不提醒我都快忘了。看来我明儿得去我爹那问问了,这怎么还没回来!”   林清安慰她,“你放心,岳丈考虑的比咱们周全,咱们能想到的他老人家定也能想到。明儿我陪你一块去,就当登门拜谢他老人家。当初要不是他请人来,我也不能那么早就醒。”   申椒有些心暖,“看你说的。他是我亲爹,你是他女婿,都是一家人,谈什么谢不谢!”   林清看着面前端庄惠美的申椒,思及近来发生的种种,心中感慨万千。   伸手握住申椒的柔荑,含情脉脉注视着她,动情道:“话虽如此,可我还是感激他,最感激的就是他能把你许配给我。你这么贤惠,处处为我、为这个家着想,我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娶你为妻。”   申椒被林清这么一通深情表白,不由得面红耳热,冲林清啐了一口,佯怒道:“没皮没脸!”   林清却只是笑,越看越觉得面前的妻子柔媚可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   年末,夏顼正式下发旨意,给黛玉和水溶赐婚。   赐婚的旨意一经发出,就在京都权贵圈迅速流传,贵妇小姐们自是羡慕黛玉命好,即将贵为王妃。虽然早预料到黛玉嫁的不会太差,但在得知对方是北静王后,还是不可避免的小小惊讶了一番,相貌暂且不提,单就权势地位,比他高的也就那一家子了。而思虑深远的则纷纷佩服林家这步棋下的高!   要知道,水溶可不是普通的王爷,他虽为皇室中人,却早早被过继出去,已经不在皇位候选人之列,换句话说,只要高祖皇帝还有别的血脉在,就轮不到他继承!   如今正值夺嫡的关键阶段,水溶虽站了队,可实际上,即便最后是裕王上台,只要现阶段水溶不做的太过分、太明显,裕王是不会拿这个小叔叔怎么样的,毕竟对方永远不能成为他统治的威胁。   最坏的情况就是做个闲王,一辈子闲云野鹤不问政事,荣华富贵绝对能保住,若是新上任的君主想搏个好名声,不计前嫌善待水溶,或许还能得重用也未可知?   所以啊,黛玉嫁给水溶做王妃,算是给林家留了条后路,往后即使五皇子落败,因着和水溶的姻亲关系,至少也能捡回条命,不至于抄家灭族。   这些夏顼能想到吗?   当然能想到啦!   但他还是给黛玉和水溶赐了婚,或许他有别的考量,比如希望夏祯的盟友们关系更亲密一些,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君子论迹不论心。甭管夏顼具体是个什么想法,然他做的事却是为林家考虑了,在这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时代,能做的这步,真的,只能讲夏顼是个实实在在的厚道人、好老板。   *   贾府。   黛玉被赐婚的消息一直瞒着贾宝玉,就怕他闹,可纸终究包不住火,没几天,还是被贾宝玉知道了。   这他能忍?   立刻就躺在地上撒泼耍痴,哭闹不止,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怎么拽都拽不起来,即使被吓唬说‘要叫老爷来’,也丝毫不惧,就是躺在地上不起来。大家伙也怕伤着他,不敢使大力气,就更拿他没法儿了,   如今正值寒冬,贾宝玉娇生惯养长大,如何能经得起这地上的寒气?于是没躺多久就发起了高烧,梦中还不忘喊着‘林妹妹’说胡话。   袭人一众原本还以为贾宝玉这次只是寻常的疯闹,没成想后果这样严重,也不敢再瞒了,忙让人悄悄通知贾母和王夫人。   贾母一得到消息就颤颤巍巍赶来,一路上‘心肝儿肉诶’的喊着,王夫人比贾母早到,正坐在床边一个劲儿地抹眼泪,王熙凤则在一旁轻言安慰。   由于贾府两个boss级人物都来了,其他人甭管有空没空都围着贾宝玉的床流泪叹息,几乎除了需要避嫌的薛宝钗,其余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这等‘隆重’的场景自是引起了贾政的注意,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瞒着他,只说贾宝玉病了,没说他因何得病,饶是如此,贾政也横眉冷对半天,直骂:“从小金尊玉贵的养大,惯的他不知姓甚名谁!凭白作贱自己的身子,竟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见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实实在在是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啧……,这骂的未免太狠,好歹是亲儿子,连‘不忠不孝’四个字都骂出来了,可见对贾宝玉失望透顶。   贾母一到,王夫人赶紧让出最近的席位,在王熙凤的搀扶下,站到一旁无声抹泪。   贾母一面哭喊‘我的儿’、‘心肝儿肉儿’,一面还不忘问责下面人究竟为什么让她的宝贝乖孙病的这样重!   袭人不敢隐瞒,忙一五一十说了。   贾母其实隐约猜到了是黛玉的原因,但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拖着自己年迈的身躯强打精神哄着自己的乖孙。   不多时,药熬好了。   晴雯小心翼翼端着药,预备亲自服侍宝玉喝下,谁知原本烧的迷迷糊糊的宝玉竟伸手一把拽住晴雯的皓腕。   晴雯没防备他来这一出,惊吓之余,手一抖,直接将碗里滚烫的药汤洒在了宝玉身上。   贾宝玉只着一层薄薄的寝衣,这一洒,直接就将贾宝玉烫出了水泡。   贾母心肝儿都在痛,忙狠锤了晴雯几拳,怒骂她:“小贱蹄子!做事不尽心,宝玉儿会这样都是被你们磋磨的!”   晴雯自知理亏,也不敢辩驳,只垂着头悄悄落泪。   贾母正要叫人将晴雯拿下去打板子,谁知贾宝玉却丝毫不觉痛,一把抱住晴雯的胳膊叫唤:“林妹妹,你来了?我可抓住你了,你如今可不能走了,从此只能待在这儿,再走不了了……”   众人先是讶异,而后又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了晴雯一番,发现她果真和黛玉有几分相像,比当初的龄官还要像几分,怨不得宝玉将她认作了黛玉。   贾母一行人见宝玉终于说了话,虽然还是胡话,却也不敢再轻易招惹他,忙配合着安慰道:“妹妹在这,你要吃药好起来云云……”   *   除夕夜的前几日,申桂终于回了京,还带回来十多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林清一打听,原来这都是申桂从老家带来的同乡,最大的二十来岁,最小的才十几岁,都是来京参加明年武选的。   林清粗粗算了算周边要参加考试的人数,发现还真不少。   只是,怎么都赶一块去了?   水溶那边送了些礼物过来,林家这边也送了些礼物过去。从今往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该有的礼尚往来不能少。   申椒也开始正式教黛玉一些管家技能,黛玉本身就很聪慧,很多东西一点就透,是以申椒教的也颇轻松。 第72章 拜年   四周雾蒙蒙一片, 伸手不见五指。林清费劲扒拉许久才找到出路,转眼间,云雾消散, 看的清四周了, 天空是阴沉的青灰色,没有太阳,远远见着前面有一处山水云崖。   林清纳闷自己怎么到了这种地方, 但还是凭直觉走到了那崖下,凑近一看,崖壁上赫然刻着‘无稽崖’三个字, 林清对这名字眼熟的不行, 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究竟在哪看过。   思虑间,林清恍惚听见一阵细碎的说话声由远极近,来不及多想, 忙躲到崖壁一个不起眼的隐处,屏气凝神悄悄等待。   不多时, 一位僧人和一个道人自远处结伴而来, 到得近处, 林清才看清了两人的长相——骨格不凡、丰神迥异。   看到这儿, 林清才猛然惊觉,这二人怕不就是《红楼梦》里的‘一僧一道’!   乖乖!自己该不会又做梦了吧?要不怎么凭白无顾看见这两人?   正当林清想要掐自己一下,看究竟是不是在梦境中时,那僧却先开了口。   “我从警幻仙姑处得知, 此方世界的‘金玉良缘’只差临门一脚,不久便要成事。倒是那绛珠仙子, 本该泪尽而亡, 赤条条了无牵挂, 而今却获人间帝王册封,受天子龙气庇佑,家族运势更是蒸蒸日上,无丝毫落败的迹象。”   那道凝眉:“不止绛珠。我方才掐指一算,有些风流孽鬼的命盘也发生了改变,福浅命薄的福深长寿子孙满堂,本该有缘无分死于情伤的结成良缘。”   林清听到这儿真是又气又恨!   呵呵,真够尽心尽力啊,看这样子,是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红楼平行世界的黛玉。   他当初看《红楼梦》就觉得以黛玉为首的一众人的悲惨结局是早早设计好的,方才一僧一道的话可不就是映证?   林清自认是个凡人,或许黛玉她们是因为要历劫要提高修为才经受如此磨难,可作为一个同病相怜的旁观者,他实实在在为这些命苦悲凄的女孩子痛心!不管别的平行空间遵循什么法则规律,总之在这南柯国,他林清一定要逆天改命!   而两世为人的林清,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被天道所眷顾之人,既然是被眷顾的一方,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这堪称奇异的经历!   就在林清心潮翻涌之际,天边缓缓出现一团神圣的金光,光点由小变大,最后直接降落在一僧一道面前。   林清定睛一看。   我去!这不是公孙量吗?   不,确切的说,是那日在病房得见的青年版公孙量。   嗯,还是一如既往的光风霁月、风姿卓然,标志性的凤眸庄严肃穆,正一瞬不瞬看着对面的两人。   一僧一道默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和惊惧。   他们一眼就看出面前站着的公孙量实际只是元神,可他们竟丝毫未察觉到他的靠近,这足以证明对方的修为在他二人之上。最关键的是,此人元神年龄不过几十岁,却拥有超过百年的精纯修为。   怪哉、怪哉……   林清在不远处打量他们,可他只看到几人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是在交谈,但交谈内容却一点儿也听不到。   明明刚才他都能听清一僧一道的谈话,怎么公孙量一来就听不到了。   纳闷间,林清冷不防瞥见那一僧一道正死死盯着自己的藏身之所。   林清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这是……暴露了??   一僧一道的脸色十分难看,看向林清的眼神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且正要向林清的方位走来,就被公孙量一把拦住。   三人僵持片刻,到底还是一僧一道落了下风,灰溜溜走了。   林清正犹豫要不要现身,公孙量却发了话:“还不出来?”   林清赶紧从隐身处走出,先向公孙量问了好,才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公孙量斜了他一眼,“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林清赔笑道:“师父,徒儿也不知啊。我一睁眼就在这儿了,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不曾想看见了师父您。”   公孙量叹道:“你并非在做梦,而且元神出了窍。”   元神出窍?   这也太玄幻了吧!   作为一个心理承受能力正常的普通人,林清慌了,颤声问道:“那、那我现在……”   公孙量安抚他:“放心,你好着呢。能来到这个地方,也算你的机缘,为师送你回去便是。”   林清对公孙量那是百分百的信任,听他这么讲,心里也算有了底,登时就没那么慌。   但思及方才那一僧一道的谈话,心中却有了自己的考虑:也不知公孙量晓不晓得那一僧一道打的坏主意……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合盘托出。   公孙量听着林清一番叙述,始终面色如常,反应也平静的不像话,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似的。   “师父。”林清嗫嚅道:“您知道自己在一个名叫‘红楼’的平行时空吗?”   公孙量却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上天虽说有好生之德,可到底以万物为刍狗,很多东西之所以存在,必定有它存在的道理,说到底,谁也不比谁高贵到哪去。”   *   林清再一睁眼,入目便是熟悉的床帐,窗外依旧漆黑,看来天还没亮。   揉了揉眉心,正想搂着申椒再睡个回笼觉,却摸了个空。   “醒了?”   申椒披着长发,坐在梳妆台前,回眸冲林清盈盈一笑。   林清也笑:“这么早?”   申椒笑吟吟端着略显昏暗的烛火款款来至林清跟前,将烛火放好后,斜斜靠在床头,手指轻轻点了点林清的额头。   娇嗔道:“你睡糊涂了?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林清被这妖娆妩媚的风情撩的心痒痒,顺势抓住申椒柔软馨香的玉手,搁到嘴边重重亲了亲,笑嘻嘻道:“不就是大年初一嘛?你当我连这个也不晓得。”   “知道还不起来?你今儿可是要去岳家拜年的,去晚了,仔细我爹锤你。”   “你不随我一起去吗?”林清抬眼望向她。   申椒摇头,“我家的惯例,大年初一白天,男人女人们并不待在一处,到晚上才在一起吃年夜饭。白天我得带着玉儿去宫里给我姑母拜年,晚上咱们再一起去我爹那。”   林清奇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习俗?”   “你不知道的东西多着呢!”   申椒挣脱林清的怀抱,打开房门,让外面候着的侍女进来完成她的妆容。   “俗话讲,百里不同俗。你江南来的,这又是我连州老家的习俗,当然没听说过。”   林清被这么一打搅也没了睡意,看着‘灯下美人梳妆图’,不禁起了戏弄的心思。   下床来到申椒身后,抚着柔顺光亮的秀发,看着镜子中粉面含羞的娇妻,登时有些心神荡漾,俯身在申椒耳边含笑轻语一阵,只把申椒羞的脸颊绯红,粉拳‘狠’锤了林清几下才罢休。   周边服侍的侍女也在暗自偷笑,身为下属,她们很喜闻乐见主子们关系和谐融洽,毕竟这会让她们的工作顺心许多。   “叩叩叩……”   申椒横了林清一眼,示意他赶紧走开。   这么早来禀报,一般是有要事。   来者是黛玉院中的赵嬷嬷。   “夫人,小姐已经收拾妥当了。”赵嬷嬷恭敬道。   申椒点点头,嘱咐她:“我也快了,咱们即刻就出门。”   赵嬷嬷“嗳”了一声,随即便退了出去。   申椒一面火急火燎上着妆,一面还不忘埋怨林清:“大早上就不正经,害我白起那么早!该干的事儿是一件没干成,还让小辈等我。”   林清自知理亏,只能尽量安抚她,好在服侍申椒的侍女一个个经验丰富,很快就将她收拾妥当。   *   按照惯例,申椒领着黛玉先去长春宫给康妃拜了年,再去到咸福宫。   五公主知道今天早上黛玉会进宫,早早就在咸福宫等候。   殿内烧着地暖,温度十分适宜,但小孩子天□□玩,少女又精力充沛,于是在五公主的撺掇下,黛玉果不其然也跟着偷溜了出去。   由于殿内空间足够大,这俩姑娘每次见面又喜欢躲在角落说悄悄话,是以过了好一会儿申椒才发觉不见黛玉人影。   正要命人去寻,贤妃却安慰她:“放心,堇荷一早就发现那俩丫头偷溜了出去,已经派人暗中跟着,出不了什么事。大过年的,也别管的太紧,让俩孩子撒欢儿玩一会儿。”   申椒却叹:“哪儿是我管的紧?婺儿那孩子姑母你又不是不知道,身子骨一向不行,从来就把药当饭吃,这几年才调养过来,前段日子又病了。再过几年就到了出嫁的年纪,夫家不比娘家,主母身体太弱未免为下面人所诟病,能在为出阁前调养好自是再好不过。”   贤妃看着原先天真烂漫的侄女如今也有了当家主母的风范,不由得感慨万千。   “你这个做婶娘的是真好。那孩子虽说命苦早早没了母亲,却有你这个婶娘处处为她打算、考虑,也算有福气了。”   申椒笑了笑,“什么福气不福气的,这都是应当的。大老爷于如清是父亲一样的存在,就算是投桃报李,我也不能亏待了她。再一个,要不是大老爷,我和如清也走不到一块。”   早在申椒成婚前,贤妃就把林清以及林家的底细查了底朝天,所以她明白申椒说这话的意思。贤妃欣慰这么些年自己没白教这孩子,申椒确如她期望的那般通情达理、孝顺知礼。   ……   五公主领着黛玉来到梅园,里面种着形态、颜色各异的梅花,红色、白色、淡绿、淡红……应有尽有,明明整个梅园只栽种了梅花,却有种五彩缤纷、争相斗艳的热闹。   俩个姑娘手挽手在石子路上溜达。   五公主率先开口:“我听贤母妃说,你和北静王定下了婚事?”   黛玉点头,“我也是旨意下来才知道的。”   五公主幽幽叹了口气:“我就说你不用操心,申姐姐和你叔叔会为你相看好人家的。”   黛玉知她心病,安慰道:“你别太担心,再怎么说你也是一国公主,以后的夫家必定非富即贵。”   五公主扬了扬小脑袋,语气颇自得,“这是自然!我只是不甘心拣夏祾挑剩下的罢了。她是公主,我也是公主,凭什么事事让着她!”   黛玉听着夏祎孩子气十足的话,不免有些好笑。   “你笑什么?”夏祎蹙眉看向黛玉,不明白她的话哪里好笑。   “没什么。”黛玉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强忍住笑意,“只是羡慕你身上的朝气和冲劲儿,不管遇到什么不平事,你都不会妄自菲薄,而是将矛头一致对外。”   夏祎原本还为黛玉的‘夸奖’沾沾自喜,但在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回过味来。   “不对!我怎么觉着,你是在说我厚脸皮?”   黛玉见夏祎终于反应过来,忙撒开挽住她的手,跑出一段距离后,才大笑出声:“我可没那么说!你自己揣摩出来的,可怪不得我。”   夏祎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鲜活明亮的黛玉,在这之前,黛玉虽不至于沉默寡言,但身上总有股化不开的忧愁,哪有现在的活泼开朗。   夏祎和黛玉开惯了玩笑,并不把它放在心上,但还是顺势佯怒,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粗声粗气道:“好哇!你个小妮儿竟然挖苦本公主,看我怎么整治你!”   接着,两人就像小鹰抓小鸡似的在雪地里乱窜。   美人不管做什么都是美人。   不远处的阁楼上,一身着亲王冠服的少年正倚栏凭望下面嬉戏打闹的俩人。   仔细看面容,这不是水溶嘛! 第73章 喜讯   雪花洋洋洒洒飘落下来, 落在下面的建筑物上,使得整个世界一片银装素裹。   阁楼上方。   身着金黄色蟒袍的少年和一碧眼儿正于棋盘上对峙,许是走到了‘穷途末路’, 碧眼儿少年的眉皱的越来越紧, 明明是大雪飘扬的寒冬,脑门上却沁出一层密密的细汗,执白子的右手抬起又放下, 明显已经束手无策。   蟒袍少年耐心等待着,从侍从手中接过一盏热茶慢饮,好整以暇看着对面的碧眼儿。   碧眼儿少年挣扎片刻过后, 终是放下了手里的白子, 泄气道:“我输了。”   蟒袍少年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盏,慢条斯理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尽数捡回。   碧眼儿少年以为他还要拉着他下, 忙求饶:“五哥!我、我不想再下了,我下不赢你, 再来多少盘都下不赢, 你……”碧眼儿少年瞥见伫立在栏杆旁的水溶, 一下子找到了救命稻草, 指着水溶道:“你去找小皇叔!小皇叔棋艺也很高超,你和他下,比和我这个臭棋篓子下有意思的多!”   才说完就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夏祯扫了眼夏禄离去的方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继续自己的收尾工作。   这孩子可真沉不住气。   明明是他死乞白赖缠着他,非要和他下, 这才输了几盘?就慌成这样。   “水溶啊, 你在看什么?”   夏祯一面低头收拾, 一面还不忘和不远处站着的水溶搭话。   “没什么。”水溶回到阁内,端起手边的一盏热茶饮了几口,“今儿的雪景倒是不错。”   “你倒有雅兴。”夏祯笑道:“听见小六方才说的了吗?你可是个高手,改天有空咱们也来几盘?”   水溶也笑:“听他胡咧咧!满京城谁下的过你?我可不去自讨没趣。”   夏祯收拾完棋盘,在侍从递过来的装有清水的盆中净过手,再用干燥细腻的纸张擦干,才缓步来到方才水溶所站的位置。   下面穿着红色斗篷的俩人正热热闹闹打着雪仗,虽然距离有些远,但夏祯视力不错,一眼就看出有一个是自己的五妹,黛玉倒是多看了几眼才确定其身份,毕竟他们只见过一面。   “我当你看什么入了迷,原来是她!”   “嗯?”水溶不解地看向夏祯。   夏祯也回看他,“林如海的独女,同安县主。”   “是她……”水溶敛眉微思,“我还以为是梅园的宫女。”   当初五公主拉着黛玉偷溜出来,为避开众人耳目,穿的都是宫女们的斗篷,水溶没怎么见过夏祎,所以才把这俩人误认为宫女。   “宫女?”夏祯有些意外,“你这眼神可不行啊,一个公主,一个县主,正经名门贵女,即便换了衣服也不至于完全看不出。”   夏祯施施然回到自己的座位,“不过你们倒也有缘,才定下婚事,老天爷就给你俩安排这么个偶遇,可见是‘天赐良缘’。”   水溶也觉得赶巧,最诡异的是,他对那林家小姐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倒好像……在哪见过?   “你怎么知道她是林如海的女儿?”   “当初同安县主被接进宫教养过一段时间,我与她在御花园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她还是一团孩子气,如今模样虽然有了些变化,但依稀看得出从前的影子。”   话毕,冲水溶使了个眼色,揶揄道:“小皇叔,你可有福了。听我盈表姐讲,这林家小姐不仅美丽,文采更是了得,一点儿也不输那些科考中第的读书人,往后你们成了婚,岂不是要举案齐眉、羡煞旁人?”   水溶知他想看自己窘迫的模样,只含糊说道:“那姑娘年纪尚小,说这些未免过早。”   ……   下面打雪仗打的正热乎的俩人也被贤妃派来的宫女给‘请’了回去,说是有件天大的喜事要宣布。   *   坤宁宫。   “见过母后。”   晋成公主笑吟吟给皇后请了安,皇后忙招手,“好孩子,跟母后见什么外?快,过来母后这儿。”   “是。”晋成公主缓步来到皇后身边坐下。   皇后许久未见女儿,拉着晋成公主的手仔细打量半天,才哽咽道:“瘦了。”   晋成有些无奈:“应该胖了才是。我如今有孕在身,顿顿吃的是两人份,行动都笨重许多。”   皇后大喜过望,“我儿有孕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告诉母后?诶呀,你这丫头也真不懂事,有孕方才还行礼,不存心让母后心疼吗?”   晋成公主像小时候依偎在皇后身上,轻抚自己的小腹,笑中带着母性的光辉,“已经三月有余。我如今也是奔三的人,原先怀过多次,次次没留住。这回有孕,驸马特特请教了相国寺的主持,问他怎样才能保住这个孩子,主持说须得怀过三月才能告知外界。这不,三个月刚过,我就亲自来告诉母后这个好消息。”   皇后自然知晓自家女儿成亲多年来子嗣艰难,暗地里不知为这个女儿叹过多少气流过多少泪。同为女人,她当初失去一个孩子就痛不欲生,遑论女儿这一次又一次的流产,伤身又伤心。   皇后感动的老泪纵横,喜极而泣哭连说三个“好”字才道:“这个喜讯须得让你父皇知道。他最疼你,若是知晓你有孕,定也喜的不行。”   说罢,就吩咐自个儿的贴身大宫女歆儿亲自去太和殿,将这个好消息报告给夏顼。   不多时,歆儿从太和殿回来,却同时带回来另一个‘好消息’。   “回禀皇后娘娘,方才奴婢碰上了咸福宫的堇荷,她也是去报喜讯,说是德阳郡主刚刚在咸福宫被诊出怀有身孕,已经快两个月了。”   座上的皇后听完,脸色是肉眼可见的难看,这个贱人……   她的福儿成婚多年才顺利怀上,偏她的侄女成婚才一年竟也怀上了!凭什么?凭什么连老天爷也站在她那边?!   晋成公主察觉到皇后不高兴,忙打发歆儿下去,自己则扯开话题,好言安慰皇后,尽量让气氛轻松一些。   皇后欣慰女儿的懂事和贴心,面上也就没再计较那事。   ……   贤妃怕申椒磕着碰着,派了一大群人将她护送回去。林清见回来的阵仗比去时大许多,还以为宫里的什么重要人物也来了。   林清从申椒口中得知自己即将做父亲,简直要欣喜若狂,跟个小孩儿似的凑在申椒跟前,不肯离开半步,即使被黛玉打趣,也要像个牛皮糖一样粘在申椒身边。   贤妃很有先见之明,不仅从宫里派了许多医术高超的妇产科大夫留在林府服侍申椒,还另外将自己身边一个‘经验’丰富的嬷嬷照看孕期的申椒,防的就是林清……呃……这种情况吧。   林清非常懂事,麻利儿就去辅国大将军府,亲自报告给岳丈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申昉也高兴,特地从库房拿出好些珍稀药材让林清带回去,又怕申椒累着,还嘱咐他今晚不必过来吃年夜饭,等到元宵节那天再一起过来。   林清原本还想修书一封,将这个喜讯告诉远在江南的林如海,不过被申椒适时劝阻了。理由是她如今才怀胎俩月不到,胎像不稳,等再过几个月所有都安定下来再告诉不迟。   林清觉得很有道理,也就歇了写信的心思。   *   正月十五元宵节。   贾元春获恩准可以回家探亲半天,虽然只是亲王侧妃,但贾府还是以非常高的规格接见,当然了,和当初的‘元妃省亲’不能比。   元春见过贾母,就来到王夫人处,母女俩许久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讲。   果然,天底下的母亲见到分别多日的儿女第一句话都是——瘦了。   区别是,有些是出于母亲对亲生儿女的滤镜,有些则是真的瘦。   比如现在的贾元春,和当初在闺阁时完全两个样,身为国公府嫡长孙女,那是何等的体面尊贵?用王夫人的话来讲:那才叫个千金小姐的体统!   然而现在呢?   丰腴康健的身躯已是浑身没几两肉,下巴尖尖的,眼睛虽大,眼神却透着肉眼可见的憔悴与疲惫,面上敷着一层厚厚的粉,瞧着倒比王夫人还要老几岁。   王夫人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成了这副模样,又悔又痛,贾元春心底也满是委屈,母女俩于是抱在一起痛哭不止。   真真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我的儿,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都是母亲不好,当初就不该送你进宫。”王夫人捂着嘴流泪不止,多看贾元春一眼心便要痛几分。   贾元春虽也伤心,但到底比王夫人多了几分理智,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讲,赶忙提醒她:“母亲慎言!”   话毕,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放缓神色,叹道:“过去的事又何必再提?我好不容易会趟家,不想惹得大家不痛快。”   王夫人听女儿说这话愈加愧疚,她一生唯有他们三个。珠儿早早没了是她心底永远的痛,她如今只盼着元春和宝玉儿好。宝玉儿再不济,到底在她身边,元春呢?不仅早早离开了她,后面更是委屈做了侧室,她自己命苦就罢了,怎么唯一的女儿也这般命苦?   贾元春不想讨论伤心事,勉强打起精神强颜欢笑道:“宝玉儿怎么样了?这么久不见,怪想他的。他如今也该有十四了,可曾相看哪家的姑娘?”   提到宝玉王夫人的心情才总算好些,抽出帕子抹了抹眼泪,“已经定下了人家,人你也认识,就是你薛家姨母的女儿,叫薛宝钗。”   贾元春十分惊讶,怎么和皇商家结上了亲?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薛家虽也是她家亲戚,薛家表妹听母亲讲也确实是个好的,可贾元春总觉得有些不痛快。   贾元春思虑片刻,委婉问道:“这事儿祖母知道吗?”   王夫人有些好笑,“当然知道。老祖宗最疼宝玉,他的终身大事,怎么可能不经过她老人家的应允?”   贾元春更糊涂了,不应该啊,按说老祖宗要真疼宝玉,就不该给宝玉娶个商户之女。还有她父亲,不是一向寄希望于宝玉科考中第吗?那就该给宝玉娶个书香门第家的小姐才是,怎么会……   王夫人是贾元春亲娘,能看不出贾元春在想什么?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瞧不上薛家,可她毕竟是我的亲姊妹。我老了,没几年可活了,只想宝玉多在我膝下承欢几年。我如今只剩下宝玉一个,他要是跟我不亲,我是真活不下去。是以,宝玉娶谁我都不放心,怕他受枕边风的影响,与我离心离德。宝丫头就不同了,她是母亲的娘家人,再怎么样也有亲戚的情分在,往后即便有了间隙,也不至于一点儿情面也不顾。”   贾元春有些无言以对,确实,她一心只为宝玉考虑,却没想到这一层。   贾元春生的早,王夫人和贾母在宝玉身上的‘明争暗斗’她也知道一些,所以……唉,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十四定亲,那过几年便要成婚,可准备好姨娘的人选?”   王夫人淡淡道:“这先不急,你祖母已经为宝玉相看好了。”   贾元春了然,她就说嘛,以她对贾母的了解,怎么可能在宝玉的终身大事上,任由王夫人全权做主。   “是咱们府里的姑娘吗?”   她父亲和大伯一开始都是纳府里的家生子做姨娘,所以贾元春先入为主的认为宝玉也是如此。   王夫人有些不自在的说道:“是原先在老祖宗身边伺候的晴雯。”   贾元春心下好奇,忙命人去将晴雯叫过来,想看看她究竟长什么样。   她对自家祖母的审美一向欣赏,又是给宝玉选,所以这个晴雯必定是个万里挑一的大美人。   果不其然,贾元春一见到晴雯就被小小惊艳了一下。   嗯……的确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   只是,这姑娘怎么和那日她在裕王府得见的林家表妹那样相像? 第74章 豆蔻   清晨。   屋外大雪纷飞, 呼啸的风声扰的周放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后,终是起了床。   周夫人被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吵醒, 使劲睁着睡意朦胧的眼睛向下望去, 见周放正在穿衣服,迷糊问道:“怎么起这么早?今儿不是休沐吗?”   周放边穿衣边答:“外头的风声吵的我睡不着,干脆起来。”话毕, 看了眼窗外,道:“天色还早,你睡你的, 不用管我。”   周夫人困得不行, 见周放没什么事,便安心躺回自己的被窝,几乎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周放哭笑不得看着这一幕:还真是心宽体胖哈, 睡眠质量这样好,倒头就睡。   收拾完自己, 周放来到屋外的回廊踱步, 不知不觉踱到了自家儿子的院门口。   远远就见着周筹捧着一卷书, 在院子的回廊处边走边读。白茫茫的院子只有他一人, 寂静的小院回荡着琅琅读书声,因为读的太过投入,都没发现默默站在院门口望着他的老爹。   周放见儿子这样用功,心下宽慰, 便没进去打扰他,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吃过早饭, 周放来到周老太爷处请安。   周老太爷年过七旬, 却依旧精神抖擞, 浑浊的双眼透着不符合这个岁数的精光,一看就是人老成精的典型。   “爹,我来了。”周放毕恭毕敬朝坐在上首的老爹作了个揖。   “坐吧。”   周放“嗳”了一声,拣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   父子俩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扯家常,周放顺势将方才在周筹院门口看到的一幕讲给周老太爷听,语气是止不住的自豪。   周老太爷也对周筹表示了肯定:“这孩子确实用功。”   周放见时候差不多了,试探道:“爹,筹儿也快十五了,该给他定门亲事了。”   若非自家老爹一直说再等等,周放早给自个儿的独子定下亲事,怎么可能现在才提。   老爷子稍稍沉吟:“不急,我心中已有了人选。”   “哦——”周放惊喜,“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周老太爷咳嗽几声,抄起手边的茶盏润了润喉,才道:“是四公主。”   周放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确认:“四公主?”   周老太爷点头,“你没听错,就是四公主。”   周放懵了,怎么会是四公主?!   他家筹儿往后是要参加科举入仕的,娶了公主以后怎么往高处走?   周老太爷安抚周放,“我这么安排自有我的道理。如今正处夺嫡的关键阶段,五皇子除了身体差些,其他各方面都要比三皇子优秀,就连陛下的心也是偏的。”说到这,周老太爷几不可闻叹了口气,“我们必须做两手准备,不能将宝压在三皇子一人身上。筠丫头已经给了他,五皇子这边我们也要安排个人,笙丫头还未定亲,年龄也合适,正好这回一块儿办了。”   周放心里不痛快,但还是想知道,究竟是谁,能让他爹放弃长孙的前途,把宝压在他身上。于是询问:“不知父亲相中了谁?”   周老太爷瞥了眼周放,“高中玄。”   “此人乃不世出之奇才。只要他能参加会试,头名必定是他。”   周放皱眉,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熟悉。脑中搜索一番才终于想起,“高中玄不是在前几年牵扯进了一桩舞弊案么?按说没有资格再科考入仕呀。”   周老太爷冷哼,“可他偏偏就来了!”   “当初五皇子救了他一命,咱们便以为他现在也是靠五皇子才能来京参考。可你想过没有,即便是圣宠优渥的五皇子,也不敢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将当年牵扯进舞弊案的重要人物堂而皇之弄进考场!”   周放浸淫官场多年,被周老太爷这么一点拨,立时反应过来,悚然一惊:“爹是说……”   周老太爷微微颌首,“不错。就是你所想的那样,高中玄背后,其实是陛下。都说到这个份上,你还没看清吗?”   只要五皇子不叛国不造反,有条命在,会喘气儿,皇位就注定是他的!   周放认命般闭上了眼:可怜了他的筹儿……   周老太爷也不忍心见儿子这样,想了想,安慰道:“也别太自责,四公主毕竟体弱。”   言外之意就是,对方身子骨这么弱,活不了多久,到时人没了又没有留下孩子的话,从严格意义上讲,周筹就不再属于外戚。   到那时,仕途也就没了限制。   啧啧啧……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连公主都敢算计。   其实吧,周老太爷也舍不得让自己的长孙做出牺牲,可他家已经有一个女儿和三皇子那边搭上了关系,若是再让筹儿娶五皇子一派的世家贵女,未免有将好处占尽的嫌疑。   毕竟儿子和女儿联姻的效果是不一样的。用女儿联姻,无非为了多条后路,即便日后女婿发迹,最多照拂一下妻族,不会出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状况,就算有,也是紧着他自己的家族先,之后再是岳家。儿子就不同了,一旦成功,则全族飞黄腾达!   两者相对一个家族发展的意义,那是天壤之别,实在比不了、比不了啊……   *   林府。   申椒正和林清商量黛玉的十三岁生日该怎么办,上回因着种种缘由没有像模像样的办,所以这回申椒想大办,近来发生这么多喜事,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庆祝。   林清自然同意大办,但因怕申椒累着,故有些犹豫。   申椒却教他不必担心,说她准备去请宫里办喜宴的专业人士来操办,这些人的业务能力那是杠杠的,基本只要把任务布置下去,她就不必再操任何心。   林清虽然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可总觉得拿宫里吃皇粮的给自家办事未免有些不妥。虽说家天下,那也是皇帝的家天下、夏家的家天下,跟他林清没有半毛钱关系。   说到底,会造成这样两难的处境,主要还是因为林、申两家的女性长辈太少,作为两家目前唯一能管事的女人,申椒闲着那一切都好说,一旦申椒有什么不方便,要是不借助外界的力量的话,想办大型宴会那是痴人说梦。   可林清担忧的又确实在理,本来大家的日子就不好过,日日担惊受怕,就怕哪天查贪污查到自己头上。林家要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这种时候搞特殊化,势必要犯众怒。   申椒思虑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个人。   “我有个合适的人选。”   “谁?”   申椒笑道:“南平公主府的赵夫人,也就是李驸马的大儿媳。”   “我爹爹和李驸马年轻时是至交好友,我和我大哥向来与李家兄弟以兄妹相称,赵大嫂子心善好说话,又是个乐于助人的性子,咱们就去求她,把事情缘由和她细细说明,说不定她会答应。”   经申椒这么一叙述,林清马上就想起了那日李仪芳给他引荐的李玩,这么说,这位‘赵大嫂子’就是李玩的亲娘了?   嘿!还真赶巧儿!   确定好人选后,林清亲自登门拜访。   李仪芳此时已经跟着吴悯远赴边疆,正当李驸马发愁怎么和林清进行适当‘接触’时,正巧就遇上了代办生日宴会的绝好时机,于是忙不迭替赵氏答应下来。   而赵氏本人在从公公口中得知此次生日宴事关自己儿子将后的前途后,那是半点不敢怠慢,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着手准备相关事宜,到最后更是直接住在了林府专门给她准备的小院。   二月十二,花朝节。   这算是黛玉第一次大办的生日,申椒别出心裁的邀请了京都几乎全部未出阁的贵女。   贾家三春和宝钗、史家姑娘、周府二小姐、南安太妃女儿等等,真是好不热闹。   当然了,这些人中,身份最尊贵当属五公主夏祎,因为和黛玉关系好,黛玉每次过生日她都会亲临林府,让黛玉好生体面。   林清还为这次的宴会,专门在府里修了座别致精巧的园林,请的师傅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园艺大师——梁大家。   这梁大家有点来历,祖上也是列侯王公,后来家族渐渐没落,梁大家便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通通卖了换钱,拿着这些钱独自一人游遍名山大川。   你说玩就玩吧,顶多增长些见识,他却不同,竟于游玩中悟出了山水奥秘,回京后闭关苦学风水园艺,最后终成一代大家。   皇室的重要建筑几乎尽数出自他手,王公贵族们也纷纷奉他为座上宾。   不过天才多半性格怪异,这位梁大家也不例外。做事仅凭自己的喜恶,觉得顺眼,不要一分钱也接这个活;觉得不顺眼,亦或是哪里惹他不高兴了,皇帝亲自出面也未必好使!   这些权贵们向来只有对别人颐指气使的份儿,哪里受过这种气?   但没办法啊,谁叫人家有真本事。   此人在风水园艺层面的造诣,当世无出其右者!能得一座他亲自设计的庄园传给后世,就已经是无价之宝。   是以,老爷们为了子孙后代,也得咬着牙对人家客客气气。   那么,林清这么一个无名之辈,究竟是凭什么能请到这样的大师?   嘿嘿,这就不得不提到咱们另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云宋瑞。   看上面的描述也知道这个梁大家和云宋瑞是一路‘货色’。一个怼遍朝中无敌手,一个怼得京都所有权贵哑口无言还奉他为贵客,这俩儿奇葩不玩到一块儿简直天理难容!   但还是得提一句,人脉果真无所不能。   旁人千央万求才能得见一面的人物,就这么被林清一个毛头小子轻轻松松请到,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被邀请的姑娘们俱是出自大家,都很有些见识,梁大家的名字更是如雷贯耳,是以,姑娘们宴会全程都以很高的兴致参观整座园林。   新建的园林还没来得及取名字,林清索性将园子所有的冠名权都留给黛玉。   园林曲折幽深、峰回路转,值得提名的地方实在太多,黛玉思来想去,决定在生日宴当天举办一个诗会调节气氛,谁拔得头筹,谁就能获得一个地方的冠名权。   黛玉把这个想法告诉林清,林清只觉得世事真奇妙,兜来转去,这些姑娘到底还是做起了和上辈子一样的事。虽然有些感慨,但还是尊重黛玉自个儿的想法。   生日当天,诗会举办的如火如荼,黛玉的成绩遥遥领先,不过还未达到一骑绝尘的程度,因为有一个和她才学不相上下的姑娘,俩人算伯仲之间吧。   不过在最后决胜负阶段,那姑娘还是输给了黛玉,黛玉险险胜出。   俩人虽是同台竞技的对手,却在一次次的比拼中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   那姑娘也是活泼热情,诗会一结束,就主动找到黛玉,“你好,咱们做个朋友吧?”   “我先介绍,我姓周,单名一个笙字,你叫我嘉瑟就行。”   黛玉偏头想了想,问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周笙莞尔一笑,眼神亮晶晶,“我果真没看错你。”   话毕,俩人默契相视一笑,算是彼此认下对方这个朋友。   生日宴结束后,京城就此有了两大才女,不过像这种级别的,那些所谓的风流墨客是一点儿也不敢亵渎,毕竟这是顶级名门贵女,还是家里握有实权的那种。   有些心思灵巧的,则在暗中有意无意唱响这俩姑娘的才女名,五分必定吹成十分,俩人由是才名冠京华!   *   皇宫。   夏祾迷迷蒙蒙躺在床上,时不时咳嗽两声,顾嫔刚给皇后请完安回来,恰巧就听见女儿咳嗽,心疼的来到女儿床边坐下。   看着夏祾苍白的面容,心里是说不出的苦涩,眼中更有止不住的泪意。因怕吵醒夏祾,赶紧用帕子捂住嘴,不至于让自己痛哭出声。   但夏祾一向觉轻,到底还是被顾嫔吵醒。睫毛微微颤动几下,睁开了眼,自己母妃正背对着自己,双肩还止不住的轻颤。   夏祾知她在哭,想叫她,但发出的声音却细若蚊蚋,“母妃……”   顾嫔赶紧抹了把脸,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强笑道:“祾儿醒了?母妃这就让人将你爱吃的羹汤端上来。”   夏祾喊住她,“母妃……我……我不饿。”   说着,还挣扎起身,吓的顾嫔赶紧过去扶她,“你这孩子,乖乖躺着不行?再不济,多睡会儿,下午精神些。”   夏祾虚弱一笑,“昨晚睡的太早,今儿一早就醒了。整日躺在床上也烦,吃过早饭母妃陪我去外面走走吧。”   “好好好。”顾嫔宠溺笑笑,“母妃都依你。”   “待会儿把药喝了,再吃些羹汤。母妃便带你去梅园玩,哪儿的梅花开的艳,热热闹闹的,看着就喜人。”   服侍的宫女端着药过来,顾嫔顺势接过,亲自给女儿喂药。   夏祾靠在床头,乖乖喝着,也不说话,也不觉得苦。这些年吃过的药比饭还多,她味觉早麻木了。   顾嫔看她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不后悔是假的。当初夏祾意外得病,陛下少见的抽出许多时间陪在祾儿身边,整个后宫,除了比不过咸福宫那位,便是皇后都没她得宠。也是鬼迷了心窍,以为咸福宫那位也是凭着有个体弱多病的皇子才分得陛下那么多的宠爱,在尝到甜头后,想尽一切办法让祾儿装病,以为能凭这个压过贤妃的风头,跻身后宫第一宠妃。   呵呵,她以为贤妃是母凭子贵,其实人家是子凭母贵!   本来夏祾的身体是很好的,虽然比不过五公主,但也是个正常的小孩,不会像现在这样,走几步路都费劲。谁料装病一段时间过后,夏祾的身体变成了真正的体弱多病,怎么补都无济于事。   搞成这样,顾嫔这个当母亲的难辞其咎!竟然为了争宠让亲生女儿装病这么多年,以至于女儿最后真的成了病秧子,害了她一辈子!   夏祾这姑娘也可怜,小时候不懂事,只知道一味听母亲的话,稍微长大后有了分辨是非的能力,一切又都晚了。   就连夏祯这个好哥哥都对这个体弱多病的妹妹敬而远之。   倒不是他厚此薄彼偏心,主要他自个儿也是体弱多病的人,状况有时比夏祾还糟糕。   长期的病痛折磨让夏祯本能想远离生命力脆弱的事物,对生机勃勃的东西则极端神往,就是作为旁观者看着也心满意足。   所以在众多兄弟姊妹中,夏祯最喜欢夏祎,因为她够活泼,精力够充沛,能让他时时刻刻感受到生命的活力,生活的朝气,这是他所缺少却向往的东西。 第75章 铁板   由于当初查贪污抓了太多人, 导致许多岗位空了出来。虽然后期安插了一部分人进去,可还是有许多职位没填满。是以,经过一系列讨论, 上面决定对此次科考进行扩招。   这一扩招, 就给批改增加不少工作量。本来就缺人手,任务量还加重!管事的人为了让工作保质保量的完成,不得已从别的部门调出好些人过来帮忙打下手, 而且专门挑年轻身体棒,入职还不久的青年官员,美其名曰:锻炼新人。   像林清、刘道安这样年轻有学识的则是重点‘关照对象’, 首先年轻精力充沛, 再又是职场新人,工作热情还在,基本不会偷奸耍滑, 办事效率比那些官场老油条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事实证明,能当领导还是有几把刷子的。眼看完不成的工作量, 被管事的人这么一番指挥操作, 愣是比预计时间提前几天完成。   管事的人一高兴, 直接自费请大家伙儿到群芳馆消遣放松, 权当犒劳林清这些人的相助情谊。   虽然管事的人是好心,群芳阁也确实是个令人,尤其是令男人们心驰神往的好地方。不过嘛,这些青年官员大都成婚不久, 还处在新婚燕尔阶段,为让家中娇妻放心, 纷纷自觉婉拒了管事的人的好意, 只有极少人前去赴约。   林清则因为在此次的部门大合作中结识了新的好友, 一早就约定好等事情办完后在长庆楼聚上一聚,所以也没去赴约。   长庆楼。   包厢内,除了林清、刘道安,还有一个面容敦厚朴实、大腹便便的青年男子。   男子名秦润,字若雨,京城人士。和刘道安是邻居兼发小,比林清高几届,算是两人的师兄,性格幽默风趣,一点儿也不在他们面前摆前辈的谱,目前在礼部任职。   觥筹交错间,林清已有些醉,看着仙女整理面前端坐的刘道安,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乐业,你不最爱到群芳馆消遣吗?怎么今儿有这样好的机会也不抓住?”   群芳馆作为京都数一数二的高档场所,用费自然不低。像刘道安这样新就职的官员,除非本身家底就厚,否则压根儿扛不住这高奢的消费。偏偏里面的美人知情又识趣,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样样精通,许多人往往去一次就上了瘾,刘道安去了几次后囊中羞涩,没少在林清面前扼腕叹息。   林清每次都装听不懂,虽然他有钱,但他还没无耻到借钱给同事兼好友当嫖资。   没错,即使群芳馆卖艺不卖身,还有各种光环加持,但在林清这个生活阅历单纯普通的现代人看来,这就是个升级版的青楼。   当然了,也可能是林清的思想太传统太老旧,理解不了其中的浪漫情趣。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他,毕竟谁让把他养大的爷爷是个老学究老古董,林清受林敏章影响,道德底线异乎寻常的高,甚至有那么点道德洁癖在身上。   刘道安被林清这一通问,羞的面红耳赤,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儿朝自己灌酒,狼狈的不要不要,哪里还有半点平日庄重自持的气派?尤其诡异的是,刘道安那普通到有点儿丑的相貌,此刻在酒精的作用下绯红一片,竟是意外平添了几分娇羞?   反差实在太大,以至于秦润一个没忍住,直接就当着刘道安的面哈哈大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还不忘拍着林清的肩膀调侃:“如清贤弟,你这可是酒后吐真言呐。乐业平日不苟言笑,年纪轻轻严肃的跟个小老头一般,这回直接被你调戏成大姑娘了,哈哈哈哈……”   林清只是有些微醺,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也瞬间清醒过来。正想安抚刘道安几句,谁知他反应这么大,尤其旁边还有个插科打诨的秦润。   “乐业,我喝醉了,说的都是胡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这样,我自罚三杯,亲自给你赔谢。”   说罢,给自己倒了三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秦润见林清如此豪放干脆,喝了句“好!”,安慰他,“如清,你放心,乐业不是心胸狭隘的人,不会计较这些的,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刘道安阴阳怪气回他,“秦若雨,什么时候也轮到你替我做主了?咱俩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你从小到大干的那些破事儿,我都不希的提!”   秦润也不生气,笑眯眯道:“这话不妥当,哪来的半斤八两?我再怎么着也没被老婆抓住。有些人倒好,不仅被老婆揪着耳朵打骂,还被孩子们看见。要不是我及时制止,某人耙耳朵的名号怕不是要传遍整个京都?”   刘道安和秦润的孩子差不多大,两家人关系好又住的近,所以……   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   别看秦润长的朴实敦厚,说起话来却绵里藏针,只轻飘飘几句就把刘道安噎的脸红脖子粗,上不来下不去,林清看着都替他难受。   于是赶忙打圆场,“诶……诸位,我听说此次科举有一考生的文章写的极好,院里的大人都猜出了他的身份,好像叫……叫……高……高什么来着?”   其实林清知道这位考生是高中玄。假装自己不知道只是为让二人有机会搭话,好将话题引到这边来;再就是,林清心底也挺纳闷,怎么考试成绩还没出,那些平日说话模棱两可的大人们这回咋都坚定地认为高中玄就是下任状元?   秦润顺梯子就下,“你说高中玄呀?嗐!贤弟初来京城不知道,这个高中玄可不一般,经历十分传奇。几年前,他被牵扯进了声势浩大的舞弊案,因着他才学实在出众,更有贵人助他直达天听,圣上这才饶他一命,要不按我南柯国的律法,舞弊可是要被抄家灭族的!他如今能顺利再进考场,也实属来之不易。”说到这,还假模假样叹了口气。   林清有些糊涂,“既然他才学出众,那为什么要舞弊?两者不是互相矛盾吗?”   秦润笑了笑,没立即作出解释,而是给刘道安悄悄使了个眼色。   刘道安虽然脸臭臭的,但还是起身打开门左右查看了一番,确定房间外没有人偷听才关好门回到座位。   秦润悠悠解释:“这事儿,说来话长。不过贤弟你今天既然问到了,那愚兄就给你说道说道,权当给你提个醒儿,让你知道,在京城做官,哪些铁板踢不得。”   秦润这几句话勾起了林清强烈的好奇心,自打他进京,还真没怕过谁!也不能说他飘了,毕竟以他目前所拥有的资源来说,不自信都难!   皇位最有力的候选人是他小舅子,后宫第一宠妃是他夫人的亲姑姑(几乎相当于亲娘),岳父是军中头号人物,大哥是江南的封疆大吏,皇帝的弟弟是他准侄女婿。   这、这……,林清实在想不出京城还有他需要小心讨好的所谓‘铁板’。   “那便劳烦若雨兄指点一二。”林清含笑恭敬请求。   秦润呵呵笑着,显然对林清这谦虚尊重的态度十分满意。   “如清呐,你可知,高中玄是因何缘由被判舞弊?”   林清当然不知道,于是摇了摇头。   “三年前的考试题目是公孙衡石亲自出的,算得上几十年来最难的一次。难到这题就算泄了出去世上也没几人能答出,难到大家一致认为即便有人侥幸答出了也及格不了。可偏偏就有两个人,不仅答出了,文章还获得了命题者公孙衡石的认可称赞。”   “而高中玄,就是其中一个。”   林清心里滋味莫名,潜意识感觉自己被公孙量耍了,要不怎么处处都能和他扯上关系,好像自己一直在往他设计的局里跳。   “可就算如此,也不能凭此为依据,就认定高中玄作弊呀!”   也许人家就有这么牛逼呢。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秦润叹了口气,“可坏就坏在,答出考题的另一人被实名检举买考题,且卖题者……”说到这,秦润压低了声音,悄悄靠近林清,“卖题者被查出是皇后娘娘的亲兄弟!”   林清这回是实打实的震惊。   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一点儿风声也没听到过,还是说,皇后的娘家势力已经达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要果真如此,那这个‘铁板’,他还真踢不得。   “圣上一贯仁厚,对皇后的娘家人更是情深意重。此案明明证据确凿,皇后娘娘一求情,圣上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勒令舞弊案到此为止,任何人不准再查,只将考中的俩人处死了事。高中玄本难逃此劫,云宋瑞却念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知走了谁的门路,竟是教他捡回一条命,如今更是复考。”   林清听秦润的讲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假如圣上真这么偏袒皇后娘家人,那应该死死按住这个消息不让任何人议论才是,林清初来京不知道情有可原,可就连秦润这么一个小官都对这等隐秘事如数家珍,还对他这个认识才几天的朋友直言不讳,所以……   *   傍晚时分,林府。   林清心情复杂的回到家,申椒也没闲着,正清点黛玉过生日送来的诸多贺礼。   她即将有孕五个月,如今已是显怀,林清老远就见她手撑着腰,挺着微凸的孕肚,指挥一众人干活。   林清只觉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申椒身边,轻轻扶住她,略带些心疼的埋怨道:“这些事交给下面人做就行了,何苦亲自来。”   申椒回身见是林清,笑了笑,“哪里就有那么娇气?放心,我有分寸。赵嬷嬷说了,光躺着也不行,月份慢慢变大,身子会越来越笨重,适当运动一下,生产也能顺利些。”   赵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又是贤妃派来的,是以,林清很信任她,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林清一个门外汉也就不好再多言。   林清随意扫了眼摆在圆桌上的礼品,随口问了句,“水溶送了什么来?他审美一向不错,我倒是好奇他送的礼物。”   申椒从一众花花绿绿的礼盒中,挑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林清。   林清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躺着一串念珠,凑近鼻尖,幽香四溢,沁人心脾。   “旁的东西倒还罢了,偏这样东西送的古怪。”申椒微微蹙眉,“这手串名鹡鸰香念珠,鹡鸰有兄弟的意思,且瞧这材质和工艺,十有八九出自大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念珠应是圣上赐给水溶的,作为他俩兄弟情深的见证。男人们的东西,怎么会给玉儿?要说送错也不应该,水溶治下严厉,底下人不可能犯这样蠢的错误。”   林清一听申椒说这手串的名字,就知道这是当初水溶在秦可卿葬礼给贾宝玉的那串。   林清将它拿出来细细打量欣赏,再一次感叹世事的奇妙,兜来转去,这手串到底回到了黛玉手里。   “先收着吧,把它交给玉儿。既然是送她的东西,怎么处置也该由她自己说了算。” 第76章 春梦   又是皓月高悬的夜晚。   女孩照例穿着月白底衫, 外罩天青色纱衣,在秋千上越荡越高。   修长白嫩的天鹅颈,飞舞的发丝, 胜雪的肌肤, 嫣红的唇瓣,如秋水般潋滟的眼眸,幼白的脚踝, 处处牵动着高中玄敏感的神经。   许是高中玄的眼神太过炽热,女孩似有感般停住脚步,回眸间, 撞进一片狂热痴迷。   女孩轻蔑一笑, 轻松跳下秋千架,翩然来至高中玄面前。   高中玄不敢动分毫,任由肆意灵动的女孩靠近、打量。女孩莞尔一笑, 伸出一根玉葱般的食指点到高中玄唇间,眼神魅惑妖娆。   ……   【被删的一段大致是, 高中玄对夏祎做了春风, 然后那个了(懂得都懂)】   高中玄猛然惊醒, 发现身下一片, 他无奈的揉了揉眉心。   最近几天总做这样的春梦。   往窗外一看,天色已大亮,高中玄也没了接着睡的心思,干脆起来, 让厨房烧些热水,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他自来京, 就一直住在云宋瑞府上。云宋瑞早早丧妻, 无儿无女, 脾性又古怪,来串门拜访的人少之又少,是以高中玄这段日子过得极清静。   “叩叩叩……”   “谁?”高中玄高声询问。   “公子,是我。”   高中玄穿好衣服,打开门。   “什么事?”   来者正是云宋瑞专门派给高中玄使唤的小厮,见他开了门,忙赔笑:“公子,外头有人找。”   高中玄略略诧异,他此番来京十分低调,京中好友鲜少有知道他消息的,怎么这会儿倒有人找?便问:“什么人?”   “面生的很,瞧着和公子差不多的年纪。他自称是公子的同乡,好像叫……叫……李持珍。”   李持珍?   高中玄皱了皱眉,旋即道:“你先出去,替我好好招待他,我即刻就来。”   那小厮“嗳”了一声,麻溜儿赶往前厅。   这个李持珍就是李仪芳的侄儿李玩了。   李玩一直很刻苦用功,经常向京中的名士大儒请教,云宋瑞作为其中翘楚,自然是李玩的重点关注对象,一有空,就跑到云宋瑞府上或拜访或请教。   云宋瑞则碍于李仪芳的面子,再加上李玩懂礼貌会说话,便一直默许李玩来‘叨扰’他。   这不,在得知云宋瑞府上住了个此次科考的考生,还是来自他老家江州的同乡,李玩便记在了心里。   毕竟云宋瑞孤僻惯了,高中玄和云宋瑞非亲非故,却能得他如此照顾,必不是寻常之辈,不禁心生结交的心思。   高中玄收拾妥当,便去了前厅,与李玩寒暄一番,才得知今儿是会试放榜的日子。   他有个习惯,每逢重大考试过后,都要睡他个几天几夜身体机能才会完全恢复,否则很长一段时间都要萎靡不振。   这回许是做了春梦的缘由,精力没如期恢复,精神仍旧有些无精打采,故而没顾及到放榜日期,可巧李玩来找他,便约着一起去看榜。   俩人到时,榜下已有许多学子,乌泱乌泱一片人,作为后来者的高中玄和李玩压根挤不到前面。   当然,他们也不会挤就是。   “唉!这么多人,咱们真该早些来!”   李玩十分丧气的抱怨着,看这情况,一时半会儿也看不了榜,便扭头朝高中玄道:“高兄,咱们去和乐楼做一会子吧?等人群稍微散开些,咱们再来查看榜单。”   然而高中玄却只说了句:“稍等。”   接着从袖口拿出早早准备好的西洋望远镜,往皇榜上一瞟,旋即收入怀中。   “走吧。”   李玩纳闷,“高兄你在看什么?”   “看榜啊。”   要不能看什么?   李玩更纳闷了,“啊?高兄你这就看好了?你不仔细看看吗?要是看错了可就不好了,毕竟也可能出现重名的情况。”   高中玄诧异,“费那功夫干嘛?最上面那个不就是我。”   说罢,朝榜单遥遥一指,大红色正楷“高中玄”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榜单首位。   *   李玩心情复杂的回到了家。   李容芳见他这样便知他榜上无名,嘿!还真被子尚说中了。   好在他早有准备,清了清嗓子,预备将一早准备好的勉励说辞讲给李玩听,让他务必别灰心丧气,毕竟年轻,才十五,以后有的是机会。   李玩默默听了半天,依旧垂头丧气,甚至有那么些生无可恋在身上。   正当李容芳怀疑究竟是不是自己话说的太重,打击了儿子的自信心,预备再说一些鼓励之词时,李玩终于开口。   “爹——”李玩有气无力喊道,“你说,我是不是蠢呐?”   李容芳一听就知这次落榜对李玩打击非同小可,毕竟自己儿子再怎么说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绝无可能说出这等妄自菲薄之话。   想了想,说道:“儿子,你并不蠢。相反,你很聪明。你而今不过十五,就已经中了举人,京城和你一般大的公子,鲜少有能跟你比的。而会试,招揽的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精英,一个省才出那么几个。而这批人,大多过了弱冠之年,几十年的挑灯夜读、风霜雨雪不是白经的。俗话讲,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你要真以十五的年纪考上进士,岂非要教天底下考上的、没考上的读书人都羞愧而死?”   这话说的很有水平,既肯定了李玩自身的实力,又让他明白成功不是那么随随便便的,可见李家确实会教孩子。   听了老爹的肺腑之言,李玩才终于不似一开始那般焉了吧唧。   “爹,你说的我都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打小就明白这个道理。可今儿实在是遇到了高人,我在他身边,竟是被比的一无是处。”   李容芳见儿子听进去了,也就放下了心,端起手边的茶盏轻饮一口,随意问道:“是遇到了哪位高人啊?”   “他说他叫高中玄,老家也是江……”   “噗——”   接着就是一顿惊天动地的咳嗽。   “爹!!爹你怎么了?”   李玩见老爹呛的死去活来,顾不得失落,忙过去给李容芳抚背顺气。   李容芳刚顺过气,就一把抓住李玩的手,“你说谁?!”   李玩有些懵,后知后觉说道:“高、高中玄。”   *   皇宫。   今儿是五公主的及笄礼,虽然夏祎不受皇帝宠爱,但因她和贤妃母子走的近,张婕妤又是个吃不得亏的性子,故而这及笄礼办的不比前几日四公主的差。   能出席公主及笄礼的都是极富极贵,或者贵不可言之辈,郡主、县主们齐聚一堂,好不热闹!   申椒未出阁前就和夏祎走的近,这回这么大的日子,更是提前几天就带黛玉进了宫。   及笄礼结束,夏祎有了自己的字——策美,意思是‘期待美丽’。   夏祎应付完前来寒暄的人,就拉着黛玉走到一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婺儿,你可不能朝三暮四啊。你已经有了我这个闺中密友,我不准你再有其她的闺中密友,即便有,也绝不能越过我去!”   黛玉有些好笑,“你也太霸道!放心,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凭谁也越不过你去!”   “是吗?”夏祎坏笑道:“那……”   黛玉登时羞红了脸,举起粉拳就要往夏祎身上锤,夏祎一边躲避一边求饶,“好妹妹!饶了姐姐,锤我不要紧,可千万别伤了自己,皇叔要是心疼了,遭殃的可就是我……”   黛玉又羞又气,也顾不得礼仪,忙上前一把捂住夏祎胡说八道的嘴,就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   哀求道:“好姐姐,都是妹妹不好,你快别说了,再说我就要没脸见人了。”   夏祎见她这可怜兮兮的样,到底不忍心,拉下她捂住自己的手,十分自得,“不说也可以,不过我要审你,你要如实招来。”   黛玉不解,“审什么?”   “你和周家二小姐怎么回事?”   黛玉本来还一头雾水,而今听夏祎提起周笙,立马反应过来,原来,五公主这是吃醋了,黛玉暗自窃喜。   自那日过完十三岁生日,周笙便以各种理由约黛玉赴各式各样的茶会、诗会,出席的人身份地位只比今儿参加五公主及笄礼的稍微低那么一点,都是京城有头有脸家族的小姐们。   黛玉不懂,申椒却明白的很,周笙这是想将黛玉拉进京都顶级贵族小姐圈。这下好了,她正怀着孕不方便,可巧周笙伸出了橄榄枝,于是鼓励黛玉去赴约。黛玉本来就喜欢诗书,人又机敏聪慧,在申椒的赞许下,每次都开心赴约。   不过,由于行程安排的太满,诗会又过的实在愉快,导致黛玉有些乐不思蜀,不小心冷落了夏祎,这才让她心生不满。   明白问题出现在哪后,剩下的就是解决问题了。黛玉于是说了一大堆好话,哄的夏祎身心舒畅,又反复保证自己只有她这一个顶顶好的朋友,这事儿才算过去。   夏祎心情一好,便将几天后,她和四公主要在瀛洲塔选夫的消息说给黛玉听。   黛玉思路清奇,“榜下捉婿倒是听说过,可考中的青年才俊有几个未婚?大都年岁渐长已有家室,即便有未定下婚约的,怕是一早被高官富户相中抢去做女婿了。”   不得不说,这话很有几分道理。   然而夏祎却只是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反正父皇是这么说的,我们做儿臣的只有听从的份。”   黛玉听了也挺无奈的,虽说夏祎贵为公主,可若是不受宠,日子也挺糟心,还不如她一个臣女随心所欲。   作者有话说:   预收:《孽城情史》   【慢热/喜怒无常女主×偏执/老谋深算男主】   ****   霍图家族历史悠久且神秘,拥有不可估量的财富,家族产业遍布全球,但最出名的还是霍图财团,世界顶级财团之一。   费尤斯·霍图作为家族长子长孙,一出生就被选定为继承人,斯文英俊的外表下是一颗冷漠的心。可偏偏,他对那个东方女孩一见钟情,此生再不能忘怀……   上官娆偶然来到A国金融之都密城留学,新生联谊会上,因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无一人搭讪,然而她却察觉有道炽热的目光如影随形跟着她。   费尤斯意识到自己对上官娆动了心,鬼使神差想尽一切办法靠近上官娆,制造偶遇。   上官娆被他锲而不舍的精神所感动,俩人由是成为情侣。   在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中,费尤斯越陷越深,上官娆却时而冷淡时而热情,令费尤斯患得患失……   两年后。   上官娆完成学业想回国,但费尤斯因为家族注定不能追随……   恰逢此时,霍图家族的家主出于对家族利益的考量,命令费尤斯即刻与亚德家族的长女完成联姻。   上官娆从他人口中意外得知联姻一事,便顺水推舟提出了分手……   *   霍图大厦。   费尤斯把玩手里的打火机,开开合合,嘴角叼着烟,却不抽,神色晦暗莫名。   一直在旁看好戏的死党嗤笑,“怎么?后悔做‘绅士’了?”   傻不傻?两年呐,碰都不碰人家。   这下好了,人姑娘直接提出分手,分手的理由还有理有据,真·竹篮打水一场空。   费尤斯不理。   “啪嗒”一声,点上烟,良久,才哑声笑道:“我说她走不了,她就走不了。”   于是,上官娆还真没走出密城…… 第77章 穿书   云府, 书房。   云宋瑞端坐在书桌后,望着坐在一旁的高中玄道:“怀真。你如今可到了弱冠之年?”   高中玄颌首,“学生二十有一。”   “家里可有为你定下婚事呀?”   “未曾。”顿了顿, “学生志不在此, 一心只在读书上。”   云宋瑞轻捋胡须点头微笑:“用心读书自然是好事。不过,你而今得中进士,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该是时候成家了。我这儿正巧有门好亲事想说与你,当然了,愿不愿意还得看你自己的意思。”   高中玄拱手致谢, “师长请讲。”   云宋瑞笑道:“是周侍郎的侄女。”   “周家是京城排的上号的大户。周家姑太太是三皇子生母, 周老太爷早年入过阁,当年也算朝中说的上话的人物,周侍郎本人如今更是在吏部担任要职。周家在京城枝繁叶茂, 有很深的政治基础,你娶了周家女, 于你前途有很大的助力。”   高中玄保持沉默, 看不出同意还是不同意。   云宋瑞心知高中玄是个谨慎持重的作风, 此事急不得, 可他实在希望自己的得意门生能抓住这难得的机会。   想了想,决定加把火,“怀真呐,你非官宦世家出身, 若想在官场有大作为,一个得力的岳家是至关重要的。周家既主动跟我提了这门亲, 想必是诚心诚意。他家的后辈养的一向不错, 周家大小姐纳为裕王侧妃, 素有贤名;周家二小姐柔婉淑均,小小年纪颇具林下之风;周家长孙更是在此番会试中一举高中,虽说名次在三甲开外,可毕竟才十六岁,日后前途亦是不可限量。”   高中玄凝眉微思,半晌,才回道:“师长一片好意,学生心领了。不过,嫁娶一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学生一人说了不算,须得告知远在江州的长辈,由他们定夺。”   云宋瑞心领神会,但他相信高中玄是个拎得清的,便顺势接过话口,“这是自然。你能考虑的这般周道,也不枉你爹娘养你一场。”   ……   果不其然,高中玄被皇帝钦定为新科状元,一时风头无两。   要不周家能屹立朝中多年不倒,人家的政治嗅觉可是杠杠的,早在会试前夕,就找到云宋瑞表明结亲的意愿。   其他家则顾首又顾尾,非得傻傻等到高中玄的名字出现在会试榜单后才去找云宋瑞,凭白失了这吊贵婿的大好时机。   毕竟,凡事都习惯论个先来后到。   *   瀛洲塔。   今年的春江夜宴办的异常热闹,除了公主、郡主、县主们,还有不少大臣家的女儿参宴,想来是为了给两位公主选夫婿增加场面。   周笙是托了周侧妃的关系才能一同参宴,虽然周家也算钟鸣鼎食之家,可毕竟名额有限,京都王公贵族更是多如牛毛,是以为了妥当些,还是求助了裕王。   裕王还是挺疼这个小表妹的,为让她在宴上玩的自在开心些,还特地求了皇后,让她到时把周妃也一同带着出席,这样姐妹俩也能彼此照应。   皇后当然是应允啦!   这时候的周妃又有了身孕,算上晋成公主,俩人这胎如果都能顺利生下来,那皇帝的孙辈就都在她名下,这在夺嫡博弈中也能增加些胜算。毕竟五皇子是出了名的体弱多病,妥妥一个病秧子,又没娶妻纳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病归西,连个后代都留不下来,真正的断子绝孙。两厢对比,也让那些预备站队五皇子的人掂量掂量,你主子活下来都未必能将皇位传下去,识相点就早早弃暗投明!   宴会开始后,皇后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将话题引到了周妃身上。夏顼还是很关心自家后辈的,一听周妃又有了,高兴的不行,当即就赐了一大堆东西给周妃,还亲自嘱咐她要好生保养,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皇后那叫一个得意,看着贤妃落寞的神情,心里无比畅快,总算教她扳回了一局。   有亲生儿子又怎样?老天爷偏要他是个短命鬼、药罐子!   呵……福薄命短之人也敢肖想大位?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身份地位卑贱的母亲生的儿子自然也是贱种。她家世代王侯,她自己更是嫡出的高门贵女,那贱婢不过是贱民之女,连低贱的庶女都不如!若不是兄长得文桓太后赏识,哪有今天的荣华富贵?   偏生陛下鬼迷了心窍,有后宫一干出身高贵的女人不爱,就宠那个狐媚子。要说宠就宠吧,当个小猫小狗逗弄也没什么,可气的是还和她生儿育女!贱婢出身低微,身上流的是贱民下贱肮脏的血统,由她为皇家开枝散叶,当真脏了皇室血统!   五皇子不就是个现世报?即使平安生下来养这么大,老天爷也看不过眼要收了他。   说到底,那孩子也是个命苦的,从贤妃肚子里爬出来,生来身上就留有一半肮脏卑劣的血统,若是投生到她肚子里,一定比现在更优秀、更讨陛下喜欢!   唉,可惜喽……   瀛洲塔第三层。   周笙与五公主有黛玉这个中间人牵线,顺利结识,几人刚彼此寒暄几句,上面就派了人来,说是皇后娘娘要见周家二小姐。   周笙不敢耽误,立即随那侍从去到瀛洲塔第五层。   夏顼看在亲戚情分上,例行公事询问了她几句。倒是皇后,对周笙亲昵非常,还教她来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越看越满意,甚至问她可曾订亲?   吓的一旁的周妃赶紧岔开话题,把周笙重新叫回她身边。   笙儿是个小孩子,很多事不懂,可她这个做大姐姐的却对皇后打的主意门儿清!想来是见笙儿生的好,气质又出众,家世更是不错,便想说给自己娘家侄儿。   呸!也不看看娘家小辈都是些什么货色。瑞平郡王府的那些个老爷少爷们,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罔顾伦理、五毒俱全的畜牲?尤其谢家大爷还不知该叫皇后姑姑还是长姐!   也是陛下仁厚,重情又重义,谢家人屡屡犯下滔天大罪都压了下来,否则随便拿出一条罪状谢家都要被抄家灭族!家风和同是皇亲国戚的申家压根不能比,也难怪陛下宠爱贤妃娘娘。   然而周笙是不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的,虽然她也快及笄了,可她是穿书穿来的啊!   她来时不过刚上高一,不管心理生理都是妥妥的‘宝宝’,简直不要太单纯哦~。原主又是家里最小的妹妹,万千宠爱在一身,啥事都不需要她操心,心态就更单纯了。   不过话说回来,周笙来这后也不是一味享受,相反,她一直在韬光养晦,静等‘大腿’出现,然后死死抱住她,延续自己上半生的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神仙日子。   而这个‘大腿’,就是书里面的同安县主——林黛玉。   事情是这样的,在高一正式放暑假的前一天晚上,学校不知道哪根筋搭错,非得强制要求学生在学校上晚自习,即使没课上让学生自习看电影都不让学生回家。唉,迫于学校的淫威,周笙万般无聊下,只得翻开从同桌那借来的一本名为《[红楼]我是林黛玉她叔》的小说,虽然这本小说看名字就没有阅读的欲望,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啦……   谁知刚看到大半,学校突然停电,再一睁眼,周笙就来到了这个世界,胎穿成本该因病早夭的周家二小姐。好在她一开始就注重保养身体,积极锻炼,饮食均衡,身心舒畅,身体虽比不上前世,但也只是相较于一般人虚些,远不至于多病缠身从而早夭。   在这几十年的等待中,周笙忘记了前世许多事,不过有一件事她却是记得清清楚楚,那就是这本书最后的赢家、也是最大的赢家的身份。那个穿越而来的所谓主角林清还稍微差点意思,真正牛逼的还得是本书的‘黛玉’,此黛玉非红楼黛玉。其实也算,不过人生际遇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说不是也只是说没了那多愁善感的心肠。不过那都不是需要她关心的,她只明白,这个被封为‘同安县主’的‘黛玉’是个可以抱的超级大大大腿,抱住了,嘿嘿,后半生无论风云如何变幻,她都能安享富贵荣华。   想到自己和黛玉已经搭上了关系,渐渐有了交情,周笙的心情不由得大好,眉飞色舞之际,不小心瞥到端坐在高位的贤妃,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世间竟有如此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   原书说她这时候都快四十了,竟然还有这么美,在场的女人们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真不愧是后宫第一宠妃,她要是皇帝,她也专宠贤妃,因为实在是太美了……   许是看的太过投入,致使贤妃察觉到异样,好在周笙被周妃及时拉了一下,回过神来,这才没被贤妃‘抓到’。   周妃怕皇后又起什么幺蛾子,便找了个由头,将周笙送回了瀛洲塔第三层。   回到第三层后,周笙与黛玉、五公主谈笑一段,接着几人便安安心心看起了烟火。周笙是没心情看的,毕竟她在现代就看过各式各样高难度的烟花,这点小场面压根吸引不了她,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贤妃那绝色倾城的模样。因为,实在是太美了啊……她前世也算有幸见过中外各式各样的顶级大美人,可这些美人在贤妃面前就如萤火之于月光,黯然失色。   世间怎可有人生的如此美丽?   不过,美丽又有什么用呢?贤妃虽说是后宫博弈的赢家,又长寿,活到了八十多岁,可这却是丧夫丧子换来的。皇帝自不必多说,只可惜了五皇子。   她除了时刻谨记要抱住黛玉这条大腿,书中一些人物早已忘的七七八八,然而她对五皇子的人设却记得清清楚楚,书中是这么评价他的:高宗皇帝讳祯,字为善,仁宗皇帝第五子。母曰恭德皇后申氏,美姿仪,少聪慧,仁宗特所钟爱之。擅棋,棋艺天下第一。有经天纬地之能,体弱多病,常为病痛所扰。无后,驾崩于奉天殿,年二十五。   周笙当时看着这段话,再联想到书中有关夏祯的情节,心情是难言的惆怅,作者的文言文水平并不高,相反还有不少的瑕疵,可若是将这段话和夏祯如今是个活生生的人联系起来,带给周笙的震撼是难以言喻的。   她虽然至今还未见过夏祯,可从书中说他因长的极像贤妃从而备受皇帝宠爱也可得知,夏祯绝对也是个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再加上体弱多病,那就是个妥妥的病美人啊!文武双全,平和雍容的外表下是一颗杀伐果决的心,对黄凉国的征战就是在他在位期间发起的,还大获全胜!   当然,在周笙看来,这并非是最传奇的一点,最最传奇的,当属他的私生活。虽然活到了二十五岁,虽然最后成了可以拥有三千佳丽的帝王,然他就是一辈子未娶妻未纳妾,风华正茂的年纪英年早逝,没有留下后人,就这么孤零零的死去,给后来者留下无尽的遐想……   *   春江台。   高中玄作为新科状元,又是云宋瑞的得意门生,自是成了全场的焦点人物。高中玄也很会来事,来者不拒,无论是来搭讪还是想将他拉党入派,他都应付自如。   周筹受老爹的提点,主动接近高中玄,和他拉近距离搭话,高中玄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对周筹的来意门清儿,但是他不点破,好生招待他,不卑不亢的态度倒让周筹对他心生好感。   林清也参加了此次宴会,和上次不同的是,他这回是以小官的身份加入,受到的关注当然是没有上回那样多啦。不过他也乐的清闲就是,倒是申桂又主动找到他的席位。   郎舅俩坐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申桂看着不远处和一众官员意气风发聊着天的高中玄道:“你看那小子。”   “谁?”   申桂未言,只向高中玄的方向指了指。   林清了然,“你说他呀。他怎么了?”   申桂意味不明笑道:“这小子有福喽。马上就要娶到京城两大才女之一。”   林清皱眉,“你从哪得到的消息?”   “从哪得到的消息?”申桂斜了他一眼,冷哼道:“说你是书呆子你还不承认。”   说着,就把高中玄能顺利入京赶考的原因分析给他听。   林清大惊:“周家竟有如此的远见卓识?可……也许是别家呢?”   并不一定满京城只有周家一家看清了其中门道,想让高中玄做女婿呀。   申桂没回答,只看着和高中玄相谈甚欢的周筹道:“周家一贯有眼光,会变通。我虽然不确定他家究竟要不要高中玄做女婿,然他想为家中长孙娶四公主为妻我却是知道的。”   林清愕然,“是此次以十六岁之龄考中进士的周氏子弟吗?”   申桂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不会吧!”林清压低声音惊呼,“娶了公主不是对仕途有限制么?他家后辈如此有能力,娶公主不是害了他么!”   申桂嗤笑,“所以才可疑啊。你不在京城长大,许多前尘往事不知道,周家是个惯会站队变通的家族,他家是绝无可能将宝压在一人身上的,即便那人是自家外甥。”顿了顿,继续说道:“他家已有个女儿给了裕王,若是再让长孙娶咱们这派的贵女,那这两面派未免做的太明显,势必会引起裕王那派的不满。所以这才出此下策,让另一个未婚的女儿联姻。”   而高中玄,就是他们这派日后的中流砥柱。   林清默然,果真是大家族,深谙‘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哲学,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是申桂帮忙点出来,他还真想不到。   而那头的高中玄正耐心应付诸人,皇帝却派了人来请他和周筹上去。 第78章 扯淡   高中玄随周筹来至瀛洲塔塔下, 正要往上走,不妨上面坠下一个物件,得亏他反应快, 及时拉开周筹, 要不俩人必有一个脑袋上要豁出个大口子。   周筹惊魂未定,毕竟娇生惯养长大,又年轻气盛, 第一反应就要发怒,在被高中玄不动声色拽了一下后,才勉强收回即将脱口而出的呵斥。   那侍从也吓得不轻, 这两位如今可金贵的很, 要是磕着碰着了,他可是要负连带责任!也顾不得其他,忙问:“哟!两位公子可有伤到?若是有伤, 宜先去看太医,奴才上去后定向陛下好好说明缘由。”   周筹自是寒暄说不用, 虽然心里也憋了一肚子火, 但此情此景……到底耐着性子安慰那侍从。   高中玄眼尖, 一眼就瞧见光溜溜地板上静躺着一个西洋望远镜, 那玩意儿外壳虽然完好无损,镜片却摔了个粉碎,看来就是它差点砸着他们。   那头周筹正安慰那侍从,这边高中玄就鬼使神差般捡起了那物件, 凑近打量,这望远镜做工精细, 外壳更是镌刻着繁复的花纹, 一看就不是凡品。   几人正在下面磨蹭, 上面却早已等不及派了人来。   来者正是伺候五公主的侍女莹儿。   莹儿见下面一团乱,便知是自家公主方才掉落的望远镜惹的,思及夏祎一贯不得帝宠,怕她因为此事引得皇帝愈加厌恶,万般无奈下,只得哀求那侍从和高中玄、周筹不要同陛下提这事。   侍从也不想惹麻烦,一听高中玄和周筹不计较,当然乐见其成,毕竟若是闹到皇帝跟前,他自个儿少不得也要被牵连问责。   其实五公主也并非是个毛手毛脚的糙性子,顶多跳脱些。不过,正因为跳脱,胆子还奇大,这才拿出早早准备好的西洋望远镜偷偷观察瀛洲塔对面春江台上的新科进士们。   这傻姑娘还真以为自个儿的夫婿要从春江台上面的这批人中选,立时便是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要不也干不出这么不合规矩的事来。   话说她正拉着黛玉看的起劲儿,边观赏边吐槽抱怨今年的进士咋都又老又丑,不妨上面突然派了人下来,说是皇帝要见五公主。   夏祎刚做了坏事,心本就虚,一听平时不待见她的父皇如今竟破天荒主动召见她,心情一激动,直接失手将望远镜掉到了楼下。   不过她也没心情顾及这些,先去应付自家皇帝老爹要紧。五公主就这么忐忑的上了楼,她本来还在猜,究竟父皇为啥突然召见她。要知道,除了皇家的一些重要席会,须得每个皇室成员都到场,她一年到头能见到夏顼的次数一个手指头绝对数的过来。   如今在这样特殊的地点、特殊的时间召见她,该不会是……已经给她找好了夫婿吧!   可如果真是这么个原因,咋只叫她一人呢?明明四公主也和她待在一处,若果真如她所想,也该一并叫上四公主才是。   怪哉、怪哉……   高中玄和周筹刚上到瀛洲塔第四层,就迎面和五公主撞上。   五公主心里正为方才的事烦闷,哪里顾得上别人?不等侍从叩见,直接一甩衣袖退到门帘内,让高中玄一干人先上去。   高中玄在见到夏祎的那一刻,心神再次翻涌,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重新开始撕咬凌虐他的心灵,失神间,竟有片刻的恍惚。   还是周筹提醒他跪下他才反应过来。   “臣等,叩见公主殿下!”   原来……她竟是公主。   *   周府。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周老太爷正和周放、周牧放声大笑。   周放倒还好,周牧却是乐得合不拢嘴,对自个儿老爹竖起大拇指,“高!爹,真高!果真如你所料,那高中玄到底还是点头应下了这门婚事。爹,您实在是料事如神,即便诸葛在世也比不上您老人家!”   周老太爷被小儿子的甜言蜜语哄的身心舒畅,到底顾及着父亲的威严,纵然心里乐的一批,还是端着架子笑骂:“我把你没了嘴的!打小就爱油嘴滑舌,三四十岁的人了,还和年轻时一样的德性,叫老子我替你害臊!”   周牧实在是高兴,宝贝女儿有了这样好的姻缘,这辈子都能安安稳稳、尊尊荣荣的过完一生。所以即使被老爹骂,也丝毫不影响他乐呵的心情,厚脸皮的特性顿时显现出来。   跟个哈巴儿狗似的凑到周老太爷面前,恭恭敬敬给自个儿老爹“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爹!我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砰……一个。   “爹!我祝您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砰……两个。   “爹!我祝您笑口常开、天伦永享!”   砰……三个。   周老太爷此时已经笑得说不出话,几乎就要笑得背过气去,笑得浑身没有了气力,颤颤悠悠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周牧说不出话来,原本冒着精光的眼睛此刻已然眯成了一天缝。   他心里虽然也高兴孙女有了这么个好去处,不过这却是他大孙子的前程换来的,是以心情是比周放的好些、比周牧的差些,远不够让他高兴成这样。而他之所以会这么开心,还是这个小儿子实在是哄人,三句话,句句说到了他心窝上,诚意还十足,那磕头的响声简直要震塌了屋顶上的房梁。   两个儿子,他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儿子,虽然没有他大哥成器,整天惹他生气又不务正业,却实打实是个蜜儿做的,再没有比他会哄人的了。   等到周老太爷顺过气来后,立即察觉到大儿子那隐隐约约的不喜,忙岔开话题,让自己的大儿媳和二儿媳去将这桩婚事与周笙说道说道,毕竟是关乎她自个儿的终身大事,合该也让她知晓。   周笙从自个儿大伯母口中得知这桩婚事后,十分惊讶,震惊都是摆在脸上的。   一贯对周笙严格要求的刘夫人蹙了蹙眉,呵斥道:“笙儿!你做的什么怪表情,你的淑女风范呢?大家小姐的规矩都进了狗肚子了?”   一连串的问责让周笙吐了吐舌头,叫刘夫人的眉蹙的越来越深,赶紧躲到周夫人身后,抱着她宽阔敦实的后辈挑衅坏笑着看着自己母亲。   刘夫人气的嘴直抽抽,要不是顾及妯娌在这,她当即就要给好好再教周笙背规矩。   周夫人性格宽厚慈爱,笑眯眯将躲到她身后的周笙搂到怀里,“弟妹,你也别对笙儿管的太严。我冷眼瞧着,笙儿不管哪方面都是极好极优秀的,尤其这才女的赫赫声名,是多少小姐们求也求不来的。”   刘夫人笑道:“大嫂,您就别夸她了。再夸,她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妯娌俩接着就你一句我一句的寒暄起来,周笙不耐烦听她们的家长里短,就趁她俩不注意,悄悄躲回了房间。   唉……说实话,她咋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嫁给高中玄。   这厮日后可是一代名相啊,还是谥号‘文正’的那种猛人。最最让她隔应的是,这个高中玄一辈子没娶,为的就是心底那抹对五公主夏祎的暗恋。   所以,他咋就突然答应了这门亲事呢?   他们好像没见过面吧?所以不会是一见钟情,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周笙百思不得其解,思考了一整晚,再回想那本小说有关高中玄的所有情节,以及作者对这个人物的评价,周笙悟了……   高中玄是个妥妥的政治动物啊!原书没有她的存在,周家也没主动和他联姻,高中玄本人更是直到五皇子登基,有了从龙之功后才知道他一见钟情的美人是公主,此前他一直是在守身的!   唉,周笙真是越想越隔应。嫁给这样一个早就心有所属的人又有什么意思呢?即使这人日后能飞黄腾达,即使这人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可她就是隔应的不行。   不过依照目前她家对这门亲事的满意程度,退是不可能退了,只能接受。毕竟若是闹起来,周家一众长辈问她因何缘由要退,她总不能说是因为他早就心有所属吧?   这在这些习惯三妻四妾的古代人看来,因为这个退婚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爱不爱情的他们才不在意呢,他们唯一在意的就是主母的位置谁坐?长子从谁的肚子里先出来,沉溺儿女之情只会让他们这些古代长辈瞧不起,以及嗤之以鼻。   想到这些,周笙也彻底死了心,只能认命接受这桩婚事。   可接受这桩婚事就有个很大的问题摆在眼前,那就是,她如今不过十五、六,这要现在结婚,搁现代算犯法呀。   这、这、这……   别的她都好接受,唯有这个,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这年龄,也就是现代上初三高一的年纪,单纯的一批。说来也难为情的很,周笙两世为人,心理生理却都还是个处女,真就……谢了。   所以她实在接受不了这个年纪嫁作人妇,怎么着也得等到十八岁吧?   正当周笙纠纠结结个把月儿后,高中玄那突然传来消息,说是江州的老爹病危,过了半月,高中玄的老爹直接去世。   这下好了,刚高中的高中玄不得不回到家乡江州丁忧守孝三年。自然,和周笙的婚事也得等到三年后再进行。   周笙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窃喜,毕竟可以不用以十五、六的年纪完婚。然而窃喜过后,却是深深的自责愧疚,该不会是她咒的吧……   *   端午节前后。   圣上立即给四公主和五公主赐了婚。   五公主赐婚南平大长公主的长孙李玩,四公主赐婚给吏部侍郎周放的独子周筹。   两位公主都将于明年完婚。   夏祎一开始还对这门婚事不满意,认为死对头四公主嫁的周筹考中了进士,自己嫁的李玩名落孙山,为此生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闷气。   黛玉作为好友当然是安慰她啦,说南平大长公主是高祖皇帝的小女儿亲骨肉,辈分不是一般的高,夏祎若是嫁给她的孙子,论辈分,她就是四公主的祖母级了,也算占了她的便宜。不过这话也就在闺房内玩笑玩笑,要真这么论,夏顼岂不是还得叫夏祎姑妈?这不扯淡嘛!   当然了,黛玉也说自己叔叔和李玩的叔叔玩得好、走的近,届时俩人即便各自嫁人,也能保持不错的关系。就冲这点,夏祎才算没那么生气。   说到底她也明白,不论是作为儿还是臣,都没有能力拒绝夏顼给她定的亲事。说这些,也只不过是发泄发泄被人支配的憋闷罢了。   其实啊,她心里,门清儿。   五月份。   晋成公主怀胎八个月,早产加难产。 第79章 苦笑   天色微亮, 明月依旧高悬在天边。   申椒自怀孕以来,非常嗜睡,如若睡的不好, 起床气更是吓人。因而林清在这段日子的睡前醒后, 倒真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轻易不敢招惹申椒。   这会子申椒睡的正香,却感觉有人在轻轻推她, 本能就要发怒,不料刚一睁眼,上方却出现林清的脸。   不由得愠怒, “你干什么?推我做甚!”   林清无奈:“盈儿, 你先别生气。不是我要推你,是宫里来了人,指名要见你。”   申椒压下火气, 疑惑地看了眼窗外,“这天都还没亮, 宫里来人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我本不想惊扰你睡眠, 奈何那侍从一定要同你当面谈。”   申椒微微叹了口气, “那就先起来吧, 免得让人家久等。”   林清见状,忙亲自服侍申椒更衣,申椒临出去前,还特地问林清, “他可说了是宫里哪位贵人派他来的?”   “这倒没有。”林清皱眉,“那侍从只说有要事要面见你。我瞧他穿着和礼仪谈吐都像宫里的老人, 想来身份做不得虚。你自小在宫中长大, 亲自去见他一面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   没一会儿, 申椒回了房,神色略略有些急,一进门就命人打开一个厚实的大箱子。   林清忙问:“如何?那人可走了?”   申椒有些不耐烦,“没呢。在外面等着。”   话毕,箱子已打开,申椒赶紧过去亲自翻找,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那人不是还等着么?把他一人晾在外面未免失了礼数……”   申椒却不理林清的唠叨,皱着细长的眉毛专心在箱子里翻腾,终于,申椒从箱子最底下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红色小盒子。   紧蹙的双眉终于舒展开来,申椒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   林清见申椒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刚准备给她擦擦,不料却被申椒一把推开,而后径直往大厅走去,徒留林清一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片刻后,申椒悠哉悠哉回了房,见林清神独自坐在椅子上闷闷喝茶,有些好笑,“怎么?生气了?”   林清没有说话,依旧自顾自喝着茶。   申椒莞尔,来到林清身后,边给他捏肩,边解释:“方才来的人是康妃娘娘身边的,他急着要东西,我便没来得及跟你说明缘由。”   林清将申椒拉到跟前,叹道:“我倒是没有生气。只是他要的究竟是何物,天不亮就特特从宫里派人亲自来拿。”   申椒见林清没有生气,语气轻快许多,“嗐!当初康妃娘娘不送给我一块温凉砚作陪嫁么?那侍从说,近来康妃娘娘总梦见文桓太后,便想着让相国寺的主持给文桓太后做场法事。这块温凉砚原就是太后的遗物,和其它遗物一样,沾染了文桓太后生前的气息,供奉这些物件,也相当于供奉太后本人。”   林清了然,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你是如何确定那侍从身份的?总不能他说是就一定是康妃娘娘身边的。况且,这温凉砚如此珍贵,即便要供奉它,也不必挑这么个时候派人亲自出宫来拿,哪里就有这么急了?”   申椒站了这许久,倒有些累,于是找了个位置坐下,闻言,白了林清一眼,“你以为我就那么好骗?那侍从可是拿了康妃娘娘的亲笔书信给我看了的,别人的字迹或许能作假,康妃娘娘的却万万做不得假。”   “哦……”林清奇道:“这是为何?”   申椒笑言,“这是因为啊,康妃娘娘的字是文桓太后一手□□出来的。文桓太后的字虽比不上大家,却别致的很,满天下能模仿她笔迹的除了公孙衡石,也就只有被太后手把手教出来的康妃娘娘了。”   林清听闻此言,才终于放下心来。   看了眼窗外,天还没亮,便想着和申椒再睡会儿回笼觉,谁知俩人刚上了床,外头就又有人来拜访。   林清让申椒安心躺着,自己一人去招待。   来者是个穿着制服的太监,且瞧这衣服的款式,估计还是个大太监。   林清不敢怠慢,忙招呼那太监坐下。   “不知公公因何事前来?”   林清毕恭毕敬的语气让那太监颇为受用,眯了眯松垮垮的三角眼,掐着尖细的嗓门徐徐道:“洒家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今儿来贵府造访不为别的,是想借贵夫人的一件东西用用。”   林清忙问,“不知公公说的是哪样东西?若是拙荆手里有,一定双手奉上。”   那太监轻蔑一笑,眼睛朝上翻,看都不看林清,林清却恍然未觉,仍旧讨好般笑着。   “我要的东西,名温凉砚,乃是康妃娘娘送给令夫人的陪嫁。”   林清只觉心里咯噔一下。   那太监见林清脸上出现犹疑之色,不悦道:“我说林大人,这可是皇后娘娘点名要的。你这般犹豫,可是不愿?既如此,我这就进宫禀告皇后娘娘,不让大人你为难。”   说罢,作势起身要走。   林清赶紧按住他,赔笑道:“公公这说的什么话?既是娘娘说要,我们做臣子的若是有,一定双手奉上,只是……”   那太监冷哼一声,“只是什么?”   “只是……唉!”林清嗟叹道:“只是公公晚来了一步,这温凉砚已被康妃娘娘身边的人取回宫了。”   “啪!”茶盏里的茶水都溅出来几滴。   那太监猛一拍桌子,蹭的站起身,气急败坏道:“什么时候的事!”   林清忙解释:“就在刚刚!他前脚走,公公您后脚就来了。”   那太监也顾不得摆架子,抬腿就往门口赶,林清恭恭敬敬招呼他出了门。   等到把太监送走,天色已大亮。   林清站在原地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直觉今天要出大事。   *   坤宁宫。   那太监急匆匆跑至殿内,皇后正急的在原地打转,见人终于回来了,上前一把拽住他,急切询问:“怎么样?东西拿到了吗?”   那太监麻溜儿趴俯在地,磕头不止,一边磕一边高声求饶,“奴才死罪!奴才一到林府就被告知,东西已被钟粹宫那位派人取回。”   皇后朝地上狠跺几脚,望着钟粹宫的方向咬牙切齿:“贱人!到底被她抢了先!”   话毕,忙吩咐人去咸福宫请夏顼来。   不多时,夏顼也急匆匆赶到坤宁宫。   皇后一见到夏顼,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中号啕大哭起来,双眼通红,声音颤抖:“陛下!福儿如今生死就在一线之间,派去的御医说惟今只有温凉砚能救她一命,你快想想办法!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的福儿一尸两命啊!”   夏顼皱眉:“温凉砚百年才能得一块,我倒是知道南平大长公主手里有一块,是高祖皇帝感念她年龄最小,特特赐予她的。”   皇后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拽住夏顼宽长的衣袖,跪倒在他脚下,哀求道:“既是如此,还请陛下下旨向南平公主府借温凉砚一用,福儿如今生死难料,这是咱们最后的希望了!”   夏顼没有犹豫,即刻吩咐人去南平公主府。随后将皇后扶起,死死盯着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一字一句命令道:“你马上去钟粹宫,脱、簪、待、罪!”   “什么!”皇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夏顼,以为自己听错了。   夏顼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你没有听错。我已经知道了林家的事,温凉砚除了南平公主府有,康妃手里也有一块。”   皇后不解,“既然南平公主府有一块,为何还去找康妃?”   夏顼别过头,不愿再多看皇后一眼。   “若是我没猜错,南平大长公主有很大概率会将那块温凉砚当作陪葬物放进棺椁。”   “所以……”夏顼叹了叹,“你要是真心想救福儿,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寻求康妃的原谅,让她心甘情愿将温凉砚交予你。若是她不给……我也没有办法。”   皇后倏地跌坐在地上,扯了扯嘴角,无声苦笑。   到底……还是败在了她手上啊。   *   钟粹宫。   “娘娘,人已经安排好了。”李嬷嬷在尚未起床的康妃耳边轻语。   康妃“嗯”了一声,随即慢悠悠睁开双眼,在李嬷嬷的服侍下,开始梳妆打扮。   康妃一贯不爱穿鲜艳明媚的衣裳,平日里穿的都是如丧服般深沉的颜色,今儿倒是新鲜,穿了件略显陈旧,却粉嫩华美的衣裙,瞧着比原先年轻了几岁。   看着镜子里满头珠翠、盛装打扮的自己,康妃脸上不见丝毫欣赏与喜色,眼神阴郁森冷,像条毒蛇,静静吐着鲜艳的蛇信子。   一旁伺候的小侍女见此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还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娘娘,往常康妃虽也冷,眼神却从未如今日这般毒。   而此时的皇后已摘去了所有簪珥珠饰,散开长发,不施粉黛素面朝天,赤着脚,挺胸昂头一步步向钟粹宫走去。   一路上,无数宫女太监低下头,不敢看皇后一眼。而一贯骄傲尊贵的皇后,此刻即使没了服饰的加持,依旧不失国母的风范。 第80章 可怜   康妃斜斜依靠在殿门口台阶上的太师椅上, 一袭粉色娇艳的衣裙,气质慵懒,眼神黑而亮, 和平日端正严肃的模样大相径庭。   此时皇后已踩着坚定的步伐踏进钟粹宫, 在门口看到康妃如此打扮还微微一怔,但旋即又恢复如初,昂头挺胸来到大殿门口。   皇后虽立于台阶下, 赤足素袍,不施粉黛,气势却没有丝毫见弱, 稍稍抬头看着端坐在台阶上的康妃, 国母风范依旧。   但显然康妃不吃她这一套,见她死到临头还在她面前摆架子,不禁冷笑出声, “皇后娘娘,既是求人办事, 那便诚心诚意些, 毕竟谁的东西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皇后深吸一口气, “你想怎么样。”   康妃斜靠在椅子上, 右手支着脑袋,伸出左手细细打量,手背凸起的青筋和还未干透的鲜红寇丹形成鲜明对比,提醒着康妃岁月的流失。   康妃看也不看皇后, 只低头专心欣赏自己指甲上那抹鲜艳,轻启红唇, 语气轻慢:“姐姐, 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妹妹指甲上的寇丹还未干透, 若是贸然帮姐姐拿东西,将它沾染在宝物上,岂非浪费了我天不亮就开始筹谋准备的心血?”   说罢,坐起身,瞧着下首脸色冷然矜持的皇后,眼神带着一丝兴奋与疯狂。   “要说宝物,我这多的是。可千金难买我高兴,若是我心情有差,即便它价值连城,我也会毫不犹豫将它扫进垃圾堆。”   皇后认命般闭上了眼,“你想我如何。”   康妃高声笑道:“不如何,等我指甲上的寇丹干透再说其它事。”   皇后心里苦笑,她怎么忘了,论任性,那位可是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的。   也罢、也罢……   康妃施施然坐在高处,居高临下俯视着皇后,锐利的目光一寸寸在她身上游移,像在评估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皇后却不见丝毫狼狈,反而挺直了脊背,脖颈伸的更直,任凭她打量。她是皇后、是一国之母、是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她绝不能,也不会在一个卑贱的妾室面前露怯。   康妃讽刺般勾了勾嘴角,慢悠悠开口,“姐姐,咱们姐妹也有许多年未亲近了,今儿一见,姐姐却是老了不少,妹妹隔这样远都瞧见了姐姐头上的白头发。”   不等皇后反应,康妃又自顾自道:“也是,姐姐如今也是要做外祖母的人了,能不老吗?只是不知……”康妃适时止住,随即轻笑出声。   皇后气的胸膛起伏不止,柳眉倒竖,指着上首的康妃怒喝,“康妃!你不要欺人太甚。”   康妃却不理她,挥挥手,宫门外被放进来一个人,来者正是皇后的贴身大宫女歆儿。   歆儿急匆匆凑到皇后耳边:“娘娘,宫外的人回来了,那温凉砚确实已经和其它陪葬物进了南平大长公主的墓穴。”   皇后凝眉看向她,“情况可属实?”   歆儿急的直跺脚,“不会有错!这是陛下身边的姜公公亲自告知我的。”   见皇后仍有些犹豫,歆儿也顾不得其他,忙将晋成公主府传来的消息一并告诉皇后,“娘娘,何太医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公主如今气息甚微,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没有温凉砚续命,他最多能拖到午时,到那时……一切可就都晚了!”   皇后闻言身子顿时一软,得亏歆儿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在歆儿支撑下,皇后哆哆嗦嗦看了眼天边,见日头高照,霎时面如金纸,牙齿不由自主的打战发抖,面部肌肉抽动不止。   歆儿哪里见过这样失态的皇后?当即吓得不轻,抱住皇后疾声呼喊请太医,然而皇后却挣脱了歆儿的束缚,对着康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康妃秀眉微挑,眼中兴趣盎然。   皇后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给康妃行三跪九叩礼。礼毕,皇后趴伏在地痛哭哀求:“我求你,救救福儿!孩子是无辜的,你有什么气有什么怨,尽管冲我来。今日你若是救我孩儿一命,从此我为奴为婢伺候你!”   康妃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多年,激动的手脚都在颤抖,眼神更是亮的吓人,一旁的李嬷嬷见状忙一把按住康妃。康妃也知自己失态,拍了拍李嬷嬷的手,以示安慰。   康妃端起手边的茶盏,不紧不慢轻饮两口,待自己平静下来后,才悠悠开口:“让我救你女儿倒也容易。只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皇后抬起涕泗横流的脸,闻言,忙不迭点头,“你说!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康妃放下手里的茶盏,神色晦暗,问出了那个缠绕她二十多年的问题,“我的孩子,是不是你动的手?”   虽然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可她还是想看她亲口承认。   皇后乍听此言,面部的表情戛然而止,眼神有瞬间空洞,下意识就要否认,不过康妃显然不给她这个机会,警告她:“你要想清楚,如果骗我,晋成就要一尸两命。如此,也算为我的孩儿报了仇。”   皇后低头思索片刻,旋即抬起头,死死盯着坐在上首的康妃,问她:“是不是只要我说了,你就会救福儿?”   康妃点头,“是。”   “好!”皇后冷笑,“秦华年,文桓太后生前实打实是个人中龙凤、女中豪杰!说话做事一言九鼎、驷马难追!你既是她老人家唯一的后人,自然得其真传,我便敬你一回,不教你发誓佐证。”   康妃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她表演。   “现在可以说了吗?”   皇后双膝跪地,闻言,背挺的愈直,背部曲线几乎要与地面成一个直角,看着高座上的康妃,说出了那段前尘往事。   “那时,我刚生下福儿,因为是陛下第一个孩子,陛下尤其宠溺福儿,这让我心有所慰。可我也明白,只有一个公主是远远不够的,身为皇后,要在前朝后宫站稳脚跟,长子必须从我的肚子里出来。而陛下那时虽也宠幸其她妃嫔,心却是在我这儿的,若是事态顺利发展,必定是我诞下长子!”   说到这,皇后停了一会儿,空洞的眼神泛起光亮,神色有片刻的放松。   “可偏偏太皇太后把你赐给了陛下,而那个女人,也出现了……”皇后的表情逐渐苦涩,“渐渐地,他的目光不再为我停留……。而你,因为和她走的近,得到了陛下额外的恩宠,甚至一举怀上了龙种。好在没过几日,我也被诊出有孕,只是月份比你小了一个月。”   “那个女人注定是要进宫的。”皇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有一种对命运的无可奈何,“若是让你诞下长子,她进宫后你们再结为盟友,后宫哪里还有我的栖息之所?所以啊……”皇后叹了口气,“你腹中的孩子,必须死。”   听到这,康妃忍不住出声询问:“你就没想过我腹中的是女儿?压根就不是皇子?”   皇后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我要的是万无一失!宁错杀不放过,即使怀的是女儿,我也要弄死,因为我要看你们哭、看你们痛!”   康妃此时已然明白了所有,清楚皇后是无可救药的蛇蝎心肠。   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她了。   “李嬷嬷,送客!”话毕,转身就要进殿。   皇后眼见康妃要反悔,立马急了,“康妃!你已经答应过我,无论我的答案是什么,你都会救我女儿!你现在出尔反尔,就不怕辱没了文桓太后的声名吗?!”   康妃却冷笑出声,“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今儿穿的是什么衣服。”   “我孩儿还未出世时,我就时常穿着这身衣裙。自我孩儿夭折,我便每日着丧服,再不穿颜色明媚的衣裳,如今把这件衣裙再穿出来,是想让我孩儿的在天之灵看看,她的娘亲究竟是怎样为她报仇雪恨的!”   皇后倏地跌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康妃:“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我?”   康妃冷哼一声,道:“你还真是急昏了头,居然能求到我头上来?送上门的老脸我不打白不打!你也是母亲,如今可也体会到了我当初失去女儿的锥心之痛了?”   “至于我姑母,当然是万中无一的英豪! 我自认比不上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所以也别把什么大丈夫的担当用在我身上,我压根不吃这套!”   皇后缓缓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直勾勾盯着康妃,一字一句道:“你当真不给!”   “不给!”康妃斜了她一眼,讥讽出声:“怎的?我不给,你还要抢不成?”   皇后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点点头,“不错。本宫今儿还就抢了!”   说罢,给歆儿使了个眼色,歆儿意会,忙从贴身衣物里抽出一根烟花信号棒往天上一放,埋伏在钟粹宫外的一众太监看见信号立马闯入钟粹宫,眼看着还要往殿内闯。   奈何康妃早料到这招,抓起桌子上的茶盏往地下一摔,厉声喝道:“还不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十来个膀大腰圆、体型庞大的侍女齐刷刷跑出来,将康妃护在身后,顺带堵住殿门口。   这些都是当初文桓太后还在世时选入宫的最后一批女相扑手,文桓太后去世后,宫里的相扑馆也就关了门,里面的女相扑手愿意回家的回家,不愿意回家的则留在了宫中。   一开始这些人因为体型和饭量的缘故备受宫女太监们冷眼和欺负,有几个甚至被有心人活活饿死,剩下的相扑手们为了活命,在钟粹宫外跪求康妃收留她们。   康妃倒是无所谓,钟粹宫虽然不是最富丽堂皇的宫殿,但却足够大,打扫起来也费劲。她反正有钱养的起这些人,也就将她们一一收在自己宫里当粗使丫鬟,饭管够,也没人会欺负她们,但遇到什么累活也都是这批人干,毕竟使唤起来可比太监有用多了。   后来,康妃遭受丧女之痛,从此闭门不出。渐渐地,二十多年过去,宫里换了一批批新人,也就忘了宫里还有女相扑手的存在。   如今这些女相扑手重出江湖,倒让欲冲进殿内的几十个小太监傻了眼,毕竟这些相扑手虽已年过三旬,可力量与体型依然不容小觑。十几个并排站在那,跟座山似的,镇的那些身材跟豆芽菜儿似的小太监们不敢动分毫。   局面一度僵持不下,正当皇后准备硬闯之际,宫外传来了消息:   晋成公主,薨。 第81章 因果   南平公主府。   晌午时分, 李容芳面带喜色快步走进李老太爷的院子,手里还捏着几封信件。   李老太爷年纪大了,口味逐年清淡, 便不与小辈们同桌吃饭, 只在自己院子单独用膳。如今正值饭点,见大儿子满面红光急匆匆来这,不由得十分纳闷。   还未来得及出言询问, 李容芳就抢先一步说道:“爹!子尚来信了,送信的人说他年底就能回来!”   李老太爷听闻此言,脸上皱巴巴的皮肤顿时舒展开来, 浑浊的双眼也泛起光亮, 激动的朝在旁伺候的侍从挥手招呼,“快!把我的老花镜拿来。”   李容芳则把手里的两封信交给李老太爷,“爹, 信一共两封。上面那封是吴悯吴大人的,下面的才是子尚的。”   取眼镜的侍从动作倒快, 李容芳刚解释完, 他就把老花镜送到李老太爷跟前。   李老太爷颤颤巍巍带上眼镜, 小心翼翼打开李仪芳那封信, 伸着胳膊将信放的老远,眯着眼儿一排排看过信上的文字。   李仪芳不是话多的人,一个信封只装有一张信纸,李老太爷片刻就将信看完, 随手递给李容芳,“倒是我小瞧了他。”   李容芳接过信一看, 不由得笑道:“爹, 你看, 我就说子尚是个有本事的。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其实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思量,与那些纨绔子弟从根儿上就不同。”   李老太爷冷哼一声,“知道你们兄弟感情好,逮着机会就为他说话。不过一次得了意罢了,往后还有他受的。”   李容芳有些好笑:老爹就是别扭,明明心里高兴的不行,面上还非得埋汰几句。   “不过话说回来,子尚这次能护驾成功,真是多亏了原先在外闯荡的经历。不仅对边境的山川地势、民情风俗了如指掌,武艺还高超。吴大人一行人被土匪围困时,他一马当先,带领队伍冲出重围,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回京后陛下必定重重有赏!”   李老太爷对李容芳的欣喜不置可否,只摘下眼镜命人放进屋内。   李容芳忙问:“爹,您不再看看吴大人那封信?”   李老太爷将信交给李容芳,“临行前我特地拜托过吴道怜,让他对子尚多加看顾。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想来信中都是夸奖子尚的客套话,也没什么可看的。”   李容芳拆开一看,不由得十分钦佩,“爹,您真是料事如神!信中的确都是夸赞子尚之言。”   李老太爷摆摆手,“什么料事如神,不过活的比旁人长些,看的东西多了,自然也就有些无用的经验在身上。”   话毕,抬眼看向李容芳,“吃过了?”   李容芳赔笑,“没呢。我才一坐下送信的人就到了府上,想着爹您一向牵挂子尚,这不,收到信我就立马赶了过来。”   李老太爷嘟囔了一句“你倒挺有孝心”,就吩咐李容芳坐下与他一同用中午饭。   爷俩儿难得一块吃饭,吃着吃着就聊起了天,说到近期京城发生的重磅新闻,那就不得不提到晋成公主之死。   话说这晋成公主薨逝后,肚子里的孩子倒是被抢救过来,是个孱弱的女婴。眼看就要养不活,连晋成公主的夫家都要放弃,偏谢皇后不信邪,不顾礼数规矩将那女婴接进宫亲自照料。也是那孩子命不该绝,竟生生挺了过来,谢皇后则因操劳过度病倒在床。   至于期间皇后与康妃的纠缠,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些皇亲国戚却是有所耳闻的,毕竟当初闹的阵仗那么大,想捂的密不透风也难。   李容芳自然也是知晓实情那批人之一,思及此,感慨非常,“也是一报还一报。当初二公主比大皇子早了一个月出生,虽说咱们后来知道康妃娘娘怀的是女儿,可当时并不知晓。康妃娘娘又是文桓太后的侄女,即便那时太后已仙逝,秦家也被灭了族,可太后本人的影响力依旧如日中天,这要真让她生下长子,继承大统还不一定是谁。只是可怜了大公主……做了上一代斗争的牺牲品。”   李老太爷夹了一筷子米饭,闻言,冷哼道:“根上传下来的心狠,姑姑是那样,侄女自然不遑多让。”   *   傍晚时分,林府。   林家三口人正其乐融融吃着晚饭,桌上的菜肴是不同以往的精致、丰盛。   他们之所以这么高兴,主要是因为林清前几日又升了官:由正六品国子监司业和从七品兵科给事中,升到了正六品都察院经历和从五品兵部员外郎。   林清也在官场待了两年,清楚这次升官非比寻常,因为他居然进了都察院!   都察院是南柯国最高监察机关,不受其他任何政府机构的控制,直接对皇帝负责,是天子耳目风纪的部门。该部门权力大、管辖范围广,上可弹劾官员结党营私、贪赃枉法,下能检举谁谁生活作风不好多娶了几个小老婆,甚至连谁人品不好都能弹劾。   真就应了那句话: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不过,可千万不要以为都察院干的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事实上,南柯国但凡在官场上有过大作为的官员,年轻时都有在都察院任职的经历。其中缘由也很好理解,毕竟人家是少有的直接由皇帝管辖的部门,主要职责就是代替皇帝监察文武百官的言行举止,是皇帝权力由中央下达地方的重要工具。   林清不是蠢人,如今在官场也混了两年多,自是明悟皇帝此举的深意:圣上是在将他往自己的亲信培养。   换句话说,他林清要开始被重用了!   怪道公孙量说他好事将近,原来如此……不仅职场生涯迎来春天,自己也即将为人父,更重要的是,黛玉的终生大事得以解决,除去他一块心病。如今的他只需静静等待,生活中的一切美好都将会水到渠成。   几人正乐呵呵庆祝,不妨管家前来禀告,说是宫里来了人,要见申椒。   申椒经过上回温凉砚一事,对宫里传出的消息是半点不敢迟疑怠慢,麻溜儿就随管家出去接见。   来者正是那日康妃派来借温凉砚的石公公,申椒与他也算老相识,寒暄几句便进入了正题。   “不知公公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石公公不语,只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个蓝色小盒子递到申椒手里。   申椒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是温凉砚。吃惊地看了石公公一眼,支支吾吾了半天,不晓得如何回应。   石公公却笑:“郡主,这是娘娘特地让奴才还回来的。娘娘说了,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且女人怀孕生子相当于在鬼门关走一遭,马虎不得,有了这块温凉砚,郡主日后的生产也能多层保障。”   申椒听了这话,心中滋味莫名,犹豫几番后,到底收下。毕竟她娘就是在生完她后血崩而亡的,眼巴前儿又有晋成公主的惨例在,她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石公公见此行的任务完成,也就不再逗留,将从宫里带出来的其它赏赐一并交给申椒,便回了宫。   饭桌上的林清和黛玉见申椒终于回来,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宫里又派了人来。   申椒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淡淡道:“没什么。康妃娘娘打发人送了些名贵药材和补品过来,说是给我补身子用。”   林清察觉出申椒心里装了事,识趣的没再多言。   倒是黛玉十分关心:“婶娘,我刚从医书看来一个知识。上面说怀孕期间,尤其快要生产的阶段,不能吃太多补品,否则胎儿体型过大,容易生产困难。”   申椒早被赵嬷嬷嘱咐过,见黛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也懂得这方面的知识,便拉着林清打趣黛玉:“我说老爷,咱们玉儿还真是无书不读。小小年纪,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医术也略知一二,倒真不愧这才女之名。”   黛玉脸皮薄,被申椒这么一夸,霎时红了脸。   林清倒是很享受这种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见状笑道:“玉儿别担心,婶娘这有我看着,决计不会叫她多吃,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等吃完饭,咱们一家人再去后院的园子坐会儿,散散步消消食。”   这个提议得到大家一致的认可,于是在晚饭后,林清搀扶着申椒,黛玉跟在一旁,三人在园子内徐徐慢行,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说来也怪,黛玉一进到这园子身心就没来由的舒畅,且越往园子里面走,身体就越轻盈,心绪也逐渐安宁。   申椒见黛玉一连走了许久都不累,甚至还越走越有劲,不禁感叹:“要说这园子修的好,风水就不错,养神又怡人。”   林清笑道:“这可是梁大师亲自修的,能不好吗?”   申椒见他没意会到自己的意思,也就没在多言:或许是她想多了,不过一个园子罢了,哪里就能有如此妙效。   申椒走了一段路,正有些累,见前面几步路远处有座湖心亭,三人便在那歇了一会儿。   黛玉倚在栏杆旁,看到湖面倒映着的圆润皎洁的月,仔细算了算日子。然后跑到申椒身边坐下,抱着她的手臂认真道:“婶娘,我方才算了算,肚子里的弟弟妹妹若是足月生产,很大概率会在八月十五那天出生。”   申椒笑着拍了拍黛玉的手,“如此再好不过。出生在中秋团圆日,也能得个不错的彩头。”   说罢,抬头看向一旁站着林清,“还有两个月便要生了,你想好了名字吗?”   林清挨着申椒坐下,笑道:“按我们老家的传统,新生儿的名字该是由家里的祖辈取,可我早早没了爹娘,怎么着也是让上头的大哥取,总归是轮不到我的。”   申椒凝眉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也就不再管这事儿。   散完步,林清扶着申椒回房,给申椒洗完脚后照例问她要不要拿志怪小说过来看。   申椒自打怀孕,便有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癖好,别的倒没甚可说的,一般孕妇也有。可有一桩却奇怪的很,那就是申椒孕期酷爱看志怪小说,几乎达到了痴迷的地步。睡前一般得看半个时辰左右,要不睡不着,且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小说的故事情节也逐渐重口。   林清一开始还不解,但后来他想明白了,申椒或许是在通过这种方式缓解内心因生产带来的压力,道理和看恐怖片降压差不多。也就没一味制止她看,只将一些情节过于猎奇重口的藏起来,其它都任由她看,闲暇之余还会去外面的书摊淘些新奇的本子给申椒换换口味。   不过这次申椒竟破天荒的拒绝了,神情还不同以往的沉重,“方才玉儿在跟前,有些话我不便说,晋成公主的事……你听说了吗?”   林清正宽衣准备上|床睡觉:“听说了。怎么了?”   申椒微微皱眉,“方才宫里来了人,送的不止是药材,还把温凉砚送了回来。”   林清换好睡衣躺到床上,手枕着头,望着头顶的床帐,悠闲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康妃娘娘疼你,当初把温凉砚要回去也是形势所迫,如今办完了事,可不得物归原主。”   申椒咬牙推了林清一把,恨恨道:“你们男人的心可真硬!满脑子想的都是权衡利弊。”   林清十分冤枉,“我不过是个局外人,看看热闹怎么了?况且这事是有前因后果的,当初没造那个因,哪里会结这样的果?”   申椒幽幽叹了口气:“唉,也罢,到底是我怀了孕,便见不得小孩子受苦。晋成公主的女儿只比咱们孩子早几个月出生,却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江驸马还不到三十,日后指定是要再娶的,那孩子虽说有个皇后外祖母撑腰,可我刚得到消息,皇后前不久病倒,如今是我姑母代掌后宫事。皇后是个极其好强的性子,若非病的不省人事,是万万不会放权。”   林清知道申椒不是圣母,会有此言皆因腹中孩子的缘故,想了想,搂住感伤的申椒安慰道:“放心,咱们和他们不一样。岳父自不必多说,早年四处征战,为国家屡屡立下不朽奇功,是于江山社稷有功的臣子。我林家亦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世家,从没做什么亏心事,用不着怕那些个因果报应。况且咱们的孩子算日子也该在中秋前后出生,怎么看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就别杞人忧天了。”   林清这话可算安慰到申椒的心坎上,心里的隐秘被林清这么一点破,压在心口的大石头才终于移开。 第82章 悲悯   天圣四十二年, 黄凉国连年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摄政兰太后要求南柯国以粮食代替金钱布匹完成进贡, 如果南柯国不同意, 黄凉国必将重兵压境!   南柯国兵力布防只到宣河关,关外仍有不少百姓居住。南柯国与黄凉国相隔西海遥遥相望,这些关外百姓就居住在西海沿子。   西海沿子的归属问题十分复杂。   高祖皇帝开国前, 这里渺无人烟,后来高祖坐拥天下,为了更好的防范黄凉国, 便将一部分关内百姓迁到西海沿子垦荒。高祖皇帝驾崩后, 继任的太宗皇帝和僖宗皇帝能力平庸又耽于享乐,导致朝堂乌烟瘴气百姓民不聊生,国内更是起义不断, 藩属小国也蠢蠢欲动。内忧外患的局面致使边境的将士再无余力庇佑西海沿子的百姓,百姓们由是惨遭黄凉国骑兵烧杀抢掠。   后文桓太后当政, 西海沿子才重新纳入南柯国的保护范围, 不再遭受黄凉国骑兵的蹂/躏。然, 好景不长, 文桓太后伐黄凉国失败,不久郁郁而终,西海沿子的百姓再次失去庇护,被兰太后下令狠狠报复。当时天高皇帝远的, 夏顼又才亲政,自己都自顾不暇, 哪里顾得上边境的这些遗留之民?西海沿子的百姓由是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在黄凉国的戕害下苟延残喘,甚至出现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等到夏顼腾出手处理西海问题后,才在以公孙量为首的一部分士臣的提议下采取韬光养晦的策略,以贡换和,如此才有边境几十年的安定。   所以如若夏顼这次拒绝黄凉国的提议,那么西海沿子的百姓势必再度遭殃,边境也要不稳,甚至引发两国征战。   可给吧,又未免太窝囊。黄凉国狮子大开口是一方面,国内凭借以往的粮食储量也能度过难关,可咱们韬光养晦这么久,也该有点成效了吧?总不能一直对黄凉国低声下气俯首称臣。况且如今黄凉国粮食短缺,不正是咱们翻盘的绝妙时机么?   因此,基于这两种想法,朝廷的官员大致分成了主战派和主和派。   勋贵们基本主和,因为一旦打起仗来,皇帝势必要再收割一波江南的财政以供军需,到时他们连老本都要上交;以申昉为首的寒门将领和一部分年轻有为的将领则大都主战,毕竟太平盛世哪有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主战派和主和派争论不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朝野内外议论纷纷,朝臣意见各异,皇帝不能决断,便将此事推后再议。   *   夏顼许久未和两个长大成人的儿子叙旧,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让夏祥和夏祯陪他在宫里的风波亭吃顿饭。   夏祥与夏祯下朝后结伴向风波亭走去,兄弟俩到达时,却被告知夏顼却要两刻钟后才能来,俩人于是闲谈片刻。   先是夏祯朝对面坐着的夏祥拱手祝贺:“我听闻周表姐又有了身孕,算算日子年底便要生,弟弟先在这提前恭贺皇兄了。”   夏祥则笑呵呵回礼,“借五弟吉言!不过,既然说到这方面的事,做兄长的就不免多提几句,还望五弟别嫌三哥唠叨。”   “五弟如今是十八、九的好年华,端的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华。三哥像你这么大的年纪已经有了第一个孩儿,然五弟你至今连亲都未曾定下。古人常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咱们男儿若想有一番事业,除了完善自己,最好是先成家,须知后院不着火,做事才能事半功倍。”   夏祯挑眉,“三哥,这话莫不是我母妃托你讲的?”   夏祥见这么快被识破,有点尴尬,咧嘴笑了一笑,但还是苦口婆心劝道:“贤母妃也是关心你,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是时候成家了。”   夏祯明白夏祥是好意,只是……唉。   “三哥,我的身子骨你又不是不知道?能强撑这么些年已是上天庇佑,我母妃为了我的身体终年操心劳力,我又如何再忍心耽误好人家的姑娘?”   夏祥正要安慰,不料夏顼适时赶到。   俩人赶忙起身迎接,“父皇。”   夏顼来到主位坐下,笑呵呵道:“不必多礼,都坐吧。”   “谢父皇!”   兄弟俩行完礼回到自己座位坐下。   父子三人寒暄过后,夏顼就把话题转到了黄凉国一事上。   “前几日,黄凉国要求以粮代币一事,你们怎么看?”   夏祥此刻胸有成竹,他手底下的幕僚早几日便提醒他夏顼有可能会就此事问他和夏祯的看法。幕僚给出的建议是,先不说主战还是主和,而是另辟蹊径,请求将在西海沿子居住的百姓尽数迁回关内。   这些幕僚之所以提出这样的建议,主要是摸准了夏顼是个仁厚的君主,肯定不愿见到边境的百姓受苦受难。夏祥如果按他们教的说,不出意外会让夏顼觉得夏祥有仁爱百姓之心,也更有明君的风范。   打定主意后,夏祥迫不及待朝夏顼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父皇,儿臣以为,暂且不论主战还是主和,将西海沿子的百姓接回关内才是要紧。”   夏顼这几日听惯了主战、主和的字眼儿,乍一听三儿子这样讲,不由得来了兴趣。   “哦?何出此言?”   夏祥十分激动:父皇终于不再只看到五弟一人!于是蹭地站起身,向夏顼深深做了个揖,然后开始自己的表演。   “高祖皇帝在位期间,西海沿子的百姓由关内迁到关外,虽历经百年之久,却始终认同自己是南柯国的子民。建国初期,西海沿子一片荒芜,是他们凭借几代人的努力让西海由荒地变成让黄凉国垂涎的富饶之地,时至今日,他们早已超额完成高祖皇帝交给他们的任务。即使中途历经种种磨难,却依旧不改对国家的忠诚之心。儿臣认为,这实在难得,所以实在不忍心见到对国家、对朝廷忠心耿耿的百姓再度遭受磨难。”   夏顼听罢,笑着摆摆手,示意夏祥坐下。只是这笑中带点欣慰,同时又有那么一丢丢……失望?   夏祥见夏顼笑了,便以为自己的答案得到了父皇的认可,不禁有些喜形于色,倒没察觉夏顼隐藏在笑容下的其它东西。   “我儿果真仁厚。西海沿子的百姓的确为国家付出太多。”说到这,夏顼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朝廷对不住他们……”   说罢,看向一旁的夏祯,见他坐在那一声不吭,不由得开口询问,“祯儿,你认为呢?”   夏祯听夏顼叫他,连忙起身,先向夏顼行礼,随后也说出自己的看法:“儿臣以为,不仅不能将西海沿子的百姓迁回关外,还应当趁黄凉国断粮,做好与黄凉国开战的准备,只不过不是现在开战,而是拖个几年再打。”   夏祥没料到夏祯说的这么直接,看向夏祯的眼神中带着些许不可置信:不应该啊,自己这个弟弟不是出了名的优柔仁慈么,怎么这回……   夏顼眸光一闪,意味不明看了眼下首站着的夏祯,状似无意问道:“看来祯儿是主战派,可为什么又要拖几年呢?能跟父皇说说理由么。”   夏祯笑了笑,坦然说出自己的见解。   “当初文桓太后伐黄凉失败,致使军中无数精锐战死沙场,军队元气大伤,百姓也因连年征战苦不堪言。父皇那时才亲政,根基不稳,稍有不慎国内便要大乱,这才采取韬光养晦的策略,以金钱换取国内发展的时间。”   “而南柯国,也在父皇几十年如一日的励精图治下,国力逐渐向建国初的全盛时期靠拢。换句话说,咱们已然有了和黄凉国一战的实力!”说到这,一向温和从容的夏祯也难得激动起来,眼神更是亮的吓人。   “此番黄凉国遭遇粮食危机,不正是上天赐予我们的良机吗?若是将粮食尽数交予他,无异于养虎为患,等他元气恢复,咱们依旧要受他胁迫掣肘,到那时才真叫得不偿失。”   夏祥心有不甘地问道:“可这和将西海沿子的百姓迁回关内有什么干系?况且若真打起仗来,不更应该将他们迁回来,让他们免受战争的波及么?”   夏祯颌首,“道理是这样没错。可咱们现在之所以说‘收复’西海沿子,而不是说‘占领’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西海自有人以来,住的就是咱们南柯国的百姓。换言之,咱们对它有天然的管辖权力。若是真打起仗来,黄凉国势必要先入侵西海,西海作为咱们南柯国的领土,入侵它就相当于入侵咱们本国。   “入侵者必然是非正义的一方,而保卫家国的我们则天然属于正义的一方,在道义上就占据了优势。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只要西海沿子住的还是咱们南柯国的臣民,道义就站在咱们这边。古往今来,翻遍史书,多是正义之师取得胜利,将士们知道自己是为了国家、亲人而战,于士气也是很好的提升。”   夏祥只觉得夏祯讲的都是虚的,打仗拼的不就是谁的兵马更足,谁的将领水平更高?哪里就能扯到这些乱七八糟似是而非的东西。   于是不客气的拆台,“五弟说的虽有几分道理,可若是仅因为这个就置西海沿子百姓的生死于不顾,未免有些本末倒置,毕竟天意时有时无,西海沿子千万百姓的性命却是活生生在眼前。”   夏顼听到这已是有了自己的思量,但他觉得夏祯不是那种会完全听凭天意的人。他这儿子看起来温温和和,实则是个杀伐果断的性格,若非病痛制约,实在是个绝好的储君苗子。   果然……   风波亭之所以叫风波亭,主要是因为一年四季总有清风拂过,湖面的湖水会跟随风的脚步泛起阵阵涟漪。   恰如此刻,轻风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卷起夏祯宽大的衣袖,胜雪的白衣在风的鼓舞下飘逸洒脱,然他的眼神却沉着有力,眉宇间更藏着一丝悲悯。   闻言,不紧不慢解释道:“光有道义自然不够。事实上,西海作为南柯与黄凉的分界线,本身就具有一定的战略缓冲作用,一旦两国交战,西海必定是第一战场。若是贸然将西海沿子的百姓撤出关外,那岂非昭告黄凉国我们即将对他开战?万一将他们逼急了,不顾一切攻打宣河边境,只会死更多的人。”   “且据我调查,黄凉国此番断粮并未达到难以为继的地步。咱们只需借出一小部分粮食,让他们度过此次难关,却不至于完全恢复元气,然后推说今年的存粮受了潮发霉,压根没有多余的粮食外借,再让使臣重金贿赂兰太后的亲信和身边的侍从,让他们进言求情。相对借出去的粮食和后续带来的效益,贿赂的钱财简直不值一提。”   夏祥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所以我们要拿西海所有百姓的性命做赌注?!”   夏祯深深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接,肯定是要将他们接入关内,只不过不是现在。在我们的军事新生力量成长起来以前,我们只能以空间换时间,绝不能贸然开战。几十年的筹谋啊……就看这几年能不能稳住喽。” 第83章 名字   马车内, 夏祥闭目养神,微皱的双眉透露他此刻并不平静。事实上,风波亭的一幕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片刻后, 马车停了下来。   马夫撩开轿帘, “爷,到了。”   夏祥“嗯”了一声,舒展眉头, 缓缓睁开双眼。   懿福院内,周妃和一众丫鬟婆子围坐在炕上,给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孩子裁剪小衣服小鞋子。本来这事用不着周妃亲自动手, 但架不住她的拳拳慈母心, 况且她家大姐儿的衣服就有不少是她做的,怎么着也不能厚此薄彼。   周妃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年纪也不大, 才二十出头,和下面的小丫鬟很能聊在一块。主子都这样随和了, 小丫头们自然不再拘谨, 通常都是主仆边做手里的活, 边乐呵呵话家常, 周妃由是在孕期听到不少下人的八卦。   如今她掐着时间,算着夏祥快回来了,便将一起的丫鬟婆子打发了,开始张罗晚饭。   自打周妃怀孕后, 夏祥几乎没再踏进裴氏的院子,即使周妃怀了孕不能服侍他, 他也甘之如饴, 宁愿每晚搂着周妃纯睡觉, 也不去找其她人。   呃呃呃……这应该算真爱了吧??   夏祥一踏进院子,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忙里忙外,他心下一暖,走到周妃身边轻轻拥住,“大着肚子,何必亲自做这事儿。”   周妃捏住夏祥的衣袖,抬头看着他,笑道:“这算什么辛苦?况且,我乐意!”   俩人对视一眼,随后默契一笑。   不多时,晚饭摆好。   饭桌上,夏祥将中午风波亭的事跟周妃提了一嘴,随后将心里的感触说给周妃听。   “我一直以为他还是原先那个体弱多病的五弟,可晌午在风波亭,他容光焕发讲述自己的政治见解,哪里还有半点病人的模样?那高视阔步的状态,倒比我这健康人的精神面貌还好。”   周妃听夏祥这番抱怨,不由得想起前段日子她随裴氏进宫看望生病的皇后,听皇后身边的侍女八卦,说本来贤妃不愿意代掌六宫事,一来得罪人,二来五皇子身体也不好,需要她时时照看,根本分不出心管别的事。   可谁知前不久夏祯的身体忽然有了大好转,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整个人由原先的病弱变得精气神十足,走路也虎虎生风。按说这么大的变化夏祥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估计是原先夏祯体弱多病的形象实在过于深入人心,这才让夏祥感觉判若两人。   “前段日子我去宫里看望皇后娘娘,倒是听下面人提起过,五皇子近期身体是好了许多。”   夏祥叹了叹,“我倒不是在意这个,而是父皇好不容易给了我一个表现的机会,我明明也准备了许久,可答的就是不如五弟好。你是不知道当时的场景,五弟侃侃而谈他的见解,仪态风度真叫个器宇轩昂!我在他面前简直要自惭形愧。唉……也难怪父皇这么多孩子独独宠爱五弟。”   周妃知道夏祥最在意的就是夏顼对他的看法,如今被五皇子抢了风头,心里定然不好受,想了想,安慰道:“王爷不必妄自菲薄,五皇子虽样样好,可我瞧着,王爷也不比他差多少!”   说罢,双手捧着下巴,故作崇拜样看向夏祥。   夏祥却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筠儿你就别安慰我了,我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五弟……确实是一众兄弟姊妹中最优秀的。我还是很嫉妒他的,不仅有父皇的偏爱,母妃也得父皇看重,我虽和他存在竞争,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比我更适合储君的位置。下面的弟弟妹妹有一个算一个,都喜欢他,都爱和他亲近,小孩子是做不来谄媚姿态的,可见五弟确有一颗仁爱之心。”   周妃对此不置可否,五皇子确实事事占尽了天机,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像这样完美的人,必不能长寿。   夏祥抓起一旁的周妃的手,另一只手抚上她微微凸起的孕肚,神色认真道:“即便最后不是我登临大宝,只要御座上的是他,我会很放心咱们的孩儿。”   周妃神色微动,“王爷、你……”   五皇子有这么令人信服吗?竟能让他连亲生孩儿的生死都不顾?   夏祥收回放在周妃孕肚上的手,转儿换上一副笑吟吟的神色,状似轻松道:“好了!不谈这个话题。笙儿不是定了亲么,那丫头如今也有十五、六了,婚事进行的如何了?”   周妃一听夏祥提起她娘家,不知不觉就有许多话要讲:“嗐!快别提了。本来都着手准备婚礼了,谁知那状元爷的亲爹突然病逝,婚事推迟不说,还得回去丁忧守孝三年。”说到这,周妃忧愁地叹了口气,“这才刚进入官场,就摊上这档子事,白白失了大好的机遇,我看了都要呕死!”   说起高中玄,夏祥脑海中顿时出现少年人意气风发、八面玲珑的形象,咂咂嘴,十分感慨:“那可是个大人物。南柯国自建国来,连中三元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公孙衡石,另一个就是他。难得的是当初他被卷进舞弊案,全身而退不说,三年后还能复考!就冲这点,也知这人背后有点东西。所以啊,你就放一百二个心吧,这可不是一般人,身上的神通大着呢,区区丁忧影响不到他的官途。”   周妃一听他提到舞弊案,就想起谢家,想到春江夜宴皇后明里暗里要让周笙做她娘家侄媳儿一事,至今仍心有余悸,不由得冷笑道:“不提还好,一提我这心里就隔应的不行!”   夏祥见周妃这没来由的怒,不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怎么动这么大的气?”   周妃冷哼一声,将那日春江夜宴一事事无巨细说给夏祥听,话毕,还补了一句,“得亏笙儿寻得这样好的夫婿,要真嫁到谢家,笙儿这辈子就算毁了!”   夏祥听罢也不由得皱起眉,“谢家确实越来越不收敛,不提当初的舞弊案,就说近来,那谢家大爷在外寻衅滋事,霸占民妇,我手下不少人向我抱怨。”   周妃没好气道:“王爷,说句不该说的。您如今正是关键时候,稍微有点不对就要被人拿住弹劾,自个儿过的都是战战兢兢,偏他家屡屡犯事。说是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可咱们如今在一条船上,他家要真出了事,咱们还能置之不管?到头来不还得要您给他们擦屁股。要我说现在就该给他们个教训,让他们约束一下,否则照他家这么狂妄的性子,指不定哪天踢到铁板,到时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咱们!”   夏祥见周妃越说越激动,忙安慰她,“快别气了,我自有分寸。你如今就是好好生下腹中的孩子,再照顾好大姐儿,如此也算为我出份力了。”   周妃在夏祥的安抚下,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夏祥有些事不会瞒她,比如相对五皇子那派,他们的优势就是孩子,毕竟谁叫夏祯一直不肯松口娶妻生子,贤妃当然是急得不行,诡异的是夏顼一点儿也不着急。怎么说夏祯也是他最宠的孩子,没道理这么大年纪不成家,当爹的一点儿也不着急啊……   周妃将自己心中的疑虑说给夏祥听,迟疑道:“五皇子该不是有什么隐疾吧?若说原先是因着生病的缘故不肯耽误别的女孩子倒也说得过去,可如今他身体已然大好,贤妃前不久又给他说了门亲,他又拒绝了。父皇在终生大事上也都由着他,就算宠也不是这么个宠法。”   “怎么可能!”夏祥当即否定,“我五弟从来洁身自好,从无什么不良的嗜好,怎么可能有隐疾?不可能、不可能…。”   周妃见自己的想法被否定,突然脑洞大开,抓起夏祥的手,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那你说,五弟该不是好男风吧……”   夏祥好笑的看了周妃一眼,“他要是敢,我父皇第一个饶不了他。”   周妃见自己的想法一一被反驳,也糊涂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说是因为什么?十来岁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没道理对那事一点儿也不想,我可听说五弟连通房丫头都没有呢!”   夏祥看了眼窗外初升的明月,嗤笑道:“你不知道可不代表人家没有。不过具体因为什么不娶亲,那就不得而知了。”   *   中秋节前后,为了预防申椒突然生产,林家几口人哪都没去,就待在家里过节。   申昉和贤妃都对此表示理解,正好那几天林清正值休沐,便推了外面所有的邀约,安安心心陪在申椒身边。   申椒本人也紧张的不行,特地命人将温凉砚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   可直到八月十五晚上赏完了月,到了亥时,申椒的肚子依旧没有动静。黛玉本来坚信自己的算法,认为必定是在这天出生,谁知那家伙竟赖着不出来,不由得十分丧气。   申椒虽说也想有个好彩头,可只要肚子里的孩子健康,其实具体哪天生她并没那么在意,林清就更是随缘了。   眼见这么晚申椒依旧没有动静,也就洗洗准备上床睡觉了,可谁知申椒一躺到床上,羊水突然破了,立即发动起来,倒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准备的足够充分,申椒这次生产也是出奇的顺利,一个时辰不到就平安生产。   是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   林清第一次当爹那叫一个激动,丫鬟将孩子交到他手里他都不敢抱。   生产几天后,林清直接修书一封送到江南。信里写了孩子的生辰八字,请求林如海给这孩子取个名儿,再就是把这孩子的名字添到房州林家的族谱上。   早在林清和申椒新婚不久,林清就跟申椒坦白了过继一事,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注定是要承继房州宗祠的。申椒也很深明大义,只是一个名字罢了,该是她申椒的儿就是她申椒的儿,这个错不了就行。   几个月后,林如海的回信到了。   里面说,这孩子既然出生在中秋月圆之夜,八字又是个顶好的八字,那便干脆取个‘圆’字,寓意团圆、圆满。   申椒起初觉得这名字有点过于普通,但林清却认为,名字这东西,大俗即大雅,至简达至真。   圆之一字,看似普通,其实也是有大智慧呀。 第84章 天命   话说这晴雯明确被贾母订为贾宝玉姨娘后, 便不再与贾宝玉一处住,而是重新回了贾母房里,由贾母亲自调/教。   贾宝玉也是十四、快十五的年纪, 薛宝钗年纪更大, 差几个月就要十七。因此贾、薛两家人定下婚约后,便着手准备两个孩子的婚事,预备贾宝玉十五岁生日一过, 就让俩人成婚。   老实说,贾宝玉这年龄成亲略略显早,可无奈薛宝钗年龄大了拖不得, 是以贾宝玉虽有些闷闷不乐, 但到底拗不过家里的长辈,发些小牢骚后,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了。   毕竟薛宝钗虽不比林妹妹在他心中的分量, 可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慢慢想也就想通了。总归成婚后他还有晴雯这个爱妾, 就当妹妹陪在他身边, 时时刻刻留个念想。   他倒挺会开解自己, 袭人可就急的上窜下跳。她不比别的丫鬟, 身子早就给了宝玉,若是宝玉不要她,没了清白之躯她出去就条死路,但一辈子待在宝玉身边只做个丫鬟她又心有不甘。   是以袭人左思右想, 感觉自己只有薛宝钗这一条路可走,至于怎么让薛宝钗同意, 那就山人自有妙计了……   梨香院。   薛宝钗正和莺儿打着络子, 见是宝玉身边的大丫鬟拜访, 忙收起手里的伙计客客气气招待,倒叫心里装着事的袭人有些不好意思。   “快!莺儿,给你袭人姐姐看茶。”   薛宝钗亲亲热热拉着袭人坐下,还另外吩咐莺儿去拿些她家得的一些西洋吃食过来给袭人尝尝。   其实依照薛宝钗的身份地位,不至于对袭人这样热络,袭人虽说是贾宝玉身边类似管家一样的人物,尤其在他跟前说的上话,可说到底不过是个丫鬟,副小姐这个称呼也是讽刺居多,像薛宝钗这样世故的人,能对袭人这样亲热,呃……。   袭人受到这样高规格的招待,很有些受宠若惊,坐在那反倒放不开,连忙推辞,“姑娘别这样,我不过是个下人,哪里就能得姑娘这样的招待?只怕折了我的寿。”   薛宝钗拢住袭人的手,温婉一笑,“来者即是客,说到底我才是寄居府上的亲戚,应当礼数更周全才是。”   袭人看着这样好相处的薛宝钗,心里窃喜,往后她要做了主母,必不会苛待妾室。   “怪道府里总说薛家的姑娘会做人,懂礼貌,端的是温婉大方,知书识礼。我原先还不信,只当下面人夸张,而今这么一瞧啊……啧啧啧……旁人夸的竟比不上姑娘半分。”   薛宝钗被袭人这直接间接明里暗里一通夸,笑得不行,拉着在旁端茶倒水的莺儿道:“快!替我把她嘴给撕了,这丫头可不得了,小嘴忒能说,得亏是遇见我,若是旁的人被她这么换着花样夸赞,不知要如何!”   袭人笑道:“罢罢罢,我说实话倒成了我的不是。我这就走,不在这碍你们的清静。”   作势要走,却被莺儿一把拉住,笑道:“姐姐这是要去哪?姑娘是在跟你玩笑呢。”   随后将袭人半拉着坐下一起用茶。   袭人趁着用茶的功夫,状似不经意提起,“要说也许久未见林姑娘了,听老太太、太太提过几句,说是林姑娘如今与北静王爷定了亲,过几年便要完婚。”   莺儿抚掌而笑,“这可好。姑娘和宝二爷也是明年完婚,从小在一处长大,如今也要凑一块结婚,真叫个有缘。”   然莺儿刚说完,就被薛宝钗呵斥,“你这丫头真是没半点分寸!林姑娘与咱们都是小时候的情了,如今各自长大,身份早就不同,硬搁在一处讲,传出去人家只会说咱们脸大,总拿小时候的情分说事。”   袭人心里暗道厉害,轻描淡写几句就将宝玉和林姑娘划清了界限。眼看此路不通,袭人便又拿着晴雯说事。   “姑娘知书识礼咱们是知道的,这不,老太太为让晴雯以后更好的伺候二爷与姑娘,特地请了人教她礼仪规矩,还令她识文断字。我前几日去瞧她,嗳哟,那通身的气派,真叫个超尘飘逸,倒把原先的轻狂收了不少,看着倒像个书香小姐的模样。”   薛宝钗心底冷笑,就这点道行还想将她当枪使,未免小瞧了她!   于是微微一笑,道:“老太太亲自□□的人,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听太太讲,宝玉成婚后屋里伺候的铁定要换换,到了年纪的放出去,家生子若是有意愿想赎身,太太也开恩让她们赎身。你若是想好了退路,尽管跟我讲,不管是放出去还是赎身,我都会求太太让你如愿。”   看着袭人逐渐煞白的脸色,薛宝钗得意一笑,随即支开莺儿,房内只剩下她和袭人。   “常言道,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像你这般好的颜色,又是清白身,必定能找到好人家,到时我定请太太给你多备些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出……”   话音未落,袭人扑通一声跪倒在薛宝钗脚边,揪着她的裙摆求饶道:“姑娘,都是我的不是。不该耍小聪明来试探你,你是好人,都是我不对,不该……”袭人实在没颜面说下去,只能一个劲儿抱住薛宝钗的双腿抽泣。   薛宝钗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便深叹一口气,将袭人搀起来,又用手帕细细给她擦拭脸上的泪水。   “我知道你一心一意只为宝玉好。你放心,我不会教你出去的,往后……我会求太太让你留在身边。晴雯虽说模样好,可性子倔了些,我也担心她一人伺候不好宝玉,留你在身边我才能稍稍放心。”   袭人听出了薛宝钗的话外音,虽然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可到底总归是达到了目的。想着自己终于能留下,不禁对薛宝钗感激涕零,重新跪下朝薛宝钗重重磕了几个头。   “姑娘,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定好好伺候你,伺候二爷,不教你为不值得的事生半点烦恼。”   薛宝钗见她这样识时务,非常满意。   但旋即状似为难道:“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只是,老太太已经定下了晴雯,老爷对宝玉又一向管的紧,若是后脚就纳了你,只怕……”   薛宝钗适时止住,袭人意会,忙点头表忠心,“姑娘放心,我只要能留下来,旁的都不在意。”   薛宝钗到这才彻彻底底放下心来,到底还是和聪明人说话省心。   而此时哭的不能自已的袭人,怕是早忘了来这儿的初衷。或许没忘,但估计着摸清薛宝钗的段位后,不敢再在她面前耍心机,如今只安分做她的枪,指哪打哪。   *   坤宁宫。   皇后缠绵病榻月余,身体稍稍恢复就强撑着爬了起来。到底年龄大了,又经历了丧女之痛,能这么快恢复已是极为难得。   其实太医是嘱咐她最好多养几个月,可她一心想着将给贤妃的六宫大权收回来,不仅没听从太医的话安心养病,还强行透支自己的身体,健康状况实在堪忧啊。   皇后梳洗打扮后,吩咐歆儿将外孙女抱过来。那孩子早产,生下来跟个小猫儿似的,又瘦又弱,哭都没劲儿,是皇后不分昼夜的照顾,这才叫这孩子留下条命。   现在已是长了点肉,不再像刚抱进宫时瘦弱,而是白白胖胖的小婴儿模样。   皇后看着这孩子的面容,就想起了自己苦命的女儿,不禁老泪纵横。她深知没娘的孩子的可怜,也知自己年纪也大了,护不了她多久,便预备向皇帝求个恩典,给这孩子封个郡主。如此,这孩子的父亲即使有了续弦,也能有所顾忌,不敢薄待了她。   正思量该怎么开口,宫外却传来谢家大爷被关进监狱的消息。   皇后心里没有一点准备,冷不丁被这么一刺激,眼巴儿前一黑,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就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85章 谢家一   坤宁宫一众人见此情景都吓得不知所措, 请太医的请太医,掐人中的掐人中,好一顿忙活后, 皇后才悠悠转醒。   才一醒, 皇后就拽着歆儿问到底怎么回事。满京城除了皇家,再没有比她瑞平郡王府更显赫的了,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敢将她谢家的嫡长孙关进监牢!   歆儿支支吾吾,跪在床边觑了几眼病榻上面无血色的皇后,欲言又止。   皇后见她这吞吞吐吐的模样更急了, 苍白如纸的脸颊两侧竟活生生被激出两坨病态的红晕, 眼神也亮的吓人,隐隐约约冒着火星,双手更是按着起伏不止的胸口, 大口喘着粗气。   歆儿见皇后这难受的模样,哪敢再说出实情刺激她?转身就要往外走呼喊太医, 却被皇后拼死一把拽住袖口, 强撑着一口气, 恶狠狠朝她喝道:“小贱蹄子!我死不了!你要有点良心, 乖乖将事情缘由说清楚,要不等我好了,有的是法子治你!”   歆儿被皇后这么一吓,再也不敢自作主张, 将宫外的人报过来的消息,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全跟皇后讲了。   “前几日, 大爷约了朋友在长庆楼吃饭, 不妨和一对小夫妻迎面撞上。大爷见那小娘子有几分姿色, 便要将她带回府中作妾室。那男子见自己老婆要被抢去,自是不从,当场就和大爷起了争执。那男子却是个练家子,大爷手底下的人硬是没辖制住他,倒叫他将大爷打破了头。大爷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回去后就着人偷偷打听那对夫妻的底细,知道那男子原是个乡下人,如今来京里走亲戚,不是什么大人物,便亲自去客栈找到那对夫妻,还、还……。”   话到此处,歆儿实在难以启齿,只拼命低垂着头,眼神慌乱不敢再看皇后,气的皇后咬牙举起带着金镯、银镯、玉镯的手朝歆儿背上狠锤了几拳,直把个歆儿打的呲牙咧嘴。   “下作的小娼妇!再吞吞吐吐,本宫这就要了你的命!!”   歆儿知道皇后一向说到做到,也顾不得羞耻,含着泪将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并说与皇后听。   “大爷到了那夫妻的住处,着人死命压住那男子,自己却当着那男子的面,奸/淫了那妇人。”   歆儿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或许是出于同理心,才说完最后几个字,就趁皇后不注意,悄悄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然后用带些哭腔的声音说道:“大爷办完事后,扔下些许银钱就打道回府。不曾想那妇人却是个烈性子,趁她丈夫不注意,悄悄吊死在房梁。那男子安葬好妻子,一个人跑到府衙外鸣冤击鼓,好在府衙有咱们的人,不仅提前通知了府里,还将那男子扣下,不教他去外面乱说。”   皇后此刻呆愣在原地,她原先只以为她这大侄儿只是被宠坏了,不成想竟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可等冷静下来后,终究是护短的心情占了上风,着急忙慌问道:“既然已经控制住了,如何还能被关进牢里?!”   歆儿不敢耽误,咽了咽口水,继续讲述:“按说是这样没错。可坏就坏在,老太爷那时去了风月庵,没有半月出不来。大爷便擅作主张,吩咐府衙将那男子打杀了事,事后只对外说他体弱病死在牢中。这事当时在京中闹的沸沸扬扬,众人畏惧咱们王府的权势,都只敢在背后嚼舌根。偏巧邢部尚书徐大人去和乐楼喝茶,无意听闻了此事,十分生气下面人草菅人命,当即下令重审此案。这一查不得了,竟然发现这名男子是一位高官之后!”   皇后脸色凝重,到底当了这么些年六宫之主,基本的政治常识她还是有的。若是一般的高官,徐继业在查到幕后有瑞平郡王府的手笔后,不说息事宁人,也不该如此不留情面,唯一的可能就是……   思及此,皇后猛地转头看向歆儿,语气极为森冷:“那位高官姓甚名谁?”   歆儿想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开口,“好像是叫、叫……什么吕、吕……吕尧弼的!”   歆儿没读多少书,这名字于她来讲实在拗口,纠纠结结几回才完全说出来。   皇后原本还存有一线希望,一听这名字,霎时心如死灰。   完了、完了……   这下就是天王老子亲自下凡也救不得了。   *   今年的初雪来的格外早,不过十月份,就下成了鹅毛大雪,京都大大小小的建筑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素白色衣衫。夜里呼啸的北风吵的人不能安心睡觉,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屋顶掀翻,即便到了白天,凛冽的寒风也像刀子似的刮的人脸蛋儿生疼。   不过,即使冷空气这样不留情面,京都的经济依旧繁华,京都的百姓依旧安居乐业。   大街上,随处可见热气腾腾的点心铺子,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原先宿在路边的流浪汉也在冷空气来临前,被‘请’到了官府专门的避难所。   在那,有热乎乎的饭菜吃,有干净暖和的衣裳穿,也有敞亮严实的房子住,生病了自己也能从官府特地派发的郎中那拿免费的药吃。福利措施可以说相当不错!不过,这些可不都是白拿。像那些个好手好脚又没生病的流浪汉,除却年事已高的,都得拿着政府分发的铁锹到大街上铲雪去!   还有俩月儿便要过年了,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老百姓,都欢欢喜喜装点起自家的门面,一年的辛苦劳作就为这几个月的吉祥团圆。于是,本是银装素裹的京城,在人们的精心装扮下,逐渐喜庆儿起来,不再只有单调沉郁的白,还有了活泼热情的红!   到了晚上,京城的大街小巷就更热闹了,干干净净的街道车水马龙。虽然临近年关,但到底还未过年,白天上班依旧的上班、摆摊依然的摆摊,一刻不得闲。只有晚上才能得些闲,拉着亲朋好友逛街嬉闹,欣赏繁华的夜景,释放积攒一年的负面情绪,争取只将好心情留在阖家团圆的日子。   林清也在下班后,和几位相熟的同僚去长庆楼下馆子。同行的人中,刘道安、秦润与林清最为相熟,三人便坐在一处。   酒过三巡,原本乱哄哄的包厢逐渐安静下来,不再你一言我一语的喧闹,而是仨两做团聚在一处各聊各的天。   林清当然是和秦、刘二人待在一处啦。   先是刘道安恭贺林清喜得贵子,还问他满月酒啥时候办。   林清笑着应承,“年底办。年底人多,也热闹些。”   刘道安抚掌笑道:“这可好!子尚年前便要回京,到时咱仨儿又能在一处了。”   林清有些意外,“子尚也要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刘道安斜了他一眼,“您贵人多忘事呗!前段日子你可谓是事事顺心、处处得意,不仅升了官,还喜得麟儿,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小家。我看京中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你怕是一点儿也不知晓吧?”   林清听他这样说,倒是想起了谢家的事,“难不成,你说的是……谢家?”林清压低了声音询问。   一直在旁专心吃菜的秦润忽的放下手里的筷子,“倒不必如此谨慎。如今已是闹得沸沸扬扬,没什么好避嫌的。”   林清终究还是嫩些,不放心道:“这事儿该不会被压下去吧?我可听人讲,谢家此前犯了比这还严重的事,都教陛下给压了下去。”   “压?”秦润冷笑。   “我看他这回是死到临头了!”   “哦?”林清顿生好奇:“若雨兄何出此言?”   秦润这时反倒不说了,扭头看了眼沉默饮酒的刘道安,“具体你去问乐业,这事他最清楚。”   林清疑惑不解的眼神从秦润脸上转到刘道安脸上,最后终于定格在刘道安那,眼巴巴瞅着他,希望他能说出个一二。   刘道安微微叹了口气,“我前几日与徐大人在和乐楼吃茶,不曾想听闻了谢家的事。徐大人公正严明,一向秉公执法,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一听手下有人帮着谢家草菅人命,弄出此等冤案,当即怒不可遏,下令重审此案。谁知这不查不知道,冤死狱中的男子竟是吕文正公之后!”   林清直觉这位‘吕文正公’是个关键人物,于是快速用系统查了这人的底细,最后发现,还真是个极其牛批的人物!   话说在文桓太后当政时期,文官的领军人物除了公孙量,还有一位就是这个吕文正公。   吕文正公,原名吕尧弼,生于一个小康之家。五岁丧父,八岁母亲改嫁给一个姓魏的商人做妾,自己也改姓魏,成了魏家的小孩。因为打小刻苦用功,备受继父看重,还吩咐下面人不许苛待了他。最终吕尧弼在二十五岁这年,高中举人。同年,病入膏肓的继父出于种种考虑让他改为原姓,并在临终前拜托他照顾魏氏子孙。   不得不说,这位姓魏的商人还是蛮有眼光的,慧眼识珠!一眼就看出吕尧弼非池中物,给自家找了这么一座靠山。   虽然二十五岁中举已是难得,但相对公孙量,此人更属于天道酬勤的类型,战战兢兢到四十四岁才勉强考中进士,还是在三甲开外。   成绩这么差,年纪又大了,自然选不上庶吉士也进不了翰林院,于是吕尧弼只得收拾收拾行李准备外放,成了一个小县城的知县。   虽然不在天子脚下,和同届考中的同僚相比他这前景也实属惨淡,但咱们的吕同学非但不气馁,反而斗志满满!快五十岁的年纪硬是迸发出不输二十来岁年轻人的精力,从上任第一天开始,每天坚持工作十八个小时,别人这假那假,他只安安心心坐在衙门独自分析案件。   值得一提的是,这人不仅处理眼下的案件,还将以前的陈年旧案、疑难杂案统统翻出来,赶在一块判了。上任不过六年,就将县里所有的陈案一扫而空,最终凭借优异的政绩调到江南富庶之地当通判,职业生涯就此迎来第一个转折点。   据说吕尧弼离开县城当天,百姓口喊‘青天大老爷’、手提鸡鸭肉哭送百里地。虽然传闻略显夸张,但其受当地百姓爱戴程度可见一斑。   之后,吕尧弼更是凭借超出常人的精力,和耐坐冷板凳的超强意志,一路扶摇直上,最终在六十岁这年即将赴任南京刑部侍郎。可谁知动身前夕,吕尧弼八十高龄的老母亲没了,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吕尧弼说什么也要回去守孝。   要按常理,除非吕尧弼后台够硬,否则就冲这守孝的三年,刑部侍郎的位置少不得要被其他有门路的人顶替了去。好在当时的刑部尚书很欣赏他的为人,于是在吕尧弼守孝三年归来,刑部侍郎的位置硬是为他一直空着!   要说上天也是注定了要让吕尧弼干大事,别人守孝归来的途中,大部分都是安安生生,顶多被人勉励几句再展雄图云云,偏他因着当初在小县城得来的‘吕青天’声名,被人寻着希望赶来要告状。   吕尧弼本想让他按流程来,不能直接告到他这,可谁知这封状子却非比寻常。   来者却要状告南京富豪汪顺食婴!! 第86章 谢家二   吕尧弼大惊, 忙接过状子一看。   原来,南京有一富豪名汪顺,此人富甲一方, 与南京大小官员皆有往来, 甚是亲密。但却为富不仁,作恶多端,妄想延年益寿, 听信方士谗言,长久食用婴儿骨肉补身。   他因此娶了十多房小妾,先后令其怀孕, 快足月再强行流产。打下来的胎儿, 皮肉碾碎成饺子的肉馅来服用。骨头经过特殊的方法浸泡之后,研磨成粉,当泡茶水一样饮用。除此之外, 他还不满足,暗地购买初生婴儿, 将其残忍杀害后磨成粉末, 制成药丸服用。   其恶行简直令人发指!!   这种耸人闻听的案件, 吕尧弼当官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听闻, 于是问他,事情如此恶劣,为何不禀告给当地官府?   那人却说,南京的王公贵族几乎都拿了王顺孝敬给他们的制造长生的原材料, 如婴儿皮肉、骨头等,他也因此得到朝廷王公贵族的保护, 致使整个南京再无官员敢受理此案。   提一嘴, 此案发生时, 正值僖宗皇帝在位期间,百姓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朝堂乌烟瘴气、妄佞横行!整个朝廷大都是溜须拍马之流,真正干实事的少之又少。   所以能明白刑部尚书为啥子这样看重吕尧弼了吧?在当时黑暗的政治环境下,像吕尧弼这样公正严明、克己奉公、励精图治的官员实在是珍稀物种,还是随时会绝种的那种。   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吕尧弼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件案子。即使知道可能会面临重重阻碍,甚至因此被同僚排挤、丢失官位,吕尧弼也在所不惜!   因为他没有忘记自己开始进入官场的初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事情的后续果然就是无数权贵和同僚为汪顺说情,但吕尧弼丝毫不为所动,顶住所有压力,毅然决然将汪顺凌迟处死。   共计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刀刀偿的是那些枉死婴孩的性命!   因为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吕尧弼担任南京刑部侍郎未满三年就被排挤回乡,就算当时的刑部尚书拼死力保都无济于事。   彼时的吕尧弼已经六十有三,在那个时代已经算是长寿,如非意外,吕尧弼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回乡后因着前半生的事迹为家乡人所敬重,然后再过几年含饴弄孙的日子,最后寿终正寝。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好人终归还是有好报的。   两年后,僖宗皇帝暴毙,文桓太后临朝称制,着手整顿吏治。像吕尧弼这样有能力的清官自然被召回,还更上一层楼成了京官!先任正四品佥都御史,因政绩突出,三年后升任正二品右都御史。最后,凭借当初在南京处理汪顺案的威望,被大力举荐入阁。   吕尧弼由是在自己六十八岁这年,迎来了官场生涯的首次高光时刻——刑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并入阁为次辅。   彼时已是首辅的公孙量才二十二岁,和当时的次辅吕尧弼足足差了四十六岁,论年龄,吕尧弼该是公孙量的祖辈。但如此悬殊的年龄差并未影响到俩人的合作,相反,内阁在这二位搭档时期发挥出空前的效率。   可以说,文桓太后之所以能专心致志发展南柯国自太宗皇帝时期就日渐衰弱的军事离不开这二位的功劳,之后的朝臣也大都以这二位为典范。   虽然这两人都是人中龙凤,但其实还是有些许不同。   公孙量是属于那种千年才能出一个的绝世奇才,怕也只有没有英年早逝的甘罗能跟他比比。说到底,这压根儿就不是个正常人!正常人谁能十七岁连中三元、二十二岁就入阁当首辅啊。   吕尧弼相对来讲就正常许多,也更有人味儿。一开始兢兢业业本本分分为百姓、为国家做事,起点低,那就靠勤劳、优异的政绩一步步升上去。公德私德都没话说,官场几十年的沉浮也没让他忘记一开始的初衷,始终嫉恶如仇、爱民如子。虽然最后也为自己的耿直公正付出了代价,但好在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也不负众望牢牢抓住了,历经重重难关终成无数士官学子心目中的榜样与偶像。   公孙量的成功之路没有任何人能够复制,吕尧弼则更符合一般人的心理预期。   是以,虽然这两人威信都很高,也都是文官集团的楷模,但后世官员对公孙量更多的是服,大写的服!服他的考试成绩、服他的文韬武略!对吕尧弼则敬重居多,时人大都倡导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吕尧弼可不就是这两个词的最好解释?   不过话说回来,也惟有想起吕尧弼,才能让后世饱受公孙量全方位吊打的官员不至于自轻自贱、自惭形秽,尚能安慰自己:多少年才出这么一个怪物,终究还是正常人居多,你看吕文正公不就是……   咳咳,扯远了,现在扯回来。   文桓太后仙逝后,时年三十一岁的公孙量彻底摆烂,要不是夏顼执意将他留在朝中,他早云游四方去了。不过虽然还在朝,他却坚决不再管事,只担着首辅的虚名,暗地钻研起了道术。   于是,原本只是次辅的吕尧弼直接承担起首辅的职责。吕尧弼职业生涯就此迎来第二次高光时刻,也是最后一次。   文桓太后驾崩后,时年七十七的吕尧弼又给夏顼办了两年公,等国内局势差不多稳定下来、夏顼坐稳皇位后,以年岁已高为由,提出告老还乡。   夏顼当然死命挽留啦,公孙量‘不务正业’,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资历够老、能力够足还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老臣镇场子,他怎么舍得放他回去?为让吕尧弼安心留下来,夏顼还特地给他加封太子太保、赐黄金万两、良田数百顷、京都上好地段豪宅一座,另外还许诺,在他死后,给他‘文正’的谥号。   其它都还好,唯独‘文正’两字的谥号是个臣子都没法儿拒绝!   三百年的朝代史,可以出多少贤臣能将啊,但能获得这个谥号的,两只手绝对数的过来,足可见皇帝想要留住吕尧弼的决心与诚意。   吕尧弼叹息摇头,知道自己走不了,拒绝夏顼的赏赐后,强撑着一把老骨头,以七十九岁的高龄继续奋斗在第一线。   四年后,吕尧弼说啥也不干了,招呼都不打,直接收拾收拾行李连夜回了老家。   夏顼哭笑不得,好在知道是自己不厚道,也就没追究,还特地知会吕尧弼老家的父母官,要他务必善待吕家。   天圣二十三年,吕尧弼寿终正寝,享年八十八,追赠特进、左柱国、太师,谥号‘文正’。   隔年,吕尧弼唯一的曾孙出世,也就是上述冤死狱中的吕文正公之后。   按说吕尧弼这么大的官,后代不说大富大贵,也不该任人欺辱。   但实情却是,吕尧弼几代单传,偏生儿子没有什么读书的天份,念了一辈子书到死也才是个举人,孙子则比儿子还不如,只中个秀才,科考入仕是想都别想了。吕尧弼又一贯清正廉明,做不来假公济私的事,是以在他死后,儿孙只在老家靠种田养活自己。好在吕尧弼赢得生前身后名,备受乡里人敬重,历任父母官也多对他家照顾有加,日子倒也能过得去。只是不曾想,后代会逢此大难。   唉……说来也是蛮令人唏嘘的。   曾祖有‘吕青天’的名号,参与过国家大政方针的制定,是名垂青史的贤相,后代却冤死狱中,怎能不叫人扼腕、心痛……   林清从系统接受到‘吕文正公’的相关信息后,感慨万千,对吕氏后人深感同情的同时,对谢家人那是发自内心的痛恨!   真不是个东西啊……想他前世也是被强权夺了性命,要不是有公孙量这个机缘,他只怕要和这吕氏后人一样死不瞑目。   思及此,林清义愤填膺:“既是文正公之后,咱们定不能教他死的不明不白!”   秦润拍了拍林清的肩膀,安抚道:“这是自然。吕文正公是我等楷模,如今他的子孙出了事,大人们绝不会坐视不管。”   林清得此安慰,心里稍稍好受些,不过……同样是文官清流的后人遭难,倒让他想起了前世网上谈论的一个红楼热门话题,那就是:林如海死后,为什么会有人认为林黛玉可以做妾?   想了想,林清决定让秦润、刘道安这两位古人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轻咳两声,林清言道:“说到文官清流的后人遭难,我倒是从小摊上的话本子看过一个类似的故事,只是故事的主人公换成了女儿。”   秦润看出林清是特意提这事的,便顺势接过话茬,“哦?还有这事?”   林清点了点头,开始自己的讲述:“也不知何朝何代,有一位姓苏的礼部尚书。这位苏尚书出身清贵之家,年轻时一表人才,高中状元后被一勋贵人家招为女婿。一辈子顺风顺水,唯有一点不足,那便是年过半百膝下无子,仅有一个三岁的女儿承欢膝下。没过几年,苏尚书的夫人去世,苏尚书也被任命为钦差出巡江南却死在任上,临终前,他特地将五岁的独女拜托给岳家抚养,还将苏家全部家产压给岳家,只求岳家善待自己唯一的女儿。”   刘道安听到此处不由得皱眉,“这位苏尚书难道没有族兄族弟吗?怎的将唯一的骨血托付给外姓?”   林清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嗐!忘提了。这位苏尚书乃是十八代单传,再找不出一个同宗同族的族亲。又因着十多代没分家,倒教他家积累了一笔数量十分可观的财富,苏小姐长大后即便不嫁人,也能凭借这份家产几十辈子衣食无忧。”   刘道安若有所思喃喃道:“难怪……”   林清见前情都解释清楚,立马展开正文:“话说苏小姐被接入外祖家后,倒也没有受到薄待,好吃好喝的养着,除了时不时怀念已经逝去的父母,其他地方倒也过得去。尤其难得的是,外祖家有一个年纪和她相仿的表兄,他俩青梅竹马长大,成人后更是情投意合。只是,苏小姐的父母尽皆亡故,没人为她做主婚事,舅舅舅母又嫌弃她是个孤女,便一直装聋作哑不知道俩人情投意合,无奈独子非苏小姐不娶,夫妻俩便想出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让苏小姐做侧室,正室另择她人。”   “做妾?”刘道安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舅舅舅母怕不是昏了头!妾是什么东西?聘者为妻奔者妾,这苏小姐虽与她表兄情投意合,但依据你的讲述他俩并未私定终身,端的是清白之身,如何能做妾?况且‘妾’本义指有罪的女人,更有女奴隶的意思,这苏小姐虽双亲亡故,但却是清贵世家出身,让她做妾,不明晃晃打清流的脸么?真当朝中大臣是吃素的,言官们都不管事吗!”   林清抓住了重点,“苏尚书不是已经没了么,苏家也没个人留在朝中,如何还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刘道安冷笑:“苏尚书是为朝廷办事殉的职,不仅无过尚且有功,自然还是属于清贵阶层。留下的虽是不能传香火的女儿,却也代表了他生前的脸面。说句不好听的话,苏小姐是死是活清流们并不关心,但若是苏小姐做了有辱他们这个阶层门面的事,他们第一个不答应!”   “这次他们可以纳苏尚书的女儿为妾,下回是不是也能让他们的女儿为奴为婢了?所谓‘清流’,常喻指德行高洁负有名望的士大夫,士大夫最讲礼法、最重声名,让他们的女儿做妾……哼!这是骑在他们头上拉屎!是仅次于杀父夺妻之恨的奇耻大辱!”   话毕,扭头看向听的呆住了的林清,凝眉问道:“你从哪看到的乱七八糟的话本子?这么扯淡的故事也编的出来。”   林清被问的尴尬,干笑几声刚想解释,却被秦润截住话头。   “我说,如清贤弟。”秦润笑眯眯看着林清,“你这故事该不会有原型吧,我怎的……觉得如此耳熟呢?”   林清听他这么讲汗毛都竖了起来,万没想到他这样敏锐,故事他已经改动这么多,竟然还教他察觉出来。   林清脑袋飞速转动,终于叫他急中生智想出一个说辞。   于是不动声色喝下一盏清酒掩饰紧张,装作若无其事道:“嗐!这是我年少时在房州老家无意淘来的,都是乡野之人随意编造的,要的就是一个戏剧冲突,哪会在意各中逻辑?无非就是图一乐。”   秦润点点头,若有所思:“原来如此……倒是我多想了。”   林清见终于将他搪塞过去,这才如释重负舒了口气,好险…… 第87章 谢家三   坤宁宫。   宽敞的宫殿寂静无声, 时不时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泣,在沉寂的氛围下显得那样突兀。   镜头拉进,皇后端坐在凤椅上, 盛装打扮的美妇人跪伏在皇后脚边, 丰腴白皙的身段尽显端庄柔媚,微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只伸出一双白嫩修长的柔荑揪着皇后华丽的裙裾轻轻摇晃,头上的珠翠因着时不时的啜泣小幅度摆动,饰物碰撞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从远处看, 背影楚楚动人,哭声亦是婉转动听。   不瞧面容,只闻其声, 已是我见犹怜。   皇后微阖双目,蹙着秀眉, 嘴巴抿的紧紧的, 脸色苍白, 眉宇间透露出丝丝疲惫。许是被美妇人的抽泣声烦到了, 秀眉蹙的愈紧,最后干脆不耐烦地睁开双眼,呵斥道:“行了!别哭了。吵的我心烦意乱。”   美妇人闻言,倏地抬起头, 露出艳丽的姝容,眼角的鱼尾纹虽显示她上了年纪, 然日益饱满浑厚的红唇却教她增添了几许风情。   “不……”美妇人仰着哭的梨花带雨的面容, 眼含热泪看着高坐凤椅的皇后拼命摇头, “娘娘要是不答应救芾儿,妾身便长跪不起!”   皇后被这话气笑了,“救?你让我拿什么救!那下流种子这回可算结结实实踢到了铁板。你也不打听打听,吕文正公是何等人物?如今他的后人蒙受冤屈,那些个文臣岂肯罢休!”   尽管皇后语气严厉,裴夫人却依旧睁着她那水汪汪的含情目,无辜看着皇后,“那又如何?陛下一向看重娘娘,往常咱们家出了比这还严重的事,圣上不照样……”   话还未说完,就被皇后狠狠剜了一眼,吓得裴夫人立即噤声。   皇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烦躁道:“只怕这回没那么容易。吕尧弼虽仙去多年,朝中却有不少臣子是他的学生,受他提拔得他恩情。如今恩师的子孙遭了难,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裴夫人轻拭脸上的泪水,抽噎道:“道理妾身都明白,杀人偿命乃是国法,我和老爷纵然再不舍也不能违背法律。可若是只有妾身和老爷两人承受丧子之痛也便罢了,偏偏老太爷年事已高,芾儿打一生下来就被他老人家当眼珠子疼,小时候磕了碰了都要打杀看护的人,芾儿若是没了,就是要他的命!您就是看在他老人家的份上,也该去向陛下求求情。暂且不论成功与否,若是连求都不去求,芾儿真就必死无疑了!”   听裴夫人提起自家老爹,皇后脸色白了红,红了青,最后干脆黑着脸不发一言静静看裴夫人表演。   裴夫人只当看不见皇后难看的脸色,见皇后没有立即驳斥她,赶紧趁热打铁将余下的话一并说了。   擦擦眼泪,继续讲述:“咱们也不必让芾儿完全不负责任,充军流放都可以,只别要了他的命我们就感恩戴德。英儿如今也大了,可以接替他兄长袭爵,我们以后权当没有芾儿这个儿子,再不管他的死活,只让他一辈子留在苦寒之地为吕家赎罪。姑奶奶看这样可好?”   皇后看着眼中满是希冀的裴夫人,又思及终归是自家血脉,到底心软妥协了。   “行吧,我试试。”   裴夫人见皇后答应了,当即喜不自胜,连忙说了许多奉承话给皇后听。   皇后冷眼瞧着裴夫人舌灿莲花,心中感慨万千。想他裴家世代王侯,也算大家望族,怎的养出这么一个口甜舌滑惯会奉承讨巧的女儿?若是家教如此也便罢了,偏她侄女跟块木头似的既木讷又无用,嫁到裕王府不说讨祥儿欢心夫妻琴瑟和鸣,还事事教周家女儿压了一头,主母威严荡然无存。   儿子宠妾灭妻,老子也不遑多让。   放着高贵得体的妻主不要,反倒疼宠一个卑贱的妾室,一个个猪油蒙了心分不清香臭好歹。   呵……果然,男人都是下贱货!   *   皇后在去找夏顼前,特地亲自下厨做了碗芝麻汤圆做敲门砖。想当初,皇后与夏顼在新婚伊始也曾有过一段蜜月时期,只是后来……唉,物是人非事事休呀。   虽然已经答应了裴夫人会向夏顼求情,皇后的心里却还是没底的。毕竟吕尧弼的威信实在太高,当初的搭档公孙量又还在朝中,夏顼虽一向厚待瑞平郡王府,然这次的事情却闹的太大。是以,为了多重准备,皇后特命裕王先去向夏顼求情,探个口风,她再根据夏顼的态度采用不同的说辞。   就这样,准备妥当一切后,皇后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带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芝麻汤圆前往奉天殿。   奉天殿的书房外。   皇后见夏顼身边的大太监姜庆福守在门口,便知裕王已经在里面了。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   姜庆福刚要给皇后跪下行礼,却被皇后及时抬手止住。   “姜公公不必多礼。”   姜庆福是个聪明人,也不扭捏,弓着背,笑呵呵跟皇后道谢。   皇后虽然十分喜欢摆架子,但也不是对每个人都摆,像夏顼,还有贴身伺候他的姜庆福,她就很客气。   “公公服侍陛下劳苦功高,日后见了本宫,就不必再行跪拜礼了。”   姜庆福脸上挂着几十年如一日的谦卑笑容,闻言,丝毫不为所动,弓着的背反而弯的愈深,“娘娘折煞奴才了。奴才能伺候陛下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哪里配用‘劳苦功高’四个字?娘娘这般给奴才体面,奴才真是惶恐不安。”   皇后看着对面的姜庆福,面上虽仍旧笑着,心里却在感叹这厮这是个老狐狸。   不过话说回来,伴君如伴虎,能在御前伺候这么些年,哪个没有七窍玲珑心的圆滑?   皇后笑了笑,客套了句“公公谦虚了。”随即便佯装不知道:“方才我下厨做了陛下最爱吃的芝麻汤圆,烦请公公进去通报一声,要不汤圆凉了就不好吃了。”   姜庆福回头看了眼书房,抱歉道:“哟!这可不巧。裕王殿下正在里面向陛下禀告公事,陛下吩咐了不许人打扰,娘娘还是再等会儿吧。”   皇后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汤圆随时可以吃,朝中大事却耽误不得。”   姜庆福是个周到体面人,见状自是称赞皇后‘深明大义’云云,皇后也蛮喜欢这类夸她大方得体的话,于是双方都很愉快地站在门外等着。   片刻后,裕王从书房缓缓退出。   皇后见他出来了,忙提着心和他对视,本以为裕王会示意她稍安勿躁,谁知裕王却蹙紧了眉向她微微摇头。   皇后升起的希冀火苗弱了几分,有些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应对。   书房内。   皇后进门吓了一跳:只见宽敞的御案上堆满了一摞又一摞足足有半人高的奏折,皇后乍一看都没瞧见夏顼的人影,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堆起的奏折挡住了夏顼的身形。   看着御案上比往常多几倍的奏折数量,皇后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命人将食盒放到一旁的圆桌上,再将其余人等都赶了出去。   “陛下。”   夏顼闻声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见皇后正立在不远处笑吟吟看着自己,不由得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哦,是皇后啊,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就先出去吧,我这还有许多奏折要处理,等办完了再去坤宁宫看你。”   皇后看着夏顼憔悴的面容和熬的通红的双眼,不由得十分心疼,忙将食盒里的汤圆拿出来,见依旧冒着热气,松了口气,随即朝御座上的夏顼笑道:“陛下,妾身亲自做了你最爱吃的芝麻汤圆,你也办了许久公了,该是时候歇歇了。”   “哦?是吗?爱妃果真贴心。”夏顼也笑,很给面子的起身离座来到圆桌旁坐下。   看着热气碗里热气腾腾的汤圆,夏顼捧起碗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嗯……香甜软糯,劲道十足,还是以前那个味道。”   夏顼的称赞令皇后眉开眼笑,于是准备趁着夏顼心情放松之际,引出谢芾的事。   皇后赶在夏顼身边坐下,笑吟吟地看着夏顼一勺一勺将自己做的汤圆吃完,待吃完最后一个时,皇后亲自服侍夏顼漱了口,夏顼倒也没拒绝,就这么由着她忙活。   待到所有活都忙完后,皇后看着兀自饮茶的夏顼欲言又止。晋成没了后,俩人因着共同的丧女之痛关系较之原先亲近不少,虽比不上年轻时亲密,但以前的情分也捡回不少,是以皇后很珍惜这段时间的相处。可若是她为芾儿的事求情,很可能会惹夏顼不高兴,到时虽说能救芾儿一命,可她和夏顼这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怕是要再回到以前那样冷冰冰的状态。   可是不救吧,父亲又把芾儿看的那样重,万一真被芾儿的死气出个好歹让哥哥当了家,自己这派的势力就要被削减,从娘家得到的助力也会减少。父亲做事虽有些不着调,但年纪资历摆在那,其他勋贵多少会给他几分薄面,换成哥哥这个小辈就未必了。再说了,父亲终归是自己的父亲,再怎么多会为她这个女儿考虑,哥哥就未必了,要真让他当了家,瑞平郡王府可真就不一定能完全站在她这边。   一盏茶的功夫,皇后心中已经历经了一番天人交战,经过权衡利弊,皇后还是决定救谢芾一命。   说到底,陛下是个注重礼法的人,她虽然不如贤妃得宠,可再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后、是正妻!瑞平郡王府更是世代贵族,不是申家那个暴发户泥腿子可比的。再说了,陛下之前不都给了瑞平郡王府那么多次情面吗?也不多差这一次啊。   皇后理清思路后,愈加坚定了要救侄子的想法,再夏顼放下手里的茶盏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夏顼脚边。   夏顼被这冷不丁的一跪吓了一跳。   “皇后,你这是干什么?”夏顼微微皱眉,隐隐有些不悦。   皇后却不顾夏顼严厉的语气,反而继续趴伏在地,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喊道:“臣妾有一事求陛下。陛下若不答应,臣妾便不起来。”   按照惯例,夏顼听到皇后这样说,应是先无可奈何地叹息几声,再说“你我夫妻一场,何至如此?”,然后将皇后从地上扶起来,静静听皇后颠倒黑白扭曲事实为自己娘家洗白,最后再次叹息,告诫皇后“下不为例”。皇后呢,也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保证胸脯保证自己娘家以后安分守己,不会教旁人找出错处被倒黑水。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事情就这样不痛不痒轻轻揭过,受害者家人得几句口头安慰,甚至谢家人都不会向他们道歉,就这样息事宁人。   皇后以为这回也是相同的套路,等着夏顼亲自将她扶起,可等了许久,等到皇后的腿都快跪麻了,夏顼也没有动作,书房内更是死一般的寂静,要不是皇后确定夏顼不会招呼不打一声就离开,她都要以为书房内只剩下她了。   皇后本就大病未愈,还没等一会儿,就跪的体力不支双腿发抖,敷满了脂粉的额头混合着密密的细汗有些凌乱。   就在她支撑不住要跌倒在地时,终于听到上首传来轻飘飘的一句,“你是为谢芾的事来求情吧。”   不是询问,是肯定。   皇后听出了夏顼不寻常的语气,心里霎时一紧,倏地抬头看向坐在自己上首的夏顼,只见原本温和的眼神此刻却那样冷漠,教皇后心里发颤。   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皇后只得跪在那,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一一叙说给夏顼听,思及夏顼这回态度不一般,皇后还特地辅之以声泪俱下的哭诉,这对一向注重外在高贵得体形象的皇后可算下了血本!要知道,以前的求情她可连眼泪都没掉,这回那真叫个涕泗横流。   皇后虽然哭着,却一点儿也不影响她流利的口齿,再说完自己所有的说辞后,四周再次恢复了寂静,皇后此刻心里七上八下,正欲再说几句,不防夏顼直接发了话,“起来吧。”   虽然不是亲自将她扶起,但……好歹让她起来了不是?这就证明这事有转机。   皇后扶着一旁的圆桌,艰难站起身。   正要拉着夏顼再说几句,夏顼却不在眼前,环顾房内四周,才发现夏顼竟坐回了御桌。   夏顼坐在那,朝不远处的皇后招了招手,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眼神虽没有方才冰冷,却黑沉沉的,没得教人心慌。   皇后听话地向御案走去。   待皇后走到御案侧边后,不小心踢到什么东西,要不是及时扶着桌沿,差点就要被绊倒,皇后本来就心慌,这一跌直接就把怒气给跌了出来,正要看看什么东西不长眼绊到她,不妨看见地毯上又一堆堆如山的奏折。   皇后愕然的目光从夏顼身上移到地上的奏折,如此反复横跳了几次,忽然答应过来,脸色霎时一白。   她没想到这回朝臣会这样紧咬不放!   如此……可就棘手了啊……   夏顼也不说话,只向皇后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她自己看看御案上的奏折。   皇后伸出手,犹豫几次,才将离自己最近的奏折拿了起来。   她本以为是弹劾谢芾过失杀人的,不曾想却是弹劾瑞平郡王府侵夺良田数万顷。   “这……”皇后抬头看向夏顼,眼神中带着疑惑。   这不是以前的罪状么?怎么出现在这。   夏顼却让她稍安勿躁,再多拿几本看看。   皇后不清楚夏顼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狐疑地看了看夏顼,又拿起一本,这回是弹劾她哥哥和谢芾强占民妇。   又拿起一本,买官卖官……   再一本,虐杀僧人、奴隶……   纵容家奴上街群殴,致无辜百姓伤残……   私买依律没官的第宅……   愈制建造园林池塘……   ……   皇后不敢再看下去,这一桩桩一件件,不可否认都是谢家以前犯下的罪状。   夏顼又将手边一封奏章扔到皇后面前,指了指,道:“你再看看这本。”   皇后颤颤巍巍拿起奏章。   这回是告她哥哥出卖考题,主导舞弊案的。   皇后扑通一声再次跪下,趴在地上哭求夏顼网开一面、手下留情。   这回喊的明显比之前更用心。   夏顼从座位下来,将皇后扶起,再搀着她来到圆桌旁的凳子坐下,看着哭的不成样子的皇后,微微叹息。   皇后见夏顼表情有所松动,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夏顼的衣袖,再次苦苦哀求。   夏顼由着她抓,但却问道:“奏折上的桩桩件件,你都为此向我求过情,我每次都压了下去。可你要知道,众怒难犯,如今朝臣将你家犯下的罪行再次翻了出来,所有罪状加在一起,抄家灭族绰绰有余。”   皇后一听‘抄家灭族’四个字,身子顿时一软,要不是夏顼扶着她,坐都坐不稳。   想要争辩是冤枉,可她之前每状罪行都求过情,若真是冤枉,直接让夏顼查明即可,何必求情呢?这岂非昭告所有人瑞平郡王府的的确确犯下了此等罪状吗?   再一个,原先夏顼大都只是压下去,并没有赦免,所以所有罪状仍然有效,只是暂时不论罢了。   想通这个道理后,皇后胆寒自己原来早就进了夏顼的圈套,他这是早有预谋,就为等这一刻将谢家彻底灭族啊!   夏顼无视皇后脸上的惊恐,兀自向皇后抛出了诱饵,“办法,也不是没有,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皇后苦笑,她已然是砧板上的鱼肉,就看夏顼用什么样的方式宰了,哪还有说不的权力?(不过嘛……选择的权力还是有的。)   “要么,你安安稳稳地当你的中宫皇后,谢家该抄家抄家该灭族灭族;要么,用你一人的命,偿谢家全族的命,保谢家全族的富贵。”   皇后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依然温润儒雅的夏顼,眯着仔细瞧了会儿,好似第一次认识夏顼。   真不敢相信啊……这样儒雅和善的人,竟然能面色如常地对发妻原配说出这样的话。   夏顼由着她打量,施施然立在那,面上的表情不曾动分毫,淡定如斯,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又或是再问吃了没?吃了什么?   良久,皇后才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站起身,跪下,向夏顼行三跪九叩礼。   “谢主隆恩!”   一字一句,声音铿锵有力,语气却有说不尽的凄然。   行完礼,不等夏顼叫她起来,自己擅自起身,然后稍稍整理服装,挺直腰板向门口走去。   门口的姜庆福看着离去的皇后,微微叹息:唉……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坤宁宫。   在宫里等着好消息的歆儿终于将皇后等了回来,正要出言讨个好彩头,却见皇后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几分,心里霎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因着皇后平时积威甚重,歆儿不敢贸然询问,只看着皇后不发一言,兀自躺倒床上。   等到傍晚喝药,皇后平躺着,双眼无神看着床顶的床帐,有气无力吩咐道:“不喝了,倒掉吧。”   歆儿一听就急了,“娘娘,您生病了,不喝药怎么行呢?不喝药病就不会好,这么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啊。小姐如今还小,需要你的呵护,只有娘娘身体好起来,才能为小姐更好的打算呀。”   皇后一听她提起自己的外孙女儿,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第88章 恣意   林清特地选在除夕前几天办满月酒, 一来人多热闹,二来也不会抢了除夕夜的风头。   再就是距离申椒生完孩子也有三个多月了,这三个多月足以让申椒休息调整好, 到时操办儿子的满月酒也不会感觉太累。   不得不说, 林清考虑事情还是很周道的,也蛮为申椒考虑。   因为是第一个孩子,还是严格意义上的‘嫡长子’, 是以林家将这满月酒办的异常热闹,只要关系没交恶的通通邀请。收到请柬的人也颇给面儿,没有扭捏摆架子, 大都乐呵呵赴约。毕竟林家现在蒸蒸日上, 兄弟俩接连被委任要职不说,一个个又是尚郡主、又是与王爷结亲的,傻子也知道这是家族即将腾飞的迹象, 能交好自然交好,多条朋友多条路嘛。   既然是在京都邀请王公贵族, 那么邀请的家族不可避免与当初出席秦可卿葬礼的有些许重合, 像什么镇国公牛家、理国公柳家、齐国公陈家、治国公马家、修国公侯家;还有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忠靖侯史家、平原侯蒋家、定城侯谢家仙女整理、襄阳侯戚家、景田侯裘家, 锦乡伯公子韩家, 神武将军冯家和陈、卫两家。   贾家作为林家的姻亲自然也派了人来,荣国府是贾琏王熙凤,这俩属于荣国府的长孙长媳,也是能代表荣国府的。宁国府则是贾珍和尤氏, 不仅是长孙长媳,还是宁国府当家。   除了这批‘熟人’, 另就是北静王水溶、辅国将军申家、南平公主府李家、长平侯江家(晋成公主婆家)、京城周家, 秦润和刘道安自然是要来的。难得的是, 裕王府也派了人来,只是裕王爷夏祥没有亲自到场,只有王妃裴氏和侧妃周氏代为出席,不过也很给面子啦。   清楚林清来历的人都明白圆哥儿这个孩子对林家的重要性,虽然不属于姑苏林家那支,但血缘是做不得假的,依然还是林清的儿子、依然还是申将军的外孙,所以仍旧不敢轻看。   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也蛮黑色幽默的。上回那些‘三王八公’还是在秦可卿葬礼时露面,这回却出现在新生儿的满月酒上,一个代表死的落寞,一个代表生的希望,呃……就挺那啥。   圆哥儿刚生下来时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经过三个月的精心呵护如今已是完全长开,白白胖胖虎头虎脑,长的既不像林清也不太像申椒,倒和他外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自打圆哥儿生下来,申昉每天都是笑眯眯的,哪还有当初那个儒雅庄重的将军模样?一有空闲就待在院子里做各种手工玩具,什么小木马、拨浪鼓、九连环、小陀螺、竹蜻蜓、风筝等等,也不管圆哥儿现在能不能玩,反正就是高兴的劲儿没处使,况且现在玩不了,以后总能玩吧?   这不,满月酒前几天,申昉就打着看望女儿的名义在林府住下,顺便把他制作的小玩具也一并带来。   在林府的日子,申昉每天抱着亲外孙不舍得撒手,除非吃奶睡觉,但凡圆哥儿醒着就一定在他手里。晚上要是无故哭闹了,申昉就将圆哥儿抱回他自己的院子,抱着圆哥儿在客厅缓慢踱步轻言细语哄着,什么时候圆哥儿睡了他什么时候停,不睡就一直不休息。有时经常被闹的一整夜不曾睡,这般劳累倒让女儿女婿过意不去,他自己却乐在其中。   说来,这样的待遇连亲儿子申桂都未曾有过,可见隔辈亲哪哪都适用。   林清看着申昉这样疼爱圆哥儿,心中也是很感慨,想他爷爷当初也是这么疼爱他的,林正和姚莉娜一个忙的脚不沾地一个只图自己快活,哪有闲心照顾他,有爹妈跟没爹妈一样。这小子比他当初可幸运多了,他和申椒不说能做的有多好,但绝不会像林正和姚莉娜那样不管不顾,还有那些个亲戚长辈的呵护,啧啧啧……真叫他这个当爹的羡慕。   满月酒开始后,申椒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圆哥儿出来见。圆哥儿小脸蛋儿粉扑扑肥嘟嘟的,谁见了都说这孩子养的好,是个有福气的面相,接连不断的吉祥话哄的申椒这个当娘的乐的合不拢嘴,圆圆的杏眼都眯成了条缝。   待见到晋成公主这桌时,申椒见江夫人(晋成公主的婆婆)怀里也抱着一个婴儿,便问:“哟,这是哪房的孩子呀?”   江夫人笑道:“这是我小儿子的女儿。”   申椒了然,只是……这孩子不是被接进宫抚养了么?怎么又送回来了。   这问题有些不好开口,申椒便没细问,只走到江夫人身边,细看了看那孩子的面容,瘦瘦小小的,但好在面色红润,眉眼清秀,瞧着倒有几分晋成公主的影子。   “这孩子长的真俊。”申椒看着那孩子恬静的睡容,心生怜爱,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那孩子白嫩的脸颊,由衷感叹道:“养的真好,瞧这小脸蛋儿,白白嫩嫩的,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   那孩子被申椒这一通‘骚扰’,严重打搅了睡眠,不耐烦的扭了扭身子,有要哭的征兆,吓的江夫人赶忙搂在怀里颠了颠,将那孩子重新颠睡着后才松了口气。   看着申椒怀里胖胖的圆哥儿,十分羡慕,“要我说,你这孩子才真叫养的好,我家妞妞比你家圆哥儿早几个月出生,瞧着却还没有你家圆哥儿大。”   申椒安慰她:“也别这么说,你家妞妞毕竟是早产儿,若是足月生,也只比我家圆哥大一个月,男孩子本来就比女孩子吃得多,这样算下来其实也就差不多了。”   江夫人笑道:“是这么个理。不过圆哥儿在同月份的孩子中确实算长的不错的,这不,我特地带了我家妞妞来,就为沾点你家圆哥儿的能吃能睡的喜气,希望她呀,也多长些肉,小孩子就得肥嘟嘟的才可爱才健康。”   申椒也笑着应承寒暄,俩人就这么就着孩子扯起家长里短,共同探讨育儿话题。   林清这边则是忙着招呼男宾,有些宾客林清不必亲自出面,有些还是必须见一面的。像林清虽对贾家不太感冒,但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到,毕竟是林如海的岳家黛玉的外祖家。   等所有宾客尽皆入席,林清才终于抽出身,能稍微喘口气歇歇。不过,没做多久,张管家就来禀告他:“老爷,秦家老爷和刘家老爷说想要见你一面,请你过去一趟。”   林清猛地一拍脑门儿!   嗐!他怎么忘了,说好了今天要子尚会来,几个人约着见一面的。   林清忙糊涂,没反应过来自己见了那么多宾客,压根没见着李仪芳的身影,就屁颠屁颠去找秦润和刘道安。   作为林清来京城后为数不多的好友,秦润、刘道安、李仪芳是单独准备了一个房间的,女眷们则单独在别处。   林清推开门,连声拱手致歉:“对不住了二位,我刚忙糊涂了,没顾得上这边。”   刘道安与秦润不是重繁文缛节的人,闻言,都摆摆手,表示理解:“哪里哪里,你是东道主,自然有许多事要处理,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时间来。”   林清笑着坐下,见房内只有他二人,便问:“子尚还没到吗?”   秦润起身给林清斟了杯酒,“没呢。”   刘道安也接话道:“那小子最不爱守时,这回又不知为了什么迟迟不到。”   林清接过秦润递过来的酒杯,道了声谢,“我听闻此番吴大人能顺利脱险,可是多亏了子尚。真是没想到啊……子尚一个书生竟有如此武艺和谋略。”   这是由衷的赞叹,李仪芳虽然给他的感觉不是文人的文弱,但他也真没想到李仪芳有这么厉害。   刘道安倒是见怪不怪,“这有什么?子尚年轻时可是道上说得出名号的游侠,不仅文采斐然,还不知拜了哪位师父习得一身好武艺,尤其一套剑法耍得虎虎生风,那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呀……”   林清很少见到刘道安这样发自内心的赞扬一个人,这小子平时都是不苟言笑的模样,跟谁欠他钱一样,除了要向林清借钱去群芳馆,其他时候都不冷不热的,看着就欠揍!   “是吗?这我还真不知道。这么说来,也难怪子尚有弃文从武的心了,看来这小子打心底就不安份呀。”   “倒不能说他不安份。”秦润截过话头,“只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虽然没有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但他本人却十分清楚上天交给他们的任务。像子尚,虽然生在显贵之家,可他打小就有立志报国的志向,年少时虽也招猫逗狗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子,但终归还是和那些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不一样。”   林清听秦润这么亲切的称呼李仪芳,一下子来了心趣,“听若雨兄这么讲,看来是和子尚早就相识呀。”   秦润笑着摆了摆手,“嗐!都是一个年龄段的,谁又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   刘道安冷不丁插了句嘴,“若雨他老爹和李驸马年轻时都爱好雄辩清谈,两家人在那时就有交好。”   林清懂了,他就说嘛……不过,这么说来,就他一个是外人了?   正想着,不妨门被突然推开。   “我来迟了。”   三人回过头一看,却是一皮肤略带黝黑、目光炯炯有神、身姿挺拔潇洒的清俊男子。   林清看着那男子优美的下颌线,光滑坚毅的下巴,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是谁。   只是,这厮脸上挂着的那抹恣意的笑容却熟悉的很。 第89章 恩典   “哟!稀客呀, 我还以为要八抬大轿请你才能来呢。”   林清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英姿勃发的男子是原先那个美髯公。   刘道安调笑的话语并未使李仪芳尴尬,李仪芳泰然自若走进房间,身后还跟着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李仪芳自顾自坐下, 吩咐那少年将门关上, 随即介绍道:“这是我侄儿,李玩。玩儿,还不过来跟几位叔伯介绍介绍自己。”   李玩按座位顺序分别朝刘道安、秦润、林清作了个揖, 然后笑吟吟自我介绍:“几位叔叔好。侄儿名李玩,字持珍,叔叔若不嫌弃唤玩儿持珍即可。”   林清做为东道主, 立马笑呵呵客套道:“这孩子真懂礼貌。快!坐下, 别总站着。”   李玩听话地挨着李仪芳另一侧坐下。   林清应付好李玩后,终于按耐不住好奇的心理,直接就问李仪芳, “子尚,好端端, 你怎么把胡子剃了?我方才都没认出是你。”   李仪芳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 有些回味, “当初遭遇偷袭, 虽然冲出来了,可我的胡子却不小心在途中被烧毁,干脆就全剃光。”   林清看着眼前英挺帅气的李仪芳,敏锐察觉到李仪芳如今的气质与原先有了些许不同, 但具体哪里不同却说不出来,干脆用手肘拱了拱秦润。   “我说, 若雨兄, 你觉不觉得子尚的气质……和之前相比, 有哪里不同?”   秦润闻言,也打量了李仪芳一番,末了,点点头,“确实不一样了……”   李仪芳正使唤自己侄子给自己倒酒,冷不丁听见这话,有些不爽,“诶诶诶……你们一个二个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不是为了被你们当猴观赏的。”   秦润笑眯眯道:“我们关心你才这样说嘛。你如今也算上阵杀了敌,手上沾染了鲜血,瞧着的确和原先那个随性浪荡的贵公子气质上有些出入。”   林清被秦润这一点拨,登时反应过来。   对!就是沾染了血腥气。   林清再看李仪芳,已经发现他眼中似有若无的煞气,不经过尸山血海是练不成这种眼神的。   长久养尊处优的生活让李仪芳眼神一向是慵懒且漫不经心的,可这次从边关回来,李仪芳的眼神已然变的侵略性十足,只是长而密的睫毛遮挡了其中锋芒。   林清原本以为,李仪芳率领队伍冲出重围是以指挥为主,如今看来,怕不是亲自带头砍人砍出的一条血路。   李仪芳有些好笑,“我原来在你们心中就是这么个形象?随性就罢了,还浪荡?”   刘道安冷哼一声,“你不浪荡就没别人浪荡了。究竟是谁整日眠花宿柳,整的京都大大小小的青楼妓院对‘李二郎’的名号如雷贯耳。”   “诶!”秦润打断刘道安,“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此话一出,知晓内情的林清与李仪芳都哈哈大笑起来。只剩守在一旁轮流给几位叔伯倒酒的李玩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一屋子人哄堂大笑,看着自己的刘叔脸色红了青,青了白,白了又红,五颜六色,煞是精彩。   *   林府的另一个房间,贾宝玉正和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坐在一处。   几位世家公子聚在一处,谈论的除了风花雪月、吃喝玩乐,那就是‘国家大事’。   先是冯紫英开口,“我说,你们听闻了瑞平郡王府的事没?”   陈也俊忙点头,“听说了!到现在陛下还没有做出回应,怕是此事也要被轻轻揭过了。”   冯紫英冷笑,“他家也真叫个手眼通天,将吕文正公唯一的后人冤屈致死,依然安然无恙,不说处罚,荣华富贵都还依旧享着。我前几日在春香楼碰见了那谢家大爷,左手搂着头牌右手抱着新欢,当真好不快活!”   陈也俊叹道:“谁说不是呢?皇后娘娘是他家的姑娘,裕王殿下又娶了裴家女儿,说句手眼通天,其实也不为过。只是可怜了那吕氏后人,想吕文正公当年也算权倾一时的人物,奈何后人得此下场。”   一直没吭声的卫若兰突然开口,“我倒是听我爹提过几句,圣上虽然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没让谢芾偿命,却已经给他定下流放的罪名。如今只等年关一过,就将他流放到边境苦寒之地。”   陈也俊疑惑了,“那怎么冯兄说在春香楼看见他呢?”   “简单。”冯紫英饮了口清酒,“许是谢家不忍自家孩儿受苦,特地向陛下求情,让谢芾被流放前再在家里过一次年,圣上对皇后娘娘一向情深意重,都没让他偿命,肯定也不会拒绝这小请求。”   陈也俊点点头,“有道理。不过,就算如此,也不得不佩服谢家盛宠优渥。每逢谢家犯了事,圣上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倒也难怪谢家人一个个都骄横傲慢。”   冯紫英见贾宝玉打一入座就没说一句话,而是探头探脑往门外望,跃跃欲试想出去,便问他:“宝玉,你是想上茅房吗?怎么酒也不喝,菜也不吃,只顾看外面。”   贾宝玉被冯紫英这么一问,有些尴尬,他总不能说他想见林妹妹一面,急的坐不住吧?   正想说不是,却突然福至心灵。   诶!呆在这是不可能见到妹妹的,妹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绝不会往男宾席来,出去还有几分可能和妹妹遇上。   想到这个,贾宝玉赶紧点头,“是啊是啊,我这会儿正急,你们有谁想一起吗?”   陈也俊和卫若兰都表示不用,倒是冯紫英喝了许多酒真有些尿急,便随宝玉一同去了。   门口特地安排了服侍的人,俩人都是第一次来林宅,不清楚厕所的方位,便由那侍从带着去上厕所。   冯紫英是坦坦荡荡去撒尿的,贾宝玉心中就藏了不少事,属于心里有鬼,在去茅房的途中对冯紫英的高谈阔论一直不咋搭理。   待到了茅房,只剩他们两个人时,冯紫英才将贾宝玉拉到一边,悄悄跟他说:“我跟你说个事,跟你家有关,你别对外讲是我说的,也别问我从何得知。”   贾宝玉见他突然变了神色,便知此事非比寻常,连忙赌咒发誓自己绝不会说出去。   冯紫英见状也不再顾忌,将自己无意听来的消息说与贾宝玉听:“你还记得琪官儿吗?”   贾宝玉忙点头,“知道。”   这可是个妙人呀……当初若非忠顺王府步步紧逼,他是真舍不得将他供出去。   不提还好,一听冯紫英提到他,贾宝玉登时又回味起与他的各种妙趣儿,不禁有些心神荡漾。   “我听说,那日他被忠顺王府的人拿回府后,忠顺老王爷下死令折磨揉搓他。好在那琪官儿一向会讨老王爷关心,凭着往日在老王爷跟前的情分,硬生生把王爷给哄的回心转意,如今更是哄的忠顺老王爷放他出府自己过日子去了。”   “这不好事嘛!”贾宝玉疑惑地看着神情严肃小心的冯紫英,不明白这种皆大欢喜的好消息冯紫英干嘛避着众人单独告诉他。   冯紫英有些恨铁不成钢,“若仅仅是因为这个,我当然不必避着也俊和若兰!你可知,这琪官儿究竟使了什么心计才教老王爷回心转意?”   贾宝玉听冯紫英这样说,心里连道不好,脸色顿时一白地看向冯紫英。   冯紫英嗟叹:“那琪官儿被带回去后直接就被下面人给玩废了!再不能与女子行房。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给阉了,身上不仅有了男子的英气还有女子的柔媚,原先不愿做的腌臜活儿也愿做了,只把老王爷伺候地欲/仙/欲/死。老王爷一高兴,就把琪官儿给放了出去,将没收的紫檀堡房契地契也交还他。那琪官儿也是个会审时度势的,立马瞅准时机,又向老王爷求了个恩典。”   贾宝玉只觉心里咯噔一下,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这恩典……该不会和他有关吧……   “老王爷也没多想,就随口答应了。可那琪官儿却说想要求娶你家的袭人给他做妻子!”   贾宝玉慌了,“这、这……他都是个废人了!怎么好意思要别人家如花似玉的姑娘?”   冯紫英见贾宝玉这惊慌失措的反应就知他对这事儿一点儿也不知情。   唉,也是天意弄人,当初要不是薛大傻子在一大堆人面前嚷嚷袭人是个‘宝贝’,也不会教蒋玉菡惦记上。   冯紫英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知道好端端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即将嫁给一个阉人守活寡,挺于心不忍的,便特地给贾宝玉知会一声,就怕他蒙在鼓里,想看看他能不能想出个解决之道。   如今贾宝玉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免感慨他是个性情中人,倒真为一个丫鬟失魂落魄成这样。   于是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我起初听到这个消息差不多是在一个月前,如今忠顺王府怕是早就上门提了亲,你如今还不知道此事,估计是令尊怕你不舍得特意瞒着你。你回去之后一定要与令尊好好说,不要弄的大家不高兴。毕竟忠顺王府与裕王府、裴家,尤其谢家渊源颇深,如今谢家犯了这样大的事,圣上都能轻轻放下,足可见其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如今满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避其锋芒?令尊怕也是顾虑这个才不敢拒绝,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贾宝玉知道冯紫英说这话也是为了他好,强颜欢笑道:“多谢冯兄提点。我省得自己的事毕竟只是私事,不会不懂事为着这个与家里人闹的,你且放心吧。”   “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   反正他该说的都说了,端看他自己怎么抉择。 第90章 稀碎   从冯紫英口中得知这么一件糟心事, 贾宝玉也没了吃饭的心思。   他心底明白自己与妹妹在无任何可能,如今只不过想再见她一面,一面!就一面!老天爷却还不让他得偿所愿。   他承认, 是他年少不懂事才冒犯了妹妹, 事后只要他一想起这事就悔的不行。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有也轮不到他吃)。   有些事,做错了,是要付出代价的;有些人, 错过了,那就真的错过了。   如今,他不仅要失去妹妹, 连袭人这个知心可人儿也要从他身边夺走, 老天爷未免对他太不公。   那个警幻仙姑还教他不要沉醉女色,重视经济之道,如今身边的姐姐妹妹一个个都离他而去了, 哪还有女色给他沉迷?   果然,梦里的事都做不得真!   *   王熙凤与贾琏劳累了一天, 到家后便双双躺倒在炕上, 然后命人去打盆洗脚水泡泡脚。   今年的冬天还真是晦气的冷!   “我说, 这林家可不同以往了。京都排得上号的人家, 哪个不要给他几分薄面?老祖宗当初真没看错,姑奶奶嫁的也是真好。”   贾琏看着一脸艳羡的王熙凤,笑道:“谁说不是呢?若只是这等体面也就罢了,偏生席间宫里的贤妃娘娘还特地派了人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林家那位圆哥儿赏赐。说真的,谁不明里暗里羡慕那林家二郎娶了个下金蛋的金凤凰。才娶申家女儿多久?咱们姑爷不仅在江南坐镇一方, 连林二郎那个进入官场不到两年的后生都得到陛下着重培养, 啧啧啧……真是羡煞旁人啊。”   王熙凤听他一味夸耀娶林家娶申椒的好处, 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这么说,你很羡慕他林家尚郡主呀。既如此,你现在就休了我,赶时间再去考个探花榜眼来瞧瞧!反正我王家配不上你,你们贾家如今可背靠林家这棵大树,尚郡主有几分难度,尚县主说不定能肖想一番!哼,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人林二郎虽说娶了郡主,可探花却是凭实力考上的!单凭这点就不知甩开多少人,遑论人家还生的仪表堂堂玉树临风。”   贾琏心知自己失言,忙赔笑道:“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是什么阿物儿?也配尚县主?你才是我的发妻原配,能娶到你已经是我三生有幸,哪儿还会去想别的东西?我这心啊……”贾琏将王熙凤的纤纤玉指按到自己胸口,“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   王熙凤被贾琏这一番操作羞红了脸,怒气顿消,举起粉拳朝他胸口轻轻锤了几下,然后躲进贾琏怀里,羞答答道:“就会油嘴滑舌。你这话怕不是万金油?不管对象是什么阿猫阿狗,能用到的时候也能拿出来用用?”   “你要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啊。”贾琏轻抚王熙凤的俏脸,“我说我的肺腑之言,你偏说我诓你;我不说,你埋怨我没心肝儿,见你整天累死累活连句体几话也不肯讲。”   丫鬟将准备好的洗脚水端到床边,王熙凤一看洗脚水弄好了,直接一把将贾琏推开,坐起身,在丫鬟的服侍下脱去鞋袜。   “少给我贫嘴!说真的,林姑爷这个决定可真叫个英明。当初姑奶奶的儿子没了,谁不说林家要彻底断了香火?偏生姑爷不是一般人,竟能想到过继个堂兄弟过来,本地没有那就去外地寻,倒还真叫他寻到一个,真真老天开眼。”   贾琏也坐起来,将鞋袜脱干净,把脚放进热气腾腾的盆里,被热流包裹的舒服让贾琏喟叹出声。   闻言,接话道:“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当初我就看那清哥儿不是个凡物,长的一表人才不说,教养、气质也是百里挑一,倒是一点儿看不出是在乡野长大,说他是哪家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都有人信。”   “这话说的。”王熙凤命人再倒点热水,“也别看不起乡下人,乡下也有富裕人家,吃穿不愁的话,可不就能有那劳什子养尊处优的气质?”   “随你怎么说,但那位哥儿念书确实不错,十七岁中举人已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谁还能料到他十九岁中探花?林家有了他,就是一门两探花,时至今日也是一段佳话。”   王熙凤将脚擦干净,穿上袜子,再盘腿到炕上,“我可听我叔叔讲,如今江南又要有新动作了。若是真要打仗……”说到这儿,王熙凤特意压低了声音,“若是真要打仗,咱们这些人的日子可就难了。”   王熙凤说的隐晦,但贾琏立马就意会到,但他一点儿也不担心,边搓脚边漫不经心道:“若说原先我还有些怕,但现在嘛……哼”贾琏得意一笑,回头看了眼王熙凤:“你怕不是忘了如今江南是谁说了算?”   “就算姑爷在江南坐镇,可若是圣上铁了心要办,只怕也难呀……”王熙凤说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想当初江南贪腐案,他们家明面上安然无恙,可实际也损伤不少元气,那时可不见林姑爷有半点留情。   贾琏洗完脚,命人把水倒了,自己自顾自地擦着,“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林姑爷再怎么说也是为皇上办事,自然不能忤逆上意。可你要知道,姑奶奶可没和姑爷和离呢,咱们家将来更是北静王妃的外祖家,多少有些情面在,闹的太难看也有失北静王爷的脸面。”   王熙凤听贾琏这么一分析,豁然开朗,她怎么把黛玉那丫头给忘了!   “你不说我倒要忘了,咱们家如今和北静王府也是八竿子扯的上的亲戚。玉儿那丫头也真有造化,和皇亲国戚结了亲,想当初老祖宗还一心想给她和宝玉做媒,太太还不同意……”   “慎言!”贾琏呵斥道,“这话也是能往外说的?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林家么?这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你知道后果吗?”   王熙凤知自己失言,脸色白了一白。   “你看我,一时得意忘了形,尽说些无根据的话,实在该打、该打……”   贾琏却摇头,显然对王熙凤这‘得意忘了形’的行为颇有些无可奈何。   *   绛芸轩。   贾宝玉冷着脸回到住处,麝月从他手里接过斗篷,正要问他林家满月酒办的如何、热不热闹,可曾见到林姑娘云云,却觑着他骇人的脸色。   正纳闷究竟是谁不长眼惹了这位小祖宗,就见他径直往屋内走去。   贾宝玉一把撩开门帘,见袭人正坐在炕边,低垂着头安安心心给他纳鞋底,心中霎时五味杂陈,抵门看了一会儿,猛地一摔帘子,冲进房内翻箱倒柜。   袭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抬眼一瞧,见是宝玉,忙问:“你这是找什么?这么大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把屋子给拆了。”   贾宝玉顿住翻找的动作,看了袭人一眼,瓮声瓮气道:“不用你管!”   然后又在各处翻找起来。   袭人无奈地摇摇头,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来到宝玉身边,拉住他的手臂,好声好气劝道:“你想找什么东西尽管跟我讲,我帮你找。”   贾宝玉看着这样贤惠处处为他着想的袭人,不由得湿了眼眶,攥紧袭人的手,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袭人还以为他找东西找急了,忙将他拉到炕边坐下,弯下腰抽出帕子给他拭泪,叹道:“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你又究竟是为了什么东西伤心成这样呢?”   贾宝玉别过头,不敢看袭人,只说道:“你把那茜香国的大红汗巾子拿出来。”   袭人疑惑:“你拿这个做什么?”   “你只管拿出来,旁的什么也别问。”   这匹汗巾子贾宝玉早已送给袭人,当初还洋洋得意,如今却只想捶死自作聪明的自己。   袭人见贾宝玉要的这样急,只得压下满腹疑问走向一个不起眼的箱子,然后将那匹汗巾子拿出来送到宝玉跟前。   虽然贾宝玉早将它赠给了她,可这样的好东西,她实在舍不得穿(至少现在不舍得)。   袭人将那茜香国大红汗巾子交到贾宝玉手里,正想看他究竟要做什么,不妨贾宝玉随手操起方才她做活计时用到的剪刀,直接就往那汗巾子上死命铰去。   一边铰还一边骂:“都怪它都怪它!要不是因为它,也出不了如今这档子事!”   袭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赶紧要夺过他手里的剪刀,奈何男女力量相差悬殊,硬是没能动他分毫,只地一边着急大喊麝月秋纹,一边拽着贾宝玉苦劝:“好好的,何苦动它?就算它有哪里得罪了你,也不该下死命铰它,万一伤到你自己,我们该怎么向老太太、太太交代!”   麝月和秋纹老早就听见里面的动静,但她们相信凭袭人的能力能镇住场子,可谁料没过多久连袭人也喊了起来,麝月与秋纹对视一眼,知道这回非比寻常,忙撂下手里有的没的的活计跑进屋。   三人合力才将剪刀从贾宝玉手上夺了下来,袭人怕他再夺,便让麝月将剪刀拿到屋外藏起来,贾宝玉手上的那条汗巾子也被剪的稀碎,争执间早已被扔到地上。   袭人刚要问他究竟发的什么疯,不妨贾宝玉直接趴在炕桌上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喊着自己对不起袭人。   袭人一头雾水,坐到他身边,轻抚他的背给他顺气,问道:“你说的什么胡话?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贾宝玉抽抽噎噎抬起身,拉着袭人的手欲言又止。   袭人也不急,问一旁站着的秋纹要了条干净的帕子,再次给贾宝玉拭着眼泪。   贾宝玉心里天人交战,纠结万分,但最终还是选择告诉袭人。   “我跟你说个事,你别急。”   袭人好笑地看了贾宝玉一眼,她能急什么?如今她连名份都不要了,还有什么能让她着急。   “行,我不急,你说吧。”   “我听人讲,有人要求娶你为妻。”   袭人更不信了,“我一个奴婢家生子,谁能求娶我呀。”   这话她是一百二十个不信。   贾宝玉低头看了眼地上被他剪的稀烂的汗巾子,闷闷问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蒋玉菡琪官儿吗?”   袭人偏头想了一会儿,点点头,“知道。原先你被老爷打,可不就是因为那个短命的蒋玉菡!”   说到这,袭人仍旧有些愤愤不平,那个该死的,自己犯了事不说,还将她家二爷拉下水,明明不是他的错,白遭那一顿打,真不是个东西!   贾宝玉听到这,话更难说出口了,见秋纹还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便几句话将秋纹打发出去,再把袭人拉到一边。   “我有可靠消息,那琪官儿已经向忠顺老王爷请了愿,说……说是要娶你为妻。”   “什么!!”   袭人蹭地站起身,表情十分震惊。   她都不认识这个琪官儿蒋玉菡,怎么他会求娶自己?   说到这,贾宝玉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若说仅仅因为这个,我不至于如此着急,可关键是……”   接下来的话贾宝玉实在说不出口。   袭人看贾宝玉这吞吞吐吐地模样,心里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一把拽住贾宝玉,语气焦急问他:“关键是什么呀!你要急死我不成?!”   贾宝玉不想钝刀子割肉一直痛下去,索性把心一横,脱口而出道:“关键是那琪官儿已经成了阉人,压根就不能再人道!”   贾宝玉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将袭人劈的三魂没了七魄,登时呕出一口鲜血,眼睛一黑,直接昏死过去,再不省人事。   贾宝玉被这场景唬地手忙脚乱,连声呼喊麝月、秋纹。俩人掀开门帘子便瞧见袭人昏死在炕上,嘴角还留着血迹,贾宝玉则死命掐着袭人的人中。   也顾不得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能一个和宝玉携力将袭人扶到床上,一个跑外面去请大夫。   一柱香的功夫,袭人终于悠悠转醒。   看床边只有一个麝月,忙问她:“二爷去哪儿了?”   麝月给她掖了掖被子,“二爷去太太房里了。你吐血昏倒可把我和秋纹吓坏了,大夫看过后,只说你气急、努急攻了心才这样。”   袭人一听贾宝玉去了王夫人房里,便知这事要闹大。而一旦闹大,对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于是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往外走。   麝月忙按住她,“你这是做什么!秋纹正给你煎药,好歹喝了药再下床呀!”   “来不及了!”袭人甩开麝月的手,脚刚一沾地,霎时一股眩晕感袭来,然后跌坐回床。   麝月赶紧将袭人的腿搬回床上,再给她用被子裹好,心疼道:“说你还不听,非得自己吃苦头才罢休。”   袭人任由麝月摆弄,眼角无声流下眼泪。   原先她还斗志满满,想着就算宝玉成了婚,有薛宝钗帮扶也能压过晴雯的风头,抬举成姨娘只是时间问题。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倒教袭人心彻底凉透,平日里那些争荣夸耀之心也尽皆灰了。 第91章 婚礼   话说贾宝玉一见袭人吐血昏死, 心里的愧疚到达了极点,抬腿就往王夫人处赶。   一路上风风火火气势骇人,唬地往常与他调笑戏耍的仆从愣是收回了嬉皮笑脸, 十分有眼色地给贾宝玉让了路。   贾宝玉就这么一路风雨无阻地来到王夫人住处, 彩云彩霞正和莺儿坐在门口说话,见贾宝玉气势汹汹来了,彩云忙站起身问候:“二爷怎么来了?太太正和宝姑娘在屋里说话。”   不提薛宝钗还好, 一提她,贾宝玉就忍不住想起导致袭人被琪官儿觊觎的罪魁祸首薛蟠!   贾宝玉不想迁怒,也知道薛宝钗和她哥哥是两样的人, 哥哥犯的浑不该怪到妹妹头上。可如今袭人的事都火烧眉毛了, 她却还在岁月静好地与太太谈天说地。两厢对比实在强烈,贾宝玉心底的天平少不得要往袭人那偏去。   于是冷笑道:“她在又如何?她在我便见不得太太了?好大的架子!”   说罢,迈腿就往屋里去。   三个小丫头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显然不明白这位爷又在发什么疯。   彩云被贾宝玉这一通噎,悻悻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   彩霞倒是嘟囔了句:“吃枪药了, 动这么大的气。”   然后转身问莺儿, “二爷和你家姑娘怎么了?怎么提起她就生这么大的气。”   莺儿也一头雾水, 茫然地摇摇头, “不知道呀。近些日子我家姑娘刻意避着宝二爷,俩人连面都未曾见,哪来的矛盾。”   “诶……这就怪了。”彩霞疑惑地看了眼屋内,喃喃道:“宝二爷的性子虽说有些古怪, 脾气却一向好,这回怎么动这么大的气。”   屋内, 王夫人正笑呵呵拉着薛宝钗说体几话。   薛宝钗如今十七岁了, 已经完全长开, 姿容艳丽更甚从前,身材也更显丰腴,肌骨莹润,真像个雪里堆出来的美人,活色生香、成熟润泽。   要搁以前,贾宝玉少不得要被薛宝钗这绝色倾城的姿容吸引,但如今他眼里心里都盛着怒火,哪儿还有闲工夫欣赏这些东西。   王夫人被突然出现的宝玉吓了一跳,不禁微微蹙眉,“怎么也不派人通报一声,冷不丁倒吓我一跳。”   贾宝玉作揖告礼:“儿子有话要跟太太讲,一时情急,便没顾得上让人禀告。”   王夫人紧蹙的眉略略舒展,但还是教训道:“就是这么个冒失的性子,长这么大不见半分长进。”   贾宝玉赔笑道:“太太教训的是。儿子虽说已经十五,但太太终究是太太,该教训还是得教训。”   王夫人见儿子认错态度良好,也就没再追究,然后又问了贾宝玉最近吃的可好、睡的可香,可有温习功课云云。   薛宝钗相当识眼色,知道这种母子和谐场景自己一个外人待着不合适,便起身向王夫人告辞。   王夫人照例嘱咐薛宝钗要经常过来玩,薛宝钗也笑着应承。   本来一切都挺和谐的,谁知薛宝钗经过贾宝玉身边时,贾宝玉冲她重重冷哼。   薛宝钗登时十分错愕,不明白贾宝玉为什么要这样。但顾忌王夫人在场,只得忍下,装作无事退出去。   待到薛宝钗走后,王夫人立即变了脸色,斥问贾宝玉:“好端端的,你干嘛对你宝姐姐那个态度?”   贾宝玉没想到王夫人这样眼尖,索性开门见山,道:“忠顺王府是不是派了人来要替琪官儿袭人做媒?”   王夫人皱了皱眉,“你从哪听来的?”   “别管我从哪听来的,太太只说是不是。”   王夫人打量贾宝玉一副斩钉截铁的模样,便知此事已经瞒不住了,想着总归是要让贾宝玉知道的,干脆择日不如撞日。   叹了口气,点点头:“没错。”   贾宝玉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亲眼瞧见王夫人承认,还是有些愤愤,“为什么!太太不知道那琪官儿已经是个废人了么?袭人伺候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咱们不说给她什么好处,如今却要将她往火坑里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王夫人有些头疼:“那能怎么办?这是忠顺王府亲自上门求的亲,礼数周道言辞恳切,挑不出半点错处,拒绝了就是明晃晃驳忠顺王府的面子。你时常在外走动,谢家的事总听说过吧?他家圣宠优渥,忠顺王府又和谢家渊源颇深牵扯不断,要是因为这个开罪了他家,后果你担待的起嘛!”   说着好听,其实王夫人心里压根就没把这当回事儿!不过一个家生子婢女罢了,又不是姑娘小姐,要就要呗。虽说嫁给一个阉人有些许委屈,可好歹嫁过去是正头娘子不是?不用给人做妾为婢,已经算对得起她了。   贾宝玉还在那不服气地嚷嚷,“拿一个女子做人情算怎么回事?他家权势大,就可以拿好人家的姑娘不当人看了?也忒没道理了些!”   王夫人知道袭人一向得贾宝玉看重,如今袭人要走,他心里定然不好受,便耐着性子哄道:“咱们也是没办法。大不了我给她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到时让她风风光光出嫁,你看这样可好?”   贾宝玉冷哼一声,“嫁给这样的人已是不幸,要再让她风光出嫁,岂非往她心口扎刀子?”   王夫人正还要劝,彩霞却进来说老爷往这边来了,贾宝玉登时吓白了脸,哪还有半点刚才为袭人讨公道的底气。   王夫人也怕他不长眼在贾政面前提这事,立马换上一副严肃的神色威吓道:“你好好的,不许在你父亲面前提这事。本来就因为你不学好,和琪官儿那样人结交上袭人才被惦记,如今闹成这样也怪不得谁。”   贾宝玉唯唯诺诺听着,只盼着王夫人赶紧让他离开,他实在不想面对贾政。   王夫人也不忍心瞧他这可怜样儿,随口嘱咐了他几句,就让他赶快出去。   贾宝玉得了王夫人的准许立马跑没了影,最后贾政在路上因一些事耽搁了,才没和贾宝玉迎面撞上,贾宝玉也由此逃过一劫。   *   年关说过就过,转眼就是新的一年。   皇帝最终还是采取了夏祯的方案,决定暂行缓兵之计。   只是,这计谋虽说是个好计谋,可究竟能不能成功,出使的使臣至关重要。   皇帝冥思苦想,最终还是决定派礼部左侍郎秦恭前去。   秦恭,字思敬,京城人士,就是秦润的老爹。为人十分圆滑,极善雄辩。   值得一提的是,此人的考试成绩十分传奇。   倒不是有多好,而是在以考试成绩论英雄的南柯国官场,这厮居然在学历只是个举人的情况下,六十几岁就爬到了礼部左侍郎的职位,还是京官!   要知道,吕文正公也是在这个年纪成为刑部侍郎的。   所以这秦恭究竟何德何能有此际遇?   嘿嘿,答案就在他的圆滑上!   准确来讲,这位老大人当初因为起点低,分的不好,为人和品行方面又找不出什么伟光正的点,所以没有太多贵人运,只能长期待在基层,被迫和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   不过,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长期在基层工作的经验,倒让他养成了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马屁拍的那叫一个溜儿!   真正达到了拍马屁的最高境界——‘润物细无声’。你听不出他在拍你的马屁,但听他讲话就是莫名感觉舒畅。   尤其这人还相当会来事,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凭政绩升不上去,那就采取最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送礼,一直送到对方心满意足为止。   其实送礼也是一门学问,不是你送人家就一定会收,这个也是要看关系的。但秦恭就不存在这方面的顾虑,凭借一副三寸不烂之舌,秦恭每每都把送礼对象哄的心花怒放,拍着胸脯连连保证,兄弟这事就包我身上了!   就这样,凭着一手又拉又打的本事,秦恭愣是在一众进士、庶吉士中脱颖而出,从当初的不入流芝麻小官升到了如今的正三品礼部左侍郎。   不评论他的为人,但就这比泥鳅还滑溜的为人处世,也叫人佩服。   如今选他去,但真应了那句话。   术业有专攻!   确定人选后,剩下的就是定出使日期了,也就是今年的四月中旬。   随行人员里有李仪芳,这厮已经完全混了武职,会被派任一点儿也不奇怪。   只是……为什么身为兵部主事的林清也在随行人员行列?   林清接到任命时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搞不懂皇帝什么意思。但碍于君命,只得将满腹疑虑压下,乖乖接受。   *   南柯国有例,凡皇子公主,必得在婚前一个月行册封礼。   由于四公主和五公主的婚期定在三月初,册封礼便定在二月初举行。   最后,四公主得封常宁公主、五公主得封定安公主。   公主府在两位公主十岁那年就修建好,只等公主们成人获封,直接将封号牌匾挂上去。   自打皇后病倒,就一直由贤妃代掌六宫事,如今她更是亲自操办起两位公主的婚礼。   本来婚期是定在六月份,奈何皇后病情愈加严重,太医更是断言皇后很难熬过今年夏天。   是以,为了不耽误公主们的婚期,同时也为给病重的皇后冲喜,婚礼便提前三个月举行。   黛玉特地在婚前半个月住到宫里陪夏祎(这是夏祎强烈要求的,虽然不合规矩,但这时是贤妃掌权,她和蔼可亲惯了,夏祎向她撒撒娇,她也就同意,对此事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这俩也算手帕交了,情分非比寻常,在人生中最重大的日子,可不得相陪在侧。   五公主平时虽然咋咋呼呼惯了,真到了这种严肃重要的场合,心里多少有点发怵。   婚礼前夕吃不吃香睡不睡好,原本可爱圆润的杏眼熬的通红,眼下更是一片乌黑。   黛玉只得提醒她:“你看看你的眼睛,熬的跟个兔子似的,没几日便要出嫁,再不好好休息,敷再多的粉都盖不住你的黑眼圈。”   夏祎也很无奈,“我也不想嘛,可我就是紧张,能怎么办?”   黛玉想了想,有了主意。   “总归也就是这几日需要好好休息,要不这样,你去向太医院拿些安神宁人的香薰,每日睡前放在床头,最好是拿药力大些的,弱些的……”黛玉看着五公主厚厚的眼袋,原本有些不确定的语气立马坚定,“弱些的怕是不管用,还是用药效大些的。”   “虽说依赖香料入睡对身体不好,可那是指长期,咱们只这几日最紧要。等到婚礼结束,再把香薰拿掉。”   五公主觉得这办法不错,于是唤来莹儿,正要吩咐她去太医院。   黛玉赶紧又嘱咐了一句,“须得拣那些成瘾性低的香料,虽说只几日不会有什么大碍,但多注意一些总归不会出错。”   五公主闻言略略皱眉,“那你要这么讲,倒不如去向五哥借。”   “五皇子?”   五公主点点头,“五哥有个小爱好,喜欢调配各色香料,太医院那些个太医在香料方面可远不如五哥擅长。”   黛玉心下纳罕,她还以为除女子和专业做这个的,不会有其他人对香料感兴趣。没成想不仅有,还是堂堂皇子?   但细想一番,人的爱好多种多样,或许只是她孤陋寡闻也说不定。   说干就干,五公主立即命莹儿去养怡殿找夏祯。夏祯听莹儿说明来意后,二话不说将香料打包给了她,还贴心地附上用量说明书。   夏祎用了这香料后,不仅能够入睡了,连日来的焦躁心情都平息不少,黑眼圈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啧啧,这手艺,绝了。   三月初,婚礼如期进行。   这一日,公主会着礼服亲自到奉天殿辞行,到皇帝、皇后跟前行四拜礼。   皇帝、皇后则按礼训戒。   公主接受训诫后,又拜四拜。   然后出门,众命妇将公主送到内殿门外,公主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登上轿辇。   到了内东门后,等候多时的驸马上前揭开轿帘,搀扶公主走下轿子,送她上仪仗车。   驸马再从身边的侍从手里接过大雁,将它们交给主持婚礼的太监,太监接受后再交给左右。   然后驸马就可以上马了。   公主仪仗车在后面跟着,公侯百官命妇又跟在仪仗车后面将新人送到府里。   驸马到达府宅后,先在门口等候。   等到公主的仪仗车到达后,驸马再揭开车帘扶公主下车,俩人一同走到府里的祠堂。   驸马站在祠堂东边,公主则立于西处,互相拜了两拜。   然后携手到新房,驸马与公主在婚床旁面对面再行拜礼。   然后上到婚床,驸马坐在东边,公主坐在西边,侍女按照礼仪进献饭食、合卺,然后再相对行拜礼。   新婚隔天,公主在驸马的陪同下面见公婆,公主向他们行四拜礼,公婆也要回两拜。   新婚第十天,驸马上朝谢恩,行五拜礼。   如此,这磨人却仪式感十足的公主婚礼才算彻底完成。   而公主在新婚后三个月,可以直接拉着驸马回公主府居住。   四公主夏祾和五公主夏祎生日相差一个月不到,这俩人打小不管衣服首饰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是挨着的。   唯一不同的就是,夏祾是姐姐,又体弱多病得皇帝老爹宠爱,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先挑。   因着两位公主年岁相仿,各自的公主府也是差不多同时期建造的,竣工日期只相差几天。   只是,府邸是建好了,具体哪位公主住哪座公主府却还要凭夏顼亲自定夺。   夏祎原本以为,这回地段最好的公主府肯定是给夏祾,不曾想却给了她!   这让夏祎又精又喜,感叹父皇到底还是疼她的,在她出嫁时给了她一座比夏祾好的宅子。   呃……这显然是夏祎想多了。   事实上,另外那座公主府,虽然地段没有夏祎的好,装璜也确实不如夏祎的那座华丽精美,但胜在清静幽雅,是个养身体的好住处。   夏祾身体不好,体弱多病,老父亲这才给她挑这座府邸居住。   这么说来,夏祎虽然得到‘最好’的公主府,可还是被挑剩下的?   呃呃……事情的真相未免太残酷。 第92章 端敬   天圣四十二年, 三月十七日晚。   端敬皇后于坤宁宫薨逝,享年五十。   端敬,守礼自重曰端、齐庄自持曰敬, 算是个不错的谥号, 至少很合乎外人对谢皇后的印象。   端敬皇后薨逝,天圣帝悲痛不能自抑,特辍朝七日。时至八日, 众大臣于奉天殿外,哭求天圣帝节哀上朝,天圣帝痛斥群臣不尽人情, 复又辍朝三日, 方临朝。   另外,为彰显对皇后的恩典,夏顼特封晋成公主的女儿为仁和郡主, 也算偿了谢皇后生前的一桩心愿。   端敬皇后没了后,宫里位分最高的就是贤妃和康妃。康妃一向清清静静过日子, 不爱招揽那些个凡尘俗务, 于是摄六宫事的权力自然而然落到了贤妃手里。   贤妃这回倒是没有推辞, 因为她知道, 这个时候摄六宫事,基本已经代表是皇后的人选。   话说,谁不是俗人呢?   她进宫这么些年,不仅有夏顼的宠爱, 还有一个天资聪颖的儿子,这桩桩件件, 真的很难让她不想更进一步。   就算不为了自己, 也要为了她的祯儿。   况且在后宫这么些年, 她不说对夏顼心里的想法了如指掌,但多少还是猜得出一些的。   既然他要她等,那她就安安心心等。她相信,凭夏顼对她的感情,终有一日会排除万难让她成为皇后,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你看,这不就等到了么?   除皇后以外,所谓的妃、贵妃、皇贵妃,听着好听,听着后者总比前者要高贵些,但说到底,不还是妾么?   端敬生前总在她面前强调妾室的卑贱、正室的尊贵。   她都记着,记在心里。   这回,她可终于要从妾变成妻、妃晋为后了,这几十年的生涯总算没白等。   夏顼……也真的没有骗她。   *   外面的朝臣十分有眼色,知道除非夏顼重新娶一个高门贵女做皇后,否则皇后之位非贤妃莫属。于是一个个都见风使舵,在端敬皇后死了一个月不到,就陆陆续续上折子请求立贤妃为后。   夏顼是个体面人,即使内心属意贤妃当后,可到底不能这么快,最少也得等到今年年底,否则外面就会说,发妻尸骨未寒就续立新后,对夏顼本人和贤妃的名声都有损。   他要的是贤妃在所有人的祝贺下成为皇后,舍不得她受半点诋毁。   是以,夏顼只将所有奏请立贤妃为后的奏折扣下,等到八月份下旨亲封贤妃为后,再在年底行册封礼。   当然了,在此期间,有关皇后行册封礼的前期准备工作都在紧锣密鼓暗暗准备着,就等着年底一到直接行册封礼。   过惯了清静日子的康妃这几日晚上老听见这样那样的杂音,吵得她晚上睡不安稳,便问怎么回事,宫里怎的突然这样嘈杂了。   李嬷嬷回道:“回禀娘娘,宫里正在准备年底的册封礼,时间有些紧,所有难免日夜兼程。若是打搅了娘娘休息,我去跟管事的知会一声,教他们在钟粹宫周边办事时,尽量选在白天,不要在晚上。”   康妃皱了皱眉,“封后的旨意不是还没下么?怎的就确定人选了。”   李嬷嬷笑道:“娘娘糊涂了不是?如今前朝后宫都心照不宣咸福宫那位就是下任皇后,这可是板上钉钉的,做不得假。”   康妃听着李嬷嬷的话,心底却在沉思,良久,才悄声问道:嬷嬷,你说,先皇后的死,会不会……”   李嬷嬷被这话吓的三魂丢了七魄,朝地上连‘呸’数声,才一脸惊恐道:“娘娘,东西可以乱吃话千万不能乱说呀!这阖宫谁不知道,先皇后是因病而亡的。”   康妃冷笑几声,“病故的确是病故,只是看病人是不是受人胁迫罢了。要是一心求死,那么医术再高超的大夫也救不得她,这是属于心死。”   李嬷嬷瞧康妃不像信口拈来,也认真起来,“娘娘的意思是……”   康妃点点头,叹了口气,“她又不是神仙,哪里就能那么厉害,提前预知自己的死期,事先将外孙女儿送出去,这明显是有意为之。”   李嬷嬷仔细一思量,发现还真是这么个理,但她又觉得,夏顼那样和善仁厚的人,对他们这些下人从来都是温和有加,都很少发脾气,不像是那么心狠的人。   于是摇摇头,反驳道:“老奴瞧着陛下着实是个仁慈的君主,对待先皇后,尤其先皇后母族那可是一等一的亲厚,便是连贤妃娘娘的母族都没有谢家受陛下看重。老奴……老奴实在不相信他会做出那样的事。”   康妃看着又一个被夏顼外表蒙蔽双眼的人,真是要放声大笑。   话说,做一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真的好煎熬。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活的这样清醒呢?像李嬷嬷那样被蒙蔽不也能过的安稳平顺吗?   康妃看着庭院深深的景致,意味深长道:“他要真是表里如一的温良柔顺,姑母当初就不会在一众皇位候选人中独独选中他。看他上位后的桩桩件件,便知姑母的眼光确实不错,他用他伪装起来的仁善骗过了几乎全部的人。他呀……才是真正的帝王心肠,手段真叫个高超,明明该做不该做的脏事都做了,目的也都一一达到,手上却干干净净,还维持着‘仁’的表现。”   康妃越想越觉得好笑,同时心里不免感慨,贤妃当真是万中无一的幸运,居然能得到这种人的垂爱和承诺,不至于荒废蹉跎一辈子,最后真教她得偿所愿。   *   林清自打接到任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左思右想过后,他决定去拜访自己的岳父。   自己一个文臣,从一开始就被有意无意地引去兵部做事,虽然搞不懂圣上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这不有个现成的将军岳父吗?正好去问他!   林清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才突然发现,自己这还是第一次因公事去劳烦自己的岳父。往常不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官场上,一遇到疑难他都优先去找公孙量求解,还真没过自己岳父也是个人物,自己还有他这个资源未曾动过。   思及此,林清不免有些尴尬。   毕竟他和申昉不怎么接触,突然因着公事去求解,怎么看怎么别扭,想了想,林清决定带着圆哥儿和申椒一起前去拜访。   反正申椒距离上次过年回娘家也有三个多月了,正好赶在这回一家人整整齐齐去将军府串门。   申昉一见到亲亲外孙儿来了,乐的合不拢嘴,眼睛都笑眯了,都顾不上亲女儿,只抱着圆哥儿逗弄。   申桂有些无奈,只得自己照呼妹妹、妹婿坐下喝茶。   林清和申桂虽然如今已在不同的领域发展,且因各自忙碌许久未曾聚过,关系略略有些冷淡。但年少时毕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慢慢聊,也逐渐将以前的默契拣了回来。   郎舅俩聊地正火热,原本静静饮茶的申椒却冷不丁插了句嘴,“大哥,那万家小姐可是明年年末嫁过来?”   申桂点了点头,“没错。那万家小姐如今还没及笄,到今年年底才满十五。年龄太小了,最快都得到明年年末成婚。”   林清大致算了算,发现他们兄妹俩口中的万家小姐只比黛玉大一岁左右,而申桂却大了他足足两三岁。   啧啧……妥妥的老牛吃嫩草啊。   “那万家小姐年纪未免太小,我算了算,长荣你可比那万家小姐大了足足九岁多,对那么小一孩子下手,不觉得自己是个禽兽么?”   申桂无奈地摊了摊手,状似无辜道:“这可不能怪我,这是我爹,也就是你的泰山大人亲自为我定的婚事。常言道,嫁娶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那么凶悍,我哪敢忤逆他呀!”   申椒却不纠结这个,而是道:“既然定下了婚期,现在也该准备起来了,别到时候慌慌张张,东少这个西缺那个的。你看要不要我过来帮忙,虽说出嫁的妹妹回家给哥哥筹备婚礼有些不合礼数,可咱们家不是特殊情况么?娘早早没了,我打小又在皇宫长大,爹顾着咱们没再娶,府里本来就没有正正经经的女主人,我要不回来帮忙,谁还能搭把手?”   申桂安慰她,“小妹不必担心。爹已经和姑母商量妥当,届时我大婚就跟你当初一样,请宫里专门操持婚嫁事的人员来府操办,一定能办的有模有样。”   申椒一听事情有了解决之法,也放下了压在心口的大石头。   她原先是受林清影响,觉得不应该一次次麻烦吃皇粮的公务人员给自己办私事,所以才一开始就排除了这个做法。如今听申桂说自己老爹都同意这个做法,相必不是很出格,便放下了心。   林清和申椒早上来的,晚饭后就得赶回去,毕竟黛玉还在府里,不能把她一人扔那儿。   晚饭过后,申昉把林清叫到了自己书房。   林清有点纳罕,总感觉申昉打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来意。   林清怀着忐忑的心打开书房门。   “爹,你找我。”   林清恭恭敬敬立在书桌前方几步路的距离,申昉正在处理公务,闻声,抬起头一看,见是林清在那,便随手招呼:“坐吧。别总站着。”   林清“暧”了一声,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申昉也从书桌离开,来到林清身边坐下,看着他,道:“你今儿来,不只是为了陪盈儿走娘家吧。”   见被拆穿,林清心里没有一点惊讶。   也是,征战沙场大半生,怎么可能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干脆坦然:“今儿前来叨扰您,实在是在工作上遇到了疑难处,所以特地过来向您请教。”   “哦?”申昉笑道:“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呢。”   林清咬咬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向申昉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末了,道:“爹,我实在搞不明白,我明明一个文臣,为何圣上总把我往武将的路上推?若说仅是如此我也不会想这么多,毕竟我还挺喜欢军事的,每日和这些事务接触我也乐在其中。可偏偏圣上又让我入职都察院,都察院又是实实在在的文官部门。我如今身上的两个官职可以说跨文又跨武,这让我好不明白,圣上用意究竟为何。”   申昉静静听完林清的诉苦,“说完了吗?”   林清点头,“说完了。”   申昉笑道:“首先,我要纠正一点。那就是咱们南柯国自打建国以来,就一直有重文轻武的势头,朝中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以文制武’。你看如今的兵部尚书吴悯,他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早年他也是进士出身,然后一出翰林院就被圣上放到兵部就职,之后一步步升上来,再进都察院,再入阁。虽然是文臣,却实打实掌的是军事。”   林清很快反应过来,随即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对他笑的和善的申昉。   不是吧……他何德何能呀,能得到陛下这样的栽培,吴悯的地位,他是想都不敢想呀。   话说原先他还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在朝中混了两年后,他才真真切切明白,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   周边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   就算有系统又能如何?系统是死的,只是个工具,真正和这些人打起交道来,还得靠自己长久积累下来的阅历、经验,还有磨练出的情商。   林清犹豫地看了申昉一眼,不自信道:“我能行吗。”   朝中能人那么多,为何独独提拔栽培他?   林清心里有种种猜测,但他始终不认为是因为他娶了贤妃娘娘的侄女、申将军的独女才获得这样的殊荣,因为这实在污辱了夏顼作为皇帝的政治素质。   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在,但绝不是主因,只能在其中占据一个小小的位置。   申昉看着低垂着头不自信的林清,拍了拍他的肩,“孩子,你要相信,圣上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用意在。况且我瞧你的资质不比那吴道怜差多少,你不必妄自菲薄。你这时候不行,不代表以后也不行。人嘛,总是需要成长的,而真正的成长,往往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林清将申昉的话暗暗记在心底,同时鼻头更是酸涩难耐。   自打一来到这,他就不断受到林如海、公孙量还有如今的申昉的提点,一般人能遇上一个这样的指路贵人就算三生有幸,他何德何能可以有三个?   申昉见林清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下安慰,然后吩咐道:“长荣这段时间都会在军中训练新兵,你要有空闲,可以去练习练习骑射,不仅可以陶冶情操,还能锻炼身体。”   林清乍一听觉得这提议还挺不错的。话说他在现代就对骑马射击挺感兴趣的,既然申昉都主动提出来了,那他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第93章 娃娃   临出发前, 夏顼额外给林清封了礼部的虚职,让他作为随行的一员前往黄凉国。   申椒当然舍不得了。   南柯国与黄凉国路途遥远,一来一去就要花费大半年的时间, 遑论还要在那逗留, 这么算下来,没个一年半载林清是回不来的。   可这也没办法,不是谁都能有这个熬资历的机会的, 这就相当于现在的支教,回来了绝对能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往上升,多少眼红这个职位呀。   是以, 林清决定牢牢抓住。   至于申椒这边, 林清还是安慰为主,嘱咐申椒要好好照顾家里的两个孩子,闷了可以去宫里找康、贤二妃说话。如今后宫已经是贤妃说了算, 相比以前,如今串门可随意方便许多。   申椒心里再不舍也明白这次机会来之不易, 所以只是口头抱怨两句, 但还是给林清准备齐全途中要用到的各种各样的东西。   林清看都要看花了眼, 那是真叫个五花八门, 有时他也疑惑能不能用到,申椒却斩钉截铁说一定能用着。   林清问她为什么,她说她爹年轻时在外打仗就用到过。   这……   林清没话说了,毕竟人家是实践出的真知。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 在送别林清时,申椒还是不可避免地红了眼睛。   想来也是, 这对小夫妻成婚不过两年就经历了两次分别。上回倒还好, 个把月就回来了, 这次却要离别那么久,又刚有了共同的孩儿,正是牵挂最多的时候,偏生这时候离别,也难怪她不舍。   申椒一个人在府里住烦了,就经常带着黛玉和圆哥儿去宫里住一段时间再回来。   贤妃如今正为年底册封的事忙里忙外,申椒不好去打扰,便每每去钟粹宫找康妃。   别的人来打扰,康妃绝不会给好脸色,只有申椒,不论她怎么叨扰,康妃始终笑脸相迎。   圆哥儿是个胖嘟嘟,白胖白胖的孩子,跟个瓷娃娃一样招人疼,长的十分敦实,难得是不爱哭,谁抱都不哭,每天就一边吃着小手一边睁着眼睛滴溜滴溜注视打量身边的大人的一举一动。   这好养活的性子,倒真应了他的名儿,圆圆满满,团团圆圆。   康妃看着这样讨喜的孩子,也是难得地生出些怜爱,偶尔还会去抱抱他。   圆哥儿也很给面子,康妃一抱他他就笑呵呵地朝她流口水,咿咿呀呀说着别人听不懂的婴语,这不怕生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黛玉则有些不大愿意来宫里,原先是有夏祎在她来宫里才不会觉得寂寞。如今夏祎已经出嫁,她在宫里找不到人玩,是以甚觉寂寞。   时间一长,申椒也看出了黛玉的落寞,便不再往宫里跑的那样勤,闲暇时也会邀请定安公主来府里玩,当然还有周家二小姐周笙,这几个姑娘年纪相仿,总能说到一块去。   林清时不时会寄信回来,申椒每逢收到信便会当着黛玉和圆哥儿的面念出来,也算为数不多的和乐时光。   *   时间来到了六月份。   夏顼正式下旨册封贤妃为皇后,有了这道圣旨,基本很多事情都能尘埃落定。   像朝堂上,许多中立派纷纷站到了五皇子这边,这些人可精着呢,不到一方优势完全显现出来绝不肯轻易站队。   本来陛下就偏心五皇子,若说原本端敬皇后占着嫡妻的位置、三皇子又占着长子的名头,让五皇子没有半点可能。那么现在五皇子的生母已经是板上钉钉地皇后,五皇子也立马要有了嫡子的名头。   所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嫡’可是排在‘长’前头的,一旦五皇子的生母登上皇位,那么三皇子长子的优势会立即失去。   所以啊,‘夺嫡之争’基本进行到这就能拉下帷幕,胜者已然揭晓。   年底,封后大典正式举行。   申皎正式成为夏顼的皇后,名正言顺掌管六宫事,而不再是‘代掌’。   本来皇后是要住坤宁宫的,可一来申皎住惯了咸福宫,突然住别的宫殿难免有些不适应;二来么,则是她隔应住谢氏住过的宫殿。   申皎只说自己不想搬,夏顼也不问为什么直接准许说不搬就不搬。或许他猜到是为什么,但他依然愿意包容申皎的任性。   天圣四十三年年底,夏顼刚册封申皎为新后,隔年二月就封夏祯为太子。   一切都来的那样突然,但好像又在情理之中。人们早就料到了,只是在等待那个时间点的来临。   册封太子的旨意一下,裕王府的门庭彻底冷落,就算周妃生下了皇室孙辈第一个男孩,也无人关心。   *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夏祎和李玩相处地不错。夏祎属于那种需要时刻被捧着的傲娇性格,李玩恰巧是个好脾气,愿意包容捧着夏祎。   是以,原本夏祯还对这桩婚事有些不满意,如今也在李玩的包容呵护下逐渐心安甜蜜。   这一日,夏祎应邀来到林府做客,看着长得越发可爱的圆哥儿不由得母爱爆棚,一进门就抱着他不愿撒手。   这孩子也真不知该说他虎还是懂事,不论谁抱都不哭,还爱笑,一天到晚都咧着小嘴,淌着口水笑呵呵的,但有时候吧,哭和笑还又分不清。非常馋嘴,长的敦实体型大,边上谁手里拿着零嘴那是直接掰着对方的手往自己口里塞,不到半岁的娃娃力气还不容小觑,一个不注意就能将吃的抢过去。   夏祎看着他虎头虎脑的模样心都要化了,抱住就不肯撒手,“申姐姐,圆哥儿借我带几天呗,我实在太喜欢他了!瞧他这身肉,啧啧啧……我可太稀罕了。”   申椒白了她一眼,从她手里夺过圆哥儿让奶妈抱下去喂奶,“真喜欢?”   夏祎一个劲儿的猛点头,“嗯嗯嗯!!喜欢喜欢,所以可以让我玩……啊不带几天么?”   申椒冷哼一声,“真喜欢自己生去!总盯着别人家的娃娃算怎么回事。”   夏祎苦着脸,“这孩子哪能说生就生,不得要十月怀胎?我可等不了那么久,我现在就要抱娃娃!”   申椒笑她;“这结了婚还真就不一样了哈?以前说到夫妻间的事,一个二个都羞的跟什么似的,如今结了婚,倒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了。”   说罢,拉着黛玉一起笑五公主,五公主也不恼,只看着黛玉笑眯眯道;“玉儿啊玉儿,你可别只顾着看热闹,改明儿你也结了婚,我也要来笑话你!”   申椒笑道:“你放谁都跟你似的没皮没脸?什么话都往外突突。我们玉儿脸皮可薄的很!”   黛玉则不好意思地腼腆笑着。话说,有关育儿方面的话题,她确实插不上嘴。   中秋节前夕,林清终于跟随队伍班师回朝。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开《咸鱼皇妃步步高升》,有兴趣地可以收藏哦~   文案一:   百里蕙是一条咸鱼。   准确来讲,是一条天生丽质且家世显赫的咸鱼。   天生丽质让她一朝选在君王侧;   家世显赫让她可以在尔虞我诈的宫廷做一条快快乐乐、自由自在的咸鱼。   但老天爷可看不得她如此悠闲。   就在百里蕙以为自己要在后宫混到老,最后凭借家族权势捞个太妃安享晚年时,意外发生了……   文案二:   百里蕙出身河间郡王府,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家族嫡长女。   尤其生的明艳绝世、仙姿玉貌,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   许是名声太大,招来了宫里的皇帝陛下觊觎,一道圣旨,就教百里蕙不得不入宫为妃。   入宫后,百里蕙佛的不行。   仰赖家族的权势,她有足够的资本在后宫只做一个和好姐妹说八卦、品美食、不争宠却依旧能活的风生水起的妃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终于在一年夏天,皇帝带领一众嫔妃去行宫避暑,不妨中途遭遇犬戎族偷袭,原本在宫里养尊处优金尊玉贵的嫔妃死的死伤的伤,有些甚至沦为犬戎族的玩物。   百里蕙侥幸逃出生天,并在逃跑途中遇到同样逃出来的皇帝萧从珂,从此开始了自己传奇的一生…… 第94章 出使一   让我们把时间线拉回到一年前。   *   林清首次踏出国界多少有些忐忑。   毕竟此行的目的地十分不寻常, 是作为南柯国宿敌的黄凉国。   往常他只在别人口中听说过有关这个国家的种种传闻,如今倒是要亲眼见着了。   原本有好奇心作支撑,林清出发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兴致勃勃, 可越靠近南柯国的边界, 沿途的景致就越荒芜。   绿意盎然的植被逐渐荒凉贫瘠,最后干脆黄沙满天、寸草不生。   视觉上的变化实在太影响人的心情,让见惯了烟雨江南美景的林清莫名烦躁和抑郁, 心中积攒的负面情绪越来越浓,思乡情绪渐长,人也肉眼可见地颓废下去。   同营帐的陈大人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人。   事实上, 此次随行人员, 除了林清这么一个二十来岁年轻的过分的官员,其他最年轻的也得三十出头。   换句话说,林清实在是个小菜鸟, 一点儿出使的经验都没有,沿途风景的变化都能影响他的心情。   是以, 陈大人出于前辈对后辈的爱护, 见他这情绪低落的模样, 便好心提醒道:“小林大人近日精神不是很好呀。”   正窝在营帐床上耷拉着眼发呆的林清, 闻言愣愣看向陈护,见他正笑眯眯看着自己,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跟自己说话,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来, 尴尬地笑了笑,道:“是、是有点不习惯。可是如清叨扰了陈大人?”   陈护笑了笑, “叨扰倒是没有, 不过……“陈护皱眉上下打量了林清一番, “我观小林大人此番模样倒是患了思乡病的症状。”   “思乡?”林清摸着脸反问。   陈护点点头,“想来也情有可原。毕竟小林大人还年轻,又从小生长在吴侬软语、风景如画的江南,哪里见过此等粗犷的景致?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   这话……还真没说错。   别说在南柯国了,就算在现代,林清也不怎么出去旅游。小时候林敏章倒是带他去过,不过大部分都是什么园林啊、故宫或者出国旅行,环境这么恶劣的地方,他只在地理课的ppt上看到过;林敏章走了后他更是一心只读圣贤书,江陵都很少出,更别提旅游了。   林清笑道:“说到底还是我准备的不够充分,应当在出行就做好心理准备的,弄成这么个精神状态,没地影响了陈大人的心情。”   陈护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反而还好心提醒林清,“说到准备,不知小林大人可从家里拿了什么物件聊表相思?”   这次轮到林清皱眉了,“哈?还要带这个东西?”   陈护解释:“是这样的。咱们经常出使国的人,没个一年半载回不了家,为防止思乡思亲的情绪影响到任务,通常会从家里那些物件放在身边。想家了,就把那物件拿出来看看,就当看见亲人。”   “可是……这样真的有用吗?”林清对此举的实际的效用十分怀疑。   陈护却含糊道:“有总比没有好。为的也就是个心理安慰,要不古人怎么常说‘睹物思人’?可见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林清若有所思,“倒也是……”   随即蹭地站起身往随身携带的行李那走去,“我这就去找找,我夫人是个面面俱到的人,估摸着应该料到了此种情形,或许包裹里有她特意准备的思乡物件也说不定。”   说着,直接打开包袱翻找起来。   还别说,真教他找到一件——肚兜。   林清看着手里红艳艳的肚兜,脑海有片刻的空白,最后动作快过思维,呆了不过半秒的时间,咻的一下,赶紧又把肚兜塞进了包袱。   与此同时,林清白嫩的脸皮瞬间爆红,不敢再有半分多余的动作。   陈护见他站在那迟迟不动作,不由得出言询问:“小林大人?”   没回应。   “小林大人??”   还是没回应。   “小林大人???”   语调逐渐拔高,陈护皱眉:这孩子怎么了,该不会中邪了吧?   正要起身走过去,林清终于‘咔咔’转过头,扯开嘴角,勉强笑道:“陈大人,我在想我家夫人临行前特意嘱咐我的话,一时想入了迷,没听到你的呼喊。”   陈护意味深长‘哦~’了一声,再给林清递了个‘我都懂’的眼神,然后就不再管林清,自顾自拿起从家里带来的诗集专心看了起来。   林清也笑着点点头,转过身,悄悄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一层细密的冷汗。   “呼——”真险呐。   不过……话说回来,申椒再怎么也是大家闺秀,还是古人,不大可能会有这种情趣吧?   但……万一是误放呢?   林清不敢确定,同时为了以防万一,决定等营帐只剩他一人时再来查看究竟。   看是一定要看的,要不他这一路都会提心吊胆,毕竟若是真的,那这未免太大胆了些。   隔天中午,陈护单独被秦恭叫去营帐说事,林清终于等到了机会。   一个人偷偷拿出包裹,犹豫几次后,到底红着脸将那件肚兜拿了出来,待看到上面的图案后,林清才终于松了口气。   什么呀!这分明是他家圆哥儿满一百天时穿的五毒肚兜。   五毒肚兜一般用大红布,上面绣着蛇、蝎、蜘蛛、壁虎、癞□□五种毒虫的图样,有某种巫术意义,主要是希望穿上的小孩能免受类似毒虫的侵害,健康成长。   这是申椒家乡连州的传统,在申椒还未临盆就开始着手绣了,当然不止一件,只是……林清看着肚兜靠近脖颈的部位,颜色显然不如其它地方鲜艳,便知是圆哥儿已经用过的。   他家圆哥儿胖嘟嘟的,最爱流口水,尤其看见谁手里拿着点心好吃的,眼睛眨都不眨,别人揉搓他的脸蛋儿他也感觉不到,就只顾愣愣瞧着别人手里的吃食,口水经常淌了一下巴,脖颈处永远都是水渍渍的,连带着肚兜靠近脖颈的部位也总被口水浸泡。长久下来,可不就被泡掉了色么?   思及此,林清微微摇头,无奈一笑。   这孩子也不知随了谁,这么贪吃,明明他和申椒都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   傍晚时分,林清吃过晚饭便想着出去走走。来这么些天了,除了赶路,林清还是第一回 出营帐散步。   距离他出发启程已经差不多快两个月了,如今正是炎热的六月,且关外风大,天气干燥,气温又不是很高,是以林清虽然两三个月才洗几次澡,也不会觉得很不适。   林清一开始心里挺隔应的,毕竟他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家里也算有钱,冬天洗澡都洗的勤,遑论这酷热的夏季。但想到毕竟出门在外条件有限,比他官职高的几位老大人都没说什么,他自然不好意思提出什么异议,久而久之,也就慢慢适应了。   关外早晚气温相差大,中午热的很,晚上倒是凉爽不少,这时候出来散步整整好。   林清在营地四处游荡,老远瞧见一缕缕炊烟从天边袅袅升起。   看来前方不远处有人家呀。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林清便和旁边值日的士兵搭起话来。那小兵瞧着嫩生生的,一双眼睛懵懂清澈,稚气十足,看起来年纪不大。   “小哥儿。”林清指了指前方缓缓升起的烟束,“前方可有人家?”   那小兵目光跟随林清指的方向看过去,点点头,“回大人,前面的确有一个村庄。”   “哦?”林清没想到倒真被自己猜中了,于是来了兴趣,打量那小兵一番,问道:“看小哥儿这年纪也不大,是第一次出关外吗?”   小兵应道:“回大人,小的如今才十六,正是第一次出关外。”   林清了然,随即问道:“既然年纪不大,又是第一回 出关外,怎么就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个村子呢?”   小兵笑呵呵回道:“大人,是这样的。小的虽然年纪尚轻,又是头回出关,可小的老家却是离宣河关不远处的苍州。原先被迁到西海沿子的百姓有不少是苍州的百姓,虽然年代已久,但到底是亲戚关系。小的打小就从家里口中听说过自己家在哪辈有哪些亲人迁到西海沿子,有时候关外太平了,小的还经常跟着家里大人长辈去西海沿子走亲戚哩!”   “诶,不对。”林清纠正道:“你既说自己小时候去西海沿子走过亲戚,那怎么算是头一回出关外呢?”   小兵笑道:“大人,这样的。小的小时候,西海沿子仍然属于咱们南柯国的管辖范围,但是现在的西海沿子却不是咱们南柯国的地盘,严格来讲并不属于关内了,所以小的才说是头一回出关。”   “原来如此……”林清原以为西海沿子打太宗皇帝那时起就丢了,没想到还撑到了僖宗皇帝时期。   “那这么说,前面就是西海了?”   “是呀大人,咱们已经出了宣河关,过了西海,就是黄凉国了。”   林清望着远方,若有所思,“照你这么说,西海沿子的百姓定也是以族以姓而居喽?”   小兵:“大人猜的没错。迁到西海沿子的百姓不少是同族的,虽然有些不同姓,比如狄、刘、赵、郑、王、李姓的人家都有,但是狄姓却是第一大姓,小的原姓也是狄姓。”   “是吗?”林清看着小兵,揶揄道:“看来你家是个大家族呀。”   小兵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什么大家族,就是同姓狄的人数多罢了。不过,我们苍州狄姓倒真出了一个大人物。”   林清站了许久,倒有些累,便坐到了一旁的草垛子上,安安心心听起故事,“既然是大人物,那必定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麻烦小哥儿讲述一二。”   那小兵见林清这么捧场,十分激动,小兵从小听那位‘大人物’的故事听到大,虽然不是自己的直系先祖,但同宗同族已是令人骄傲!令人与有荣焉!   小兵激动地涨红了脸,颤声道:“大人说的没错。这个大人物就是僖宗皇帝在位期间,被誉为南柯第一名将的镇国神武大将军狄逸!” 第95章 出使二   这位狄逸将军, 林清倒是在翻阅南柯国国史的时候看到过,的确是不世出之名将。   十二岁入行伍,跟随当时的梁从欢将军四处征战;十七岁得僖宗皇帝看重, 开始先锋将领之路, 传奇也正式开始。   那么他到底有多传奇多牛逼呢?   这么说吧,这位少年将军,在二十五岁那年, 直接率领部队杀进了黄凉国首都晔城,将当时的黄凉国大王和几个皇子都给尽数斩喽。   由于被斩的那位大王后代全被屠了,黄凉国的皇位落到了旁支手里, 也就是当初李仪芳提到的那位主动和南柯国议和的‘老大王’。   按说立下如此奇功, 这位狄逸将军应该被封妻荫子,后代该赫赫有名权势极大才是。   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自古美人如英雄,不许人间见白头。   这位少年将军虽说立下这等奇功, 但却在途中受了十分严重的伤,不到一年, 就药石无医, 病重去世, 去时才二十六, 且无后。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这等功绩,真的,从南柯国建国以来,还真没哪个比得上他, 就连现在被誉为‘南柯战神’的申昉也比不上,毕竟他当初只是攻到南柯都城脚下, 并没有攻进去。   多提一句, 这位梁从欢将军, 就是当今园林风水大师梁大家的叔公。   梁家在梁大家祖辈那代最鼎盛,出了许多有出息的子孙,这位梁从欢将军就是其中一位。或许是先辈们都太能干,导致梁家从梁大家父辈手里开始败落,诺大的家业经过两代人的挥霍,终于在梁大家这辈彻底落败。   幸亏梁大家及时醒悟,找到了自己一生的追求,刻苦钻研风水秘术,这才没让家族彻底沦为破落户,虽然比不上祖辈的风光,但多少撑住了门面。   “狄将军的祖父就是从苍州迁到西海沿子的第一代人,我爷爷小时候跟着家里人去走亲戚,还见过他哩!狄将军和我爷爷差不多大,却不知拜了哪位仙人为师,小小年纪习得一身好武艺,十岁出头的年纪就被守宣河关的梁将军看中入了行伍。之后跟随梁将军四处征战,屡建奇功,最终在十七岁那年,得到僖宗皇帝的接见,从此备受恩宠,封官加爵显赫一时!”   林清看着小兵的星星眼,有些好笑,“仙人?哪来的仙人?你怎么如此肯定,狄将军的武艺是仙人所授?”   小兵愣了一下,然后严肃地告诉林清,“就是仙人传授的。我爷爷就是跟我们这样讲的,况且不是仙人,哪个有本事教出狄将军这样的旷世奇才?说句僭越的话,即便是现在的申大将军,论功绩都比不上神武大将军!”   林清看着面前小兵气鼓鼓地模样,十分无语。还真是个孩子,一点儿也不怕得罪人,这样的话也敢这么不避讳地往外突突。   林清咳了一咳,劝他:“这样的话,切记不要再讲。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狄将军再厉害,也已经故去,如今军中的领头人物是申将军。虽说申将军为人大度,从不计较这些,可就怕有心人利用,你……你以后是要从军吧?”   那小兵重重点头,“当然!我们狄家的祖训就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家每代都有一个人从军,这代恰好轮到我!”   小兵说到这,胸脯鼓的高高的,豁出闪亮的大白牙,笑的灿烂。   林清拍拍他的肩膀,“你能有此志向,实在不错。可正因如此,你更要谨言慎行,虽说军旅不比官场,但若是多多注意些,能省去不少麻烦,这对你以后的晋升也有益。”   小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但其实他心里十分不解,士兵们私底下本来就将对这些赫赫有名的将领进行论资排辈儿的事当做军旅生活的调味剂,不厉害的还上不了榜哩!况且申大将军确实公认的比不上神武大将军,为何这位大人要这么认真地让他谨言慎行?明明这是很寻常的事呀。   林清又和那小兵随意闲聊了几句,然后就原路走回了营帐,途中还遇到了同样出来散步的秦恭。   不得不说,从古至今,搞外交的就没有丑的!不管男女都是妥妥的高质量人类。像此次随行的官员,林清挨个看过来,虽然都是三十到六十来岁不等,可共同点都是仪表堂堂,身材匀称,身姿挺拔,气质出众。   身上都有一股浓郁的书卷气,眼神清澈,眉目舒朗,即便老了也看得出是个美男子。   恰如秦恭,上面的赞扬词语用到他身上一点儿也不过分。   很难想象,秦润长的朴实敦厚,相貌平平,竟然有个美男子老爹!   当然,更难以想象的是,这个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老牌美男,竟然和传闻中那个‘叫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择手段送礼’的狡猾的老狐狸是同一个人。   果真……人不可貌相。   林清赶紧拱手作揖见礼:“下官林清参见秦大人。”   秦恭摆摆手,“不必多礼。”   “是。”林清起身。   秦恭的面容难得和蔼起来,关切询问了林清几句,主要是问他吃的可好?住的怎么样?有什么不方便云云。   林清只说一切都好。   俩人又寒暄几句,秦恭才放林清回去。   之后的几天,林清出去总遇见秦恭,久而久之,林清便发现了秦恭的奇怪之举。   话说这位大人一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明月高悬之际,就爱一个人在驻扎好的营地四处瞎溜达。随从也有,但都是隔着十来米远的距离远远跟着,他自己一人走在前面,或举头望明月、或低头凝眉思索、或眺望远方目光悠扬,有时口中念念有词,在原地伫立沉思。   林清见他这样也就不好再去打扰,只是疑惑他到底在干嘛。   大半个月后,已是六月中旬,队伍终于行进到西海沿子周围,长官勒令部队不准靠近西海沿子的村庄,以免打搅到村民的生活。   可就算如此,仍旧有不少村民在各村村长的带领下,自发送粮食和水到队伍。   林清这时刚好出来,老远瞧见前方不远处,一排排挑着扁担的人往队伍的方向移来。   恰逢此时,李仪芳骑着马从后方队伍向他奔来,后面还跟着几个零星的同样骑着马的士兵。   李仪芳是武职,不和他们这些文臣住在一处,整条队伍又蛮长的,跨队伍串门也蛮难,是以林清从出发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见着李仪芳。   马匹奔腾卷起浓厚的烟尘,林清赶紧用袖子捂住鼻子躲到一旁,无奈李仪芳眼尖,老远就看见林清。   “吁——”   李仪芳拉住马匹停下。   一人一马在原地转了几圈后才停歇下来,李仪芳轻巧跃下马匹,拽着缰绳将那匹枣红色的马儿牵到林清跟前。   林清皱着眉头,一边咳嗽一边用衣袖挥舞尚在空中飞扬的烟尘,见李仪芳身后牵着的马不是原先他瞧见的通体雪白的马儿,便问:“怎么不骑那匹白马?”   李仪芳嗤笑,“谈判而已,也配用我的沧雾马。”   沧……雾?   诶,这名字不错,还挺好听。   不愧是文化人呀,马匹的名字都这么别具一格。   “你从后面赶来做什么?”   李仪芳往挑着担子的村民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为了劝那些老乡把粮食和水送回去。”   话毕,后面几个骑兵都追了上来。   “吁——”   领头的那个从马上一跃而下,然后双手抱拳对着李仪芳单膝下跪,“百户大人。”   “起来吧。你把马留下,自己回去吧。”   “是。”领头的人拱手抱拳,然后起身往队伍后方走去。   其他几个骑兵都在不远处,骑在马上安静看着林清这边的动静。   李仪芳从新跃上那匹,然后拽过领头那人的马匹驾着马缓步走向林清,“上来吧。”   “你又要带我去哪?”林清有些无奈。   上回被他忽悠去了宣河关,他很个变态似地给他讲述……呃……勉强叫做前尘往事吧,直接就给他吓回了现代,这回要还上他的当,被他再吓一回,不知要怎样呢。   “你真不来?”   林清一个劲儿地摇头,“不去不去,坚决不去,我可不想再被你吓。”   “你胆儿也太小了吧!”李仪芳坐在马上,斜眼看向他,语气是说不出的轻蔑。   林清最不怕人激,仍旧点头,语气愈发坚定,“你要去你一个人去呗!干嘛拖着我?我一介文弱书生,你带我去不白白耽误你事儿嘛!”   李仪芳也不过多劝,只是装模作样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就在林清以为他要纵马离去时,李仪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猛地转身奔向林清,然后右手拽住林清的衣领子一提,单手就将林清提到了另一匹马的背上,随即又往那匹马的屁股踹了一脚,马儿一受惊,也不管背上是不是驮着人,就死命往前方奔去。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不得不让人佩服李仪芳惊人的臂力和灵敏的身手。   “夹紧马肚子!拽住缰绳!”   李仪芳在林清身后高声喊着,而马上的林清听了李仪芳这一嗓子吆喝才终于回过神来,连忙俯在马背上,一边双腿颤抖夹紧马肚子,一边哆哆嗦嗦摸索缰绳死命拽住。   林清脾气还是挺好的,但被李仪芳这么一通戏耍,再好脾气也生气了,在马上稳住后,立马高声回敬他:   “李仪芳!你大爷的!!”   没皮没脸的李仪芳闻声不仅不生气,还在后面恣意开怀大笑,笑声震地准备在野外过夜的野生鸟类都受了惊,纷纷尖叫着从土地飞上天空。 第96章 出使三   林清稳住身形后, 马儿已经驮着他来到那批村民跟前,李仪芳后脚就跟了上来。   李仪芳瞧着领头的村民上了些年纪,衣服最新, 补丁最少, 人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便知他就是村里的话事人。   于是纵身下马,来到那人跟前, 拱手一揖,说了句:“老乡好。”   那人眯着眼打量李仪芳一番,旋即笑道:“将军好!”   李仪芳点点头, 随即拉过刚刚下马的林清, “这是老乡,快过来见见。”   林清刚要拱手见礼,却被那领头的一把扶住, 口中还连声呼喊:“使不得、使不得。”   林清见此只得作罢。   那领头见军中来的几个都这般有礼貌,语气间不由得多了几分敬重。   “将军、大人。”那领头的和缓笑道:“这是我们村儿特地给将士们准备的吃食和清水, 都是刚刚出锅的, 还冒着热气哩!将士们旅途辛苦了, 不能总啃干粮, 该吃些新鲜的饭食,咱们小老百姓也没什么好东西送过来,只盼着诸位将军和大人别嫌弃,收下我们的心意, 如此,我们方能心安。”   李仪芳推辞, “老乡别这么讲。谁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都是老乡辛苦耕耘栽种才能得那么一点儿粮食, 本身关外的条件就比不得关内,若是再拿你们的粮食来吃,岂非要让你们饿肚子?这种事我们是万万不能做的,老乡还是把东西拿回去吧。我们带了足够的粮食和水,不会饿着也不能渴着。”   领头的还想再说什么,李仪芳却提出要去村子里看看,“老乡,您看这样行不行。我打小就听闻神武大将军的事迹,十分仰慕他,奈何不能出关,不能到他墓前祭拜,如今整好到了村门口,老乡就带我们进去看看,权当了我从小到大的夙愿。”   林清看李仪芳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慌,嘴角直抽抽,还真是厚脸皮呀……谎话信手拈来,要不是他清楚李仪芳年轻时经常在外游荡,关内关外随便进,他简直都要信了李仪芳的胡话。   还有,那位镇国神武大将军狄逸的墓,原来就在这个村子呀!南柯国国史上并没有记载这位将军葬在哪,林清还以为以僖宗皇帝对他的宠幸,会让他陪葬在自己的陵墓周围呢。   那领头的听闻此言,先是愣了一愣,继而又眯着眼打量了李仪芳一番。   李仪芳则趁他愣神之际,曲起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个口哨,在后面远远跟着的几个骑兵立即纵马奔来这边。   李仪芳吩咐道:“还不快送老乡回村。”   领头的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中了李仪芳的声东击西计,反抗吧,他们几个手无寸铁的村民如何敌得过经过专业训练的骑兵?况且人家也是好意,罢了罢了……   领头的苦笑几声,吩咐后面担着担子的村民都回去。   唉……活了一大把年纪,倒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戏耍了,什么世道呀。   林清在一旁也看呆了,这厮的行事作风倒是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不拖沓。   李仪芳吩咐所有骑兵都下马,替几位老乡接过手里的担子。那位村民一开始还连呼‘使不得、使不得’,最后李仪芳直接这是他们军规军纪,要是不遵守,回去要挨罚,村民们才将手里的担子交给士兵们。李仪芳本人也做榜样,虽然没有直接挑担子,但也牵着马跟那群村民步行回村庄。骑兵们的马都跟骑兵本人很熟了,即使不要骑兵们亲自牵着,也能‘老马识途’听话地跟在骑兵们身后。   林清对李仪芳的行为再次‘刮目相看’,说实话,今天李仪芳不知给了他多少‘惊喜’,林清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好像发现了李仪芳的另一面。   林清牵着马,默默跟在李仪芳身后,李仪芳则十分自来熟地与领头的聊着天。   从聊天内容得知,今天来送粮食的村庄就是狄家庄,领头的就是村长。狄家庄并非只有狄姓人家在住,还有王姓、李姓、周姓等等,只不过因为狄姓是狄家庄的大姓,人口占了全村人数的八成,这才叫做狄家庄。   守在村口的人,老远便瞧见一伙儿身着戎装的士兵挑着担子向他们走来,于是赶紧回去禀告狄村长的儿子狄二狗。   狄二狗仔细盘问前来禀告的人,让他说说具体的情形,得知大致情况,当机立断,吩咐村子里的人备好酒水饭食,准备迎接贵客!   于是,林清一席人刚到村口,就看着乌泱乌泱一片人站在村门口迎接。   领头的正是狄二狗。   狄村长走向前问他儿子怎么回事,狄二狗笑着应承:“这不听村口回来的人讲,有一伙儿军爷来咱们村儿吗?便特地备了些酒水饭食,供各位军爷享用。”   狄村长听罢,转身看向李仪芳,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李仪芳倒也不扭捏,笑眯眯道:“既是盛情难却,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酒水就免了,军中有规定,将士们一律不准饮酒,违者军法伺候,热乎乎地饭食倒是可以舍给我们一些。”   狄村长瞧李仪芳这样上道,不免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后辈里也有这样机灵的人了。   贵客到来,当然以最高的规格相待。   狄村长本来是想现宰几头他家里留着过年再吃的猪的,可是被李仪芳严词拒绝,只说将原本要送到军中地担子里的饭食拿出来给他们吃就行。狄村长拗不过李仪芳,争辩几番后,到底没有宰那几头猪。   虽然不是刚出锅的,可这些村民实在客气,担子里的饭食十分丰盛,比林清他们在队伍吃的大锅饭好吃多了,新鲜也新鲜。   几人吃完饭后,李仪芳便命几名士兵将村子各家各户的水缸满上,然后拉着林清跟狄村长去山后看狄将军的墓去了。   狄村长去准备看路用的灯笼,李仪芳和林清俩人便坐在村后头等狄村长。   此刻明月高悬,天已经完全黑了,林清有些担心,“咱们这么晚还不回去,会不会有违军规?”   李仪芳斜了林清一眼,安慰他,“放心,来之前我已经和上级打好招呼,可能会晚些回去,不会有什么处罚的。”   林清更担心了,“你只跟上级报备过,我却没有和我的上级报备过,这样擅自行动,我到时肯定要被训斥。”   李仪芳笑道:“你当我什么人?就那么想把你拉到坑里?你把心安安稳稳放肚子里吧!我特地跟我的上级打好了招呼,请他和你同营帐的陈护陈大人说一声,你和我一起去劝老乡收回拿来的饭食了。”   林清登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李仪芳,“你原来早就想把我掳来这儿?!”   “诶……”李仪芳纠正,“‘掳’这个字多难听?这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明明人家才用好饭好菜招待咱们,你吃饱喝足后就用这样的字形容人家,未免太不仗义。”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清气极,“真是强词夺理!乐业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泼皮无赖!”   这话儿对李仪芳一点儿杀伤力都没有,李仪芳依旧摆出那副二皮脸的死样儿,瞥了林清一眼,笑眯眯道:“你说我是个泼皮无赖?那还真是谢谢夸奖了,至少证明我这么些年在外面没白混。”   林清着实被李仪芳的无耻惊到了,直接被气的说不出半个字儿,直指着李仪芳一个劲儿地“你你你!!!”   狄村长提着灯笼过来时,就看见林清涨红了脸,指着一旁气定神闲地李仪芳眼冒火星。   便问:“哟!这位大人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样红?明明没喝酒呀,该不会是累着了吧?”   李仪芳赶忙打哈哈,“嗐!村子,我这位同事。”一把扣住林清的肩膀,“就是吃撑着了,等会儿散散步,运动运动就好了。”   林清脸一阵白一阵红,狄村长在这,他也不好做出让外人见笑的事,只能在心底暗暗吐槽:妈的!真是说瞎话不打草稿,当初怎么看出这厮是这样的货色。   狄村长眼神闪了闪,笑道:“原来是这样。”   “是这样!”李仪芳强调,“都怪村子里的饭菜太好吃,才叫我这位兄弟吃撑了。”   “既然好吃,那几位大人回去前,再带着村子里做的果脯回去。我们这儿的果脯零嘴虽然比不上京城的,但果子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口感味道都是一绝,别有风味啊。”   李仪芳只得又应承了几句,狄村长才带着李仪芳和林清俩人前往后山的狄逸将军墓。   林清老远便瞧见,一望无际地平坦土地耸立一个孤零零地坟包。晚间的风又大又急,吹的人都要站不稳,大风呼呼作响,坟包周围没有别的任何修饰。   几人渐渐走近,林清打着灯笼看那墓碑,见上面刻着:镇国神武大将军狄逸及妻明氏墓。   林清再回头看向狄村长和李仪芳,见他二人脸上都是肃穆之色,于是也不发一言。   李仪芳对狄村长道:“村长,我想和狄将军单独处处,你就先回去吧。”   狄村长点点头,没说什么,低头叹息一声,就一个人提着灯笼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林清凝眉看着狄村长离去的方向:“你为什么要把狄村长支走?”   李仪芳瞧着面前的墓碑,道:“因为有些话要跟你讲。”   “我?”林清回过头,看向李仪芳,“你有什么非得来这讲。”   “自然,是要紧的事。”李仪芳也看着林清,“你想不想听,究竟我们和黄凉国为什么会成为现在的宿敌?”   林清点点头,“不用你说,我知道。当初狄逸将军斩杀了黄凉国的一任大王和他所有的子嗣,这等奇耻大辱,当然使得南柯国与黄凉国成为不死不休的宿敌。”   李仪芳微微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林清被李仪芳否定,便再次想了想,发现若真如他所言,那那位老大王为何要主动与当时的南柯国议和呢?这其实相当于一种示好,而且,要不是那位大王和他的后代被狄逸将军给杀了,皇位也轮不到老大王继承。从这个角度看,南柯国还是助那位老大王登上皇位的恩人才是。   “不是这个原因……”林清想到了兰太后,“是不是兰太后当初因为自己的家族被当时贪污案牵连灭族,才对南柯国心存愤恨,然后下定决心誓与南柯国为敌?”   “是,也不是。”李仪芳这次倒是没有立即反驳林清的说话,“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并非是主因。”   林清本来想说不知道,但是看着一旁在月光的闪耀下,无声伫立的墓碑,忽然悟了。   “你是说……”林清定定地看着李仪芳,“该不会和狄逸将军有关吧?”   “唉……”李仪芳表情难得这么严肃,“当初太宗皇帝一味重文轻武,得过且过,导致高祖朝留下来的名将白白浪费,没有对黄凉国的进攻发挥出应有的作用。而僖宗皇帝也并非打一开始就那么荒淫无度,实际上,僖宗皇帝在位前期,是个励精图治地好帝王,一门心思想要重整南柯国在太宗皇帝时期丢掉的气节。可那时,开国时期所有的名将老的老死的死,导致僖宗皇帝无将可用,这时候,狄逸将军横空出世。”   “狄逸将军十二岁入行伍,随后跟着梁从欢将军四处征战,小小年纪便展露出名将的潜质,在十七岁那年作为先锋将黄凉国大败后,彻底闻名,僖宗皇帝如获至宝,特地召见狄逸将军,之后俩人达成了某种特殊的默契……”   “这么说吧。”李仪芳看着林清,“镇国神武大将军这个名号本来是僖宗皇帝给自己取的诨名儿。”   “你是说……”林清有些不确定地道:“僖宗皇帝把狄逸将军看作征战沙场的另一个自己?”   李仪芳耸耸肩,“也可以这么说吧。”   “但后来,狄逸将军在攻入黄凉国的都城中不小心受了箭伤,而箭上抹着剧毒。”   林清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当初看史料记载,狄逸将军武功那样高强,征战沙场无数,怎么那么容易中致命的伤势,原来是这样啊……”   李仪芳看着光滑地墓碑,幽幽叹息,“那你知道,为何狄将军会中箭毒吗?”   林清奇怪地看了李仪芳一眼,“战场上刀剑无眼,会受伤有什么奇怪的?”   一点儿伤不受才叫奇怪好吧?   李仪芳苦笑道:“你说的不无道理。的确是刀剑无眼。”   林清觉得李仪芳的反应有些奇怪,但还是问出了自己刚开始就困扰自己的问题:“按说狄逸将军这么受僖宗皇帝宠信,怎么他死后不厚葬他,反而教他夫妻俩挤在这么一个小坟包,毕竟狄逸将军生前不仅攻入了晔城,还打进了皇宫,屠了黄凉国大王和他所有皇帝的命,这等奇功,后世都没人超过,不该供奉起来吗?”   李仪芳看着天边皎洁的月,解释道:“道理是这样没错。可凡事总有个例外,而且……这是狄逸自己要求的,他说自己辜负了僖宗皇帝对他的期望,愿永世葬在关外,替自己赎罪。”   林清大为不解,“他都立下这等功绩了,怎么还能说辜负了僖宗皇帝的期望?这也忒没道理了些!”   李仪芳冷不丁说道:“也许狄逸将军本来的功绩远不止于此呢?这个世上,有种人,乃是天命之人,他不入轮回,下凡只为完成一个任务,完成了,不论什么年纪,都要立马回到天上,回到他原本的位置。这种人,于一个家族而言,是振兴家族的贵子,是这个家族祖上所有的福报的化身;于一个国家而言,则是一个国家国运的一个化身。像他们这种人,所立下的种种功绩,都是他们应该做的,都是他们打一下来就携带的必须要做的任务。如果没有完成,那就属于失职,而这个家族和国家所耗费的福报和国运却不会回来,而是随着他的死去,让他们下来所花费的福报和国运也没了。”   林清只觉得这种东西玄之又玄,但他……好像又有些懂,“该不会这就是僖宗皇帝后期荒淫无度的根由吧?”   李仪芳凝眉看向林清,林清解释道:“本来耗费国家大量的福德和一部分国运为代价,国家才诞生这么一个不世出之将才,但是这个将才却不争气,因着某种原因没有完成自己所有的任务就死了,僖宗皇帝所有的心血都打了水漂,手上再次无将可用,然后干脆自暴自弃。”   “不过……我倒有个疑问”林清蹙眉看向李仪芳,“这位狄逸将军究竟是因何缘由没有完成他该完成的任务呢?或者说,究竟什么人什么事拖住了他的脚步,才叫他没有完成。”   李仪芳向墓碑走进几步,抬手抚摸光溜溜地墓碑,眼神幽深,喃喃道:“因为一个女人。”   “女人?”林清先是疑惑不解,继而恍然,“原来是这样……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只是,就算狄逸将军没有完成他的任务,那黄凉国与南柯国到底是因为什么成为不死不休地宿敌呢?”林清自顾自说道:“不是因为斩杀了黄凉国大王和他的皇子,也不是因为兰太后的缘故,那该是什么?”   “真想听?”李仪芳又恢复了那副三分戏谑三分认真的状态。   林清“啧”了一声,说道:“明明是你主动巴巴儿地要跟我讲的,怎么反而吊着我的胃口?”   李仪芳笑道:“有理有理,的确是我的措辞不当。”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呢?”林清还是有些好奇的。   李仪芳对林清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林清不情愿地向他挪了挪位置,在离李仪芳几步远的距离停下。   没想到李仪芳还是向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林清被当初他在宣河关的吓出了心理阴影,且以他对李仪芳那家伙儿的了解,这会儿把他叫过去一定没好事。于是看着李仪芳,坚定摇头。   但李仪芳只挑了挑眉,“都说了是秘密,当然越谨慎越好,你这样不情愿,当我是毒禽猛禽会吃了你吗?”   “毒禽猛兽倒不至于。”林清内心挣扎,终于还是好奇心战胜了顾虑,毕竟他一直知道黄凉国与南柯国一向水火不容,但具体不容的根由却不清楚,若是知道了其中根由,在以后黄凉国出使时期也能有些准备。   于是思虑再三,到底还是过去了。   李仪芳凑近林清耳边,一字一句道:“因为龙、脉。”   林清睁大了双眼,还没来得及震惊,就被李仪芳一个手刀劈昏了过去。   林清残存的意识就是,李仪芳立在那,冷冷看向他,表情和那日在宣河关很像,看了他一会儿,随即蹲下身,从怀里拿出一个药品,拔开塞子,放到他鼻下,林清只觉得一股奇异的香味萦绕在他的鼻尖。   林清再也支撑不住闭上了要,但知觉还在,只觉得有人扒开他的衣领,一阵风吹过,胸口登时凉津津的,随即胸口处一股钻心的痛袭来,有水流流过,好像是血…… 第97章 出使四   林清再一睁眼, 发现已经回到了营帐。   躺在床上呆愣半晌,林清猛地坐起身,昨晚的一些零星片段开始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记得……李仪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 然后将他搁在他鼻尖……然后是……胸口的衣服被扒……   对!胸口。   想起这个, 那股钻心的痛感再次袭来。   林清赶紧扒开自己的衣领子。   虽然林清当时已经昏死过去,但残存的意识告诉他,李仪芳用的是锐器, 所以胸口该有一道锐器划出的伤痕才是。可等林清扒开衣领,才发现胸口完好无损,只是因着连日的风吹日晒, 肤色较原先深些, 其它并无大碍。   林清迷惑了,难道真是做了一场梦?   只是……林清再次试探性地轻抚自己的脖颈,才一上手, 登时一股又酸又涩的痛感袭来。   林清揉着自己的脖颈,感受这股清晰的疼痛, 心里满是不解。   这、这……   不应该啊, 若说是梦, 那为什么脖颈处被手刀劈的感觉这么强烈?   这不就证明不是梦嘛。   陈护一掀开帘子就瞧见林清坐在床上, 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样。   快步走向林清,“你醒了?”   林清抬头,见陈护正笑眯眯看着自己,愣愣点头, “是啊,我醒了。”随即偏过头看着门帘缝隙处照进来的闪耀日光, “陈大人, 我睡了多久?”   陈护走向一旁的茶桌, 边倒茶边道:“也没睡多久。昨儿半夜,你被李百户送回来,他说你在狄家庄吃饭时,误食了人家打猎用的蒙汗药,当时就昏睡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你,没办法,他只能将你用马给驮……”   “咯吱咯吱咯吱……”   陈护顿住话语,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哪来的耗子?”   “小林大人。”陈护朝林清喊道:“你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林清咬着牙,强忍住磨牙的冲动,皮笑肉不笑道:“没呀,什么声音也没有。”   陈护不放心地放下茶杯,在营帐四处查看,经过一番查找,确定没有耗子后,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耗子呢。”   陈护将茶桌上的茶盏端给林清,“昨儿半夜你被李百户送回来,说你误食蒙汗药,我还以为你要睡好久,没成想今儿下午就醒了。”   林清接过茶盏,道了声谢,然后状似无意问道:“那……李百户有没有特意嘱咐什么?”   陈护凝眉回想,“倒是说过,他让我转告你,都是他的不是才叫你出了意外,过后定向你负荆请罪。”   “咯吱咯吱咯吱……”   陈护蹭地坐起身,“该死的!又来了!不行,我得去向军医要些耗子药,可不能把我的诗集给咬坏喽!”   说罢,径直走出营帐,徒留林清一人在床上继续‘咬牙切齿’。   好个李仪芳!   这混账玩意儿!回回都不安好心,他也是蠢,人家挖坑他就跳,轻易被他哄了去。头回被骗也就罢了,多少没经验,蠢就蠢在,第二回 还是被骗!这三十来年的人生阅历算是白长了!   林清越想越生气,心里打定主意,要是李仪芳不把那些个神神鬼鬼的把戏与他说清楚,他林清定要与他断交!   气死他了。   *   七月初。   部队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夏季到了黄凉国都城。   在长途跋涉的情况下,热总比冷好,况且也不是一天到晚都热,晚上睡觉还是蛮凉爽的,尤其夏天没有霜雪的侵扰,赶路要顺畅许多。   部队驻扎在城门外,要先将文书递进去,由里面的一把手拍板决定让他们进去,他们才能进去。   或许是兰太后端着架子,明明都在城外了,就是盖一个章的功夫,硬生生让南柯国的队伍在城门外等了整整三天才放进来。   虽然有些无语,但到底在人家的地盘,只能按别人定的规则行事喽。   进入晔城后,黄凉国给他们安排的住宿倒是不错,吃住都有专门的人员服侍,而且是单间,不再是俩人同住。   一日三餐,也是顿顿有鲜肉蛋奶,还有各色当季新鲜的水果蔬菜,总得来讲礼数还是周全的。   按说这条件可比行军途中好得多,但是林清依旧不满意,而且是相当十分地不满意!   原来啊,林清和李仪芳分到了隔壁间。   这下好了,林清本来就对李仪芳憋了一肚子火,甚至已经打定主意要和李仪芳绝交,偏偏还和这个杀千刀的分在一块儿。   每次林清一出房门,就能看见李仪芳坐在院子里,嬉皮笑脸看着自己,林清常常冷哼一声,然后出门去找陈护玩。   说真的,李仪芳这回真是伤透了林清的心,明明他把李仪芳当真心朋友处,李仪芳却两回都利用他,甚至还对他隐瞒了一些东西。   大家都是成年人,他也没要求李仪芳对他掏心掏肺,他自己也做不到这样,但是像那样□□裸地利用,林清实在不能容忍。   这是在践踏他的友情!   李仪芳看着林清冷冰冰的态度,脸上虽笑嘻嘻,心里却在懊恼:完了完了,事情办的有些过火,老实人被逼急了。   礼部的一众官员在别馆修整五天后,终于得到了宫里的消息。   黄凉国皇帝将在后天晚上,于皇宫的南薰殿办一个晚宴。   宴会十分隆重,黄凉国所有有头有脸的高级官员和皇亲贵胄几乎都会出席。   林清一直都对这位兰太后蛮好奇。   照史料记载,这位太后如今该是六十来岁了,和秦恭是一个年段的人。   尤其这位太后还是土生土长的南柯国人,与南柯国有很深的渊源。   兰姬当初可是南柯国名动一时的名妓,南柯国的官员又都蛮风流。   所以,这两人该不会认识吧。   林清的思绪开始发散,越想越觉得有很大的可能性,思维更是在等待的日子一发不可收拾。   两天的时间说到就到,转眼就到了宴席开始的日期。   林清作为此行的最小菜鸟,乖乖跟在所有大人的后面,进宫、进殿,然后入座。   虽然是在别人的地盘,但咱也代表了一国的门面,该有的风度仪态还是要有的,林清于是跟随诸位大人们正襟危坐,默默等待开宴。   要说这兰太后的架子摆的实在足,连黄凉国的皇帝,也就是兰太后的亲儿子都到场了,兰太后却迟迟未来,而且她不来,这皇帝儿子居然不敢宣布开宴。   尤其龙椅旁边,华丽程度远胜龙椅却空荡荡的凤座,衬的黄凉国皇帝莫名可怜。话说这黄凉国皇帝如今都四十来岁了,还被母后垂帘听政,当真是名副其实的‘儿皇帝’。   而且此次宴会名义上的主办者是皇帝,不是太后,太后其实没必要一定出席,毕竟一个国家的元首话事人,至少表面上的,是皇帝本人,不是皇帝他妈。可看如今这场景,林清都不由得对这皇帝心生同情。不仅没了里子,连面子都丢了,被自己母后当着外人的面明晃晃的打脸。   这皇帝当的,真叫一个憋屈啊。   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四十来岁、胡须有些许斑白的皇帝终于憋不住开口,询问坐在下首的秦恭:“秦大人此番前来,路途遥远,旅途艰辛,可真是辛苦了。”   秦恭站起身,俯身拱礼,笑呵呵回道:“回陛下,我们是带着我南柯国陛下的使命而来,为的是黄凉国与南柯国的长久友谊,即使路途再艰辛、再遥远,我们都不觉得有任何的妨碍。因为只要一想到使命达到时,就能结两国之好、南柯与黄凉百姓皆能安居乐业,臣的心就永远充满光明!”   不卑不亢,言辞恳切,风度翩翩。   话,其实翻不出什么花儿来,关键是讲话的人。秦恭的断句、语气实在一绝,明明这话只是普普通通的外交惯用语言,但经他的口说出来,就有种让人莫名信服的魔力。   尤其秦恭说这话时,眼中似乎还闪烁着泪光,让旁观者真的不得不相信这话的的确确是出自他真心,是他的肺腑之言。人家确确实实是在用最朴素的语言,跟你讲掏心窝子的话。   太可怕了,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撒谎者本人都信了。你说到这种程度,有几个人能辨别得出谎言的真伪?   果不其然,这个单纯懵懂的四十岁‘儿皇帝’果真被秦恭的一番表演给‘震慑’了,连说几声‘好’,又对秦恭本人赞美一通,最后高度赞扬了南柯国与黄凉国两国长久以来的友谊不容否认和践踏,才依依不舍让秦恭坐下。   而秦恭也不负所望,在接下来的时间,当着在座所有人的面,开启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的绝学。   用优美的辞藻,堪称浑然天成的精妙句式,恰到好处的奉承讨好,和恳切的态度,诚挚的眼神,将自懂事就在母亲打压式教育下成长的皇帝哄的热泪盈眶。   要不是顾忌一国之君的脸面,他都要跑下御座,一把抱住秦恭大喊几声“善哉、善哉,你就是我苦苦寻觅不得的知音呐!”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皇帝,毕竟秦恭的这套绝学是千锤百炼出来的,使用对象通常都是那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老油条,这黄凉国皇帝相对那些人来讲,道行实在太浅。   若是真正的一国之君,或许还能抗住秦恭的糖衣炮弹,奈何他是个傀儡啊!兰太后打一开始就将他彻彻底底养废。   就在皇帝快被秦恭哄得找不着北时,殿外的太监突然高声喊道:“太后娘娘驾到!” 第98章 出使五   林清随声望去, 只见一头戴凤冠、身着冠服霞帔雍容华贵的妇人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踏进殿内。   妇人气势不怒自威,右手还拄着一根明黄色的拐杖,随着她本人一步步往御座上走, 拐杖一下下拄在地面, 发出清脆厚重的‘咚咚’声。   殿内鸦雀无声,龙椅上的皇帝此刻恭恭敬敬束手垂头站在一旁,等那妇人落座后, 众人像事先经过排练一般,齐齐下跪请安,口号更是喊的震天响, 比一开始参见皇帝的声音高了几个音调。   “臣等叩见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   令林清意外的是,年近六旬的兰太后声音并不苍老,平稳的语调饱含力量, 声音不大却教人生出些许诚服,这是长期发号施令的上位者才有的语气呀。   “谢太后娘娘!”   跪下的众人复又重新入座。   皇帝此刻跟个鸵鸟一样, 不敢和原先那样拉着秦恭直呼‘知己’。   兰太后扫了眼殿内诸人, 最后将目光定格在秦恭身上, 饶有兴味地笑了, “秦大人,许久未见,近来可好呀?”   秦恭施施然站起身,朝兰太后俯身恭谨一拜, “托太后鸿福,微臣一切安好。”   “既然‘安好’, 那便再好不过。只是……”兰太后话锋一转, 望着秦恭的眼神由陡然锐利, “秦大人一切‘安好’,南柯国上上下下的臣民一切安好,我黄凉国的百姓就并非如此了。”   被兰太后咄咄逼人的问喝,秦恭却丝毫不慌,拿出了自己酝酿多时的‘稿子’。   秦恭先是出列,来到大殿中央,面朝御座跪下,然后行三跪九叩礼。   “启禀陛下、太后,贵国逢此大难,我南柯国皇帝陛下实属痛心,原要按贵国之要求将粮食尽数交付,谁知去年南柯梅雨时节过长,往年的陈粮不少受潮发霉,能供食用的储粮所剩无几,便是如今押赴而来的粮食,也是动用了一部分我南柯国百姓准备过冬的粮食。”   皇帝一开始听秦恭说‘粮食没有尽数交付’还有些生气,但听说南柯国的粮食也吃紧,交给黄凉国的粮食都是南柯国百姓勒紧裤腰带省出来的,心里着实感动!本想发话说“既是如此,那也怪不得谁,秦卿快些起来吧”可话刚到嗓子眼,又本能的憋了回去。   母后在旁边,哪里轮得到他做主……   兰太后可是个政治老手,不是皇帝这个小菜鸟可比得了的,她一听就知道这是南柯国的推脱之言。   怎么就这么巧?   她要粮食,南柯国的储粮就刚好受梅雨天气影响受潮发霉?   这摆明了是不想给啊!   于是冷笑一声,道:“咱们黄凉国遭遇大旱,南柯国就刚好梅雨过长;咱们粮荒,南柯国的陈粮正好受潮发霉。诸位爱卿,你们说,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嗯?”   话音刚落,底下诸位皇亲贵胄、高官近臣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议论之声大都是“不可能”’、“哪有这么巧?”、“太后娘娘说的对!南柯国摆明了不想给咱们粮食,这是缓兵之计!”云云。   殿中央的秦恭抿紧了嘴角,额头冒出一层层密密的冷汗,里衣已经被汗水全部给浸透,宽大的衣袖下,秦恭捏紧了拳头。   不得不说,在座的诸位还是有明白人的,他们,就是在用缓兵之计。   可那又怎样?他已然做好了万全准备,即使有一个两个看的明白,也很快会被压下去。   果然——   “太后娘娘!臣以为秦大人所言在理。”   兰太后见时候差不多了,正准备收网,以群臣有争议为由,要求南柯国再增些粮食,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你道来者何人?   原来是黄凉国的端王爷。   论辈分兰太后得喊端王爷一句“叔公”,但他比兰太后还要小个十来岁,如今才四十出头。   况且,这位端王爷的血统十分的尊贵。   当初镇国神武大将军狄逸打进黄凉国都城晔城,屠了当时在位的黄凉国大王和所有皇子,但对宫里的一众女眷却手下留情,不仅没杀她们,还吩咐手下将士不准淫辱。   是以,那位被屠的黄凉国大王虽然没剩下一个儿子,但却留下了女儿。   这位端王爷的母亲,就是那位大王和发妻元后所生的独女——长乐公主,也是当时的嫡长公主。   当初为了延续那位大王的香火,大臣们一致提议过继一个宗室子传承他的血脉。   但当时以旁支身份继承大统的老大王(也就是兰太后一开始的老公,后来的公公)哪里能同意?真要名正言顺过继过去,那个被过继的宗室子承大位的正统性岂非要高过他和他的子孙?   储君之位不定则动摇国家根本。   这种蠢出生天的法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   好在朝廷总有明白人在,不仅驳斥了这种做法,还给出了一个完美的解决之法,那就是将长乐公主的嫡长子过继给外祖家。   长乐公主是那短命的大王和元后所生的嫡长女,血统上最尊贵,就算她的兄弟们没死,血统上还是要比她低一等(当然,当了皇帝的除外)。而端王爷又是外孙,虽然被过继给外祖当了孙子,程序也合乎礼法,但总给人一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怪异感。   ①毕竟在那个信奉‘三纲五常’的社会,人家倡导的是‘夫为妻纲’、‘出嫁从夫’,你搞这么一出,那岂非是‘妻为夫纲’、‘出嫁从父’了吗?   这实在是于礼不合。   端王爷就算被过继过去,正统性也会大大降低,至少没有老大王和他的子孙高。   ②当然了,这要搁现代,当然是血缘唯亲,可那不是万恶的封建社会么?看重的就是封建礼教,倡导的就是‘存天理灭人欲’。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总之,这位端王爷是黄凉国宗室里十分特别的存在。辈分最高,血统最尊贵,从小更是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在朝野与民间素有贤名,人送外号‘端贤王’。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一年总会挤出个把月的时间,在城郊的农田跟随百姓一同耕耘-播种-施肥-插秧-施肥-收割,每一步他都亲自参与,当然不是一年四季都参与,只是象征性体验一下。   但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王爷能做到这步已经算很不错了。   按说一个宗室王爷有这么大的名声皇帝该忌惮才是。   事实上……也的确忌惮了。   不仅忌惮,还将他贬去了当时黄凉国与南柯国的边界,让当时才十来岁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去那么个苦寒之地,不仅人烟稀少,还鸟不拉屎,跟发配没啥子区别。   所以,在之后兰太后夺权和当时的太子弄死老大王后,端王爷第一时间向新帝和新后表达了最崇高的敬意。   多提一句,当时新帝继位,死活要立兰太后为后,但那些老古董哪里接受的了他们的国君娶庶母为妻,这简直是罔顾伦理纲常的畜牲!诶——又是端王爷,他第一个站出来表态,支持兰太后成为新后。   本来大部分人都只为看个热闹,心里明白这皇后早晚都是要立的,毕竟新帝为了这个庶母都弑父了,还有什么不敢干的?也就是给这些老古董面子,没有一意孤行,真要独断独行,又能奈他如何呢?   所以站出来的端王爷……得!身份够了、辈份够了,也就差不多了,直接墙头草随风倒跟着大佬走呗!   从那以后,端王爷就开始得重用,并逐渐成了兰太后的半个亲信。   为什么是半个?   当然是因为首先,他的确在大部分事上是站兰太后的,但也的的确确‘爱民如子’,是真的真的很关心民生,就算兰太后是他的伯乐,兰太后一旦做了什么不利于黄凉国百姓的事,他必然第一个翻脸!   这种性格不能说古怪,只能讲呃呃……过于鲜明,太过爱恨分明。   当一个人过于爱重某样东西,那他也就有了被人拿捏控制的弱点。   秦恭就是看准了他这样的性格,所以他选择用‘民生’来贿赂他,具体怎么贿赂的,那就说来话长了……   不过咱们可以长话短说。   大致是:秦恭利用南柯国埋伏在黄凉国的奸细(两国互有各自的奸细,这都是客观存在的,只是轻易不会渗透到一把手那,一把手身边的亲信周围还是有的,不过也很难接触到核心机密,最多只能是‘引导’),让他在黄凉国大旱之年引导端王爷亲自去看看他们的惨状,让端王爷知道,没有粮食吃的百姓究竟有多惨!   再撺掇端王爷派信得过的亲信悄悄去江南,查看当地百姓去年过冬的情况。而这,江南的首席长官早接到上级的密令,真的对外声称储粮大量受潮发霉,年底过冬政府发出去的粮食确实非常少,仅能勉强糊口不至于饿死。江南的百姓也的确在去年冬天过了一段苦日子,不过当地政府控制的非常好,虽然少粮吃,但没真的闹出什么事儿来。   而真正那些被‘藏’起来的储粮,则转移到了另一部分隐蔽的粮仓。   所以一切都是真的,亲信去年冬天看到的江南百姓的状况是真的,端王爷听到的也是真的,他一看就连南柯国最富裕粮食产量最足的地方的百姓都过得这么苦,其他地方的百姓岂非人间炼狱?   于是,出于种种考虑,端王爷决定站出来劝阻兰太后更进一步。   兰太后‘顺势而为’的算盘打空,但碍于有外国使节在跟前,兰太后不得不保持体统,装作无事不了了之。   宴席一结束,兰太后当即把端王爷叫到自己的寝宫足足骂了两个时辰,将几十年前在妓院学到的所有刻毒下流话都用在端王爷这么一个端方君子身上,那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但……不得不说哈,这老太太身体素质真够可以的。六十多岁,多走几步路就喘气的年纪,她可以连着骂两个时辰不停歇。   啧啧啧……   端王爷这么一个四十来岁胡子一大把的成熟老男人,被兰太后这惊世骇俗的骂功骂的脸红脖子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但他依然不辩驳一句,只等兰太后骂的筋疲力尽,再也骂不动才涨红着脸开口。   “太后娘娘,南柯国这次摆明了不会给咱们所有粮食,他也清楚我们不会相信他们的鬼话,如今只是试探我们的底线,真逼急了他,打起仗来,咱们缺粮又缺人,会有胜算吗?”   一番话,直接将兰太后问住。   作者有话说:   ①和②只在本文本章节的特定情景适用,有觉得不认同的完全正常。 第99章 出使六   马车上, 林清跟着几位大人坐在一块。   想着方才宴席发生的惊险一幕,不免心有余悸,偷偷觑了一眼坐在他斜对面的秦恭, 发现他在闭目养神, 那泰然自若的模样,倒莫名让林清心安下来。   也是,他担心个什么鬼?   安安心心跟着大佬走准没错!   正想着, 忽听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这会儿可是深夜,黄凉国不比南柯国繁华开放,它是有宵禁的, 所以不太可能是普通百姓在喧哗, 所以……   林清撩开帘子,恰巧瞧见一位骑着快马的士兵往皇宫的方向奔去。   夜色正浓,好在月光够亮, 林清勉强瞧见那人身上穿着的正是黄凉国士兵的制服,直觉告诉林清对方这么慌慌张张必定有事, 于是主动和坐在外面赶马车的车夫攀谈起来。   车夫是晔城本地人, 看着三十出头的年纪, 长的就很老实。   林清先是跟他扯家常, 得知他姓何,便状似不经意道:“我说老何呀,方才外面何故吵闹,如今正夜深, 老百姓们都要休息,这样喧哗也不怕被抓起来治罪。”   老何笑道:“大人有所不知, 方才去的是我们黄凉国专门远程报信的士兵, 不必像一般人那样遵守宵禁, 若是要紧消息传来,即便太后娘娘在睡觉,也能去打扰。”   林清了然,但又问:“那这回又是什么紧要消息呢?”林清抬头望了眼皎洁的月和黑寂的天空,“今儿可够晚了吧。”   车夫摇了摇头:“那这小的就不知道了,或许……”   林清赶紧接口:“或许什么?”   车夫有些不确定道:“或许是潘将军传来的消息。潘将军如今正在外面打仗,估计是打赢了,不是捷报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个‘潘将军’林清是知道的,乃是黄凉国第一猛将!相当于黄凉国的‘申昉’,军中的头号人物,他和申昉在年轻时还一起打过仗,实力和申昉不分伯仲。   回到住处后,林清瞥见李仪芳的房间还亮着灯,并未多想,打了个哈欠,就要回房歇息,快凌晨了,他实在是困了。   谁知刚要关上房门,忽听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娇叱。   林清整个神经都被挑了起来。   我滴个乖乖,李仪芳房间里还有……   女人?   林清好奇的不行,李仪芳一向风流,该不会把风流的属性延续到这来了吧?   林清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这人随心所欲惯了,兴致一上来,搞不好还真能做出这种事。   正想着,李仪芳房间里的动静更大了。   林清只听见开门的声音,‘啪’的一声又关上了门,然后就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急促敲门声,同时还伴随着不间断的怒骂。   林清没有开灯,悄悄打开门看戏。   院子里,一身穿铠甲的女娇娥正气呼呼站在李仪芳门外,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让远处偷窥的林清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这姑娘……长的真叫个绝色!   白净细腻的肌肤,明艳大方的五官,身姿高挑,据林清目测,这姑娘估计得有一米七,尤为难得的是,眉宇间英姿勃发,和女性独有的柔媚实现完美的中和,英姿飒爽的同时又娇媚可人,人间尤物啊……   同样是明艳挂的美人,林清莫名想起了贤妃,啊不,现在该是皇后了,她也是这种明艳大气的五官,仔细瞧的话……别说,这姑娘和申皇后确实有些像。   潘心儿被李仪芳毫不留情地赶出来,十分气愤,死命敲着紧闭的房门,见还是不开门,干脆双手叉腰冲房门大喊:“好你个李仪芳!我从千里之外日夜兼程赶来看你,你不解风情也就罢了,还将我赶出来,你个没良心的负心汉,老娘白为你吃赶路的苦了。你说说你一个大男人,在纠结个什么劲啊!美人投怀送抱都不要?还是个男人嘛你!若说你有家室也就罢了,可我早打听过了,你的妻子前几年就已经亡故,你总不能一辈子守身吧?啊?”   “啪啪啪……”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敲门声。   “李仪芳!你给老娘说话!是男人今天就打开门,我们面对面谈,别跟个缩头乌龟一样不敢见人!开门……”   潘心儿还在叫唤不休,林清听到这已是明白了个大概。   敢情是妾有情郎无意啊。   啧啧……这小子也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身边全是这种堪称万里挑一的大美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过这姑娘也够大胆的,示爱示的这么旁若无人。   潘心儿在外面叫骂了快半个时辰,本想用激将法把李仪芳激出来,谁知李仪芳不仅不上她的当,到最后直接把灯都给熄了。   “好哇李仪芳,你真是好样的!你不开门是不是?好,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潘心儿见李仪芳软硬不吃,气的直跳脚,但也奈何不得李仪芳,只能一边放着狠话一边在原地踱步,好死不死瞥见了偷听的正起劲的林清,于是一个箭步上前,将鬼鬼祟祟的林清直接拽出来。   林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潘心儿钳制住,他的双手被迫背在身后,稍微一使劲挣扎就感觉胳膊要脱臼,疼的林清哎哟哎哟直叫唤。   潘心儿一招再简单不过的擒拿法就教林清动弹不得,她左手扣紧林清反在背后的手腕,右手掐着林清的后脖颈,然后一扭头冲李仪芳的房间喊道:“李仪芳,我手上可有你的同事,要是不想让他全身关节错位,就乖乖出来!”   房间里还是没动静。   林清此刻肠子都毁青了,好端端的,他干嘛作死去看这个热闹,这下好了,城门失火殃及了他这条池子里无辜的鱼。这姑娘也真够恶毒的,还‘全身关节错位’,也亏她说的出来。   “好!你够硬!就不知道这位细皮嫩肉的小哥的骨头是不是跟你的一样硬!”   作势就要扭断林清的胳膊。   林清赶紧高声求饶:“好汉手下留情!!”   潘心儿停住手里的动作,皱眉看着林清,显然是想看看林清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林清松了口气,本能就想抬手去擦脑门上沁出的冷汗,孰料刚一动作,一股钻心的痛感直接林清痛呼出声:“哎嘛疼疼疼……”   潘心儿以为林清是要挣脱,当即收紧了力道,放话威胁:“老实点!不然要你好看!”   “李仪芳,听见了吗?这只是开胃小菜,我数三个数,你要还不出来……哼!”   林清急的不行,悔不该和李仪芳冷战,如今这种情形,也唯有他能救自己了。   “一……”   卧槽!怎么就开始数了!   林清顾不得前嫌,赶紧扯着嗓子喊:“子尚你快出来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这娘们可毒的狠呐,她是真干的出来!”   潘心儿冷笑,任由林清喋喋不休,“二……”   力道又收紧,林清感觉再多一分力自己的胳膊就要断,怕极就生了怒,于是干脆大骂起李仪芳:“李仪芳!你个杀千刀的,自己招惹的风流债,有胆就出来把话说清楚,别跟个缩头乌龟一样缩在房间不出来!”   “哈哈哈……”潘心儿仰头大笑:“骂的好!他可不就是个缩头乌龟。李仪芳,最后一个数了,再不出来,大罗神仙来了也接不上他的胳膊!”   还是没有动静,潘心儿怒极反笑:“好好好,你够狠,你既然无义就别怪我无情了!”   林清此时心如死灰,认命地闭上双眼,做好被断手断脚的准备。   潘心儿正要动手,忽然,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一把利器咻的一声自房内飞出,精准无误地朝潘心儿的方向扎去。   速度实在太快,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潘心儿愣是没反应过来,就那么傻傻站在原地不晓得避开。   就在潘心儿要被那利器扎个‘透心凉心飞扬’时,说时迟那时快,潘心儿的侧方,也就是院门的方向同样飞来一把刀,挡住了进攻。   两把利器碰撞出耀眼的火花,清脆的铁器碰撞声将潘心儿拉回现实,呆呆看着躺在地上的一柄刀和一把剑,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心里更是胆寒不止。   他是真想……杀了她?   李仪芳出现在房门口,一位穿着铠甲的年轻男人同样出现在院门口。   院门口的男人几步跑向潘心儿,上下仔细查看了潘心儿一番,确定她没有受伤,才向浑身大汗淋漓、耷拉着一条右胳膊、口白脸青筋疲力尽的林清拱手抱拳,抱歉地说了声:“得罪了”,然后直接上手将林清脱臼的右胳膊又给亲手接了回去。   林清再一次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但好在对方手艺不错,是以林清只是感觉到一瞬间的疼痛胳膊就被接好。   男人接好林清的胳膊后,也不过多停留,直接就将潘心儿给拽了回去。   潘心儿边走边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站在院门口的李仪芳,美丽的眼眸泫然欲泣,水波流转,眼里有万种风情却不知与何人诉说?控诉着李仪芳这个负心汉的心狠手黑以及不解风情。   李仪芳的眼神则至始至终都是冷冷的,看都不看潘心儿一眼,只是在潘心儿走后,疾步走到林清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没事吧?”   林清见他一袭玄色的便服,便知他没睡一直醒着,想起自己方才遭的罪,不禁虎目含泪,愤慨地控诉道:“你小子明明醒着为什么不早点出来!我算白认你这个朋友,不仅对女人无情,对朋友更是无义!”   李仪芳听林清说话中气十足,知道他已无大碍,便隐去眼底的关心,重新恢复到平常那副吊儿郎当的状态,摊了摊手,很欠揍地表示:“当然是为了装逼啦!不到紧要时刻出来,你怎么能见识到我有多牛逼呢!”   虽然知道李仪芳是在开玩笑,但林清还是被李仪芳的无耻给震惊了。   林清眼睛瞪的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向嬉皮笑脸的李仪芳,嘴巴大张却被气的说不出半个字,刚接好的右手紧紧捂住心口,仿佛下一刻就要吐血。   李仪芳见玩笑开的有点过,忙低声下气赔笑:“我开玩笑呢!你当什么真呀。再说要不是你躲在旁边偷听,借潘心儿十个胆子也不敢冲进房间虐待外国使节。”   林清原本气的不行,听李仪芳戳破他偷听的事,因心里有鬼气势立马矮了一截。   可自己也确确实实吃了许多苦头,要他完全不生气那绝对不可能,但事情又的确是自己不对在先。   思来想去,为保全自己的面子,干脆冲李仪芳重重冷哼一声,再一拂袖麻溜儿回了自己房间。   一整晚,林清都没安生睡着觉,总觉得心里憋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躺在床上睁眼到天亮。   而隔天一大早,宫里又传来消息。   说是潘世雄大将军得胜回来,太后三天后的晚上要在宫里办一场庆功宴,地点是在比紫薰殿还要宽敞的明安殿,不仅邀请了林清等使臣,还特地邀请了同行的所有将领。 第100章 出使七   庆功宴当天。   林清因为和李仪芳一个院子住, 又被分到同一辆马车。   林清正为最近发生的事生李仪芳的气,一路上都没和李仪芳说话,也没给他好脸色。   李仪芳反正厚脸皮惯了, 跟没事人似的坐在马车上摇头晃脑哼他以前在烟花之地常听的艳曲小调。   林清虽然没听过, 但看李仪芳那一脸的□□样儿,也知这不是什么正经曲子,对他更是不耻。   到得宫门后, 就要步行。   林清和李仪芳跟在专门带路的太监身后,一路上都是寻常物景,倒没甚可说, 唯有途径韶华亭的时候整好和一队人碰上。   宫女太监簇拥着中间一个身着白色轻纱衣、头戴同款轻纱斗笠的人, 瞧身形像个男子,身材修长挺拔,估摸着还年轻。   林清一开始还以为这名男子会是兰太后的男宠, 毕竟这么多人簇拥着,打扮的又这么……呃仙气飘飘。   但他又瞥见了男子腰间别着一柄玄色宝剑, 有了宝剑的装饰, 倒让男子于玉树临风中增添了一丝丝英武。   林清不清楚那把宝剑究竟是不是装饰, 是装饰就没话说, 不是的话……这可是大内!除了禁卫军,寻常人竟然还能佩戴武器?   领头太监很自觉地带着林清和李仪芳退到一旁,给对面那伙人让路。   就在那位身着轻纱的男子和林清等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一阵风不合时宜地吹来, 掀起了男子斗笠垂落的轻纱。   林清一直默默观察对面的动静,于是十分眼尖的看清了那名男子的面容。   这不看不知道, 一看林清的魂儿都要吓没了!   你道林清为何如此惊吓?   缘是那年轻男子的相貌, 竟和他老丈人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申桂和申椒兄妹俩都没那名男子和申昉相像。   唯一的区别怕就是轻纱男子的模样要比申昉瞧着年轻, 也没有申昉那样的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气。   不过倒是如出一辙的儒雅斯文。   林清在八卦一事上向来极有天份,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敏感度,脑洞又大,于是乎,他很快就在自己老丈人身上脑补出一桩风流韵事,该不会申昉和兰太后……   新的大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林清的思维飘的越来越远、越来越偏离轨道,觉得申昉和兰太后之间必然存在某种猫腻。   林清本能地就想找李仪芳八卦,可转眼却瞧见李仪芳也在望着那名男子,表情却是见怪不怪的模样?   为什么?!   相似程度如此之高,这、这难道不让人震惊?   明安殿。   林清与李仪芳按时到达,然后依序入座,在宾客席做的七七八八后,传令太监才高喊:“征远大将军到!瑶华郡主到!”   随着传令太监尖细声音的唱响,一位身着绘狮绯袍、膀大腰圆、刚正威严、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男子龙行虎步、鹰视狼顾,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想必就是此次宴席的主人公潘世雄潘大将军。   果然。   征远大将军的身后紧紧跟着的正是穿着华丽、盛装打扮的潘心儿!   潘心儿后面还跟着一位熟人,就是那晚将林清脱臼的手臂接好的年轻将军。   啧啧……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不过话说回来,像潘世雄这么一介莽夫,居然能生出这般柔媚娇俏、美若天仙的女儿,着实是令人费解。   其实潘世雄长的并不丑,相反,五官还很端正阳刚,但是么……这样的五官绝对不适合长在女子脸上,尤其潘心儿的美貌更是一等一的倾城绝世!所以看着和潘世雄实在不像父女。   林清现代古代也待了这么些年,也算见过无数美人,最美的就是申皇后,那是真正的‘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而潘心儿只比申皇后差那么一丢丢,可见又多美。   所以林清是有点怀疑潘世雄和潘心儿父女关系的真伪的,如果真是亲父女……那潘心儿的娘该是何等的天仙!能扭转潘世雄阳刚的基因生出这么绝美柔媚的女儿?   林清再次细细打量了一番潘世雄和潘心儿父女,眼睛都要看花了才终于找出他们的相像处,那就是眉宇间同样充斥着一股英气,让潘心儿区别于普通的美人,很有种英姿飒爽的潇洒,让人莫名生出征服欲。   林清悄悄觑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李仪芳,话说,美人如斯、痴心如此,当真一点都不动心吗?   潘世雄一到场,黄凉国在座所有达官贵人尽皆簇拥着他恭维起来,好听的漂亮场面话跟不要钱一样玩命儿往他身上堆,连带着他的独女瑶华郡主也被夸上了九重天,什么‘虎父无犬女’、‘女中豪杰’云云。   潘世雄出于礼貌一一应和着,只有听到别人夸他女儿眼神才变的柔和,面上才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笑意。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去谄媚潘世雄,比如我们的端王爷就一点也不鸟他,自顾自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喝着闷酒,看都不看潘世雄一眼。   林清把这有趣的一幕尽收眼底,带着些许看好戏的玩味感。   这几天他把这位端王爷的为人和行事作风大致了解了一下,知道这位端王爷是皇室少有的体恤民情、爱民如子的好人。   而潘世雄这仗打的也很有意思。   原来,黄凉国自兰太后掌权后,有一部分地区不服她的管擅自独立了出去,还和一些边远地区的游牧部落混在一起,组成了可以和黄凉国抗衡的小国,实力不容小觑。   兰太后刚掌权就和南柯国打了一仗,虽然赢了,但也元气大伤,所以没来得及收服那股独立出去的势力。加上南柯国一直在暗中支持他们制衡黄凉国,真要打起来,除非黄凉国举全国之力去攻打,否则绝对打不赢,可要真发动全国很有可能会让南柯国趁虚而入。   是以,兰太后经过一番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决定由着他们胡闹。说到底是同根生,真要打起来,国内舆论可不一定完全站她这边,毕竟他们只是反她兰太后可不是反黄凉国皇室,皇室中看她不顺眼的可多了去了。   那好好的为什么又突然要去打他们呢?   这不因为最近黄凉国缺粮吗?正好独立出去的那部分势力在南柯国的支持下,将农业办的风生水起,日常生活可比黄凉国本国国民好得多,不会动不动就饿死一大片人,百姓基本都不会饿肚子。   于是兰太后便打起了他们的主意。   黄凉国这边等着粮食救急,于是不得不动用猛将潘世雄速战速决,潘世雄也不负众望,很快就将他们打了下来。   按说收服了以前丢失的土地,端王爷应该高兴才是,可事实是,潘世雄虽然作战十分了得,是个极其优秀的将领,但行事作风却是极度的残忍!杀降那是家常便饭,最令人发指的是他有制作人/皮玩具的嗜好!   每回打了胜仗,潘世雄总要从战俘中将年轻女人和小孩另外拉出来,再从里面精挑细选出皮肤最嫩的一批人,将他们的皮活生生剥下来做灯笼、做画纸、做鼓……   十分奇葩的是,潘世雄只让手下人去完成剥皮的所有程序,因为他觉得剥别人的皮很残忍,所以从来不去现场参观,只等着工匠将制作好的精美人/皮玩具交到他手里,然后他再细细把玩。   虚伪又变态!   所以明白端王爷为何是这种态度了吧?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片刻,兰太后和皇帝就到场。   皇帝作为一国之君,先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此仗的战果表达了高度的肯定,再就是对潘世雄本人进行了高度且全面的赞扬,一个皇帝竟然对一个臣子夸起了彩虹屁,这场面真是有够好笑。   当然潘世雄本人对皇帝还算尊敬,‘诚惶诚恐’地接受了皇帝的赞扬,于是一番君臣和谐的佳话就这么被史官愉快地记入史册。   慷慨陈词过后,宴席正式开始。   兰太后笑眯眯将潘心儿叫到自己身边,然后拉着她一同坐在自己凤椅上。   那和蔼可亲的表情、满脸的宠溺,还有嘘寒问暖的关心,以及快要溢出眼底的慈爱,真叫人叹为观止,对她亲儿子态度都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态度。   潘心儿在兰太后面前也是将自己天真单纯的一面展露无遗,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小任性。   两个女人其乐融融地交谈,忽然,潘心儿坏笑着凑到兰太后耳边耳语了几句。   兰太后秀眉微蹙,显然是不认同。   但在潘心儿的糖衣炮弹和撒娇耍痴下,还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诸位爱卿有眼福了,咱们的瑶华郡主……”兰太后搂着潘心儿,低头冲她宠溺一笑,“刚才给哀家提了个请求,说是想给大家表演一段剑舞活跃活跃气氛。”   底下众人自是跟风应和兰太后,说什么“郡主乃是九重天仙子下凡,身份高贵,貌美如仙,能亲眼看到郡主为他们表演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气”等等。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让兰太后甚是满意,唱歌跳舞都被撤了下去,只为给潘心儿腾出位置。   潘心儿来到殿中央,拿过宫人呈上的宝剑掂量了几下,忽然一笑,仰头冲御座上的兰太后道:“太后娘娘,臣女一个人舞忒没劲了,我要一个人陪臣女一起舞!”   林清听到这立即明白了潘心儿打的小算盘,于是偏头看着旁边的李仪芳坏笑。   你小子,又落人家手心了吧。   果然——   “可以。”兰太后点了点头,“那瑶华想让谁陪着一起舞呢?”   潘心儿拱手谢道:“臣女想让南柯使臣李仪芳李将军陪臣女一舞。”   兰太后偏头看向南柯国使臣坐的这席,“李将军是哪位?”   潘心儿几乎是指名点姓,躲是躲不过了,李仪芳干脆大方起身,出列,来到大殿中央,然后作揖行礼,“回禀太后娘娘,微臣就是李仪芳。”   兰太后微眯着眼细细打量了一番李仪芳,意味深长说了句:“小将军果真潇洒倜傥。既如此,你便和郡主舞一段吧。”   李仪芳出于礼节推辞了几句,不过都被兰太后一一驳回。   看着宫人奉上的剑,李仪芳轻巧拿过,面对潘心儿还是面无表情。   热脸贴了冷屁股却丝毫不影响潘心儿的好心情,冲李仪芳得意一笑后率先开始舞步,李仪芳只得跟上她的节奏。   一开始还好好的,都是属于观赏性的舞蹈,你来我往,以美感为主,但不知从哪里开始,事情变得有些不对味了。潘心儿的剑逐渐对李仪芳咄咄逼人,李仪芳无奈只得退让。   但潘心儿见好不收,对李仪芳更加步步紧逼,好几回都要伤到李仪芳的要害。   不过李仪芳的剑法明显更高一筹,即使潘心儿不给他留余地,但他还是将整场剑舞控制在一场合适的范围内,不给她机会进行太出格的动作。   潘心儿心里懊恼的不行,眼看剑舞就要结束,心一横,直接使出全力朝李仪芳刺去。   这下不管内行外行都看出了里面的不寻常,现场气氛十分怪异。   该不会想行刺吧!   潘世雄身后的张副将冷脸看着舞台中央发生的一切,他已经做好了给他家郡主收尾的准备。   潘世雄本人倒是没有一点紧张担心儿,眼神瞟着舞台中央舞剑的两人的同时,还不忘悠哉品着小酒,那放松的姿态,仿佛真的只是在欣赏一段高水平的剑舞。   林清同样看的心惊胆战,这两人随便哪个受伤都是严重的外交事故,说不定就要引起两国发动战争,到时可该怎么收场啊。   但他们显然是多虑了。   千钧一发之际,李仪芳直接耍了个漂亮的剑花将潘心儿的剑打飞,再手疾眼快地抓住被打飞的剑,将两柄剑都交到宫人手里,然后对潘心儿拱手:“郡主,承让了!”   “啪啪啪……”   兰太后率先鼓起了掌,众人本来已经看呆,见他们的主子鼓掌,一个个也纷纷效仿。   “果然英雄出少年。李小将军英姿飒爽武艺了得,不知可曾娶亲?”   这明摆了是想给李仪芳说亲呀,至于说亲的对象……林清看了眼对着李仪芳一脸春心萌动的潘心儿,八九不离十了。   李仪芳朝兰太后拱手一揖:“太后娘娘,微臣有过两任妻子,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亡故,算命的说微臣是天生的克妻命,四十岁前娶的老婆都会短命,微臣而今才三十出头,若是现在娶亲,只会耽误好人家的姑娘。”   兰太后也只是拗不过潘心儿的恳求才这样说,心里其实也不同意他们的亲事,一听李仪芳给出这么个十分合理的理由,忙不迭顺着他的借口说下去。   “既是如此,那就罢了。哀家就祝你在四十岁那年找到称心如意携手共度一生的良人。”   李仪芳松了口气:“谢太后娘娘吉言。”   事情能得到这样妥善的解决,所有人都很高兴,唯独潘心儿,落寞的表情没有丝毫掩饰,心有不甘地看着旁边如释重负的李仪芳。   到这出使的任务也就办的差不多了,林清一伙人都在收拾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回南柯,潘心儿自那回在宴席上被驳了面子后再也没来找过李仪芳,林清也难得的过了一段清静的日子。   可是就在启程回去的前天,宫里又传来口谕,这次倒不是邀请他们参加宴席,而是兰太后要召见林清。   林清觉得莫名其妙,还反复询问了传旨太监,是否记错了,怎么只召他一人?但传旨太监很好脾气地再三保证自己没记错,假传懿旨可是要被杀头的!   虽然最后相信了传旨太监的话,但林清依旧纳闷。他既非第一使臣,又和兰太后非亲非故,只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儿罢了,兰太后作为帝国实际掌控者如何只独独召见他?   林清满腹疑虑,但还是遵从旨意入宫去拜见兰太后。   慈圣宫。   林清随领路太监来到慈圣宫外殿,太监让林清稍微等会儿。   林清则趁等待的途中稍稍观察了一番殿内的装扮,嗯……确实很富丽堂皇,尤其林清还眼尖地认出部分装饰是南柯国京都特有的风土人情产品,看来这兰太后多少还是有些思乡情节的。   没过多久,一位身着白色轻纱的男子缓缓从内殿退出。   林清抬眼一看。   这不就是那日在韶华亭撞见的酷似申昉的男子!   这回他没有带斗笠,林清仔细瞧了他的面容,真是越看越像申昉,世界上如何会有这般相像的人?   许是林清看的太过专注,男子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顺势回头,直接和林清探究的目光隔空撞上。   林清被人抓住,尴尬地干笑几声就要别过头,可那男子居然对林清微微一笑。   笑容的含义丰富又神秘非常。   神秘到林清透过时空的束缚想起了蒙娜丽莎的微笑。   进去禀告的太监终于出来了,也打断了俩人无声息的眼神交流。   “大人,请吧。”太监弓着腰,左手端着拂仙女整理尘,右手朝殿内一伸,笑容可掬。   林清点点头,最后看了眼那名男子,然后走向内殿。   殿内,兰太后端坐在凤椅上,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微臣林清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兰太后微微抬手。   “谢太后娘娘!”   林清终于近距离看清了兰太后的长相,很难相信,六旬老妇居然也能用徐娘半老这个词儿来形容。兰太后其实已经显露出老态,头发些许斑白,眼角也有了细微的皱纹,但是怎么说呢,她的五官依旧明艳,依稀能看出她年轻时的绝代风华。岁月只是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却无心给她增添了岁月的风情,教她更有魅力。   “你就是亮恭的女婿?”   申昉,字亮恭。   林清点头,拱手一揖:“是。”   兰太后得到肯定的回复,看林清的眼神愈加柔和,言语间充满了怀念。   “我同你岳丈是年轻时的故人,他……还好吗?”   到这里,林清已经百分百确定申昉和兰太后之间绝对存在非同寻常的关系,可能不是两情相悦,但兰太后绝对对他老丈人有意思!   林清恭谨回道:“回太后娘娘,岳父大人一切安好,身体一如既往地硬朗,无病无灾。”   兰太后没作声,半晌,林清才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林清抬头,只见兰太后微微偏头,将目光轻移到摆放在侧的明黄色拐杖上,目光深长、眷恋……   林清跟随她的目光望去,五颜六色宝石镶嵌的柱头最上方,竟然只是一个木头材质的九头鸟雕像?   不过,质地虽然是木头,但雕工却着实了得,那鸟的九个头每个的表情都不一样且都栩栩如生,堪称鬼斧神工地艺术品。尤其每个头的两只眼睛都用红宝石做点缀,鸟儿好像活过来一般,活灵活现。   但林清只觉得那九头鸟的红眼睛怎么看怎么怪异,心里莫名生出些抵触。 第101章 出使八   林清回到住处, 宫里立即给林清和李仪芳送来水流般的赏赐。   当然了,李仪芳只是个幌子,大头还是给林清, 只是怕单独给林清太过引人注目。   林清看着赏赐里占主要部分的各式各样的名家大儒的诗书画作, 心知肚明这是在借他的手给申昉送东西。   唉……虽然他不清楚他俩之前到底有何种渊源,但只看俩人如今的处境,一个是敌国太后, 一个是他国战神,心中不免唏嘘。   其实林清心里明白申昉是绝对不可能像兰太后留恋申昉那样留恋兰太后本人的,国仇一方面, 但林清觉得就算没有国仇在, 申昉也绝不会对兰太后有好感。   虽然林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林清就是这么觉得。   倒是从他听过的所有故事看,申昉或许会对文桓太后有好感。   文桓太后是申昉年少时的伯乐, 是他生命中的贵人。他俩年纪相差无几,一起并肩作战过, 文桓太后又是那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女中豪杰, 绝不会比这个兰太后差, 尤其还是死在最好的年华, 三十出头就没了。莫名有一种缺憾美,令人惋惜,是永远的白月光、朱砂痣。   林清与兰太后彼此心照不宣,所以收下也就收下了, 但李仪芳态度可就太耐人寻味了。正常来讲,忽然他国太后给他这么些赏赐, 不该疑惑吗?   奥……不对。   也许李仪芳把这些赏赐当成了当初在殿内被潘心儿冒犯的安抚奖, 但……要赏当时就赏了, 何必磨蹭到现在。而且,即使如此,赏赐的大头可是给了他呀!不令人费解吗?   怎么看怎么奇怪,怎么疑点多多,但李仪芳那样精明的人这回却丝毫没把它当回事,给他赏赐他就接着,看不出什么异样。   这过于淡定的反应……对!韶华亭!那日李仪芳在韶华亭看到那名酷似申昉年轻时模样的男子时也是这么淡定,他既然一心想混武职,不可能没见过申昉,所以……李仪芳绝对早知道兰太后和申昉之间有渊源,或许具体渊源是什么都了如指掌。   要是别人林清直接就开口问了,但这回是和他老丈人有关,申昉是他的长辈,堂而皇之地和外人议论他老人家的隐私林清觉得有点不妥当。想了想,林清还是决定将疑问藏在心底,准备回去后再详细调查。   启程当天,黄凉国给足了礼遇,没有像刚来时那样傲慢。   林清本来在队伍后方,这回倒是没和陈护陈大人分到同一辆马车,而是和年纪比陈大人要大的多,人也严肃更多的张大人坐一块。对方的年纪几乎可以做他的祖父,人又不苟言笑,是以林清这车坐的也挺拘谨的。   恰巧李仪芳从前面骑马奔赴过来,硬要邀请他一同骑马。   林清其实也蛮想骑马的,主要他会骑马,而且坐轿子又的确太闷,还是和年纪比他大的多为人还严肃的上级一起,于是象征性推脱一番后,就和张大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开开心心骑马去了。   李仪芳和林清并排骑着,没事人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扯淡聊天。   林清心里虽对李仪芳瞒他的事很不满,但异国他乡的,又的的确确是难得的交心朋友,出使途中还发生这么多事,最关键是李仪芳向来是个二皮脸,一般人实在很难对他生气。所以林清暂时把那些不愉快压在心底,和李仪芳一起享受着难得的自由时光,分享即将回家的喜悦。   然而就在队伍将将走出黄凉国边境之际,一小队人马从后方追赶上来,然后一路寻到李仪芳的位置。   林清和李仪芳齐齐抬头回望,见为首的是潘心儿,林清不厚道地冲李仪芳幸灾乐祸调侃:“看!你的风流债又追来了。”   李仪芳也真是怪的很,对不熟悉的陌生人,是有教养的君子形象;对稍微熟些的朋友,是吊儿郎当的二皮脸;唯独面对潘心儿,那眼神,真叫人不寒而栗。   比如这回,林清眼睁睁看着李仪芳的眼神由和他交谈时的随性温和成了如今冷冰冰的模样,心里多少在犯嘀咕。   不是吧……这小姑娘虽然恶毒了些,但对他李仪芳可是痴心不悔呀,长的又这么漂亮,不说喜欢她,也不该是这种态度。   尤其那潘心儿瞧着二十上下,年纪不大,不可能会和李仪芳有什么深仇大恨,难不成……和她老爹潘世雄有关?   林清越想越觉得可能,要不解释不了李仪芳为何独独对潘心儿这么个态度。   潘心儿从远处奔赴而来,找到李仪芳的位置后,赶紧缓下马儿的步伐,凑到李仪芳身边,也不顾林清和一大堆士兵在旁边,下巴一扬,高傲宣誓道:“李仪芳,你回京后,不准再娶别的高门贵女为妻!前两回我没办法,我也死心过,尊重你的选择,可她们都那么短命,这就是老天注定我要和你在一起!”   李仪芳瞥都不瞥潘心儿,平视前方淡定赶着路。   林清觉得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好笑,于是逗她:“我说郡主,算命的都说了,他天生克妻的命!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那,两任妻子都早早亡故,你就不怕嫁给他后也短命吗?”   潘心儿瞥了林清一眼,不屑道:“我才不在乎什么‘天生’不‘天生’呢!那些个神神鬼鬼,我爹说了,都是吓唬寻常百姓的。鬼都怕恶人,我上过现场杀过敌,命硬的很!克也克不到我头上。再说了,是她们身份低贱才轻易受这种东西影响,我可是黄凉国的郡主,莫说是鬼怪,即便是神仙也要顾及我身上的皇气庇佑。”   林清伸出大拇指头,由衷赞叹:“厉害!”   潘心儿冷哼一声,还要再说些什么,后方又有一队人马赶来,为首的是那日在院中给林清接脱臼手臂的将军。   潘心儿看清来人后,皱了皱眉,心里纵然十分不舍李仪芳,但明白自己不得不回去,于是依依不舍和李仪芳匆匆告别,然后调转马头,与那小将军交谈几句,就一同往黄凉国的方向奔去。   林清觑了眼至始至淡定冷漠的李仪芳,忍不住道:“我说,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动心?那姑娘虽然毛病多多,人也娇惯恶毒了些,但长的实在美丽,最关键是……”林清骑着马靠近李仪芳,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挑眉道:“最关键是对你情深意长,那么美那么痴心的姑娘……你舍得?”   李仪芳没说话,只是回头看了眼黄凉国都城的方向,然后拽紧缰绳,望向前方,冷笑:“早晚宰了ta,为我娘和娇娇报仇。”   说罢,不顾已经傻掉的林清,独自骑着马奔向远方。   这人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话?   林清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李仪芳说的‘娇娇’是谁,一开始觉得莫名其妙,但再细想,又恍然大悟。当初娇娇死的那么惨,兰太后的确是始作俑者。   只是,好好的,怎么又和南平大长公主扯上关系?   本来只说‘娇娇’,林清还能确定这个ta是指兰太后,但现在又牵扯到南平大长公主,那么这个ta又具体指谁呢?   潘心儿?潘世雄?兰太后?还是黄凉国皇帝?   林清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出来一趟,一些疑惑得到解决,又有一些新的疑惑冒了出来。回顾以前的种种,林清总觉得自己像一只被人耍的团团转的小猫,每一步都在别人的计算之中,每天被人计划好该干什么。   这种被蒙在鼓里、人生被操纵的感觉真是有够操淡!   好在历经几个月的长途跋涉,林清终于在中秋节前回到南柯国,回到了京城。   真好,在中秋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回来,尤其还是他家圆哥儿的生辰,一年多不见,他是真想那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胖娃娃。也唯有他,会让他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虚幻。   作者有话说:   “出使”篇,完。?︿▽︿?   下一本就开《咸鱼皇妃步步高升》哦~请大家多多支持(*'▽'*)?~   文案一:   百里蕙是一条咸鱼。   准确来讲,是一条天生丽质且家世显赫的咸鱼。   天生丽质让她一朝选在君王侧;   家世显赫让她可以在尔虞我诈的宫廷做一条快快乐乐、自由自在的咸鱼。   但老天爷可看不得她如此悠闲。   就在百里蕙以为自己要在后宫混到老,最后凭借家族权势捞个太妃安享晚年时,意外发生了……   文案二:   百里蕙出身河间郡王府,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家族嫡长女。   尤其生的明艳绝世、仙姿玉貌,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   许是名声太大,招来了宫里的皇帝陛下觊觎,一道圣旨,就教百里蕙不得不入宫为妃。   入宫后,百里蕙佛的不行。   仰赖家族的权势,她有足够的资本在后宫只做一个和好姐妹说八卦、品美食、不争宠却依旧能活的风生水起的妃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终于在一年夏天,皇帝带领一众嫔妃去行宫避暑,不妨中途遭遇犬戎族偷袭,原本在宫里养尊处优金尊玉贵的嫔妃死的死伤的伤,有些甚至沦为犬戎族的玩物。   百里蕙侥幸逃出生天,并在逃跑途中遇到同样逃出来的皇帝萧从珂,从此开始了自己传奇的一生…… 第102章 哎呀   出使归来, 谈判任务圆满完成。   出力最大的秦恭由原先的正三品礼部左侍郎晋为正二品左都御史,另加封太子太保,入东宫教太子读书。   其余人也升官的升官, 受赏的受赏。   林清这个菜鸟也小小升了一下, 由从五品兵部员外郎成了如今的正五品兵部郎中。虽然升迁幅度很小,但他本身在出使任务中也没出多大力,主要就是去混资历。   谁几斤几两, 皇帝心里还是有数的。   林清回来正赶上圆哥儿两周岁生日,接风洗尘宴遇上生辰宴,妥妥的双喜临门, 于是圆哥儿的周岁生日理所当然地准备大办。   这孩子也是个有福气的, 尚在襁褓就和京都权贵圈混了个脸熟,前程不可限量。   都说小别胜新婚,这话果真没错。   申椒这几日与林清你侬我侬, 亲昵程度较之两人新婚燕尔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清倒还好,男主外女主内的, 他此时正值休沐, 有关周岁宴的一应事宜都由申椒全权负责, 清闲的很, 每天不是带圆哥儿陪他玩,就是去外面逛上一逛,顺带看看能不能找到有关兰太后在南柯前尘往事的线索。   申椒可就没他那么好运了。夜深人静、意乱情迷、醉仙欲死,确实很快乐, 但才睡下就得被婆子叫醒。虽然腰酸腿酸哪哪都酸,却还是不得不摆出当家主母的威仪, 没事人一样吩咐监督下面人办事, 可谓是痛并快乐着。   自打林清回来, 申椒每天忙的脚不沾地,不是这就是那,哪哪都要顾全,终于在八月十四日晚,也就是圆哥儿周岁宴的前天晚上,申椒终于把所有事儿筹备的差不多了,就等明天正式开席。   “这一天天把我给累的!”   申椒沐浴完,迫不及待地爬到床上躺着,还不忘吩咐小丫头给她捶背捏腿。   林清则抱着已经两岁的圆哥儿坐在一旁,手拿着申昉亲自给他制作的拨浪鼓逗他玩儿。   圆哥儿一年多没见林清,都忘了他这个爹,前几日林清回来,申椒让他叫‘爹爹’,这孩子却怕生的很,躲在申椒身后不肯出来。   林清看到这一幕还是挺心酸的。   他走时圆哥儿才几个月大,话都不会说,如今都能跑能跳了,还被申椒教会了几首古诗,背的像模像样,可他身为父亲却错过了他的成长,虽然事出有因,可这总是令人遗憾的。为了弥补,林清这几天日日陪着圆哥儿,希望圆哥儿能重新记起他。还好,总归是血亲,主动和圆哥儿亲昵了几天,他已经不抗拒林清抱他,如今可以安安稳稳待在林清怀里,昨儿还含糊叫了林清一句‘爹爹’,可把林清给高兴坏了!   申椒躺在床上就想昏昏睡去,可快入睡时忽然想起了一件稀奇事,便道:“前年的那位高状元,就是和周家女儿订了亲的那位公子,你还记得吗?”   林清正低头摇着拨浪鼓圆哥儿,闻言头也不抬:“记得啊,他怎么了?”   申椒微阖着眼任由小丫头按摩,“两月前,那位公子守完孝回京,打发人送了好些礼物过来。我寻思咱们和他也没什么交情,怎么突然给我们送礼?要说这位状元爷如今也算是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只有旁人巴结他的份,他却巴巴儿上门给咱们送东西,忒奇怪了。这不明不白的礼我本来不想收,可他却说是为感谢当初在国子监读书时你对他的照拂。”   申椒越说越疑惑,最后干脆皱着眉扭头看着一旁的林清。   林清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在快速组织措辞,终于在申椒耐心快要耗尽时,笑道:“嗐!我当是什么。缘是当初他来京都,我瞧他孤零零一个人怪可怜的,便请他吃了几顿饭。你也知道他来时的艰难,有那样的案底在,别人对他避之不及,我偶然的关怀照拂就显得突出。他也确实是个感恩的,要不然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里,其实说到底也就几顿饭钱,算不了什么。”   申椒并不认同林清的看法,“话可不能这么说。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世道多的是逢高踩低之人,高公子虽说满腹经纶、惊才绝艳,但如你所说,那样的案底在身,能重新参加科考已是祖坟烧了高香,遑论中状元!我敢说他在京备考的这段日子没少遭人白眼,你热心肠惯了,不把这当回事,但于他的意义可就非同一般了。”话到此,申椒语气止不住的得意,“你啊你,也算有先见之明,当初的忙没白帮,他前途不可限量,咱们与他交好必是好处多多。”   林清有些无奈,说他‘先见之明’实在是抬举他了,只能说歪打正着。   “不过话说回来,我瞧他送的东西都是极贵重的稀罕物,看着真是下了血本,我们多少也该回回礼,要不仅凭几顿饭就拿人家这么好的东西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林清笑道:“回礼就不必了。对别人来讲是下血本无疑,对他高怀真来说或许根本不值一提。他明年年初不是要同周家二小姐成婚吗?咱们只在那时给他的贺礼重些就行。”   “嗯?”申椒被林清的话挑起了兴趣,“不值一提?这话怎么说?”   林清与申椒说话一时忘了怀里的圆哥儿,圆哥儿不耐烦的扭动胖乎敦实的小身子,无声抗拒被爹妈忽视的不满,林清察觉到后赶紧颠了颠,将圆哥儿哄安份后,才说道:“怀真家是江州首富,他祖父、父亲与我大哥交情颇深,当初我随吴大人去江南办事,我大哥还特地嘱咐过我,要我尽可能多照顾他一些。”   申椒恍然大悟,由衷感叹:“大老爷当真见识深远!定是老早就看出他非池中物,才特意嘱咐你多多照拂他,这样人家以后发达了多少也能承咱们的情。”   林清觉得申椒说的不无道理,像高中玄这种超级天才、绝世神童,必定从小声名远播,长期在江南工作的林如海不可能没听说过。而高家虽然富贵,祖上却是靠贩私盐发的家,底子多少有些不干净,虽然在高中玄祖父这代已经洗白,但上升的阻力依然不小,高中玄若是想要实现青云志,那高家和当时身为清流显贵的林如海搞好关系百利而无一害。   “承不承情的先放一边。”林清见圆哥儿的眼睛倦倦的,便知他困了,于是吩咐乳母将他抱去睡觉,自己端了杯茶放松心神,松松垮垮靠在椅背上,“玉儿已经及笄,她的婚事如今最要紧。婚期虽说定在明年五月份,但现在就该准备准备把我大哥从江南接过来,女儿结婚父亲是必须到场的。”   “这是自然。”申椒示意小丫头下去,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你既然想到了就该和大老爷先联系上,再跟陛下说明情况,别到时候慌里慌张。从江南到京都的距离可不算近,大老爷身子骨本就不好,更得早做准备。”   林清饮了口热茶,点点头,“是这么个理,中秋过后我就上奏折。”   申椒掰着手指头在床上沉思,忽然“哎呀”一声。   林清关心地上前询问:“怎么了这是?可是哪里又抽筋了?”   申椒脸红了一红,啐了一口凑到她跟前的林清,娇嗔道:“不正经!”   林清有些好笑,拉过申椒的柔荑轻轻抚摸,“我是真关心你,没想别的。是你自己思想龌龊,才想些不道德的事。”   这话引的申椒又是一顿娇嗔,与林清温存一番,才道:“我‘哎呀’不是为别的,而是想到最近许多人要办婚事,家家都有喜事。”   林清搂着申椒舒心躺在床上,随口答道:“夸张了,怎么可能家家都有喜事?许是你最近总忙着筹备宴席,周遭的氛围都喜气洋洋,才让你生出‘家家都有喜事’的错觉。”   申椒见林清不信,一骨碌爬起来,按着林清的肩膀,神情认真道:“我是说真的。年底我大哥要成婚,还有荣国府贾家也给咱们送来请柬,他家宝二爷今年十月中旬结婚。明年年初有高公子和周家小姐的婚礼,还有五月份玉儿出嫁,前不久定安公主更是被诊出两个月的身孕,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喜事儿!”   林清安抚申椒躺下来,“是就是嘛,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申椒躺在林清怀里,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头顶的床帐,秀眉微蹙,语气有些担忧:“就是因为有太多喜事才叫人心里不安。都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更有甚者盛极必衰,都是有些道理的,我怕……会有很不好的事发生。”   林清只觉得申椒杞人忧天,紧搂住申椒,安慰道:“放心,有我呢,我会好好撑住这个家的。”   申椒没说话,良久,紧蹙的双眉才轻轻舒展,寂静的房间,不知是谁在幽幽叹息,扰的窗外圆润皎洁的明月躲进了云层。   希望是她庸人自扰……   作者有话说:   黛玉的‘及笄礼’会在番外单独开一章。   下一本来《咸鱼皇妃步步高升》,请大家多多支持哦~   文案一:   百里蕙是一条咸鱼。   准确来讲,是一条天生丽质且家世显赫的咸鱼。   天生丽质让她一朝选在君王侧;   家世显赫让她可以在尔虞我诈的宫廷做一条快快乐乐、自由自在的咸鱼。   但老天爷可看不得她如此悠闲。   就在百里蕙以为自己要在后宫混到老,最后凭借家族权势捞个太妃安享晚年时,意外发生了……   文案二:   百里蕙出身河间郡王府,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家族嫡长女。   尤其生的明艳绝世、仙姿玉貌,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   许是名声太大,招来了宫里的皇帝陛下觊觎,一道圣旨,就教百里蕙不得不入宫为妃。   入宫后,百里蕙佛的不行。   仰赖家族的权势,她有足够的资本在后宫只做一个和好姐妹说八卦、品美食、不争宠却依旧能活的风生水起的妃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终于在一年夏天,皇帝带领一众嫔妃去行宫避暑,不妨中途遭遇犬戎族偷袭,原本在宫里养尊处优金尊玉贵的嫔妃死的死伤的伤,有些甚至沦为犬戎族的玩物。   百里蕙侥幸逃出生天,并在逃跑途中遇到同样逃出来的皇帝萧从珂,从此开始了自己传奇的一生…… 第103章 祸害   圆哥儿的周岁宴虽是大办, 但邀请的只有和林家关系相近的那批人,像长平侯江家(晋成公主婆家)、京城周家、南平公主府、北静王府、辅国大将军府、秦润与刘道安等等,当然, 贾家也还是要请的。   宴会办的热热闹闹, 长平侯夫人严氏(晋成公主婆婆)也带着自己满两周岁的孙女过来参宴,那孩子已经长开,本身就生的漂亮, 又得长平侯夫妻悉心教养,如今已是个粉雕玉琢斯文伶俐的小姑娘。   申椒这几年被自己的胖儿子折腾的不轻,乍一看别家小丫头如此粉嫩可爱, 不禁心生怜爱, 倒把自己亲儿子搁在一旁,抱着乖巧听话的小丫头不舍得撒手,怎么亲都亲不够。   被自个儿母亲冷落, 圆哥儿也不哭不闹,只站在一旁边吃小手边眨巴着自己又黑又亮的眼睛好奇打量母亲怀里那位眼生的小妹妹。   仁和郡主身体向来瘦弱, 所以严氏一般不把她抱出来, 是以圆哥儿到现在也只见过她两次面。   严氏将圆哥儿抱在怀里颠了颠, 看着圆哥儿胖嘟嘟的白嫩脸蛋, 忍不住嘬了他一口,再使劲蹭了蹭他红扑扑的小脸。   圆哥儿被这么一顿磋磨仍是不哭,只将探究的小眼神从仁和身上转移到雍容华贵、慈祥和蔼的严氏脸上。   严氏见这孩子竟是一点儿也不怕生,心里喜的不行, 看了眼申椒怀里自己依然瘦弱的小孙女,不免感叹:“你家圆哥儿养的才真叫个好, 不怕生, 抱着敦厚有肉, 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申椒知道严氏的心病,安慰她:“你家妞妞也很不错啊,这小模样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京城和你家妞妞一般大的女娃我也见过不少,没一个有你家妞妞模样俊儿的,以后长大了,不知要引得多少年轻有为的王孙公子求娶,你啊……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严氏笑了笑,旋即又叹:“享福就算了,到她出嫁,我在不在人世都不一定。如今我和我家老头子只盼着给她找门靠谱的亲事,若是能如愿嫁得好人家,也算对得起她早死的娘。”   申椒忙应和,“会的会的。你们江家是厚道人家,祖上积的阴德也够庇佑后世子孙平安喜乐,遑论这丫头如今还得了个郡主的爵位,往后不论嫁到谁家都不会受到薄待,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严氏抱紧了怀里的圆哥儿,看着懵懵懂懂的小孙女,十分感慨:“这都是圣上看在端敬皇后的面儿上额外给的恩赐,陛下着实重情重义,与发妻相敬如宾这么多年,临了也不忘了却她生前的遗愿,让她走的安心些。”   申椒也叹,“唉!谁说不是呢。”   她这姑父,一向重礼重情,虽然把她姑母放在心尖尖上,却也没把其她妃嫔不当人看,该给的体面尊荣都给到位,这般仁慈宽厚,在历代帝王中也非常罕见。   二人各自感叹,半晌无言,忽然管家来报,说是贾家人到了。   申椒与严氏说了许久话,倒忘了自己还有招待客人的任务,便道了句‘失陪’,然后将圆哥儿暂且留给严氏照看,自己先去前面招待。   片刻后,申椒才姗姗来迟,严氏与她随便话了几句家常,忽然道:“我倒是从别处听来一个趣闻,是从你家大老爷岳家传出来的。”   申椒抱回自己的胖儿子,手拿着绿豆糕亲自掰给他吃,闻言,抬头问道:“贾家么?”   严氏点点头,缓缓道:“只是听人家讲,前不久忠顺亲王养的一个戏子逃跑,被抓了回来。那小倌儿也不知使的什么法子,竟是哄的老王爷回心转意,不仅不再追究他的过错,还开恩特许他从此把忠顺王府撇开,独立出去过自己的营生。那小倌儿也是个机灵的,趁老王爷高兴,看准机会向他求了门亲事,正是荣国府宝二爷身边的贴身大丫鬟。”   “呦!还有这事儿?”申椒听得一脸震惊,“那贾家同意了么?”   严氏深叹:“怎么敢不同意?你也知道,圣上对端敬皇后娘家那是一等一的亲厚,他家犯下的罪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儿,圣上哪回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前不久吕文正公的事,换别人早被杀头了,他家大爷却只判了个不痛不痒的流放。说是流放,不过是换个地儿游山玩水罢了。现如今满京城谁敢触他家的眉头?都是避之不及。偏生忠顺王府又与谢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裕王妃更是忠顺王爷的嫡亲外甥女儿,这桩桩件件,哪里是贾家惹得起的?”   “话虽如此……”申椒还是觉得有点惋惜,“可常言道: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荣国府多少也是勋贵之家,他家宝二爷从小就被史老太君当眼珠子疼,金尊玉贵的,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必然也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巧人儿,如今竟是白白便宜给一个戏子!也不怕失了体面。”   “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严氏冷笑,“你当谁家都跟你家似的,鸿运高照蒸蒸日上?多的是要面临后继无人家业衰败的境况。荣国府只是叫着好听,袭的爵却已经是一等将军,算哪门子的国公?也就他家老太君还在,撑住了当年的一些威仪,老太君一没,京都权贵圈都不知有没有这号人物。”   申椒被严氏这么一噎倒并不觉得尴尬,只是纳罕,“你说的未免太言过其实。谁家没有不争气的儿孙?年轻一辈儿能得一个有出息的孩子就是家族之幸事,哪里个个都能后生可畏?除了那些世袭罔替的家族,谁家传的爵位不是越来越低?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严氏看了申椒一会子,忽然一笑。   申椒被她这一笑搞的莫名其妙,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摸了摸脸颊,发现并无大碍,于是问她:“怎么了这是?”   严氏边笑边摆手,“没什么。只是发现有个道理在你身上活生生应验。”   申椒笑骂:“要说就说,卖什么关子!”   严氏揉了揉被申椒捶的部位,慢慢悠悠道:“我原先还不怎么信女孩儿外向这个理,而今瞧你给婆家护犊子都护到了你大伯哥的岳家,才发现古人诚不欺我。”   申椒刚要说些什么,怀里的圆哥儿开始不耐烦地扭动着小身子,口里还咿咿呀呀不止,挣扎着要往门外冲。申椒知道他是在里面待烦了,要去外面玩,便让芩儿把圆哥儿抱到后院的园子玩。仁和郡主见圆哥儿走了也开始不安份,在严氏怀里挣扎着要下来,严氏见状便让丫鬟将妞妞一同抱去园子。   两个小萝卜头走了,大人们才舒了口气,终于可以安安心心说会子话了。   “你也别嫌我夸张。这事儿不止表面那么简单,你听了保管也要吃惊。”   申椒让严氏别卖关子,要说就赶紧说。   严氏微微皱眉,“我听人家讲,那位小倌儿虽然被放了出来,却已经是个阉人!”   申椒这次是实打实的震惊,看着严氏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不会吧……既然是阉人,干嘛还要娶妻!没的祸害好人家的姑娘。”   严氏斜了申椒一眼,“你自小在宫中长大,太监找对食的事见的还少?”   申椒瞬间秒懂,但还是觉得可惜,犹豫半天,终于问道:“这事儿荣国府知不知晓?”   如果知道还答应这门亲事,也太不把人家姑娘当人看了。忠顺老王爷身边一个下贱玩物却配了荣国府嫡孙宝二爷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虽然同是奴婢,可那戏子却还多了层贱籍!贾家答应这门亲事真是叫人不耻。   “就是知道我才把这当件稀奇事儿与你说。如你所言,他荣国府多少也是个勋贵,却贪生怕死到这种地步。”   又不知想起了什么,严氏再次叹息,“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们,失面子总比伤里子好,再者只是个奴婢,这面子失的也有限,没得为这个给自己找不痛快。”   *   晚上临睡觉前,申椒把从严氏那听来的八卦与林清说了。   林清第一反应是袭人,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向申椒求证:“你知道那位丫鬟叫什么名字吗?”   申椒瞪大了眼,“这我怎么知道?只听说是荣国府宝二爷身边的贴身大丫鬟。”   这就是了。   林清几乎已经确定就是袭人。   “唉!”申椒惋惜道:“当真可惜了那么清清白白的姑娘,怎么就嫁给一个阉人了呢?”   林清暗笑:她可不清白……   “我有件事忘了与你说。”   申椒还在暗自感伤,忽听林清说话,随口就问:“忘了什么?”   林清斟酌一番,言道:“当初我回来,黄凉国的兰太后赐给我好些东西。”   “这我知道啊。我都给你收在库房了,你想要随时可以拿。”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林清凑到申椒耳边,将那日在黄凉国慈圣宫与兰太后的一席谈话与申椒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申椒越听秀眉蹙的愈紧,嘴巴同样紧抿着,到最后林清都说完了,她还是一言不发。   林清瞧她这凝重的模样,便知申椒知道点什么,试探性问道:“你是不是知道兰太后与岳父之间的渊源?”   申椒仍旧凝眉,“渊源谈不上,只是听我姑母提过几嘴,说是我爹爹年轻时,少年郎意气风发,那兰太后当时正是名动京城的头牌,两个人不知缘由得以相识。我原先还以为只是普通的点头之交,如今听你这么一说……”   看来他猜的没错。   林清这些天一直在思考李仪芳那句话的意思,要‘宰’的究竟是谁?   于是再接再厉问道:“那这位兰太后又与南平大长公主有什么关联?”   申椒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清含糊道:“以前在外面听人说书提过几句,具体是什么却并不知晓。”   申椒皱着眉回想,“我小时候在宫里住,无意与一些年老的宫人闲谈,依稀听说兰太后与南平大长公主的驸马年轻时有过那么一段。说是这么说,是真是假却并不清楚。”   林清恍然大悟,难怪李仪芳提到他的娘,若申椒说的话属实,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只是,还有一个疑点。   李仪芳身为一个古代人,认同的就是三妻四妾,若他爹仅是和兰太后搞婚外情,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仇。   还是说……   林清偏头看了眼窗外皎洁的圆盘,忽然有了自己的答案。 第104章 线索   傍晚, 林清正埋头处理最后几份奏折,孙仪望却悄悄来到他面前,趁林清不注意将他手里的奏折一把夺了过来。   林清抬头, 见是孙仪望, 不由得无奈,“望之兄,你这是干什么?”   孙仪望和林清的座位离得近, 又是个热心肠,林清初来乍到都察院,没少照顾他。   尤为难得的是, 孙仪望老家也是房州, 林清穿过来的时候孙仪望已经中了进士在京城当官,所以两人虽是实打实的同乡,在此之前却并没有见过面, 在都察院做同事后才发现对方是自己的老乡。   俗话讲,老乡见老乡, 两眼泪汪汪。   在官场, 除了师生同学关系, 最好使的就属老乡关系了, 这会儿俩人能在这种机缘巧合下‘相认’,也真叫个有缘。林清也很珍惜这位同乡,不抗拒他的主动亲近,甚至圆哥儿当初满月宴, 林清还邀请了他来参加。   人嘛,就是这样, 你来我往的, 慢慢就熟了, 孙仪望本身也是个会来事的人,能抱上林家的大腿,他自然不会轻易放开,平时经常找各种理由邀林清出来玩,彼此联络联络感情。   林清一般不会拒绝,毕竟要想在官场混的开,不说结党,和同事关系融洽是必须的。   孙仪望‘呵呵’笑道:“如清呐,公务是处理不完的。今儿也晚了,为兄带你去个好地方放松放松,如何?”   林清将孙仪望手里的奏折夺了回来,一边继续自己未完成的工作,一边随口说道:“别介!兄弟我这人是个轴性子,今天的任务必须今天完成,要不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孙仪望打量着林清,言语间调侃意味十足,“怪道翰林院的大人们都说你不解风情,看来是真的。我说,你才二十出头,家中无美妾娇侍,也不觉得烦闷?”   林清将手中毛笔沾了沾墨水,皱着眉,一瞬不瞬盯着手里的奏折,头也不抬道:“烦闷?望之兄,我结婚才几年?就算要厌烦也不是现在。况且我念旧的很,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也算不上有多快。”   孙仪望对林清这好好先生的模样颇感无奈,他想不通,谁家不是三妻四妾?就算林清娶的是郡主,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可他林家也不差啊!况且就他最近观察得知,林清并不是什么妻管严,所以为什么这么抗拒去烟花之地?寻欢做乐不是他们男人的天性吗?   孙仪望还是不死心,心有不甘地再次问道:“你当真不去?群芳馆可是温柔乡、旖旎巷,端的是风流沉醉活色生香,里面的美人知情又识趣,就算是不沾她们,放松放松也是好的呀。”   林清依旧没停笔,笑道:“望之兄,人各有志,我既说了不去,那就不会再去。每个人放松的方式不一样,你是去到温柔乡躺会儿听听美人的吴侬软语就能缓解疲劳,我可就未必了。你的好意我心领,去,我还是不去了。”   孙仪望见劝不动他,也不再白费口舌,慢悠悠朝门外走去,佯装惋惜叹道:“唉!也罢。有人不晓得享福,就让我一人去吧。我可听说,群芳馆来了一批新的美人,啧啧……那叫一个娇嫩可人,模样水灵灵的,听说都是原先那批退下去的美人亲自□□出来的。不仅干净纯真,心肠也被调拨的玲珑剔透,实乃世间难得一见的可人儿啊……”   林清原本只当笑话听,不防孙仪望的话突然使他福至心灵。   于是‘噌’地一声站起身,高声叫住即将出门的孙仪望,“望之兄!”   孙仪望不解地回头,“怎么了?”   林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望之兄,我刚想起我家拙荆今天去娘家了,这么早回去也不管饭,所以……”   申椒的确是今天会娘家串门,但他也算家大业大,不至于老婆去了娘家就没人做饭吃。   孙仪望挑了挑眉,心想你小子果真是假正经,正常男人,尤其他们这种手中握有权力的天之骄子,又都还年轻,怎么可能不偷腥,嘿嘿,被逮住了吧!   林清被孙仪望的眼神看的尴尬,试探性唤了他几句,“望之兄?望之兄?”   孙仪望给了林清一个‘我都懂’的眼神,也没讥讽调侃他,直接拉着他就出门。   林清随孙仪望出去才发现不止他们俩人,都察院和翰林院的一批青年士官都在外面等着,林清还眼尖地看见好几张熟悉的面孔,分明是以前在翰林院一起工作过的同事!   这下子脸丢大发了。   以前在翰林院得来的‘好好先生’名直接成了诸位同事调侃林清的话,有些喜欢开玩笑地更是当着众人的面,直接问林清,“小林大人,你今天怎么不温良恭俭让了?”   此话一出,直接引的在场众人哈哈大笑。   ‘温良恭俭让’一般用来形容女子贤惠受妇道,男子则通常用‘仁义礼智信’来形容,所以其中调侃意味简直不要太浓。   被这样堂而皇之地嘲笑,林清再厚脸皮也还是红了脸,但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笑就笑呗!被嘲笑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林清第一次来到群芳馆。   嗯,装扮确实不一般。   不似他前世在电视上看到的那般艳俗,反而透着一股子典雅清幽,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到了女子的闺房。尤其进门处竟然还摆放着一排排高大的书架,这……在这种地方竟然会有书?   不过,这也许就是群芳馆的卖点吧。   不仅满足了男人们贪图新鲜的本性,还暗戳戳的通过大家小姐的闺房布置,悄悄暗合了一部分人偷窥小姐闺房的癖好。   这种东西,怎么说呢。尤其对这些道貌岸然、学识丰富,前途一片大好的青年才俊来讲,骚动是心尖尖上的,正好撩拨到那根的的确确存在却不能轻易说出的弦上。   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林清也算都说几年书,肚子里多少有点墨水,所以一进来就感受到那种难以言喻的心动。不禁感慨,难怪刘道安爱来这种地方,这家店的老板属实是个神人,精准看到了他们这批人内心深处最渴求的需要。   南柯国对官员的生活作风管的不怎么紧,只要是普通的寻欢做乐,不闹的太过分,都不是什么问题,甚至因为群芳馆一贯的好口碑,朝中官员都将光临群芳馆当作炫耀的资本。   群芳馆除了有包厢外,另外在中央设了一个舞台,林清此时就与孙仪望等人围坐在舞台下面,还是前排贵宾席。   这个舞台不是跳舞唱歌用的,而仅仅是演奏乐曲,唯一例外的是可以表演剑舞。因为如果是一般的跳舞唱歌,那未免落了俗套,但剑舞可就不一般了。   首先来这儿的老爷们,都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官员,超过四十的基本不会来这儿。而这批人读的是圣贤书,家中妻室无一不是端庄大方的款儿,对温柔娴静的美人早已司空见惯,稍微主动泼辣的又觉得艳俗,不符合他们知识分子的身份。而剑舞就很恰到好处了,不仅有很强的美学欣赏价值,还带着一丝丝英武与肃杀,让这些看惯了岁月静好的才俊耳目一新。同时这种柔美与飒爽的结合,更是凭白让人生出些征服欲。   林清当初在黄凉国见过比这还高水平的剑舞,所以并不觉得有多惊艳。倒是跟着一起来的孙仪望一个劲儿地给林清科普,让他知道这到底又多不同于外面庸俗的舞蹈。   林清只能含笑,应和,心里却在找寻机会想去找这管事儿的人套套话。   是的,林清之所以来这儿主要是被当时孙仪望的话点拨了一下。   新的美人都是由旧的美人□□出来的,兰太后也是‘旧’美人,兰太后当初虽然名冠京城,但必定也不是一步登天,而是逐渐声名大噪的,所以在她未发迹前,肯定有认识她了解她前尘往事的人。距离兰太后当年不过四十载,若是长寿些的,也能活的现在。按照这个思路调查下去,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林清沉浸再自己都世界里细细思量,正想的入迷呢,不防被孙仪望重重拍了一下肩膀,倒把林清吓了一大跳。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孙仪望笑嘻嘻冲林清道。   林清惊魂未定,缓了一会儿才道:“没什么。只是这剑舞实在不错,有些看入了迷。”   孙仪望这次不调侃了,反而十分怜悯道:“老弟啊老弟,我早看出你是假正经了,啧啧……可怜见的,以前总被拘在家里,如今只是老段剑舞就迷成这样。啥也别说了,兄弟,我会为你将这事向弟妹瞒的死死的,你今儿就安心看吧!”   林清哭笑不得,不过一句搪塞之言,也能解答出这么丰富的意思,真是服了。   林清无奈地摇摇头,心里想通了一件事,身心就不由得放松下来,原先是搪塞之言,这会倒是认认真真看起表演。   剑舞是群芳馆的特别项目,不止一个人出演,通常一晚上会表演三段。林清他们来的时候第一段刚好表演完,只能赶着看第二段。   这位表演者身穿白衣,面容清丽,身姿窈窕,舞的嘛……实属一般,反正不能和那日在黄凉国潘心儿与李仪芳的表演相提并论,柔媚有余力量感不足。   林清正暗自点评,不经意抬头,竟然看见了舞台斜对面的熟人。   他大舅子申桂!   这小子学坏了啊,以前都不肯去稍微高档点的酒楼,如今竟然来这种温柔乡寻欢。   啧啧……   林清接下来也不看表演了,就盯着对面的申桂打量,看他那专心致志看表演的神色估计也没发现他。正好,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白衣舞者很快就舞完下去,换上来的是一位身穿红衣的美人,不同于白衣舞者的清丽脱俗,这位红衣美人的容貌十分艳丽,身材很高挑,但又不失丰腴。   果然,最优秀的永远压轴出场。   甭管那些人表面嚷嚷什么女子应当贤淑温柔,这红衣美人一出来,场内比原先白衣舞者出场时安静不少,一看就是更喜欢这位丰腴艳丽的美人,而不是原先那位窈窕清丽的佳人。   别说他们了,就是申桂的眼神也变得不一般,虽然还是很专注,但专注之余还多了几分痴迷,连掩饰都掩饰不住。   *   十月底。   林清和申椒带着黛玉一起去贾府参加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婚礼。   林清和申椒她们不在一处寻,申椒带着黛玉坐在女眷那桌。   贾母看见黛玉,自然又是一番‘心肝儿肉’诶的呼唤,将已经亭亭玉立的黛玉紧搂在怀里诉说相思之情。   黛玉许久未见贾母,忽一看贾母的白发更多,人也愈加苍老,却始终记得她这个孙女儿,不免也伤心起来。   于是一老一少就搂在一起哭了半天,才在大家伙儿的劝慰下止住哭声。   贾母平息心情后,才安安心心打量起黛玉,将黛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目光一寸寸在她脸上游移,见黛玉脸色红润,眉目舒朗,双目炯炯有神,再没有一丝原先在贾府养着时的病态,又问黛玉如今可还吃着药,黛玉则回自己已经不大吃药,如今每日只吃一餐补药,其余每顿都是正常的饭食,再不把药当烦吃。   贾母听了这话,心中着实快慰,连着叫了几声“好”,才放下黛玉的手,颤颤巍巍冲申椒道:“郡主娘娘何在?”   申椒赶紧起身来到贾母身边。   贾母将申椒拉到自己另一边坐下,握着申椒的受,老泪纵横,“她婶娘,你是个好人,玉儿从小体弱,又没有母亲,我虽然想着好好照顾她,可终究年岁上来了,有很多事顾得不,她的病也一直拖着。可自你来了后,处处想着这个侄女儿,硬是把她的身体渐渐养好。我身为她的外祖母,见她这样好了,心里实在感激……”   申椒自是说这都是自己这个做婶娘应该做的云云,其余诸人也是很有眼色的附和着,说着极漂亮的场面话。   傍晚离席时,申椒和黛玉跟着带路人出府,冷不丁在途中瞥见一位肖似黛玉的女子在远处走过。申椒第一反应以为那就是黛玉,只是身材较黛玉妖娆袅娜许多,不注意看还真容易把她二人认错。   也太像就吧……   申椒状似无意问那领路人,“方才走过去都女子是谁?”   那婆子含笑应道:“回郡主娘娘,是晴雯。我们宝二爷预订好的姨娘。”   申椒了然,本来还想多问几句,但顾忌到今天这种特殊的日子,便没再多问。   到家后,申椒赶紧把在贾府看到晴雯的事于林清说了。   林清对申椒说的晴雯与黛玉如此相像见怪不怪,但是听申椒说晴雯是贾宝玉预订好的姨娘倒是十分意外和惊讶。   看来,晴雯这世已经摆脱了悲惨的命运。挺好的,那么灵动袅娜的美人,过早的香消玉殒确实让人可惜,如今能活下去,尤其能体体面面活下去,也算善莫大焉。   只是,听申椒讲那晴雯和黛玉那么相像,都能让申椒这个与黛玉朝夕相处的人认错,对黛玉求而不得的宝玉真的不会‘睹物思人’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薛宝钗可惨了。   白月光·朱砂痣·初恋·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求而不得,这buff叠的未免太满!晴雯又是个泼辣会来事都,啧啧……薛宝钗以后都日子不好过呀。 第105章 奸细   周笙近来无聊的很, 总是被刘夫人抓着练规矩。   她明年年初就要与高中玄成婚,周家上下都对这桩婚事看的极重,是以一年前周笙就被家里压着熟悉婚礼的一切事宜, 所以她对这些劳什子规矩流程真的烂熟于心, 可是刘夫人还是不放心,还要她赶在婚礼前夕再练练,以防到时出错。   周笙本想到周夫人那躲躲, 可这回周夫人也站在她娘那边,还让她懂事,理解全家的良苦用心, 她老爹倒是心软想帮她, 可她娘眼一瞪,她爹就跟打霜的茄子一样蔫了,那唯唯诺诺的样子, 怪叫人瞧不起的。   没办法,家里的‘救命稻草’都不站在她这边, 周笙只得借拜访德阳郡主和同安县主的名头出来躲躲。   如今夺嫡之争胜负已分, 所以周老太爷很鼓励周笙主动与林家交好, 每次周笙在家待烦了, 都拿这个借口躲开,百试百灵。   黛玉被周笙带坏了,仗着自己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也开始背着申椒偷偷吃一些外面小摊上卖的零嘴, 周笙一般在里面充当‘搬运者’的角色,每次来林家找黛玉玩, 都带着从外面买的零嘴。   周笙给黛玉吃的都是她经常吃的, 她没吃过的她也不敢给黛玉吃, 红楼梦的黛玉给她的印象实在太深了,纵然经过多日相处知道黛玉身体渐渐养了起来,快跟个普通健康的正常人无异,可她还是老想起红楼说的‘风一吹就坏的美人儿灯’。   周家是京城的上等人家,只是因着长久传承的家风影响,并没有中等人家贾府那般奢靡浪费,但吃穿用度在京城也是不凡,是以周笙从小就尝遍了世间可以吃得到的所有珍奇糕点,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冰糖葫芦,就是大街上小贩吆喝叫卖的普普通通的冰糖葫芦。   周笙穿过来前就是一般的小康之家,衣食无忧,谈不上大富大贵,小富小贵也谈不上,所以平时接触的零食哪里有周家日常食用的高档,世事又历经无数变迁,古时的一些点心都流传不到现代,唯有冰糖葫芦这种零食够平民历史够悠久,能让在异国的周笙通过尝尝它的滋味缓解思乡之苦。   冰糖葫芦是周笙自穿过来后吃的最多的一种民间点心,所以每次给黛玉带零嘴带的最多的就是冰糖葫芦,京都所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周笙几乎都光顾过,所以清楚知道哪家的冰糖葫芦最干净最好吃。   不多时,周笙的轿子就到了林府门口。   周笙先是去见了申椒,与申椒闲谈几句后,才去黛玉的院子找她玩。   黛玉这会子正抱着圆哥儿和一众丫鬟婆子玩闹,见周笙来了,忙把圆哥儿交到乳母手里,让乳母带圆哥儿去外面玩会儿。   “可算把你盼来了!”   周笙笑道:“究竟是盼我,还是盼我的零嘴?”   黛玉拉着周笙到炕上坐下,笑吟吟道:“都盼。当然,最盼的还是你。策美如今在养胎,轻易不能出门,我唯一能交心闲谈的只有你了,你不来的这段日子,我烦的整天和圆哥儿那样的小娃娃待在一处,忒没劲儿了。”   周笙接过黛玉递过来的热茶,道:“快别提了,我差点也要出不来。我母亲这几日老逼着我学习规矩,可我早就烂熟于心,她还逼我。没办法,我只能拿来找你玩的借口躲开。”   黛玉捧着手里的热茶,纳罕道:“怎么婚礼要这么重的规矩?我婶娘早几月也着人陆陆续续教了我成亲事宜,任务不算重呀。”   周笙叹道:“你能和我比?有些话我不好说,端看那位高公子什么身份你也知我家里人对这桩婚事的重视,那是容不得一点差错。”   黛玉本来不明白,一听周笙如此讲,立马反应过来,随即劝道:“既是如此,你就暂且忍忍。总归明年年初就要完婚,到时成了家,府里的一切事宜就由你自己说了算,虽然累些,不过自在不少。”   周笙细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礼,也就没再纠结,与黛玉说笑几句后,就让自己的贴身丫鬟雯儿将从外面买来的冰糖葫芦拿出来。   黛玉满怀期待地打开盒子,一看又是冰糖葫芦不觉有些失望,“怎么又是它?虽然好吃,可也遭不住每天都吃。”   周笙没好气道:“说这话也不嫌亏心。你身子才好多久?就想着吃各式各样的零嘴,都说病从口入,体格子再强健也禁不住你这样糟蹋。这冰糖葫芦可是我多次以身试‘险’确定最无大碍的零嘴,你要嫌吃烦了,改明儿叫别人带,我可不奉陪。”   黛玉知自己失言,赶紧过去搂着周笙哄道:“是我有眼不识好人心,不该挑三拣四。妹妹在这给你赔不是了,嘉瑟姐姐,好姐姐,都是妹妹的不对,别气了。”   周笙被黛玉抱,心里美滋滋的,顺势也抱了回去。黛玉的身子不似原先那般瘦弱,长了些肉出来,抱着没那么硌人,尤其她身上有股很好闻的清幽香味,闻起来沁人心脾。所以周笙很喜欢凑在黛玉身边,如今黛玉主动抱她,那她当然趁此机会要多抱一会儿啦。   黛玉以为周笙接受了她的歉意,便由着她抱,还时不时地给周笙顺顺背,   周笙抱了黛玉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才终于放开,从盒子拿出一根冰糖葫芦递给黛玉:“你就先吃这个。等你身体再好些,我一定将京都说的上号的零嘴都给你买上一遍!”   黛玉笑着接过周笙递过来的冰糖葫芦,当着周笙的面咬了一口,味道酸酸甜甜,难得的是不粘牙,说吃腻歪了倒也没怎么腻歪。   周笙见黛玉吃了,自己也拿出一根出来吃,恰巧这时已经会走路的圆哥儿摇摇晃晃冲进屋子。   黛玉与周笙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倒不是不想给圆哥儿吃,而是若是让圆哥儿吃了,申椒一定会知道黛玉偷偷吃外面带进来的小摊零嘴。申椒也信奉‘病从口入’的真理,对黛玉的吃方面管的极严,除了同意黛玉吃林清时不时从外面带进来的零嘴,其余就算是府里的点心也是算好了给黛玉吃。   怎么说呢,申椒确实对黛玉很关心,几乎事无巨细,但人就是这样,尤其黛玉年纪还小,你越管她就容易产生逆反心理,而且黛玉的身体又是肉眼可见的变好,所以黛玉反倒没那么讲究了,时不时偷吃一些,解解馋。   果不其然,圆哥儿看到黛玉和周笙手里晶莹剔透红艳艳的冰糖葫芦,跟个小炮弹似的冲到黛玉脚边,垫着自己的小脚,两只胖的跟藕节似的小胳膊伸的高高的,口中还奶声奶气地道:“要……要……姐……姐姐……吃……圆吃……”   周笙看着脚边的胖墩儿小吃货,迟疑道:“要不,就给他吧,反正已经被发现了。”   黛玉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冰糖葫芦给到圆哥儿手里,然后弯腰作势要把圆哥儿抱起来,谁知刚弯下要就被乳母喊住。   “姑娘!”   黛玉顿住动作,抬头看向乳母,神色十分不解。   乳母解释:“姑娘,哥儿身子重,奴婢怕你抱不动,待会儿还伤了自己。”   圆哥儿是不管这些的,左手紧紧攥住冰糖葫芦底下的小木棍舔的津津有味,右边的小胖手则捏着黛玉的裙摆不放开。本来黛玉刚才弯腰,圆哥儿出于本能就要垫脚让黛玉把他抱起来,谁知中途被乳母制止,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懵懂地看了看乳母,又看了看黛玉,竟然舍得将嘴边的冰糖葫芦拿开,双手对着黛玉展开,奶声奶气喊着要‘抱抱’。   黛玉见圆哥儿都求‘抱抱’了,也就没想其它,一边弯腰搂住圆哥儿肉肉的小身子,一边不在意道:“没事。圆哥儿一个小孩子能有多重?我抱得……”   黛玉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把圆哥儿抱起来。   一旁的周笙看着牙疼,担心道:“你仔细掂量着,千万别勉强。”   黛玉光洁的额头都冒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到第五回 才终于把圆哥儿抱起来,气喘吁吁冲周笙笑道:“我说我抱的起吧?哈哈。”   周笙捏着圆哥儿白嫩的胖嘟嘟脸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黛玉。   好像,确实不是原先那个‘被风吹吹就坏的美人儿灯’了……   黛玉与周笙陪着圆哥儿玩了一会儿就去前院找申椒,黛玉一看到申椒就显摆自己能抱动圆哥儿了,眉飞色舞地同申椒描述过程。   自己的胖儿子有多重申椒再清楚不过,如今听黛玉说她能抱动圆哥儿,意外的同时带着些许欣慰,感慨这些年的调养总算有了些许成效。   申椒这会子正要出门,黛玉问申椒去干嘛,申椒说自己要去看看万家小姐。   万家小姐就是申桂的未婚妻。   为了迎亲方便,万家小姐和父母亲朋今年年初就来了京都,安顿在申家在京城的另一所宅子里。年底两位新人就要成亲了,虽然有宫里的人主持筹备,但身为申家唯一一个能说话做事的女性角色,多少还是要由她出面处理一些事情的。   黛玉闲着没事,就拉着周笙要一起去。   申椒正赶时间,便同意了黛玉的请求。   到了府宅后,申椒领着黛玉和周笙去了万家小姐闺房。   周笙作为‘局外人’,对这位万家小姐的心情十分复杂,书里描述她是小家碧玉的长相,今儿这么一瞧……嗯……还真如书中所言。   圆脸,单眼皮,皮肤白皙细腻,个子不高但也算不上矮,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还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倒是很有亲和力,是很讨老人家喜欢的那种长相。只是五官过于普通,温婉端庄有余而艳丽不足。   周笙看着万家小姐的母亲和嫂嫂脸上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有些于心不忍。   人人都道万家前世修来的福气,女儿得以高嫁给这样权势滔天、富贵满堂的人家,夫婿虽然年纪稍长,可也是仪表堂堂、家教严格的青年才俊,怎么看都是一桩可遇而不可求的绝好婚事。   然而谁又能料到,多年后,这位万家小姐,将来的国公夫人,婚后却过着如同活死人一般的日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林清手里有足够的力量,调查兰太后的前尘往事不需他亲自出面,只要他有了思路然后吩咐下去,底下人就能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   像这回,林清先是查到和兰太后同期出名的花魁并未完全去世,活着的一部分离了京都回了老家,一部分留在京城,留在京城的只有一位——梅姬,现在叫梅婆婆。   梅婆婆年轻时与兰太后是东西风关系,不是你压倒我,就是我压倒你,何其风光。   然而时隔多年,兰姬成了别国太后,高高在上、金尊玉贵,这位梅姬则沦落到给人拉皮条谋生,当初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老了老了竟然沦落到此种境地,真是造化弄人。   ……   从梅姬口中得知,兰姬年轻时心仪的对象一直是申昉,然而那时申昉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妥妥的大直男,不解半点风情。倒是南平大长公主的驸马对兰太后情根深种,若非文桓太后压着他不让他纳妾,兰姬就要入南平公主府了。后来,兰姬被柯将军赎身,临行前,李驸马骑马一直追到了宣河关,兰姬感慨他的痴心,便将自己的一缕长发割下来交给李驸马留作纪念。   林清听完了所有,前面都还好,都能理解,只是……远在京都的梅姬怎么知道千里之外的兰太后给李驸马割发留念的事?   然而梅姬接下来的话完全打消了林清的疑虑,甚至让他想通了原先一直没想通的事。   原来,不仅兰太后被柯将军赎身,梅姬也被柯将军的一位得力部下赎身,俩人其实一同出了宣河关。后来队伍遭黄凉国偷袭,幸存的竟然只有兰太后与梅姬两位弱女子,兰太后被掳走,而梅姬竟然能安稳回到南柯?   作者有话说:   预收:《太后万岁》   东虞末年,分三国。   自大一统王朝虞朝覆灭,分裂出无数势力,最强大的三股势力分别是北楚端木氏、西齐闻人氏、南梁上官氏。   诸小国大都依附楚、齐、梁三国生存。   ****   时年,北楚建武帝驾崩,幼帝登基,皇太后晏氏垂帘听政。   晏后强硬干练、当机立断,城府极深,在权力斗争中颇具手腕,北楚在她的领导下实力超出同时期的西齐和南梁,隐隐有一统天下的势头。   晏后本人也由此成为自东虞灭亡后的天下第一位霸主!   在她之后,三国势均力敌的局面被打破,霸主一个接一个临世,天下大势再次大乱,大国间的争斗,小国间的摩擦,无数人杰涌现,谱写了一段段荡气回肠的乱世赞歌!   晏兰房,天姿国色,命格贵重。   父亲是瑶国京城一家私塾的教书先生,小康之家,从小衣食无忧,也能识文断字。   传闻她出生时,紫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引得周围邻居都来看望,啧啧称奇的同时都感叹此女乃是神仙下凡。   后瑶国被灭,十三岁的晏兰房流落到北楚都城,为谋生计,她成为勾栏地的一位歌妓。   三年后,阴差阳错得贵人帮扶进入北楚后宫,成为建武帝的后妃。   晏兰房本人,聪慧隐忍、天生丽质,入宫不久就宠冠六宫。   建武帝驾崩后,携幼子登基,临朝称制多年,凭借卓越的政治眼光和丰富的斗争经验,使北楚日益强大,实力可问鼎天下。   史书赞其:   若非女子身,定是乱世枭雄;   既为女子身,亦是巾帼英豪!   从最低贱的亡国歌妓,到一国太后,最后成为天下霸主,晏兰房的事迹给史书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历经千年,依然在民间口口传颂…… 第106章 裹脚   天圣四十三年十一月中旬, 天圣帝突发头疾,不能朝政,下令太子监国。   *   春寒料峭, 瑞雪兆丰年。   今年的雪下的挺大, 明年大抵会是个丰收年。   大年初一天不亮,申椒就起床梳妆打扮,然后携黛玉去宫里给皇后和康妃拜年。   出门时天刚蒙蒙亮, 倒也没误了时辰。   待到下午,申椒才领着黛玉回来,屁股还没坐热, 就又得和林清、圆哥儿一起去申府拜年。今年申府终于有了女主人, 迎客事宜都准备的妥妥当当,他们去了直接吃喝玩乐就行。   黛玉跟着申椒,申椒身为小姑子自是拉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小许多且背井离乡的小嫂子亲亲热热说体己话。虽然黛玉过几个月也得出嫁, 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但两个已婚妇女的对话多少还是该避开未出阁的姑娘, 于是申椒便打发黛玉带圆哥儿到一边玩儿去。   申昉则和儿子、女婿坐在前厅闲谈, 席间, 林清瞅准机会问申桂最近如何。   申桂的表情有些不置可否, 脸上虽带着笑意,眼里却十分平淡。   林清虽没见过万氏,但也从申椒口中得知对方是个小家碧玉的长相,为人温柔娴静, 绝对谈不上丑,甚至可以说很符合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期许, 遑论申桂本人还比万氏年长近十岁, 这……妥妥的小娇妻呀!   “我说, 你怎么回事?打了这么多年光棍,好不容易成家娶得娇妻,反应也太平淡!哪里像个新婚不过一月的新人。还是说……你心里是有所属了?”   “瞎说什么呢!”申桂笑骂,“你哪只眼睛见我不满意了?我如今也二十多岁了,早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要因为结个婚就兴奋的昭告天下,未免太不尊重。”   林清挑了挑眉,显然对申桂的话持保留意见,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最好是我猜错。别人千娇万宠养大的姑娘,小小年纪背井离乡嫁过来,也不要求你一心一意,只别亏待了人家。”   那日在群芳馆,申桂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林清也是个男人,是以他很敏锐地察觉到申桂的另一面,这厮绝不像表面那样端庄规矩,只怕这小家碧玉的大家闺秀不会是他的菜啊。   申桂见林清对万氏这么关心,好奇道:“据我所知,你可和万家没什么交情,怎么对他家的姑娘这么上心?”   “嗐!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也清楚我的身世,爹娘早早没了,后来京城参加科考,接着入仕、娶妻,背井离乡这么些年,人生大事好几件,倒未曾回去祭拜过亡父亡母,心里着实亏欠呐。”话及此,林清的眼眶逐渐湿润,流露出些许真情,“所以说啊,我如今的处境,深究起来,和那万家小姐又有什么分别呢?”   申桂皱了皱眉,不是林清说,他还真没意识到这一点。安慰道:“你要实在想家,我倒有个法子。我新带的这批兵有不少是从房州和邻近州府过来的,你得了空可以来军营找我,我让他们和你说道说道老家的趣闻儿,你看如何?”   “这、这合适吗?”林清有些意外,“我一介文臣,没有任何武职在身,擅自入军营,不妥吧?”   申桂摆摆手,道:“没事!我爹跟我提过,让我有事没事带你去练练骑射,再说你在兵部不还有职位吗?也不算完全‘师出无名’。”   林清垂眸想了想,发现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便与申桂约了个时间。   回来林府后,林清将这事与申椒随口提了几句,申椒倒没什么意见,只是嘱咐林清稍微玩玩即可,千万不要伤着自己。   末了,啧啧称奇道:“我长这么大,倒是头回见着脚裹的那样小巧精致的姑娘。”   “嗯?”林清饮了口茶,问:“谁裹脚了?”   申椒看了他一眼,林清立刻领会,但还是略略奇道:“你第一次见人裹小脚?”   林清来这的时间也不短了,虽然知道在南柯裹小脚并不被提倡,但官府也不禁止,属于放任自流的态度,他是没有这种癖好,所以也不关心,但是申椒说她头一回才见人裹脚,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申椒点点头,“我自小在宫中长大,周围的女孩儿不是宫女就是公侯高官家的小姐。宫女们需要干活,裹脚不方便,小姐们日后都能寻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压根儿不需要用裹脚来迎合她们的丈夫。”   林清听到这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道嫁给申桂对那姑娘来讲,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俩人心中各有所思,半晌无言,沉默片刻后,申椒首先开口:“我今儿在宫里瞧见裕王侧妃了。”   “周妃么?”   申椒微微颌首,“她又有了身孕,过几个月就要临盆。”   林清想到京城流传的裕王宠爱妾室的传闻,不禁调侃道:“这得是第三胎了吧?据我所知,目前裕王所有的子嗣都是从这个侧妃肚子里出来的。也不知他家王妃什么想法,王府长子长女的名号都被夺去不说,如今人家又有了,自己膝下还是空空如也。”   申椒眉头紧锁,幽幽叹道:“我倒不是想说这个,而是……唉!”   “而是什么?”林清见申椒难得严肃,便也收起了调侃的语气,认真问道。   申椒忧心忡忡道:“太子殿下二月份就要及冠,却还没娶妻,身边连个服侍伺候的人都没有。我姑母最近为他娶亲的事急的火烧火燎,几乎相看了京城所有未出嫁的姑娘,想着就算先不娶正妃,纳个妾室也是好的,谁知他一个也看不上!我姑母恨的咬牙切齿,气的几天没同祯儿说过一句话。今儿周妃去咸福宫拜年,我姑母稀罕地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那羡慕小心的模样我瞧了都不忍心。”   “说到这,其实我也有个疑惑。”林清似有所感,“若说原先是因为自个儿身体不好,怕耽误了好人家的姑娘倒也说得过去,可如今我瞧着太子殿下的气色大好,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没有半点病容,怎么还不愿娶正妃?如你所言,他身边连个侍妾都不曾有,这么血气方刚的年纪,未免太清心寡欲。”   “谁说不是呢?”申椒重重叹了口气,“我姑母也不能理解,原先祯儿还假托身体的不好,如今连借口都不愿给,只一味说自己工作忙,处处躲着我姑母,着实可恨!”   “那陛下就一点不管吗?他的话太子殿下总该听吧。”   “别提了。我姑父不仅不站在我姑母那边,还帮着祯儿打掩护,劝慰我姑母,说什么,国事要紧,他不想娶就先不娶。真是……宠孩子也不是这么个宠法!”   申椒气呼呼,气息都开始不匀,林清赶紧给她倒了杯茶,然后一边给她抚背顺气一边若有所思道:“这就很怪了,按说这事陛下应该更看重才是。毕竟储君子嗣昌盛,于国而言有利无害,圣人倡导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储君尽早成家立业也能进一步稳定朝纲。”林清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自己都快把自己说服了,心里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申椒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凑近林清,压低声音在林清耳边耳语了几句。   林清瞳孔微张,眼睛死死盯着申椒:“消息属实?”   申椒放下茶杯,抽出帕子按了按嘴角,不动声色道:“消息是从我姑母那得知的。要不是因为这个,我姑母也不会这么着急给祯儿说婚事。”   林清了然,但双眉依然蹙的死死的,脑中也在快速整理所有的思绪。   末了,意味深长道:“既是如此,我们也该抓紧办玉儿的婚事。我大哥什么时候到京?”   “听来报的人讲,大概三月中旬就能到。”   林清微微点头,看来,明年不仅是个丰收年,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第107章 尚可   孙仪望原本以为林清去了一趟群芳馆会食髓知味, 就此领悟红袖添香、美人在怀的妙趣儿,可就他这几日的观察,林清依然还是原先那个好好先生, 不仅不去烟花之地, 连应酬都推了许多,每天下班时间一到就着急往家赶,即便休沐时日也忙的很, 轻易约不出来。   踌躇一段时间过后,孙仪望到底忍不住,瞅准机会, 在下班的前一刻将林清堵在工作位上。   林清赶着赴约, 见孙仪望堵着他,以为对方要同他谈公事,便道:“望之兄, 快下班了,我着急回去, 有什么事明天再谈。”   孙仪望微微摇头, “我没什么公事。只是你近来都在忙些什么?一下班就不见人影, 休沐也不着家, 院里好几次聚会你都未曾参加,同事们都问我,可是你之前去群芳馆被家里那位逮住了,所以近段日子被管得严。”   林清失笑道:“哪的话?我家郡主温婉贤淑, 可不是什么悍妇恶妻,处的是相敬如宾的夫妻之道, 从来都是彼此尊重, 何来被管束!”   “这话欠妥当。”孙仪望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我能信你,别人可就不一定了。或许事实并非我所料,但你干的事未免太凑巧,不叫人误会也难。这样,今儿整好有个应酬,你随我一同前去,趁此机会让谣言不攻自破,如何?”   怕林清拒绝,不等他反应,忙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是在和乐楼,绝不让你为难。”   “望之兄的好意如清心领了。”林清拱手施礼,抱歉笑道,“只是今儿确实有约在先,无故缺席实在失礼,还望见谅。”   孙仪望抿了抿嘴角,看向林清的眼神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给林清下最后通牒,“我可告诉你,那些士官看着衣冠楚楚,实则八卦的很!你这回要再不去,过几日你惧内的名声就要传遍整个京都,想想,多丢人呐!”   林清的表情始终带着丝丝笑意,只是这笑浮于表面不入眼底。   闻言,温声道:“谣言止于智者。我与内子一向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外界怎么传我不管,只别影响我关起门过日子就行。”   孙仪望见怎么劝都劝不动,也就随林清去了。不过他实在不理解,德阳郡主虽说也是位佳人,但远不至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即便绝色,如今也成婚多年,俩人更是有了一个孩儿,怎么感情还这般如胶似漆呢?   孙仪望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觉得只能用‘御夫有术’来解释,想到如今的皇后娘娘,德阳郡主的亲姑姑,孙仪望忽然悟了。   果然,申家的女儿都是好样的,一个比一个能拢住丈夫的心。   林清不知道孙仪望天马行空的猜想,知道了估计也是哭笑不得。   其实,林清的性格蛮淡漠的,甚至有那么点凉薄。不过话说回来,他那样的成长环境,要成为热烈积极的性格也难。所以林清至今对申椒还是夫妻情份居多,爱情……不说一点儿没有,毕竟申椒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他的初恋,但也仅限于萌芽状态,林清完全可以理性控制它的发展,而真正的爱往往是感性和不可控的。   至于‘惧内’的名声,林清一点儿也不在乎好吗?他脸皮厚的很,看重的是实际利益,只要不影响他升迁,管他‘惧内’还是‘惧外’!   *   武场上,林清跟随接应他的人从外向内走去,途径无数场地。   经过马厩时,林清见里面的马匹比前几日看着多了不少,且毛色比场地其他马匹旺许多,一看就不是凡品,便多嘴问道:“马厩里的马怎么和场地其它马不一样?”   领路的是申桂的亲卫兵,年纪不大,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性格挺活泼,得了申桂的嘱咐后,对林清一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然一介小卒知道的有限,但总不会让林清闷着,甭管清不清楚,都能和林清天南地北地扯一路。   这回好不容易问到他的知识范围,忙不迭就答道:“回大人话,陛下前几日下了圣旨,说是九月份要举行秋猎,这些马匹都是为秋猎预备的。”   林清了然,看来今年的新鲜事还真不少。   林清到的时候,申桂正好得了空,独自一人在营帐歇息,俩人见面自是要寒暄一番,过后申桂便亲自领着林清去马场骑马。   俩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林清忽然发现周围景物甚是陌生,忙停住脚步询问:“长荣,怎么你领我走的这条路和原先不一样啊?”   林清左右张望打量,越看越觉得陌生,确定自己没来过这儿。   申桂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拍了拍脑袋,笑道:“嗐!忘告诉你了,裕王殿下今儿来马场练习马术,原先你用的场地被他征用了,我想着你和裕王殿下交情泛泛,大概也不愿去同他打交道,所以领你去别的场地。”   “原来如此——”林清了然。   知晓缘由后,才又跟在申桂身后往马场赶去,途中,林清想起方才领路小兵说的秋猎。   “今年九月中旬是不是有个秋猎?”   申桂大步向前,头也不回。   “是啊。怎么?你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林清的语气十分坦然。   申桂回头瞥了林清一眼,步伐却并未放缓,“过几日你就会接到参猎的指令。我们做准备工作的,消息总比你们外行人灵通。”   “我也要参加吗?”林清略略愕然。   打猎就打猎,即使有文官陪同,也该是位阶比较高的官员,他的火候还远远不够,除去申椒的裙带关系,他在京都不过一微不足道的芝麻小官尔。   “当然!上面让我们准备的马匹都是有数的,多少人配多少匹。除了一些年事已高的官员不必参加,其余在京任职且有品级的士官都在名单之内,尤其你们这些年轻力壮的臣子,到时少不得也要上猎场一展风采。”   林清失笑出声,“看来,我这是歪打正着了?游玩变成了早做准备,竟是比别人捷足先登!哈哈……”   “先别急着欢喜。”申桂淡淡道:“到时太子殿下和裕王殿下会与你们同台竞技,须得把握好分寸,伤到其中一人就是死罪。”   “怪不得……”林清喃喃道。   他说裕王足不出户大半年,好端端怎么对骑马这么上心。   只是,申桂说夏祯也要参加……   林清快步向前赶上申桂的步伐,忧心忡忡道:“往年不都是分开的吗?这回怎么放一起了?况且太子殿下的身体虽然已经大好,可毕竟才痊愈,狩猎需要耗费大量的心力,这……殿下的身子能受得了吗!”   不知不觉,俩人已经进了新的马场,申桂吩咐人去把他和林清的马匹牵过来,自己和林清在原地等候。   “你放心。”申桂拍了拍林清的肩膀,安抚道:“陛下最是看重太子殿下,往年是因为殿下身体虚弱才没有参与,这回陛下既然同意让太子殿下亲自上场,想必经过了一番考量。”   林清叹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希望是我杞人忧天。若说天底下谁能为太子殿下全心全意着想,除了皇后娘娘,也就只有陛下了。”   谁说皇家容不下爱情?皇帝对申皇后那真可谓是掏心掏肺的宠爱。   林清一向认为,一个帝王对妃子是否真心只看三点:第一,有没有让她做皇后;第二,假如这个妃子生了儿子,那是否让他的儿子成为储君;最后,史书记载可以篡改,妃子的侍寝记录一般不会有假。   帝王,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拥有三宫六院、坐拥天下的帝国最高统治者,获得他的偏爱相当于拥有整个世界。尤其是在君亲臣恭的太平盛世,除了老天爷,没有任何人能左右天子的意志。君王是至高无上的,爱怒无需遮掩,对钟爱的妃子可以肆无忌惮给她最好的。   所以,以上三条,可信非常高。   申皇后几乎全中。   林清新婚不久,在家和申椒聊到朝堂后宫之事,总能听到申椒一口一个“我姑母”、“我姑父”的称谓。林清第一次听申椒称皇帝“姑父”,心都漏了几拍,当即严肃地让申椒改口,别这么没规矩。谁知申椒却笑他谨小慎微太过,十分傲娇道:“陛下就喜欢听我喊他姑父。我是我姑母拉扯大的,这声‘姑父’还是我牙牙学语时,陛下亲自教我喊的呢!”   好吧……他承认,就是在这儿,林清才深切认识到申皇后的荣宠究竟有多盛。同时唾弃自己,才来多久?就被古代的三纲五常给同化了,骨子里竟也有了文臣的迂腐。   申桂今天本来可以早早回家,但他‘舍命奉君子’,硬是陪着林清一起跑马。   将平时给自己定的里程数跑完后,林清已经大汗淋漓,不过运动过后,心情倒是畅快不少。林清与申桂寻了个僻静处,再命人拿来两个小马扎坐下歇息。   林清视力不错,两个马场离得不远,是以他很轻松就眺望到在另一马场的裕王。   看着裕王马上的雄姿,听着从远处传来的喝彩声,林清感叹道:“裕王殿下的骑术果真不凡。像他那样养尊处优的皇子,竟也会在这方面下苦功夫。”   瞧见申桂的表情有些不以为然,林清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揶揄道:“依你这个练家子看,裕王殿下的骑术如何?”   申椒眯眼瞥了眼不远处的裕王,淡淡道:“尚可。”   “仅是尚可?”林清有些诧异,依他看,这裕王殿下的骑术已属上乘,怎么只是尚可?“你的标准未免太高!裕王殿下毕竟是王爷、皇子,哪里能跟你们职业军人比。”   申桂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不是你说让我以‘练家子’的目光看待吗?凭我的标准判,裕王殿下的骑术就是‘尚可’。”   “好好好!是我的错。”林清没想到申桂这么耿直,拍拍申桂的肩膀,调侃道:“那你认为,陛下诸位皇子中,谁的骑术最厉害?”   “太子殿下。”回答的干脆利落。 第108章 克星   “太子殿下?殿下不是时常体弱多病吗?怎么骑术如此了得?”   “名师出高徒。裕王等诸皇子一应是由宫里的骑射师傅教, 太子殿下的骑术却是我爹手把手教出来的。自打殿下会走路,陛下亲力亲为教授殿下治国之道,我爹则负责殿下的骑射。”   林清听得咂舌。看来皇帝早就有了立五皇子为太子的意图, 这教育堪称最顶配啊!文是当今皇帝教授, 武由自个儿的战神舅舅培养。一个亲爹、一个亲舅舅,又怎么会不尽心教导?   “虽是如此……”林清仍有些疑问,“可殿下不是因着身体的缘故, 从不参与秋猎吗?没有对比也不知道谁的骑术更强呀?”   申桂笑的狡黠,“我爹可是当今南柯第一名将!他教出来的学生,就算再差, 也不是旁人能比的上的!”   “你啊你。”林清哭笑不得。   是的, 他从申桂调侃的话语中听出了,他对自个儿老爹滔滔不绝的崇拜。   也是,申昉不论公德、私德, 亦或是能力方面,都无可挑剔, 也受的起申桂这个儿子的敬服。   京城。   神机营, 操练场。   身穿神机营制服的士兵正在各自队长的带领下有序训练, 神机营向来以队列做单位, 所以一眼望去,都是排成方阵的队伍,除了率领他们的长官,几乎没有单打独斗的人。   随着训练如火如荼, 操练场到处响起此起彼伏的枪声,栖息的鸟儿受到惊吓四散逃开。   一面容冷峻神情严肃的男子显然与此景格格不入, 虽然同样身穿神机营制服, 但颜色图案却区别于一般的士兵, 不仅鲜艳还精致,看来这是个品阶不低的长官。   男子的动作敏捷、行云流水,他先将黑|火药从镗口倒入,然后将弹丸倒入,接着瞄准立在正前方的一排排靶子,每三声枪响过后,男子就要重复一遍上述的动作。   试了几十发子弹后,守在靶子不远处的士兵挥舞手中的旗帜开始报数。看着摆出的满分手势,男子还未来得及展出笑颜,一阵清脆悦耳的掌声在他身后响起。   “好枪法!”   男子蹙眉回头张望,看清来人后眉目间的冷峻顷刻消散,转而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向走过来的二人扬了扬下巴,调笑道:“哟!稀客呀!什么风把您二位给吹来了?”   林清与申桂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西北风!”   “好个西北风!这是找我请客来了。”李仪芳接梗接的非常快。   林清笑了笑,没有说话,走上前拿起李仪芳用过的火铳仔细打量,发现和他在现代电视上看到的火铳并无太大区别。   “我方才见你打了三枪才上膛换药,怎么着,又出新品种了?”   不得不说,申桂的观察力实在敏锐。   “三枪?”林清惊奇道:“我记得,火铳只能有一发子弹吧。”   李仪芳点点头,“原先确实只能有一发,可经人改良后,已经能装三发子弹。”   “一发改成三发……”林清喃喃,“若真如此,神枪队的效率可得到大幅度的提高。”   战场上争分夺秒,黄凉国与南柯国早晚有一战,黄凉国以骑兵傲视群雄,而骑兵的克星就是火/枪队。   “不知是哪位能人进行的改良?”申桂先林清一步问出口。   林清同样眼巴巴地望着李仪芳。   李仪芳却只是笑笑,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林清的肩膀,慢悠悠道:“能人嘛……你倒也认识。”   林清拨开李仪芳的手,“别卖关子了,大不了今天我请客。”   “好!一言为定。”李仪芳得逞一笑。   “这是梁客师亲自改装的。”   “梁客师?”林清没听过这个人。   申桂适时解释:“就是梁大家。他原名梁道,字客师。”   “是我孤陋寡闻了,连梁大家字客师都不知晓。”林清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梁大家不是风水玄学大师么?如何还精通机械?”   李仪芳从林清手里夺过自己的火铳,拿起一块干净的布轻轻擦拭,慢条斯理道:“梁大家是能和公孙衡石相提并论的全才,风水玄学只是他精通的一门学问。”   “我常听人讲,公孙先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未曾想这位梁大家亦非等闲。”林清若有所思,“公孙先生既和梁大家是同时代的人物,又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人才,二人怕不是有何种牵扯与渊源。”   林清这段时间真的开窍了,话里话外没一句多余的废话,处理事情逐渐快准狠,每回总能直切要害,看待事物的角度也越来越多元。   显然李仪芳也发现了这点,毫不吝啬对林清投之以赞许的目光。“你猜的没错。据我所知,公孙衡石和梁大家师出同门,他俩算是师兄弟的关系。”   “师出同门?”林清惊呼出声。   这师傅得多牛逼才能教出这么两个厉害的学生!林清潜意识对公孙量十分崇拜,认为天底下没有人能够教他,他原先一直以为公孙量是自己看秘籍修炼的,不曾想还有个师父在。   “可我听说的却是另一个版本。”申桂凝眉道:“我听我爹提过,说是公孙先生外出云游,偶尔得了本秘籍,在仙山得一仙人点化后开启神通,慢慢才有了如今的成就。至于梁大家……行踪一向神秘,前半生籍籍无名,名声大噪被京城达官显贵奉为座上宾也就这十来年的事。”   林清的目光在李仪芳和申桂脸上来回漂移不定,觉得俩人说的都有道理。本来嘛,高人来无影去无踪,若是被人轻而易举寻到踪迹,还叫高人么?   李仪芳呵呵笑道:“都说了是传闻,版本诸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说着,抬头望了眼天际,道:“天色快暗了,咱们何必纠结这虚无缥缈的问题?不如去和乐楼喝一杯,放松放松。”   “还是去长庆楼吧。”   去和乐楼万一碰到孙仪望他们,又要解释一大堆,忒麻烦了。   “行!没问题。既然是你请客,那么场地也该由你说了算。”李仪芳笑容可掬。   林清知道李仪芳的脸皮比他还厚,也不顾着他,只问申桂:“你觉得呢?”   申桂耸了耸肩,“我随意。”   于是三人便浩浩荡荡往长庆楼走去。   包厢内,等菜的功夫,李仪芳已经和申桂絮絮叨叨聊了起来。俩人都在军中做事,共同话题简直不要太多,聊起来简直没完。   林清在旁不动声色打量他二人,末了,开口道:“你二人可是自小相识?”   李仪芳失笑:“怎么突然问这个?”   “听我家郡主讲,李驸马与我岳丈年轻时是至交好友,连带着他们的子女也以兄妹相称。”   “你既然知道干嘛还问。”申桂接过话茬。   “只是有个疑问。”林清敛眉微思,“当初在春江宴上,你们竟要我这个认识才不久的中间人介绍你们相识,不奇怪吗?”   申桂了然一笑,解释道:“我与子尚差了近十岁,两家人虽然走的近,可年龄差搁在那,亲近的程度也有限。再说子尚十几岁就在外面当游侠,几年才回来一次,那时我也已经被我爹抓到军营学习训练,每日只和那些将领士兵打交道,轻易不能出来,基本没有碰面你机会。况且少年人变化极大,一天一个样,到最后见面不相识完全情有可原。”   “难怪……”林清低头喃喃,复又抬头望着他二人,“你们都是练家子,同台竞技的话,你们二人谁更胜一筹?”   李仪芳抢先答道:“各有所长。”   林清看着并排而坐的李仪芳和申桂,蓦地笑了。   “笑什么?”申桂不解。   “没什么。”林清摆摆手,眼里依然残存着尚未褪去的笑意,“虽然你们有近十岁的年龄差,可子尚看着却比你还年轻些。”   说罢,不等他二人反应,林清问李仪芳:“子尚,你多少岁了?”   “我?”李仪芳指了指自己。   林清点头,调侃道:“快说!都夸你年轻了,再扭捏就不像话了哈。”   “我又没说不讲。”李仪芳失笑,随即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记住了,洒家如今三十有四!”   *   三月中旬,新一轮的科考已经结束。   林清受邀参加了此次的春江宴,令林清意外的是,今年选拔的武进士比往年多了许多,往常能参与春江宴的武进士只有文进士的三分之一,这次竟然是文进士人数的二分之一!   尤其从申桂口中得知,部队近几年在扩招,因为南柯国的部队待遇极好,所以也没怎么强制征兵,除了明文规定必须在特定区域征兵外,大部分都以鼓励引导为主。   总总迹象表明,南柯国正逐渐往战时状态转变……   三月底,林如海抵达京师。 第109章 骨血   长春宫。   天色已晚, 夜幕降临,圆月高悬在昏沉的夜空,明月的光芒太过皎洁, 四周散落的群星被迫隐去踪迹, 茫茫黑夜只留有圣洁的月光抚慰众生。   忽然,内殿传来“啪”地一声脆响——   是茶杯摔碎的声音。   张婕妤坐在塌上,姣好的容颜满是怒色, 柳眉倒竖、凤眼圆睁,胸膛起伏不止,气的浑身发抖, 话都说不出来。   底下跪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太监, 穿着信使的衣服,正趴俯在地不敢抬头。如今正值三月,天气凉爽的很, 小太监的额头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可见已经被吓的不知所措。   长春宫的首席大宫女彩佩侍立在旁, 秀眉微蹙, 一边轻抚张婕妤的背给她顺气一边将目光放在张婕妤和小太监身上来回游移, 脑中思绪快速飞转, 迫切寻找打破僵局之策。   张婕妤既气又痛,缓了好一会子,总算把心中滔天的怒气降下去几分,冷笑道:“枉我对娘家掏心掏肺!本想着劲儿读书辛苦, 打算去求陛下给劲儿谋一份体面的文职,却不曾想人家不仅考中了武进士, 全家上下还都瞒着我这个做姑姑的, 这是把我当外人了?老话说的果真没错,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我自作多情,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才叫他们凭白作践我,将我的真心当驴肝肺!”   “娘娘息怒!”小太监颤声求饶。   张婕妤虽然是个冷性子,但对自个儿娘家却情深意长的很,书信往来十分频繁,有什么好东西了首先寄回娘家,其次才是自己。   这太监日常就做中间人为张婕妤传递东西,一来二去和张家人也逐渐熟了起来。每回送完东西,张家都会额外封给他一个大红包,长年累月积攒下来,也是笔不菲的收入,不看僧面看钱面,是以这小太监也对张家和张婕妤多了几分真心,并不全是秉公办事。如今瞧张婕妤与娘家闹别扭,忍不住便要劝慰几句。   “奴才为娘娘办事多年,娘娘对娘家人如何,张家对娘娘如何,奴才都看在眼里。娘娘这回可真是错怪夫人了,奴才听夫人讲,她事先也不知情,当初小公子只说自己心情烦闷,约了友人去隔壁县城游玩,夫人本不欲答应,可耐不住公子软磨硬泡,所以勉强答应。可谁知这只是小公子报考武试的借口!为的就是撇开夫人好安心参选。夫人也是在放榜后才得知实情,当即将小公子绑在柱子上用鞭子狠抽了一顿,奴才去时小公子还躺在床上养病,可见伤的不轻。”   张婕妤一路听下来气已经消了大半,听到自己侄儿被打,直接就将恼怒抛到了九霄云外,慌忙问道:“劲儿伤的重不重?”   旋即又埋怨:“我这个嫂嫂也真是的,孩子不听话好好教不就行了?非得下狠手打,打坏了有她哭的,真是……”   彩佩听着张婕妤的絮絮叨叨,紧促的秀眉终于舒展开来,暗笑自己娘娘果真刀子嘴豆腐心,一听到劲公子被打,心登时就软了。   小太监也是个人精,知道张婕妤已经不生气了,暗自松了口气,将张夫人让他转交的信件双手奉上。   “娘娘,这是夫人托我交给你的信。”   彩佩上前接过奉到张婕妤手里。   张婕妤拆开信才看了几行,就递给彩佩一个眼神,彩佩会意,让小太监随她出去。   不消片刻,彩佩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可给了赏赐?”   “比往日的还要厚上几分。”   张婕妤微微颌首,“你办的不错。是我没问清楚缘由就发脾气,倒让他遭了无妄之灾。”   “娘娘。”彩佩走到张婕妤身边,蹲下身子,仰头询问:“夫人来信怎么说?劲公子是张家的独苗,干份文职再妥当不过,若是从了行伍,再发生些什么意外,可该怎么得了!”   彩佩越说越后怕。   她是张婕妤的陪嫁丫鬟,父母兄嫂都在张家做事,若是这根独苗有个好歹,自己亲族势必要没了依靠。   “木已成舟啊……”张婕妤深叹,“劲儿的名字都已经上了皇榜,我还能有什么法子?今年参加春江宴的武进士比往年多了不少,黄凉国如今步步紧逼,两国早晚有一战。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劲儿又是个不安份的性子,万一打起仗来,他不冲到最前头我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奢求其它。”   “那这、这该如何是好?”事关身家性命,彩佩是真着急,“公子是咱们张家唯一的男丁,若是像其余几位爷一样战死沙场,咱们张家不就……”   ‘绝后’两字儿还未讲出口,彩佩就明显察觉出气氛的微妙,抬头一看,张婕妤的脸色果真阴沉地可怕。   忙跪下求饶:“娘娘恕罪!奴婢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让娘娘想起了伤心事。”   张婕妤并未让彩佩立即起来,而是站起身,来到窗边,怔怔望了会儿天边皎洁的圆月,半晌,才喃喃道:“劲儿如此上进,我心里着实欣慰。真不愧是我张家的种啊,有血性、有胆识,凭自己的实力也能考中进士。父亲和兄长若是在天有灵,见劲儿这般有进取心,想必也能含笑九泉。”   说到这,张婕妤的声音逐渐哽咽,到最后终于绷不住声泪俱下地控诉道:“我张家但凡不是满门忠烈!我都不会阻止劲儿从武弃考文职。可我被几十年前的那场战争给搞怕了……父亲和四位兄长都战死沙场,要不是大嫂当时有孕在身,给大哥留下点骨血,我张家就要绝后!可惜,天意弄人,劲儿到底走了他父亲和叔叔们的老路。”   张婕妤的脸早已布满泪痕,眼睛虽仍在流泪,嘴边却扯起一抹苦涩的笑,这又哭又笑地模样着实叫人心酸。   彩佩也跪在一旁默默流泪。几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不仅张婕妤的父兄尽皆战死,她的小叔叔和同胞兄弟也没了。父亲每每提到这事无不捶胸顿足,恨当时死的不是自己。   一主一仆就这么对着月光,迎风洒泪,默默感怀亲人逝去的悲痛。   半晌,张婕妤才发话。   “我累了,扶我过去。”   “是。”彩佩站起身,缓步走到张婕妤跟前,将她扶到床边。   张婕妤年纪也上来了,方才哭的劳心劳力,此刻已经精疲力尽,如今只想快些洗漱上床歇息。   只是,刚洗漱完,外面人就来报。   彩佩出去了一会子,将来报之人打发走后,方才回到殿内。   “何事?”   “回娘娘,来报的人说,清明节快到了,皇后娘娘特地跟陛下求了个恩典,准许家中有阵亡将士亲属的妃嫔,可在宫中设祭坛祭拜。”   彩佩十分欣喜,“娘娘,咱们轻易不能出宫,每年祭祖娘娘纵然牵挂将军他们,可苦于宫规只能在心里思念,这下可好,陛下准许咱们在宫里祭拜,也算了了娘娘多年的心愿。”   “猫哭耗子假慈悲!”张婕妤冷笑,“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允许咱们祭拜?可见是心中有鬼,怕冤魂来索命!”   “娘娘!”彩佩赶紧制止张婕妤,怕她说出更不得了的话来。随即慌里慌张走到门口,探出脑袋左右张望,确定没有人听到她们的对话后,才回来。   “我的娘娘啊,您可得谨言!”彩佩压低声音惊呼:“宫里如今可是那位当家,稍有不慎传出去被添油加醋一番,会出祸事的。”   见张婕妤依旧冷着脸,不发一言,彩佩不得动用大招。   “娘娘,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公子考虑。公子如今从了武,那位的兄长又是大将军,在军中向来说一不二,若是开罪了他家,公子以后的仕途可就多舛了。”   提到张劲,张婕妤的脸色才有所松动,但眼神依然充满怨恨,本想撇开不谈,可心里实在咽不下那口气。   “当初申亮恭带着他们上战场,到最后死的死、残的残,偏他一人全须全尾地活了下来!还活的这么风生水起,就算打了那么惨烈的败仗,依然不影响他‘战神’的名号,呵……”张婕妤嘲讽出声,“他也配?午夜梦回,见到那些惨死他乡的将士,只怕要睡不安稳吧。”   “娘娘!宫里耳目众多,您就别逞一时意气了!”彩佩心里纵然亦是十分伤痛,可却不得不顾及隔墙有耳,见张婕妤不听劝,急的直跺脚。   张婕妤叹了口气,拍拍彩佩的手,安抚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只是看不惯他家里如此风光。譬如聂嫔、刘容华、赵才人,都是出身将门,家里情况和咱们差不多,一个个都门庭凋落,刘容华家里更惨,拼死拿到的爵位反被八竿子打不着的宗亲给拿了去。只有申家,从头到尾最风光,当初挂帅的是他,如今妹妹做皇后、亲外甥当储君的也还是他!好事全让他一家占了。等着吧,人在做天在看,福气太多也会夭寿,他家早晚遭报应!”   彩佩听着张婕妤咬牙切齿的话语,心中五味杂陈。深究起来,当初战败也不能全怪申大将军,她在宫里也干了这么些年,多少听到点风声,是朝中出了奸细才导致战败。而申大将军心中想必也是愧疚的,要不怎么会几次三番拒绝陛下给他爵位的赏赐?   她是个奴婢,天生低人一等,处处需要看人眼色行事,张婕妤是主子,再不受宠也是主子,日子不会太差,这也就导致当局者迷,看不见申皇后对她们的忍让。   平心而论,阖宫上下,即便是先皇后在世时也对身处妃位的申氏客客气气,从不敢给她脸色看,其他人就更别提了,对陛下有几分尊敬,对申氏就有几分讨好。可她的娘娘呢,不说对申皇后大不敬,但从来也是冷脸相待。申皇后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心知肚明其中缘由,虽然和她这个做妹妹的无关,可她还是宽宏大量地主动退让,从不计较。   做人做到这份上,真的够可以了。 第110章 为善   黄昏, 傍晚。   太阳收起了刺眼的光芒,天边的残阳给云彩、山峦、宫殿都涂上了一层明媚的颜色。   金色的余晖透过纸糊的窗户射进殿内,将一束光芒打在处理奏折的男子脸上。男子身穿四爪金龙蟒袍, 坐姿挺拔、面容沉静, 气质雍容华贵,俊美不似凡人。此刻正皱着他那好看的过份的眉,坐于案后埋头处理公务。   另一角落的水溶也没好到哪去, 案桌上堆的奏折只比夏祯案上的少那么一丢丢。   除了时不时响起的放奏折声,殿内空旷又沉寂。   忽然,水溶听到一声嗤笑, 抬头一看, 却是夏祯正看着手里的奏章,眼神玩味十足。   “怎么了?”   夏祯不答,反而向水溶招手。   “水溶, 你过来。”   水溶起身,走到夏祯案桌旁, 夏祯将手里的奏折递给水溶。   “你看看。”   水溶接过奏折, 大致扫了一眼。   “这是……”水溶欲言又止, 神色凝重。   夏祯颌首, “不错。”   “谢家人的胆子未免太大。擅自包藏流放之地的逃犯,可是欺君之罪啊。”水溶明显感觉这事有些棘手。   都是亲戚,虽然端敬皇后没了,但生前留的情面还在, 所以……难办呀。   “若是他安分守己回家探亲,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偏偏个性乖戾、行事猖狂, 不仅偷回京都, 还大张旗鼓回延洲老家盖房子, 路过的御史只是因为没有向他家管事的问好,就被抓起来暴打一顿。不想那御史身体弱,这一打直接就把命给丢了。”   水溶听得咂舌,“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那你想好怎么办了吗?是禀明圣上,还是直接将他捉拿归案。”   夏祯轻笑道:“还是把事情压下来吧。不必告诉父皇,免得他老人家为难,也不用捉拿归案,只悄悄派人将他带回流放地严加看管即可,动静越小越好。”   “这是什么道理!”水溶不能理解,“他本就是待罪之身,如今手上又多了条人命。因着上回吕文正公的事,陛下轻拿轻放已经惹得朝野内外不满,若是这回再不处置他,恐怕难以服众啊。”   “所以我说动静越小越好,尤其速度要快。”夏祯再次强调,语气不容置疑,“在他们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将谢芾尽早带回流放地。”   “为善,你为何要如此偏袒谢家人?他们家仗着自己国舅爷的身份干过的恶事还少吗?原先是因着端敬皇后的缘故,陛下才屡次放过,如今端敬皇后不在了,又有个现成的把柄,正是处置他们的最好时机呀。”   水溶越说越激动,脸都红了。   夏祯没有被水溶的急切影响到,脸色依然沉静,抬眸看向水溶,“难道我在你心里是个不辨是非的人?”   水溶慌忙跪下请罪,“臣不敢!”   夏祯的身份不同以往,他俩之间有深深的等级鸿沟,君臣之礼不可逾越。   “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夏祯缓缓道:“你若是相信我的为人,就按我说的去做,我向你保证,我会给那些枉死之人讨回公道的。”   只不过并非现在。   储君亲自做出的承诺,含金量还是蛮高的。水溶纵然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但见好就收,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只是心里疑惑,明明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打击谢家,对他们利大于弊呀。   *   如今已是四月底,林如海也来京一个多月了,期间被皇帝召见过一次,除此之外都在府中调养休息。   贾家倒是派了人来问,林如海问贾母安,得知贾母去年得了场大病,年事又已高,恐时日无多。林如海心生感慨,吩咐人将府里的药材给贾母送了些过去,预备黛玉婚礼一过就去贾府探望。   林清今日下班,偶遇刘道安,俩人出去团建,无意从他口中得知了谢芾一事。   前几年,刘道安得到刑部尚书徐继业徐大人的赏识,进了刑部。因着自身能力突出,又有贵人帮扶,仕途光明坦荡,如今已是刑部郎中,过几年就能升刑部侍郎。   因为在刑部工作,职位又不低,所以刘道安多少得到一些风声。   林清回到家后,想着林如海这段时间调养的差不多了,便去他院子寻他。   书房内,林清与林如海扯些家长里短,不知不觉就说到了最近朝廷的趣闻轶事,林清便将从刘道安那听来的消息告知给林如海。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后宫是申皇后当家,谢家再次犯下,可没有人为他求情了。这下新仇旧恨一起算,虽不至于抄家灭族,却逃不过杀头的罪。”   林清心中还是很有正义感的,当初吕文正公的后人逢难,他也上了折子请求皇帝严惩谢芾,虽然事不尽如人愿,让谢家那小畜生逃过一劫,可那该死的终于又犯了事。端敬皇后已经没了,看谁还给他求情!   林如海听了,半晌无言。   林清见林如海迟迟不说话,问道:“怎么了大哥?你怎么不说话?”   “清儿,大哥今日跟你打个赌。”   “什么赌?”   林如海笑道:“就赌谢家小子究竟会不会被问罪。”   “这有什么可赌的?”林清失笑,“这摆明了肯定会呀!板上钉钉的事为什么要赌。”   “你啊,到底还是太年轻。须知在官场做事,第一要紧的是揣摩圣意,即使得罪了所有人,只要不开罪圣上,依然可以扶摇直上,反之,则回天乏力。”   “圣意?”林清糊涂了,“端敬皇后不是没了吗?圣上已经不必再顾及发妻。况且谢家犯下诸多滔天罪行,处置他们也能大快人心,维护陛下的明君形象呀。”   所以怎么可能会不被问罪!   林如海并没有急着给林清抽丝剥茧地分析,以他这一个月来的观察,林清长进不少,不再像原先那个愣头青一般一根筋,心思沉稳缜密许多,是以林如海决定只给林清一个提示,至于想不想的明白,就看他的悟性了。   希望他当初没看走眼。   “我给你提示。圣上在朝野内外,是个什么形象?”   林清不假思索道:“自是明君无疑。”   “不。”林如海摇头,“只能用一个字形容。”   “一个字?”林清喃喃,低头细想过后,选了个不会出错的答案:“是‘仁’。”   林如海依然不满意。   “所有的君主,只要不是昏君和暴君,都能用‘仁’来形容。这个字太宽泛了,换一个。”   林清的回答一一被驳斥,又见林如海神色严肃,知道这是他给自己出的考题,也不由得认真起来。   他开始仔细回忆有关夏顼的种种,思来想去,内心经过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选择了上一个答案。   “就是‘仁’!”   林如海听着林清的语气比之前坚定许多,甚至带了些毋庸置疑的意味,欣慰笑了。   “说说理由。”   林清沉吟道:“陛下无论是对待前朝的官员,还是后宫的妃凭,都留足了情面。极少凭自己的喜恶说话处事,又向来重视礼仪规矩和上下尊卑,爱民如子的同时又宽厚待下,国家在他的领导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可以说,陛下是个几乎没有任何缺点的完美君主。而我南柯国以儒学治天下,而儒学对君主最高的赞美就是‘仁’。”   林如海听着林清掷地有声的回答,心里终于释怀,他没看走眼,此子果真是来振兴他们林氏宗族的。   “你说的没错。”林如海看向林清的眼神满是赞许,“陛下心存高远,可过于重视声名,往往会被其所累。所以,你明白了吗?”   林清一开始还有些懵,只是看着林如海意味深长的眼神,忽然灵光乍现!   他悟了。   皇帝一向重视‘仁君’的名声,所以行为处事处处以‘仁’做标杆,他做这一切都是有所图的,并非发自真心。   换句话说,‘仁’只是他的人设!   虽然端敬皇后没了,可那毕竟是他的发妻,若是人一走就处置他的娘家,势必会崩了他‘仁君’的人设!   他原先本以为皇帝对先皇后是有几分真心的,出于这些真心和长久结发夫妻的情分才屡屡放过谢家,不曾想还有这层意思在。   帝王之心,果真深不可测……   林清坐在那呆了好一会儿,林如海年纪大了,刚吃了饭,又说了许久的话,已经有些精神不济,便出言赶林清回去,他好休息。   “要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   林如海的话语打断了暗自感怀的林清,他正要告辞,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没说。 第111章 嫁妆   婚礼前夕, 北静王府给林家送来聘礼。   申椒最近为着筹备婚礼的事忙的不可开交,林清也要上朝,是以两人除了睡觉时能碰面外, 白天都见不着面。   本来林清想趁着夜里温存一番, 可申椒迟迟不上床,坐在炕上就着昏暗的灯光口中念念有词。   林清催了申椒几遍让她明天再看,尽早上床睡觉, 申椒却只是口头答应,身体很诚实地不挪半分。林清都等的打盹儿了,醒来发现申椒还在下面, 终于, 他忍无可忍地跳下床一把夺过申椒手里的册子。   “你干什么?!”申椒惊呼出声,“别捣乱,我马上就要点完了。”   ①林清不理她, 随手翻来一页,直接朗声念了起来:“羊一百口、酒一百壶、茗百斤, 黄金钗钏四双, 条脱一副, 真珠虎珀璎珞、真珠翠毛玉钗朵各五副, 金涂银合二、金器百两、彩千匹、钱五十万、锦绮、绫、罗、绢各三百匹,销金绣画衣十袭,函书一架缠束帛,押马函马二十匹。更有果盘、花粉、花幂、眠羊卧鹿花饼、银胜、小色金银钱等物。”   林清念完就将册子合上, 然后捏着册子给申椒看,“这么厚的册子, 你才看了一半不到, 还说自己马上就要看完?今晚不打算睡了?”   申椒轻咬着嘴唇, 夺过册子,终是叹道:“好好好!我不看了,行了吧?”   “诶,这才乖嘛!”林清喜笑颜开。   申椒娇嗔着啐了林清一口,笑骂他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外人不在就发癫。   林清搂着申椒静静躺在床上,也不能立即入睡,于是便聊起天来。   “我前几日和我大哥说了。”   “说了什么?”申椒仰头询问。   “玉儿嫁妆的事。”   申椒了然,“那……他怎么说?”   “我大哥一开始还不同意我把林家全部家产都留给玉儿作嫁妆,我好说歹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的口干舌燥,他才勉强同意将三分之二的家产作玉儿的陪嫁。”   “那另外三分之一要怎么处置?”   林清沉吟道:“我是打算把它当作我大哥的养老钱,过几年我大哥也该告老还乡了,到时将他接回京都,用这笔钱侍奉他终老,如何?”   “你都已经打算好了,还问我做什么?”申椒轻笑。   “话不能这么说。你是我的妻子、林家的当家主母,更是孩儿他娘,我向来信奉男主外女主内的道理,家里面的事按理说合该由你拍板才是,哪里轮的上我自作主张?”   申椒被这话取悦到了,依偎在林清怀里,柔声道:“你嘴可真甜。外面是个雅正端方的君子,哄女人却是一流。”   林清紧紧搂着申椒,呵呵笑道:“这么说,你同意了?”   申椒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林清心下宽慰。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婚礼前几日,定安公主恰巧坐满月子,当即马不停蹄搬到林府来住,将才自己几个月大的女儿交给落榜失意的丈夫。   一则她能得空来陪黛玉,二则也能转移李玩的注意力,将他从落榜的挫败感中拽出来,尽情感受为人父的快乐。   迎亲当日,林家十里红妆,盛况较之几年前申椒出嫁有过之而不及。从林府到北静王府的街道两旁,人山人海、万人空巷,看到马上清秀俊逸、贵气十足的水溶,无不感慨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当晚,京都的烟火绚烂了整夜,直到黎明才消停。   洞房花烛夜。   水溶掀开黛玉的盖头,看着凤冠霞帔、倾城绝色的美娇娘,和她含羞带怯的明眸,水溶忽然记起了那日梦中得见的场景。   原来,真的是她……   水溶脸上的笑意逐渐浸入眼底,开始发自内心,而不再只是出于礼节与惯性。   *   七月份,林如海启程回江南。   林清亲自去码头给林如海送行,直到这时林如海才给林清透了个口风,说当初陛下召他进宫,隐约说过,年底要将林清外派,话里话外都是要重用他的意思。   林清有些惊讶。皇帝如今这身子骨着实难办,估计也就这几年的事,甚至还用不了这么久,他可是坚定的太子党,和太子的外家更是关系匪浅,按说不正是需要他的时候吗?怎么反倒把他给支开?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近日种种都透着丝丝诡异,莫名叫人心神不安。   作者有话说:   ①的聘礼名单借鉴了《宋史·志六十八》如下:   用羊二十口、酒二十壶、彩四十匹。定礼,羊、酒、彩各加十,茗百斤,头{须巾}巾段、绫、绢三十匹,黄金钗钏四双,条脱一副,真珠虎珀璎珞、真珠翠毛玉钗朵各二副,销金生色衣各一袭,金涂银合二,锦绣绫罗三百匹,果盘、花粉、花幂、眠羊卧鹿花饼、银胜、小色金银钱等物。纳财,用金器百两、彩千匹、钱五十万、锦绮、绫、罗、绢各三百匹,销金绣画衣十袭,真珠翠毛玉钗朵各三副,函书一架缠束帛,押马函马二十匹,羊五十口,酒五十壶,系羊酒红绢百匹,花粉、花幂、果盘、银胜、罗胜等物。 第112章 秋猎   九月至, 秋风起。   十四日这天,皇帝率领诸皇子、后妃、公主以及大批佩带弓矢、仪刀的御前侍卫、亲随侍卫、宫人女官来到深山行围,文武百官紧随其后, 将领统率羽林军、仪仗队列先后护驾。长长的队伍后方是运输各种辎重、提供马匹和牛羊的侍从官兵以及各类仆役。   南柯国狩猎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那就是需要一个有皇室血统的子弟在狩猎开始前耍一段剑舞,耍完后狩猎才算真正开始。   林清来之前,特地向申椒借了她的望远镜, 此时正是用它的大好时机。林清将它搁在眼前,定定看着猎场中央那个硕大的圆台,正猜测究竟会是哪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不妨看见李仪芳从台下施施然走上了圆台。   林清拱了拱旁边坐着的秦润, 惊奇道:“若雨兄,子尚上去表演剑舞了。”   秦润轻酌一口,见怪不怪道:“这又不是他第一次上去。”   “嗯?”林清询问:“怎么说?”   “皇室子弟鲜少能如他那般骁勇善战, 身份又贵重,是高祖皇帝的外孙, 深受陛下器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林清了然, 圆台上的李仪芳一套剑法耍的行云流水、倜傥潇洒, 真的很难相信, 一个历过千帆的人还能有这样的洒脱意气。   一舞终了。   皇帝按照惯例先是对李仪芳进行了高度的赞扬,然后大肆封赏,李仪芳跪谢圣恩,接着皇帝又例行公事说了一大通开场白。说完这些长篇大论, 狩猎也就正式开始了。   在坐的诸位年轻士官都起身谢恩,然后浩浩荡荡去指定地点牵自己的马。   李仪芳特地来找林清, 邀他做伴同行, 林清愉快地答应了。李仪芳的骑射功夫他在关外已经深切领教过, 而他自己如今也只是能稳稳当当骑马罢了,马上狩猎什么的实在不敢想。原本他还准备拉着秦润一起,可秦润十分干脆地拒绝了他。   “若雨兄,你真不跟我们一起?”林清再次问道。   秦润大腹便便骑在马上,显得有些笨重。闻言,笑道:“你们自个儿去骑,我年纪大了精力赶不上,跟着一起只怕会拖你们后腿。”   林清正想让他不必担心,他自己也是个半吊子,却被一旁的李仪芳抢言:“既是如此,那我和如清就去了。”   说罢,拉着林清纵马往围场奔去。   “把若雨一个人扔在那不好吧?”林清在骑马间隙,抽空问道。   李仪芳瞥了一眼,淡淡道:“前几天才夸了你几句,如今又跟个二愣子似的。没瞧见秦若雨的大肚子?他身下马儿踩出的蹄印都比咱们的深好几寸,怎么狩猎?”   林清恍然大悟,随即由衷佩服道:“不愧是行家,眼力果真不同凡响。”   “行了,别拍马屁了。”李仪芳笑,“到时你跟在我身后,保管能打到猎物。”   林清也笑,正欲就着李仪芳的话调侃几句,忽而瞥见一闪而过的鹿群。   逐鹿中原。   林清脑中一闪而过。   这种时候、这个词、这个寓意……   出于这几年养成的职业敏感度,林清心里莫名不安。   鹿是没问题的,可若是行射之人并非天子,岂不是僭越?   *   围场另一头,裕王与夏祯正拽着各自的马蓄势待发。   高马上的裕王冷眼瞧着自己这个弟弟,面如冠玉、器宇轩昂,虽着劲装,但依旧不掩尊贵超逸的气度。长的可真像他娘啊……裕王打量那张和申皇后足足有八分像的脸如是感慨,不同的是,申皇后眉宇间是英姿勃发的爽朗,而他则透着一股淡漠的悲天悯人。堂堂皇子,却有着世外之人的出尘,当真怪哉。   “五弟,你身子才痊愈,该好好休息才是,何苦来掺这趟浑水?要我说,你就该如往年那般,安安心心待在父皇身边,陪他老人家逗趣解闷。”   夏祯笑了笑,道:“三哥,话不能这么说。我纵有在父皇身边尽孝的心,可父皇却更希望咱们能有自己的事业与成就,猎场上拼的是过硬的实力,咱们得个像样的成绩,他老人家会比我们在身边尽孝更加开心。”   裕王嗤笑一声,“五弟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自是说什么父皇都认同、都支持。”   夏祯静笑不语。   裕王待着没意思,调转马头。   “那就祝五弟拿个好成绩,咱们兄弟二人今日就比试一番,看谁捕获的猎物最多!”   说罢,大喝一声“驾”,往远处奔赴而去。   直到视线内再无裕王的踪迹,夏祯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消散,“出来吧。”   话音刚落,原本空旷的环境忽然走出一个侍从,侍从手里捧着一个长方体盒子。   这是夏顼拨给夏祯的暗卫,平常只充当服侍夏祯的贴身太监,照顾他的起居。   侍从来到夏祯跟前,低垂着头,双手高举,将手里的盒子奉上。   夏祯稍微弯腰拿过盒子,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柄宝剑。   剑身光洁如白虹,饰有七彩珠、九华玉,寒光摄人、刃如霜雪,令人不敢逼视。稀奇的是,剑身虽光洁,却并不反光,好似是剑本身自带的光芒,而无需借助外界。   夏祯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剑身,眼里闪过一丝兴奋与嗜血。   “轻尘。”夏祯稍微敛眉,“准备妥当了吗?”   “回殿下,已经妥当。”   别人今天打猎用箭射,夏祯却是用剑砍。他手里的这把素霓剑躺的太久了,该是时候饮血活过来了。   想着自己即将感受到的鲜红、热气腾腾的鲜血,夏祯兴奋的右手颤动不止。那是生命的脉动,生机盎然、活力四射,也是他一直或缺、渴望的。   轻尘看着夏祯抖动不止的右手,有些担心,“殿下,可要服药?”   “不用。”夏祯冷声道。   他这是兴奋所致,并非发病。这药他吃了十多年,不想在今天扫兴。   说罢,夏祯喝了一声“驾”,纵马向专门为他准备的场地奔驰而去。   场地内,有给夏祯专门准备的猎物。   夏祯拔出素霓剑,命守卫放出被束缚住的猎物,有虎、豹、狼、兔、狍、鹿、鸟、禽,这些飞禽走兽惊慌失措四散逃开,而始作俑者则握紧了剑柄,浑身欲欲跃试。   夏祯熟练地纵马追赶,素白光洁的剑刃一下接一下插进皮毛血肉,拔|出来时,带着鲜艳、热气腾腾的血液,然而这血却并不停留在剑的本身,而是顺着上面的纹路一路从剑的顶端滴落,被强势的劲风裹挟,带到不知名的角落,运气好的可渗进土壤回归大地,运气差的在空中就被蒸发,留不下半点痕迹。   忽然,天空乌云密布,风沙遮天盖地,吹的夏祯睁不开眼,马儿也受了惊,不耐烦地嘶吼、咆哮,高高抬起前身,想把骑在自己背上的人甩下来。   “殿下小心!”   轻尘一直在旁守护夏祯的安危,见此情景也顾不上其他,本能就要上前给夏祯护驾,可这风刮的古怪,叫轻尘这个训练有素的高级暗卫都寸步不能上前,更辨不清夏祯的方位,只能留在原地干着急。   异象足足持续一盏茶的功夫,待到风沙停歇,被云层遮住的太阳重新站了出来,人间重新大亮。   轻尘这时终于瞧见了夏祯,赶紧上前跪在夏祯脚边,“臣该死!护驾来迟。”   夏祯皱眉抬头望天,瞧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门道,于是作罢。   “起来吧。”   “谢殿下!”   轻尘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灰尘。   “回去吧。逢此异象,也不知父皇那边怎么样了。”被这么一打扰,夏祯也没了兴致。   “是!”   轻尘走到一旁牵过自己的马,正要翻身上马,忽听角落处传来一声异响。   “什么人!”   轻尘大喝一声,掏出暗器飞掷过去,射到角落处的一棵大树身上。   夏祯顺着暗器飞出的方向回望。   他眼尖,看到了树后之人不小心露出的一截绯红的轻纱。   女人?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女人? 第113章 遗言   夏祯给轻尘递了个眼神, 轻尘会意,悄悄走上前想看看究竟何方神圣。   树后之人此时也发现了自己露出的裙摆,慌慌张张将它拉回来, 不妨再抬头, 一个面容白净、眼神锐利的小太监正死死盯着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强拽着从树后拉了出来。因见她弱质女流,轻尘只压着她跪到夏祯年前, 并未上手钳制她。   “殿下,这便是树后之人。”   夏祯眯着眼细细打量,女子楚腰卫鬓、身穿绯色衣裙, 低着头, 看不清面容,不过单单只是跪在那,就有一股难言的绰约风流, 夏祯沉寂许久的心难得动了动。   “抬起头来。”   女子踌躇半晌,才缓缓抬头。   夏祯眼前一亮, 笑道:“果真绝色。”   女子循着声音的来源仰头望去, 在看清夏祯面容的一刹那, 盈盈秋眸忽然盛满惊惧, 倏地跌倒在地,看向夏祯的眼神尽是不可置信,浑身颤抖不止。   夏祯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有这么可怕吗?   他自问自己皮相足够好,寻常女子见到应该欢喜才是, 怎么这位如此特别?   “你认得本宫?”夏祯骑在马上,微微俯身询问, 居高临下看着女子。   女子红唇抖动, 想要开口, 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出不了声。   “原来是个哑巴,可惜了。”夏祯有些遗憾,“轻尘,带她回去。”   说罢,调转马头,独自纵马往皇帝所在的地方赶去。   轻尘将地上的女子扶起来,低垂着眸,客客气气道:“姑娘,得罪了。”   女子没看轻尘,只是眺望着夏祯离去的方向,神情是难以形容的复杂。   *   此时此刻,猎场另一头。   裕王当着文武百官、诸后妃、皇子、公主的面,跪在夏顼面前,低垂着头,趴伏在地。额上冒出的冷汗凝聚着水流冲过眉毛的阻碍流进了眼睛,酸涩刺痛,可他不敢动手去擦。   旁边还有一只已经死透的鹿陪着他。鹿的角上绑着黄丝带,黄丝带上残存血迹,鹿身亦是血肉模糊,细看不仅有箭伤还有刀剑砍伤的痕迹,流出鲜血将它身下的土壤浸透。   裕王离得近,能很清楚地嗅到空气中似有若无地血腥味儿。   夏顼端坐在御座之上,枯槁的面容上含着滔天的怒意,手里紧紧攥着一支长箭,箭头沾染了鲜血,看来就是射杀鹿的箭。   其余众人皆是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祸及自身。唯有裕王侧妃周筠坐立难安,看着被当众羞辱的夫君担忧又疼惜。   片刻后,夏祯终于赶到。   “儿臣来迟,还望父皇恕罪。”   “祯儿你先起来。”夏顼虽与夏祯说话,眼神却依然死死盯着夏祥。   “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夏祯和夏祥并排跪着,心里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是的,在他来的途中,就已经从探子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   系着黄丝带的鹿是留给夏顼自己射的,也不知裕王哪根筋不对,将鹿抢先射杀。那鹿被抓到夏顼面前时,没有死透,死前奋力一博,趁所有人的注意力不在它身上,径直朝御座上的夏顼冲去,好在申皇后离得近,又身手矫健,挡在了夏顼跟前,这才使得夏顼幸免于难。不幸的是,申皇后的手臂被擦伤,此刻正待在营帐由太医包扎伤口。   猎鹿的含义非凡,有‘逐鹿中原’这个词在,再说又不是不给你猎,猎场上那么多没有系黄丝带的鹿,干嘛非得杀这头?不存心和皇帝过意不去嘛!尤其这倒霉孩子还间接害他的心肝宝贝儿受了伤,更加罪无可恕!   “有什么话过会儿再讲,先起来。”夏顼脸上虽仍有怒色,可语气却不自觉有所缓和。   “父皇!儿臣要说的正是三哥之事,儿臣在来的途中已经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三哥他定然不是有心为之,还望父皇宽恕!”   裕王听着夏祯恳切的疾呼,抿了抿嘴角,心里在冷笑。他原先还以为这是个内外如一的仁厚君子,可前几日他处理谢芾潜逃的举措却叫他彻底看清了他的真实面目。   他不是傻子,夏祯和谢家更是非亲非故,说句对头都不为过,完全没有立场去包庇他,如今父皇身体不好,已然时日无多,这时候的放过就是明日的赶尽杀绝!   所谓的温雅如玉不过是为了掩盖他阴毒的心思和狠辣的手段,夏祥深悔自己看走了眼。   皇帝痛心疾首,老泪纵横,“你听听,你兄弟到现在还为你说话,友爱兄弟、孝顺父母至此!可你呢?包藏祸心、心怀不轨,还伤了自己的嫡母!你还算是个人吗?啊?!”   “父皇——”   裕王见夏顼伤心成这样,自己心里也痛,想要出言安慰,却被夏顼直接出言打断。   “住口!不准叫我父皇,朕没你这样不忠不孝、奸险狡诈的儿子!”   夏顼身体本就不好,这一激动当即背过气去,众人一时手忙脚乱,场面混乱不堪,夏祯好一通指挥才将局面稳定下来。   *   三日后,奉天殿。   夏顼自从在猎场被刺激的昏倒后,就昏迷到现在,申皇后顾不得伤势,执意陪侍在夏顼床边,寸步不离地照料。   好在傍晚夏顼终于悠悠转醒,申皇后喜极而泣,忙让人去请太子殿下过来。   夏祯得知消息后马不停蹄赶了过来,进殿时看着自己跪了足足三天三夜的裕王,欲言又止,但细想还是先进殿。   夏顼一睁开眼眸,就看见两张最亲爱的面孔,他心下安慰,只是瞧见申皇后憔悴的脸庞和湿了干、干了湿的泪痕,登时十分心疼。夫妻两个彼此依偎,倒忘了还有个儿子在旁边。   夏祯轻咳几声,申皇后立马反应过来,红着脸挣脱夏顼的怀抱,留出位置给父子二人。   “父皇。”夏祯轻唤,“三皇兄已经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要不……”   “咳咳……”夏顼刚想说话,不妨激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夏祯赶紧起身给夏顼倒了杯茶送到夏顼嘴边,夏顼饮了几口才缓过气来,随即拍拍申皇后的手,柔声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单独跟祯儿说。”   申皇后疑惑,“有什么话我不能听?你身子还弱,修养要紧,政事合该先放一边。”   夏顼不作声,悄悄给了夏祯一个眼神,夏祯会意,安抚道:“母后,父皇这有我呢。您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儿臣?”   申皇后看着儿子殷切的目光,到底叹息一声,给夏顼掖了掖被角,随即退了出去。   申皇后一出去,夏顼立时现出气若游丝、日薄西山的状态。   “父皇!”夏祯不忍见他如此模样,   “父皇没事。”夏顼拍拍他的手,“案上右边那摞折子最下面有道御旨,你去拿过来。”   夏祯起身走到御案,搬开折子,发现果然有一方黄色的锦帕。   “打开它,咳咳……”   “父皇!”   夏祯抓紧锦帕,本能就要冲过去,但夏顼连忙摆手,示意他先打开。   夏祯踌躇着打开御旨,扫了眼上面的内容,以为自己看错了,忙瞪大了眼又凑近看了一遍,确定他没看错后,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榻上自己病怏怏的父皇。   然而夏顼的表情却十分平静。   “祯儿你过来。”   夏祯听话的走到龙榻旁,跪下,静静聆听夏顼的教诲。   “你天资聪颖,虽然体弱多病,但爹始终相信你以后会是个优秀的君主,南柯国会在你的手上风调雨顺、万国来贺。即位后,你会有许多事要做,爹爹心疼你,把这件最难的事替你做了。你要好好孝顺你的母亲,自你出生到现在,二十年来,她为你的病几乎熬干了心血,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自问做不到她的地步,你以后务必要拿出比对我高几倍的心思侍奉你的母亲,如此,我也能走的放心。”   “爹……”夏祯此时已是泣不成声。   夏顼吃力地抬起右手,轻轻擦拭夏祯脸上的泪水,哄道:“好孩子,去吧,把你娘叫进来,眼泪擦擦,别让她担心。”   夏祯哭着给夏顼磕了三个头,然后当着夏顼的面,将眼泪尽数拭去,去到殿外将申皇后请客进来。 第114章 登基   天圣四十四年九月十四日。   天圣帝下旨, 将皇三子祥过继给久逝的长宁郡王,袭郡王爵,玉牒除其姓名, 并勒令其一月内动身前往长宁封地。首任长宁郡王乃高祖皇帝之堂兄, 开国初分封于南柯国西南边陲之地,历经五代终绝嗣。   天圣四十四年十月二十八日晚。   天圣帝驾崩于奉天殿,享年五十, 谥号仁宗皇帝。   一个月后。   皇太子祯继承大统,改元嘉佑,尊生母申氏为皇太后, 开恩大赦天下。   嘉佑元年。   皇太后懿旨, 仁宗皇帝所有后妃位分皆往上升一级,消息传出,时人皆赞其贤德。   *   新帝登基有许多事要做, 林清在仁宗皇帝驾崩后的一个月忙的脚不沾地,几乎每天通宵达旦的办公, 最忙的几天到凌晨才回府。   换年号的前天晚上, 所有在宫里办事的官员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回家。因为夜里子时一过, 诸大臣就得连夜进宫朝贺新帝登基, 然后到第二天中午才能回去。   实在是个体力活啊,有些年事已高的更是随身备着人参,就怕自己熬不过去可以救急。林清虽然年轻但也禁不住这么熬,问了时间, 才戌时,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你困吗?”林清悄悄问孙仪望。   孙仪望虽然比林清年纪大, 可身体素质却比林清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尤其怕到时殿前失仪, 他进宫前吃了许多提神醒脑的药,如今不仅不困,还亢奋的可以。   “不困啊。”孙仪望的眼睛炯炯有神,跟打了鸡血一样,看着林清眼下的乌青,问道:“你困?”   林清耷拉着眼,疲惫点头。   “你帮我个忙。我打会儿盹,子时前一刻你记得叫醒我。我实在熬不住了,不让我睡会儿待会儿走路都不稳当。”   “行,你睡吧,到时我叫你。”孙仪望如是安慰。   林清得到肯定的答复,也就安心趴在自己的工作位合上了眼睛。听着门外走廊抑扬顿挫的唱和声,林清慢慢进入梦乡。   梦里,林清来到了一处云雾缭绕的地方,他顺着本能往前走,忽而看见有一条星光弥漫闪烁的大河横亘在他面前。严格来讲,应该叫‘星河’,因为里面流淌的不是河水,而是光芒四射的群星。这条星河实在宽泛,像国界线,将这处仙气飘飘的仙人福地蛮横分成两块,谁也不能越界。   场景过于梦幻,林清几乎笃定自己在做梦,狠命掐自己一下,痛的他呲牙咧嘴。不应该啊……既是梦,痛感如何会这般清晰。   林清百思不得其解,忽听一阵尖唳的叫声在河的另一边响起,并且声音越来越大,也意味着离林清越来越近。   林清听着这凄厉的叫声,连日来的不安愈加强烈,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河对岸,想看看究竟何方妖魔在此作怪。   随着声音越来越大,林清终于看清了对岸的怪物,竟是一个通体金黄的九头鸟!林清看着形态各异、活灵活现的九只鸟脑袋,还有九双如出一辙的血红色眼睛,突然福至心灵,这、这不就是那日他在兰太后寝宫看到的九头鸟权杖嘛!   只不过如今这怪物活了过来,体型更是庞大,遮天蔽日,跟座山似的。   那鸟也看见了林清,叫声愈发凄厉,血红色冒着黑气的眼睛诡异地盯着林清,扇动翅膀,做着起飞的姿势就要向林清飞驰过来。   林清被它盯的头皮发麻,想逃也不知该逃到何处去,只能傻傻站在那,由着那九头鸟身的怪物嬉戏。   就在那九头鸟要振翅略过星河快要飞到对岸之际,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从林清身后传来,林清僵硬着身子抬头望去。   一位身穿白衣的儒士由远及近走来,体型亦是庞大,能和对岸那头怪物抗衡,林清在他跟前还没他脚掌大。儒士腰间别着一把剑,剑身光洁如白虹,饰有七彩珠、九华玉,寒光摄人、刃如霜雪,令人不敢逼视。   林清看不清儒士的面容,却能很轻易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浩然正气,这让他对九头鸟身怪物的怯意都减弱不少。只是,仔细瞧,那宝剑虽通身素白洁净,可却似有若无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黑气,弥漫在剑身周围,看着倒比方才九头鸟血红色的眼睛更令人心颤,林清心中陡然生出些寒意。   林清一个念头的功夫,儒士就来到星河岸,他拔出宝剑与对岸的九头鸟进行对峙。那宝剑出鞘后,黑气翻滚,和素洁的剑身、儒士的白衣显得格格不入。明明那样圣洁正气,却紧握最邪肆黑暗的力量。   九头鸟在儒士面前气势一下就降了不少,面对儒士手里寒光四射、锋锐骇人的宝剑,叫声由开始的志在必得变得惊慌失措。   儒士踏过星河来到对岸,九头鸟想要逃跑,却被儒士堵住去路,于是叫声愈发尖唳,透着无力、惊惧的绝望,林清被这刺耳的叫声震的耳膜都要破了,一把捂住自己的耳朵,眼睛却依旧盯着河对岸的场景。   他要亲眼看儒士如何斩妖魔。   儒士双手紧握住剑柄,向九头鸟举起,而后迅速有力往下砍去——   然后林清就猛地从梦中惊醒。   林清茫然地看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一时没反应过来。   孙仪望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时正瞧见林清一脸懵逼地坐在座位上发呆。   “哟,你醒了?”   林清看着孙仪望,“我睡了多久。”   孙仪望正要说,屋外钟声响起。   得,不用他说了,子时已到。   众官员全体按照品阶高低组成队列,有序向奉天殿走去。   第二天晌午。   林清筋疲力尽地回了家。   首要就是吃饭,忙活了一天一夜,他早体力不支了。吃饱喝足后,林清没着急补眠,而是命人给他烧洗澡水,洗漱过后,林清不顾申椒的劝,马不停蹄赶往贝叶神居。   他要当面向公孙量问个清楚!   谁知他赶到时,门口的小童却告知他公孙量云游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林清心里失落,正要回去却又被小童叫住,“大人,先生早预料你会来找他。让我转告你,须得稍安勿躁,你所有的疑问、不解都会在你外放后恍然大悟。”   林清大惊!他怎么预料到自己今儿会来找他,尤其他外放的事除了先皇和林如海,应该没其他人知晓,即便是林如海也是私下转告他,外放的圣旨至今可还未下来,所以公孙量如何知晓的这么清楚?   若说这也能算到,那也太神了吧!   联想到昨晚那个古怪的梦,林清怀揣着种种疑问离开。   *   年底,北静王府传来好消息,黛玉被诊出三个月的身孕。   林清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写信给林如海报喜。与此同时,申桂的妻子,也就是万氏也被诊出两个月的身孕。   隔年年初,林清外放的圣旨下来,命其在二月初出使宣东,可携家眷同行。   宣东和宣西是南柯国最重要的两处边防,和宣河关挨着,将林清派去此处混资历,回来后就有了更上一层楼的资本。   送别前日,林清和申椒特意去拜访了一趟北静王府。   回来后,申椒跟林清说,她把温凉砚留给黛玉了。   经过晋成公主一事,林清切实体会到这温凉砚的贵重,十分意外和震惊申椒会把它给送出去,即使所赠对象是黛玉,林清依然咂舌。   然而申椒却说:“东西再珍贵也是死物,人却有活生生一条命。若是能发挥它应有的价值,就值得!若是不能,那跟块石头也没有分别。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玉儿身子骨本来就弱,还未完全调养好就怀上了,生产八成会很艰难,咱们即日便要外放,娘家也没个人在身边,我实在不放心。她是我看着长大的,从稚气未脱的小丫头养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几乎等于我半个女儿,我真的不想她有半点危险。”   林清很感动申椒能这么贤明识大体,想到前世自私自利、恶毒任性的姚莉娜,不禁感慨,同样是女人、母亲,为何差别如此之大? 第115章 生产   黛玉的月份越来越大, 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在府里养胎。   她本身喜静倒也不觉得烦闷,定时会和江南的爹爹和宣东的叔叔互通书信,虽远在天边, 但看着熟悉的字迹仿佛他们就陪在她身边。   周笙和夏祎也时不时会来串门, 陪她逗趣解闷儿。夏祎作为过来人,十分仔细的嘱咐黛玉孕期各种注意事项和分享自己的怀孕心得。其实这些她身边的嬷嬷都教过,但夏祎也是好心, 所以黛玉每次都很认真的听。   水溶待她也是极好的,事无巨细、关怀体贴。早在她嫁过来前就从申椒口中得知,水溶十分洁身自好, 不仅没有侍妾连通房丫头都无, 那时她就对他刮目相看。   试问京城哪位王孙公子不是三妻四妾?就连她表兄贾宝玉亦是在成亲不久就纳了晴雯做姨娘,前几日才得了个庶长子。原本黛玉以为贾宝玉会喜欢薛宝钗那样丰腴端庄的美人,可如今再看, 好像并非她所料。   不过这跟她也没什么关系了,她自个儿的日子如今舒心又自在, 唯一的遗憾就是娘家人没在身边。但听水溶说, 圣上只是让叔叔去混资历, 最多两三年就能回来, 希望如此吧……   *   嘉佑元年四月份。   天气逐渐转暖,已经不再像几月前那样冷的人发颤,是以黛玉有事没有就会叫人扶着她到后花园溜达。   虽然北静王府的后花园雅致幽深,很符合她的审美, 但她还是更喜欢林府那座由梁大家亲自建造的园子。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她每次呆在那, 什么也不用做, 只是在那待一会儿, 就会身心空旷神怡,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畅快轻松,吃什么药也达不到那种效果。   黛玉无意与水溶提起这件事后,水溶便时不时陪黛玉回林府坐坐。林清走前嘱咐过门房,在他走后,大小姐想回来随时为她敞开大门,是以即使林清他们不在,黛玉每次在娘家也能过的像他们在家时那般舒心,思亲之情亦有所缓解。   这日,黛玉在紫鹃的陪同下,从后花园散完步回来。看了看时间,已是快到中午,黛玉便命人着手准备午饭。   水溶回来正好赶上饭点,夫妇俩个便双双携手共度午餐。   席间,水溶嘱咐道:“最近几天我可能比较忙,不能以前那样陪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哪里不舒服记得及时让太医瞧。”   黛玉给水溶夹菜,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这种事还需要特地嘱咐。”   “我这不是不放心吗?你身体一向弱,如今又是双身子,那得更加悉心照料才是。”   黛玉听着心里甜蜜。虽然是盲婚哑嫁,但水溶确实待她很不错、很体贴。   “那你究竟是为什么事这样忙?”   水溶经过这段时间与黛玉的相处,发现她学识极其渊博,倒真应了夏祯对她的评价:学识不输进士。而且见解独到,水溶每次在政事上遇到烦心事,在与黛玉探讨一番后,会有种豁然开朗的开悟感。所以这次他也不准备瞒,况且就算他现在不说,过几天定安公主过来串门,黛玉也能从她口中得知。   “谢家大爷去年偷偷从流放地跑回京都,还大张旗鼓在延州老家盖豪宅,管事的人狐假虎威,将路过却没跟他问好的一位御史给活活打死。虽然出事后谢芾被及时送回了流放地,可如今又被有心人给翻了出来。”   谢家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只是先皇在世时,从来对他家犯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这次……   “那,陛下的意思是……”   水溶神色严肃,“当然是秉公办理。”   黛玉立即领会。   果然,一朝天子一朝臣……   嘉佑六月初九。   产期比预料的早了近一个月,胎儿头太大,黛玉难产一时生不下来。   消息传到宫中,嘉佑帝命给自己专门瞧病的顾太医出宫为黛玉助产。   好在互太医医术高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保下了小孩,是个八斤多的男孩!真的很难相信哈,黛玉这么柔弱的身子,却能生出这么胖的儿子,母爱果真伟大。然而黛玉本人却有血崩之兆,几乎力尽而亡,关键时刻温凉砚起了作用,将黛玉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只是此番身体受损,怕是轻易不能再有孕。   孩子一落地,嘉佑帝赐名的圣旨就下来,给这孩子起名为‘稷’。‘稷’同‘稷’,有江山社稷的意思,更是尧臣,周之始祖。   黛玉学识渊博,自然知晓它的含义,当时就觉得不妥,认为有僭越的嫌疑。   但一向谦微谨慎的水溶,此刻却一反常态,劝黛玉安然收下。   黛玉见水溶这么坚持,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再怎么说,他的政治理解总比她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高,既然他说无妨,那……就无妨吧。   谢芾的事是谢家抄家灭族的导火索,众大臣将谢家犯下的所有罪行都翻了出来,这次,夏祯没有选择放过,而是严惩!谢家于是家破人亡被抄家灭族,彻底从京都权贵圈消失。   夏祯此举大快人心,不仅没人诟病他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还引得朝野内外大快人心,京都百姓亦是对夏祯非常有好感,认为他是正义的化身。   可以说,谢家这件事就夏祯初登基的立威大礼包,夏祯也瞅准机会,借着这股风,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开始着手清算和谢家有关系但作奸犯科的京都大族。三王八公以及依附他们的家族除了贾家外,大部分也都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而贾家则因为黛玉的缘故,得到水溶的求情,到最后只是将它的爵位拿走,财产也只是抄了一半。如此,贾家算是三王八公系列中结局最好的一个。   南柯国因为抄了这些老牌儿贵族的家,国库一下子丰盈不少,为接下来和黄凉国的战争预备了充足的军费,也算他们为国做贡献了。   水溶原本想袖手旁观不为贾家求情的,因为据他所知调查得知,贾家干的坏事不比其他人少,尤其家风不正,当初黛玉在贾家更是受了不少委屈。但贾母人老成精,在临终前一刻求着见了黛玉一面,拖着将死的身子几乎要跪求黛玉,黛玉心地纯良,贾母又却然对她有几分疼爱,最终还是心软答应了。   不过,只是荣国府一脉得到格外开恩,宁国府不仅没从轻发落,下场更是三王八公里数一数二的惨!全府上下不论男女老少全被杀头,惜春还是黛玉出面才保下一条命,不过此生也将与青灯古佛为伴,嫁人是想都别想。   据透出来的口风得知,宁国府之所以会惨的这么独一无二,跟他家早逝的儿媳秦可卿有关。据说,只是据说哈,这位女子乃是文桓太后家族的后人。   当初秦家虽然同样被满门抄斩,但文桓太后对家里未长成人的女孩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她们被送出去交给别家抚养。秦可卿当时还在襁褓,人事都不通,自然能够活命。   后来嘉佑帝清算贾家,文桓太后留在朝中的旧臣们得知了秦可卿在贾家的遭遇,痛哭她金枝玉叶竟然被贾家父子当做玩物亵玩蹂虐,旧主的后人生前竟遭此□□,他们当然不能放过!于是纷纷秘密上书要求嘉佑帝严惩。   后来……就这样了。   所以说,人做事要摸摸自己的良心,太过禽兽无伦理纲常的事不要干,不知道哪天就有人要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呀。   嘉佑二年二月初七。   黄凉国使臣求见嘉佑帝,黄凉国去年又遭雪灾,庄稼牛羊冻死大片,特地来南柯国借粮。然后这回,嘉佑帝十分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他们借粮的请求。   使臣恼怒,回黄凉国添油加醋一番,于是黄凉国故技重施,派大军压近边界,意图逼嘉佑帝就范。然而嘉佑帝压根不吃这套,还将计就计,以敌国入侵为名,直接宣战!   南柯国百姓本就苦黄凉国久矣,自己辛辛苦苦劳作一年的粮食,凭什么白白送给他们?还一连送了这么多年!想着就憋屈。嘉佑帝还命悄悄在民间传播“黄凉国没理在先,是入侵者,捍卫国家领土不受侵犯”类似振奋人心的口号,舆论彻底倒向嘉佑帝这边,民间支持战争的热情出现了空前的高涨!   而主和派的主要力量是那些以三王八公为首的老牌儿贵族,现在已经被嘉佑帝清算了个彻彻底底,在朝中销声匿迹,没有任何话语权,嘉佑帝几乎没费什么力就让朝中上下同意了打仗的决议。 第116章 入梦   天上白玉京, 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   林清来到宣东快两年了,两年来, 他除了办公, 闲暇时会独自一人四处逛逛。虽然宣东是军事重地,没有京都繁华热闹,但自然风光亦别有一番风味, 林清本就不是爱好锦绣繁华的人,在这过的倒也自在。   这不,听说宣东的玉京山来了位高人, 在山顶摆了个棋局, 号称天下无人可破,口气十分狂妄,引得无数人前去看热闹。林清听到这个消息时心思动了动, 也跟着去凑热闹。   林清到的时候山顶已经围了一大片人,身边的侍从帮他开路, 林清进去一瞧, 大惊!   这不是梁大家吗!   难道, 公孙量说的就是他?   梁客师盘腿坐在岩上, 面前摆着一副棋局。疾风将他长长的花白胡须吹的飞舞狂乱,他却丝毫不受影响,依然老神在在地下着棋,手中捻着白子, 下的干脆利落。   林清上前一步,拱手施礼。   “晚辈林如清见过梁大家。”   梁客师头也不抬, 手上的动作却停了。   “坐吧, 陪我下完这局棋。”   “是。”   林清没有过多犹豫, 麻利坐到梁客师对面,随口从棋罐捻出一粒黑子,可水平有限,看了半天也不知该下哪。   “不要犹豫。”   林清抬头。   梁客师看着他,苍老的声音仿佛蕴含某种力量,教林清莫名想要信服他。   “想下哪就下哪,不论下在何处,只要是你用心下的,自会破局。”   这盘棋着实玄妙,或者完美无缺,林清看了半天还是无从下手,他于是挑了个顺眼的位置,执白子落下,刹那间,林清眼前的景象开始翻天覆地地转换,仿若来到另一个时空……   壹:【俱怀逸兴壮思飞】   林清的神魂恍恍惚惚来到高空,下面出现一座宫殿,他的意识还算清醒,所以能辨别出这是南柯国的皇宫,只是他为何会来到这里?   一眨眼的功夫,林清忽然来到宫殿内,细细打量,却是帝王住的奉天殿。   御座上端坐一位少年,瞧模样估计也就十三、四岁,少年身着天子孝服,稚嫩的脸上沉静冷漠,眼神睥睨众生。   下首站着一位衣着朴素的青年人,青年人背对着林清,向御座上的少年跪下,施礼:“陛下,何事召臣前来?”   少年的眼神依旧冷淡,言道:“先生请起,朕有要事与你相商,你且上来。”   “谢陛下。”青年人施施然起身,踏着台阶到达少年身边。   少年皱眉,“朕前几日从高祖皇帝留下的密书中得知,开国时的那位高人曾留下预言,说我南柯会六世而亡。你是他的亲传弟子,这事究竟有几分可信度?”   青年人再次拱手施礼。   “陛下,家师跳出五行外、不在三界中,修为已臻化境。若真是他老人家留下的预言,只怕我南柯堪忧啊。”   少年的眉皱的更深,忧心忡忡道:“那、可有解决之法?”   “陛下,家师已经给出了解决之法。”   看着少年疑惑不解的眼神,青年人微微笑道:“万事万物,变化无穷,因果轮回,生生不息。按照天道规律,南柯必定六世而亡,可家师选择将他说出来,那么天道规律也会随之改变。”   “你的意思是……说出来就不灵了?”少年犹疑道。   青年人笑着颌首,“可以这么说。”   少年似有所悟,沉吟片刻,终是下定决心,道:“我有个想法,需要你的支持。”   “陛下需要臣,是臣莫大的荣幸。”青年人恭谨回道。   少年见青年人如此上道,满意地点点头。   “昔武帝有冠军侯,封狼居胥,诸边各国皆感其威势,于是万国来贺,留下一段佳话。而我南柯国如今再无名将,不是战死沙场,就是老的不能自理,朕空有重振南柯雄风的宏图,却无得力的将领辅佐,实在遗憾。听人讲,类似冠军侯这样的天之骄子都是国家气运的化身,今我南柯正是用人之际,何不用国家之气运炼化出另一个‘冠军侯’?”   青年人不晓得他从何得知这种玄密,慌的扑通一声跪下,苦苦劝道:“陛下!三思啊。这是上古禁法,轻易不能使用。相当于把一国的生死存亡压在一人身上,世间充满变数,若是功亏一篑,只怕全国百姓都要为他一人陪葬!届时生灵涂炭,只怕天地也要震怒。”   少年初登基,年纪又尚轻,端的是一派意气风发,他打小就对高祖皇帝崇敬,看不起自己软蛋一样的亲爹,所以一直想做出能和他高祖皇帝比肩的功绩,这是他从小的愿望,所以怎么可能因为青年人的几句劝就改变心意?   “不必再讲,朕意已决!你如今只需好好做准备,尽早炼化出来。事情成功后,你想要什么,朕都会满足你。”   青年人见劝不动,叹了口气,拜别少年出了奉天殿。   林清看了半天,终于确定这个少年就是大名鼎鼎的僖宗皇帝,那这青年人是……   林清追随青年人的脚步,探身到他跟前,仔细打量他的面容,发现和梁客师很像,是他本人还是他长辈?   而且,方才说的‘六世而亡’,林清算了算,正好是嘉佑帝这代,可如今这景象,嘉佑帝怎么看也不像亡国之君,还有炼化出的将领,难道就是那位狄将军?   林清正捋着思绪,忽然画面一转,还是在奉天殿,不过御座上的人已经不再是少年,而是蓄有胡须的中年人,细瞧的话,还是能看出他眉宇间少年时的模样。   看来这是中年时期的僖宗皇帝,此刻正坐在御案后,处理奏章,忽然,他原本紧促的眉舒展开来,同时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殿内服侍的宫女太监纷纷投之以不解的目光,显然不理解皇帝为什么突然发疯。   僖宗皇帝笑够后,便再次传唤了青年人,青年人此时已经逐渐步入老年,已经和如今的梁客师有七分像,另外三分是没有长长的花白胡子加持,所有有些出入,林清此时已然确定原先那个青年仙女整理人就是梁客师。   “前方传来捷报,狄逸直接攻到了晔城脚下,黄凉国没一个敢出来迎战,他才刚满二十,就有如此战功,怕是不消几年黄凉国就能纳入我南柯国领土。怎么样先生?事到如今您还认为我做错了吗?”   梁客师几不可微叹了口气。   “陛下是一国之君,至高无上,不会有错,也不能有错。”   僖宗皇帝被梁客师这软刀子弄的有些扫兴,但想到自己还要用到他,寒暄几句后将他打发出去。   林清看着这一幕,心底纳罕。   看来,果真如他所料,狄逸将军真的是应南柯国气运而生。   画面再一转,依然是奉天殿。   僖宗皇帝正躺在床上,脸色灰白,周边一大堆太医围着,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份奏折。   林清凑近一瞧,虽然看不到全部内容,但看着露出的‘将军’、‘中毒’、‘埋伏’、‘战死’也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唉……到底还是如史书记载的那般。   僖宗皇帝将太医都赶了出去,然后强撑着身体,单独召见了梁客师。   梁客师还是之前的老年模样,胡须依然没有花白,然而僖宗皇帝却老了十岁一般,白头发都比原先多了。   “先生,我悔不该听你的劝!如今狄逸已经战死,黄凉国却只是伤了元气,不消多久就能卷土重来,届时我南柯拿什么抵抗呀!”   僖宗皇帝痛哭出声,老泪纵横,既为狄逸的英年早逝哭,也为黎明百姓即将到来的国破家亡哭,更为自己壮志未酬愧对列祖列宗哭。   梁客师叹道:“陛下,事到如今,哀伤无益。臣有一计,不知当行不当行。”   僖宗皇帝一听有解决之法,忙用衣袖拭去眼泪,激动道:“快!先生快讲!”   “臣说之前,希望陛下饶臣欺君之罪。”梁客师跪下。   僖宗皇帝现在好不容易抓到根救命稻草,当然对梁客师抱之以最大的忍让,只怕这时梁客师要求他把龙椅给他坐几天,僖宗皇帝都能准许。   “准准准!”僖宗皇帝语气十分焦急。   ①梁客师忙不迭叩谢圣恩,道:“臣昨日夜观天象,发现帝星突发光芒,且与红鸾星重合,只怕世间要出位女帝。”   贰:【朝辞白帝彩云间】   “女帝?”僖宗皇帝凝眉,“女子还能称帝?荒唐!”   梁客师答道:“正是因为罕见,臣才说这是南柯之大幸事!”   “原本狄将军的诞生已是消耗了南柯国大部分气运,若是狄将军能完成他的使命,南柯必定千秋万代!可惜将军中途战死,消耗的气运覆水难收,南柯亡国的时日只会更加提前。但如今天生异象,女帝临世自身就携带相当的气运,若将她纳入皇庭,成为南柯皇室的一部分,则能完美弥补狄将军消耗的那部分气运。”   僖宗皇帝若有所思,“先生,您说的话我是信的。只是,此女既然是帝星托生,我将她纳入皇庭确实可以避免国家破亡,可若是她篡我夏氏子孙的皇位怎么办?”   他不仅是南柯国臣民的君主,更是夏氏的一份子,不得不考虑到这点。   “陛下,此女虽是帝星临世,可臣却推算出她有命无运,总有帝王命,却不能称帝,最多只是个握有帝王生杀大权的□□太后。”   僖宗皇帝放下了提着的心。   “那此女可已经降世?”   梁客师趴俯在地,“臣该死。此女已经临世十八个年头,只是天道庇佑,叫臣现在才算出她的行踪和命格。”   “无妨,起来吧。”僖宗皇帝又恢复他的喜怒不形于色,“告诉朕,她如今在何处,朕即刻立她为后。”   “是秦相的孙女。此女乃秦相幼子与一娼妓所生,一直养在外面,十三岁母亲去世没有依靠,被秦家人接进府,留在秦家嫡幼孙女身边做个粗使丫鬟,现在已经十八,还未出嫁。”   僖宗皇帝听的皱眉,但想通后又释然。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僖宗皇帝缓缓念道,随即轻笑出声,话里有些调侃的意味,“先生,咱们这位女帝星,还真应了那句老话——英雄不问出处!”   梁客师笑而不语。   古来成大事者,尤其此等枭雄,几乎都起于微末,遑论这千年难得一遇的女帝星。   林清在旁听的津津有味,这种皇室密辛可太有意思了。他万万没想到,文桓太后会有这么牛逼的来历,只是,既然这么牛逼,又怎么也会失败呢?   林清继续看下去,之后就是林清所知道的,文桓太后进宫、被立为皇后,然后没过多久僖宗皇帝驾崩,继任君主短命,文桓太后以太皇太后的身份扶持先帝登基,自此开始她临朝称制的十二年。   终于,画面来到了几十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林清一步步揭开神秘的面纱,陡然发现,战败另有隐情!   原来秦家不知从何处得知文桓太后有称帝的命格,心里活动,暗地里曾劝文桓太后以秦氏取而代之夏氏皇朝,文桓太后震怒,立即拿当时的秦家当家人,也就是她大伯开刀,将他大伯当着秦家所有人的面凌迟处死。   一共割了三天,足足三千二百刀。   由于手段过于残忍,且文桓太后一直对当初在秦家的遭遇心存芥蒂,即使掌权也没给秦家人多大好处,秦家人本就心存不满,这下子新仇旧恨一起,再加上黄凉国奸细挑拨,偷偷拿了南柯国帝陵的地图和边关防护图。   黄凉国拿到帝陵图后,召集国内所有能人异士,将南柯国的龙脉从中斩断,当时南柯就要亡国!   林清一开始还疑惑为何黄凉国能如此顺利且轻而易举就斩断南柯龙脉,但想到一开始那位高人留下的‘南柯六世而亡’的预言,忽然悟了!是啊,天道原本就站在黄凉国那边,人家做事自然有如神助。而且南柯屡次逆天而行,先是使用上古秘法炼化狄逸,后擅自揣测天意,将有帝星命格的文桓太后接入宫廷为南柯续命,这种种已然让天道不满!   也是天意弄人,梁客师此时正在天涯海角云游,察觉出不对后虽一日千里赶了回来,但为时已晚,他用尽毕生所学、堵上全部的修为也没能力挽狂澜。   前方战败,除了申昉艰辛逃过一劫,南柯所有的精锐都折在了那场战中,灭国就是这几年的事。南柯国的臣民几乎就是砧板上的鱼肉,端看黄凉国什么时候宰了。   就在文桓太后万念俱灰之际,转机出现了——   开国初的那位高人,竟然重现人间!   轻而易举就续上了南柯的龙脉,还给了公孙量一本秘籍,说他有慧根,前世做了九十九世的善人才有这世的颖敏绝伦、神清骨秀,这世若好好修行、灵明本心,有希望肉身成圣。   叁:【槛外长江空自流】   然而高人只是暂时续了几十年的命,他也不可能会在这个位面一直待着,文桓太后便问他能不能有解决之法。   高人却说,一物换一物,如果想要扭转乾坤,需要文桓太后以自己的帝星命格做交换,文桓太后本来再有几十年的寿命,若是被剥夺命格,只有三年的寿命。   高人见文桓太后有些犹豫,便将事情缘由缓缓道来:   此方位面乃是由书籍幻化而来,是人的意念所致,比不得自然诞生的位面,承受能力极其有限。能诞生这千古难得一遇的女帝星已是意外之喜,遑论南柯几次三番打乱它的运行规律,已经严重扰乱它本身的磁场。   而此番续龙脉是动用他自己的力量,位面的承受能力已经到达极限,再次出手的话,整个位面都要崩坏,到时不仅是南柯国要死,这方世界的所有生灵都要跟着陪葬。   文桓太后到底还是选择牺牲小我,而高人在此方世界待了几十年后,终于等来了天命之人,或者说,他就是天命!   这个人就是夏祯。   他十岁就该夭折,然后去另一个位面做大一统皇朝的皇太子,之后登基称帝,成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秋宏图霸业。   可惜,被高人强行续了十五年的命,好借助他挽救南柯国倾颓的国势。   林清:所以说,原本高人说的‘六世而亡’的第六世不是夏祯在位,而是另有其人?那么,他呢?他来这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你是钥匙。”   林清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忽听一个声音传来,当即醒悟。他不是灵魂状态吗?怎么有人听得到他的想法。   林清:“你说什么?”   高人:“你是钥匙。”   林清:“你在说什么?什么钥匙?你是谁,我怎么看不见你?”   高人:“你无需看见我。你心里有疑问,我是来为你解答的。”   林清:“……”   高人:“你的到来并非偶然,我修补位面时,需要一个异世灵魂做材料。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别人,但偏偏就是你,那就是你了。”   林清知道他就是那位高人,很激动能和他对话。   林清:“你还在这里吗?”   高人:“不,我在另一个时空,这是我走前特意留下的一个意念。”   林清:“……”   林清:“你为什么说我是钥匙?”   高人:“你就是钥匙。你这把钥匙是金、是银、还是铜都没有关系,只要你来到这个位面,就已经为修补这个世界做了最大的努力。”   林清:“……”   林清:“你叫什么名字?我能看看你长什么样吗?”   高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相貌就不必看了,你若是有执念,可以称呼我——温伯雪。”   温伯雪……   林清喃喃,正要再问,却发现一瞬间就回到现实世界。他的手中依然捻着白子,对面的梁客师此时正捋着胡须含笑看着他。   “我去了多久?”   梁客师笑道:“不过须臾尔。”   林清默然。   作者有话说:   ①部分说的“发现帝星突发光芒,且与红鸾星重合,只怕世间要出位女帝。”纯粹是作者为了剧情瞎编,不是真正的星理学,大家看看就好,千万不要当真! 第117章 失踪   林清到家时正值傍晚, 他陪圆哥儿玩了一会儿就去前厅找申椒。   申椒正拿着一封信看的入神,时不时还笑出声,眉眼间都是笑意。   “看什么呢?”   林清走过去坐下。   申椒笑道:“姑母来信, 陛下身边一个伺候的女子怀上了龙种, 不日便要举行封妃大典。”   林清略略惊奇,“怎么这么突然?陛下一向不近女色,身边怎么突然冒出个女子?是谁家的小姐这么有福气。”   “信中说是个家世清白的宫女。”申椒欣慰叹道:“原本姑母还担心陛下身边没人伺候, 心心念念要抱孙子,如今可倒好,一下子就了了两桩心愿, 真是上天保佑。”   林清想起方才梦中所见, 不出意外的话,夏祯只能活到二十五岁,如今他已经快二十二了, 没几年可活,即便那女子生的是个皇子, 那也只有三岁, 难不成要让一个奶娃娃登基?   申椒兀自喜不自胜, 瞥见林清蹙紧了眉坐在一旁, 有些不悦,“你怎么了?好端端干嘛做这种表情?”   林清赶紧笑笑,尽量让自己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工作上的一些烦心事, 一时转不过弯来。”   “你啊你,就爱操心。”申椒娇嗔道:“要我说, 公是公私是私, 工作上的事在外面就给解决掉, 轻轻松松回到家里安享天伦之乐不好吗?非得将外面的烦心事带到家里,连吃饭睡觉也不得舒心。”   “夫人言之有理。”林清调侃笑道:“是为夫的不是,还请夫人责罚。”   说罢,走到申椒跟前,将两只手掌平伸过去,申椒佯装用力将自己的手掌往林清的身心拍去,谁知刚挨到他掌心,就被林清紧紧握住。申椒抬头,林清正低头含笑看着她,眼里带着淡淡的宠溺,刹那间,申椒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暖暖的,很舒服。   一个月后。   召林清回京都的圣旨下来,林清于是带着申椒开始大包小包收拾东西启程回京,谁知在启程前天,李仪芳也来到了宣东,一问,发现并不是派到这边当值,而且行踪甚是隐秘。   林清强拉硬拽将他请到家里吃中午饭,稀奇道:“你怎么跑到宣东来了?也不是来这当值,难不成是因为私事儿?”   李仪芳这么洒脱的一个人,此时却罕见的愁眉苦脸起来。   “嗐!别提了。我此番前来只为寻一个人,陛下已经发了话,寻不到我这辈子都甭想回京。这要搁以前,我巴不得不回去!可如今神机营的训练正在要紧阶段,他们是我一手带出来的,离了我训练效果势必要大大降低,我现在每天在外面风餐露宿,心里还得记挂他们,我对我爹妈都没那么牵挂!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呀!”   林清听着李仪芳大吐苦水,十分好奇,“究竟是寻谁,值得这么大的动仗?”   李仪芳被问到关键点,四下望了望,确定没人后才凑近林清,压低声音道:“我说了你可得保密。”   林清见他头一回这样紧张,八卦之魂登时熊熊燃烧起来,当即赌咒发誓绝不泄露出去。   “唉。”李仪芳叹息:“这几日陛下本来是要为他身边的新宠举行封妃大典,听说这位新宠还怀上了龙种,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可谁知在封妃大典前夕,京都突然刮起漫天的风沙,等风沙停歇,这位新宠直接人间蒸发,寻不到半点踪迹,好似压根就没她这个人存在。陛下震怒,当即下令全城戒严,可即便搜遍整个京都城,也还是一无所获。”   “所以陛下让你来出城来搜?”   “不只是我。”李仪芳的声音十分幽怨,“还有其余几位大人,京城能调动的人员都被派出来搜寻,我分到西北这块,还有东南、西南、东北等地的,都在寻人。”   林清若有所思,“倒是稀奇的很,怎么平白无故就刮这么大的风?这在以前也没有过呀。”   “现在京里都在传,说这位新宠乃妖孽转世,才引起此等异象。我是不信什么神鬼之说,只是这茫茫人海,到哪里去寻一个弱女子?如今战争在即,应当以国事为先,可陛下就是不听,就连太后娘娘的话也不听。”   林清心里感怀莫名。   他才担心以后会是个奶娃娃登基,这倒好,母子全都凭空消失,一下子就绝了这种可能。天道规律果真强大,谁能与其抗衡?   “你真要一直寻?”   李仪芳倒完苦水连日来的憋闷终于有所消散,饮了口酒,淡淡道:“反正不能现在回去,就算在外面闲逛也不能。陛下已经失控,这时候触他霉头就是自寻死路。你不在京城,没亲眼见着陛下的铁血手腕,我在战场上砍人算什么?陛下才是真正的杀人不眨眼,端的叫一个杀伐果决!那些主和派的权贵,有一个算一个,除了荣国府那脉勉强有个善终,其余诸人抄家的抄家、灭族的灭族,尤其宁国府,满门上下几百口人无一存活。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我可算亲眼见着喽——”   林清看着李仪芳心有戚戚的模样,居然轻笑出声。   李仪芳跟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tm居然笑得出来?是一夜之间呐!几十个显赫富贵了近百年的家族从京都权贵圈销声匿迹。昨日还是人上之人,今日就成了刀下亡魂和阶下囚!不可怕吗?”   “别激动,先听我说。”林清给李仪芳把酒满上,安抚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段时间,京都的百姓想必很拥戴陛下吧。”   这话倒把李仪芳给问住了。细想一番,还真是,当时的环境,权贵圈人心惶惶,民间对嘉佑帝的热情却日渐高涨。   “你怎么知道?”李仪芳十分惊奇。   “猜的。”林清冲他狡黠一笑。   *   林清回到京都后,扶摇直上,半年内晋到了兵部右侍郎、右副都御史的职位。这升职速度,火箭都见了都要羞愧欲死!   嘉佑二年六月。   南柯正式对黄凉国的侵犯进行反击。   朝廷以兵部尚书吴悯为总指挥,焦仲玉、林清为总经略,申桂、李仪芳为总兵(申桂为主将,李仪芳是副将)前往西海沿子参战。   临行前晚,嘉佑帝单独召见林清,赐他尚方宝剑,遇事可先斩后奏! 第118章 龙脉   林清一行人率领大军前往西海沿子, 途中休息时,一个面容熟悉的小兵正好在林清的营帐外站岗。   他一开始还没认出是谁,只是觉得眼熟, 便多看了几眼。谁知那小兵见到他却是激动不行, 豁出大白牙,眼神亮晶晶地叫道:“大人!您还记得我吗!”   林清看着他黝黑的皮肤、一排闪亮整齐的大白牙和懵懂却黑亮的眼睛,当即有了记忆。   “哦——我认得你, 只是不晓得你的名字。”   小兵激动地满面通红、无与伦比。   “我、我叫狄忠!我叫狄忠大人!”   林清被这小子的热情感染,也笑了,和蔼地拍拍他的肩膀, “好, 我记住了,狄忠。”   恰巧这时,李仪芳来找林清。   “哟!这是在干什么呢?”   林清不回头只闻声就知是李仪芳。   “遇见熟人了。”   “熟人?”李仪芳走过去打量了一眼狄忠, 回头朝林清笑道:“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   狄忠定定看着李仪芳,眼神疑惑又专注, 心里十分纳闷,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像?   “我不是娃娃!我二十岁了!已经成亲了!”狄忠不满道。   林清出来和稀泥, “子尚, 你看看你,干嘛跟个小孩子开玩笑。他不是我,知道你是个二皮脸,说话别这么不着四六。”   接着就强行拽着李仪芳进了营帐。   “来来来!我有话问你。”   林清拉着李仪芳坐下, 认真问道:“到时咱们具体该采取怎么个作战方式?你们神机营保密工作做的天衣无缝,连我这个经略到现在都不清楚咱们还如何作战。”   李仪芳笑, “真要听?”   林清真心实意的点头。   “也罢。都到这种时候了, 再瞒也没什么意义。本身就为防奸细才特地保密, 如今就算被黄凉国得知,他们也来不及准备。”   林清给李仪芳端了杯温茶,李仪芳接过,轻饮一口,徐徐道来:“很简单。先用火器轰、再用骑兵砍、最后步兵上。”①   李仪芳那里还有事,起身就要走。   林清赶紧拽住他,“没了?”   “没了啊。”李仪芳觉得他说的已经够通俗易懂了,林清应该不会不明白。   李仪芳走后,林清觉得这个战术莫名熟悉,然后进入系统查找一番才得知,这是永乐皇帝对付蒙古骑兵的三板斧战术!   我滴天……这‘三板斧战术’可真是给这场战量身定制的!太tm适合了,林清十分期待接下来的精彩对决。   正想着,狄忠求见。   “什么事?”   狄忠低着头扭捏半晌,才道:“大人,我想去方才那位将军身边站岗,还望大人批准。”   林清疑惑,不刚才还为李仪芳的话不高兴吗?怎么突然就要求去他身边站岗了?   “能给我个理由吗?军中每个人都各司其职,要是没有合适的理由,我也不好操作。”   “是因为小的去祖宗祠堂祭拜时,见着了神武大将军的画像,刚才那位将军和画像上的人几乎一模一样。”   林清诧异,“你没看错吧?”   怎么会一模一样?!   狄忠十分坚定地摇头,“大人,我打记事起,每年都要去祠堂祭拜神武大将军,我就是把我爹妈认错,都不会把神武大将军认错。”   林清经过这么多的事,对这种巧合十分敏感,再掐指一算时间,发生果真对得上!难道说,李仪芳是狄逸将军的转世?   “行,我知道了,我尽力,你去吧。”   狄忠一听林清答应,当即喜不自胜,乐呵呵告退,留下林清一人在原地若有所思。   林清隔天就托人把狄忠给调到李仪芳身边站岗。一段时间后,林清去李仪芳营帐找他,李仪芳有事不在,林清便在营帐内等他回来。不消片刻,李仪芳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小跟班,正是狄忠。   林清正要打招呼,谁知狄忠一见到是林清,撒腿就躲到外面。   “他怎么了?”林清不解。   李仪芳坐下,笑道:“前几日他从我这儿意外得知你是申将军的女婿,当场就白了脸,我问他为什么,他死活也不讲。”   林清了然,随即笑着将出使黄凉国的时候,狄忠在不知他身份的情况下说‘申昉比不上狄逸’的事告诉给李仪芳听,李仪芳听了也是笑个不停。   “这小孩儿确实蛮好玩。”李仪芳笑道。   “这么说,他得你重用了?”   “嗐!什么重不重用,不过那日你把他调过来后,他主动要求做我的跟班随从,我见他是你推荐过来的,长的又老实,也就同意了。本想着顺你个人情,谁知他干的确实不错。”   林清沉吟片刻,忽然道:“他有没有跟你说,你长的很像一个人?”   “狄逸吗?”   “我去!你tm知道啊!”林清十分震惊。   李仪芳嗤笑,“你当我这三十多年白活的?狄逸是什么人物?我能不知道他?”   话毕,扭头定定盯着林清,“如清,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林清明知故问,“知道什么?”   “别给我装!是咱们南柯与黄凉国之间的国运之争!”   林清见李仪芳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也就干脆坦白,“差不多。”   李仪芳叹道:“我如今也不求你别的事,只希望你在我死后将我葬倒狄逸的坟墓旁,我已经死而无憾。”   “说什么呢!”林清有些生气,“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谢谢丧气话!呸呸呸!快呸掉!”   李仪芳却只是笑,笑得云淡风轻。   “这都是命数。是我欠的债,就由我来还,很公平。”   “谁的债?”林清不解。   “狄逸的债。”李仪芳看向林清。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狄逸的转世?”林清感觉最近接触的事物一个比一个玄幻。   李仪芳没有回答。   无声胜有声,林清已经知道了答案。   *   两军对峙,李仪芳果然靠着上面所说的‘三板斧’战术击败了黄凉国。   经此一役,黄凉国的骑兵折损大半,不仅精锐部分全军覆没,连主将潘世雄也被活捉,南柯将士士气大振,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势如破竹,黄凉国没了秘密武器朝中又无潘世雄这种水平的名将坐镇,节节败退。   将潘世雄活捉的当晚,李仪芳悄悄找到林清,问他:想不想知道龙脉的事。   林清当然想,立即就跟上李仪芳。   俩人偷偷摸摸骑马来到一处洞穴,外面看无甚稀奇,走进去一看才发现内有乾坤!里面灯火通明,站着乌泱乌泱一大片人,听到动静,纷纷回过头来望。   林清在众多面孔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同为总经略的焦仲玉,他怎么也来这?   李仪芳来到中央,朗声道:“诸位,今日李某人把你们叫来不为别的,而是要让各位烈士遗孤抱当年家人被黄凉国杀害之仇。”   此话一出,洞内依然鸦雀无声,那些人依然面无表情看着李仪芳,想看看他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李仪芳也不慌,吩咐人将潘世雄带上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用刀一点一点活生生割下了潘世雄的头颅,脖子里的热气腾腾的鲜血喷涌而出,李仪芳全身都被鲜血浸透。   到这时,众人才在焦仲玉的带领下鼓起了掌,掌声越来做大,在几近封闭的洞内震人发聩,所有人脸上都充满兴奋的潮红,双眼亦是赤红,有些人的掌心甚至都因拍的力度过大渗出了血丝。唯有林清对这一幕产生了生理性的反胃,到最后干脆捂着耳朵别过头去不再看。   “诸位。”李仪芳把潘世雄圆睁着目的脑袋交给手下,然后从另一位手下手里拿过一个大盆,呼喊道:“诸位英雄遗孤,现在只剩最后一件事,为告慰先辈们的在天之灵,请诸位将自己的一滴鲜血滴入盆中,我将把这血和潘世雄的血混合然后倾入土壤,让先辈看看,咱们这些志气子孙为他们复仇了!”   一开始那些人还有些犹豫,依然是焦仲玉带头,他们才放松下来,当李仪芳捧着盆来到林清面前时,他有些懵,他林清又不是阵亡将士的遗孤,为什么他也要滴血。   然而李仪芳只是微微凑近林清,悄声道:“你不是一直对那日在狄逸坟前的事耿耿于怀吗?你再给我一滴血,我便告知你所有真相。”   林清到底禁不住这个诱惑,还是选择滴入自己的一滴血。   李仪芳收集完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汇集在场所有人的血倒入土壤,然后发表了一通愤慨激昂的演讲,忽悠的在场所有人一愣一愣的,就连林清这个清楚李仪芳所有底细的也忍不住热血沸腾起来,足见他嘴皮子有多溜。   之后洞内所有人尽皆散去,李仪芳则单独拉着林清继续望洞穴里走。   林清趁机问他:“为何焦大人也在此?他都四五十岁了,他的哪位长辈战死沙场了?”   李仪芳道:“差不多,他的舅舅,也就是柯将军,为兰太后赎身的那位,还记得吗?”   林清了然,原来如此……   走了一会儿,终于到达洞穴最里面,里面磁场非常不一般,林清感觉自己的心魂都要被摄去。然而李仪芳丝毫不受影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瓶子,然后拿出自己的佩剑。   林清看到那把剑人都傻了,这不是那日在梦中斩九头鸟怪物的剑吗?!   “这剑……”   李仪芳将瓶子里的血尽数倒出来淋过素霓剑的剑身,“这是陛下的素霓剑,怎么?你认得它?”   原来是夏祯的,林清似有所感。   “你瓶子里的血哪来的?刚才不是都倒了吗?”   李仪芳嗤笑,“障眼法而已。”   说罢,面色陡然变得严肃,大喝一声,挥舞着剑法,片刻后,李仪芳拉着林清快速跑出洞穴,在出洞穴的一瞬间,洞穴崩塌成废墟。   李仪芳如释重负,看着天边的鱼肚白,缓缓道来:“素霓剑是帝王剑,方才那些人都是阵亡将士的后代,深受先祖英魂的庇佑,更对黄凉国怀着滔天的恨意。他们的血结合素霓剑,可以彻底斩断龙脉。”   林清大惊,“这么说,这个洞穴就是黄凉国的龙脉?”   林清有些失望,原来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洞穴,他还以为会跟电视上演的那般出现各种幻像呢。   李仪芳点头,“还记得那日你在狄逸坟前被我打昏吗?我提取了你的心头血,就为以它做指引,找到这处龙脉。”   “你是怎么提取的?为什么我的身上没有疤痕?”林清一直在疑惑这点。   “我是用公孙衡石教授我的秘法,当然不会留痕迹。”   “隔空取物?”林清有些黑色幽默地问道。   李仪芳还是那么懂林清的梗,很有默契地和林清相视一笑。   翌日。   潘世雄的头颅被悬挂在城门外,黄凉国士气大减,一连十多日不敢来犯。   黄凉国,潘府。   潘心儿得知潘世雄的尸首被悬挂在南柯城墙外后,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冲进潘世雄的书房,将潘世雄珍藏的人|皮玩具一一翻了出来,然后一个个查找辨认,终于,她找到了。   潘心儿拿起一个印有月牙形状的精致小巧的人皮灯笼,开心的笑了,只是眼中的森森寒意叫人看的心发颤。   作者有话说:   ①的“先用火器轰、再用骑兵砍、最后步兵上。”作战方式出自《明朝那些事儿》的要你命三板斧战术。 第119章 大结局   在南柯国军队即将攻破黄凉国都城当晚, 李仪芳接到一封密函,没有过多犹豫,当即去到林清的帐篷。   “如清, 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   李仪芳将手里的密函递给林清。   “娇娇的遗物还在潘心儿手里, 若是我不去赴约,她会把它给烧掉。”   林清皱着眉,“人都已经没了, 何苦再为这么个物件不顾生死?这摆明是场鸿门宴,你只怕有命去无命回!”   李仪芳苦笑,“如清, 你不知道。我与娇娇本该有三世姻缘, 可这前提是需要前一世入土为安才算数。肉|体裹挟着生前的记忆回归大地,才能在投胎转世后一眼认出彼此。前两世我们没能有个好结果,下一世我不想再错过她。所以……”李仪芳定定看着林清, “我非去不可。”   林清经历这么多事,也看开了, 对前世因果轮回之类的东西也有所感悟, 听到李仪芳这么说, 半晌无言。   “你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 为何要特地来见我,让我心生一辈子的愧疚。”林清的眼眶湿润,鼻尖酸涩,“你要是不告诉我, 不让我眼睁睁看着你送死,才叫真朋友。”   李仪芳歉然一笑, “对不住了兄弟, 是我做的不对, 若非有件事要拜托兄弟你,我是不会过来让你伤心。”   林清背过身,将脸上的泪水擦去,平复一会儿后,才转身问道:“什么事。”   “我希望你为我收尸时,把我和娇娇埋在一起,这样下一世我们也能尽早重逢,不会像这世一样留有遗憾。”   “我知道了,滚吧。”   李仪芳轻声道了句‘多谢’,然后扬长而去。李仪芳一出帐篷,林清的泪水瞬间喷涌而出,快三十岁的男人,在半夜压抑着哭声,哭的一发不可收拾。   李仪芳走了一段路,发现不对劲,稍微耍了个障眼法,就将跟踪之人逮了个正着。   原来是狄忠。   李仪芳问他跟来做什么,他却说他知道了所有事情,他知道李仪芳是狄逸将军的转世,所以赴汤蹈火都会跟着他,因为狄逸将军是他从小到大的榜样和信念,若是李仪芳不答应,那么他就要当着他的面自刎。   李仪芳无奈,只得带着他。   隔天清晨,早间的第一束阳光打在林清的脸上,照亮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忽然,营帐外传来一阵骚动。   林清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只见一大堆人围在一起,口中还呼喊着将军。   林清失魂落魄的走上前,因着林清的脸色实在太吓人众人纷纷为他让路。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眼睛却跟得了红眼病一样,布满血丝,泛白的嘴唇抖动,看着就是个活死人。   林清来到中央,只见李仪芳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中,毫无生机,旁边还有个血肉模糊的尸体,被砍的面目全非,通体雪白的沧雾马倒在地上浑身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林清走到李仪芳身边,跪下,颤抖着手指伸到李仪芳鼻尖。忽然,林清开始嗤笑,笑着笑着,眼泪却不自觉流了下来。   在这个世界上,他再也找不到他这样默契知心的朋友了……   事后,仵作处理尸体,怎么都拔不开李仪芳藏在怀里的手,还是申桂和焦仲玉两个武将亲自动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掰开。掰开后,从李仪芳的怀里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灯笼,已经被血染透,看不出它原本的颜色,只是上面的月牙形胎记十分显眼。它的材质很特殊,但仵作经验丰富,一眼就瞧出这是人|皮。   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经过一系列调查,最终确定是狄忠。仵作根据三具尸体的伤势推测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李仪芳的致命伤是箭伤,而狄忠的致命伤是刀伤和箭伤,沧雾马是力尽而亡。而从狄忠身上的多处伤势可以推测,他应该是为了保护李仪芳而做了人肉盾牌,所以他的尸体血肉模糊,而李仪芳的尸体除了几处箭伤,几乎完好无损。   林清将李仪芳、狄忠、沧雾马都埋在了狄逸的坟旁边,不忘李仪芳临终所托,将那灯笼与李仪芳合葬。   子尚,你一切安好……   由于黄凉国被砍断龙脉,引以为傲的骑兵又几乎全数被歼灭,所以黄凉国很快就被攻了下来。   兰太后倒是很有气节,敌军攻进来之前服毒自尽,其余诸人都选择苟延残喘。   林清进入晔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全城搜捕潘心儿,可潘心儿却好像凭空消失一般,就算林清在晔城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   嘉佑五年八月,林清班师回朝。   申桂赐封辅国公、世袭罔替;林清赐封靖国公、世袭罔替;焦仲玉赐封显国公、世袭罔替;追赠李仪芳太子太师、兵部尚书,谥号“忠烈”。   同月,嘉佑帝驾崩于奉天殿,年二十五,无嗣,谥号高宗皇帝。   南平大长驸马李醇奉高宗皇帝遗诏,令北静王独子过继给仁宗皇帝,称皇七子,继承大统。另封北静王水溶为摄政王,辅国公、靖国公、内阁大臣吴悯、秦恭共同辅政。   嘉佑五年九月,仁宗皇帝第七子稷登基,改元康定,是为康定帝。   康定元年九月十三日,皇太后申氏以帝年幼,特下懿旨赐封摄政王妃为‘太上夫人’,伴帝左右,照顾起居。 第120章 后记一   虽然攻下了黄凉国, 但后续处理也至关重要。   水溶看着各式各样的意见,眼花缭乱,虽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但水溶始终不满意, 总觉得差那么点火候。他照例翻开一本奏章,不想里面的内容让他眼前一亮!当即查看落款,原来是他。   高中玄从翰林院被叫出来, 却一点也不忐忑,他有足够的自信,奏章上的东西一定能够吸引摄政王。   水溶看着眼前身穿朝服的高中玄, 捏着他进上的折子, 问道:“这都是你写的?”   高中玄低头称‘是’。   水溶便让他当面陈述。   “南柯与黄凉自建国初就是死敌,中途两国关系虽有所缓和,但依然都把对方当做宿敌。今我南柯好不容易将其纳入版图, 应当做个万无一失的举措,教黄凉国永世臣服我南柯。”   “所以呢?”水溶示意高中玄继续讲下去。   “臣以为, 可废除黄凉国皇室, 将皇室子弟尽数迁离故土, 转到我南柯国居住, 再设都护府,让黄凉直接对中央负责。至于兰太后那一脉,臣以为,应该斩草除根。其一, 兰太后原本我南柯臣民,最后投靠敌国, 反攻母国, 着实可恨;其二, 兰太后及其子孙在黄凉国影响力甚大,不杀会让有心人利用进行叛乱;其三,黄凉国最开始的正统被狄逸将军给斩断,后继承的大王的后世子孙都是兰太后的血脉,杀了他们,黄凉国的正统就算真正销声匿迹,有心人再翻不出什么风浪。”   水溶仔细听着,觉得高中玄说的非常合情合理,但同时他也有个疑问。   “既然你说兰太后及其子孙在黄凉国影响力甚大,那么贸然将其全部杀害,不会引起黄凉国百姓的□□吗?届时又该如何呢?”   高中玄作揖相拜,回道:“回王爷,据臣所知,兰太后虽然在黄凉国影响力很大,但百姓们却更爱戴端亲王。我们可以退一步,让黄凉国都护府的第一任长官由端亲王担任,然后派重兵在黄凉国各地驻扎。既能在心理上安抚黄凉国百姓,又能切实保障黄凉国地方的安全。”   水溶微微颌首,这个端亲王实在太有名,他也有所耳闻,这么一想,发现高中玄提的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他一人搞不定,还得和四位辅政一同商量才是。   由于方案过于优秀,辅政大臣几乎全票通过,而高中玄也凭借此次进言得到水溶赏识,加上他能力确实够硬,毕竟是南柯初公孙量外的连中三元者,双商极高,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很快就在官场混的风生水起。   二十八岁,任左春坊左中允,侍奉康定帝讲解、读书。   三十三岁,任左春坊大学士,充任日讲官、奉命主持会试。   三十五岁,入阁为东阁大学士。   三十八岁,升文渊阁大学士、参与朝廷的机密大事。   三十九岁,加官少保兼太子太保。   四十二岁,加官光禄大夫、柱国,升任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   到达他仕途生涯的顶峰。   虽然他一路顺顺当当,但也有被人诟病的一点,就是太过专权,在他入内阁成首辅后,对阁内其余成员经常呼来喝去,遇事经常不问他们,常常一人做决定。   但总体来讲,他的政绩还是十分突出的。南柯国在他的辅佐下,焕发了新的生机,国库常年盈余,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者甚多。   史书赞其:伟哉!宰相才也。   *   林清在三十三岁那年,老来得子,取名图哥儿。这孩子按照约定,被写进了姑苏林家的族谱。此时林如海已经致仕,被林清接回了京都居住,外孙在宫里轻易不能得见,便每日抱着图哥儿排遣寂寞。   康定十年,十五岁的康定帝亲政。因感念申氏当初借温凉砚的恩情,开恩赐封时年五岁的图哥儿梁国公爵位,世袭罔替。   康定十九年,康定帝将皇四子重新过继给北静王府,并晋北静王为亲王爵。   康定二十三年,长宁郡王病逝,独子袭爵。康定帝遵高宗皇帝遗旨,将长宁郡王由郡王爵晋为亲王爵,并恩赐其东南富庶之封地。 第121章 后记二   天圣二十三年。   时年十五的李仪芳将自己关在院子里, 两年不曾出去,和李驸马的关系极速恶化,李仪芳再不唤李驸马父亲。   事情的转机是公孙量的到来。   李仪芳看着对面身穿白衣的公孙量, 认出他是那晚给自己令牌出城的神秘人, 但他依旧不发一言,想看看他究竟要搞什么花样。   公孙量:说起来,你与那丫头也是前世注定的缘分。   李仪芳:丫头?谁?   公孙量:你叫她娇娇。   李仪芳:你怎么知道?   公孙量:算出来的。   李仪芳:怎么算?   公孙量:这你无需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前尘往事, 以及和那位叫‘娇娇’的丫头的纠葛,想不想听?   李仪芳:……   公孙量:不说话就当你默认。   李仪芳:……   公孙量:镇国神武大将军的事迹听说过吧?   李仪芳:当然!   公孙量:当初狄逸的最后一战,本来可以一举歼灭黄凉国, 可对方却抓了他的妻子做人质。狄逸受到制约, 然后被暗算,最后毒发而死,他的妻子也殉情了。   李仪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公孙量很有耐心的把狄逸是僖宗皇帝用国运炼化的事跟李仪芳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李仪芳:你是说, 我是他的转世?   公孙量:可以这么讲。若是狄逸完成他的任务,也就不必再入轮回, 同样也不会再有你的诞生。可是他失败了, 因为一个女人失败了, 辜负了南柯国臣民的期望, 害的南柯国臣民凭白多遭了几十年的摧残磨难。他们必须还这份业力,所以才有了你们,重回世间完成他们为完成的任务,替他们承受业力。   李仪芳:可保护妻子有什么不对吗?   公孙量:你可以保护自己的妻子, 可为了护一人性命让千万人陪葬,就是在作孽。   李仪芳:……   李仪芳:那、我该怎么还?   公孙量:娇娇这世已经替你承担了业力。前世因为她的缘故, 还得西海沿子的百姓家破人亡易子而食, 所以这世她才会投生到西海沿子, 受苦受难,然后被易而食。   李仪芳:……   李仪芳:……   李仪芳:那我该完成什么未完成的任务?   公孙量:时候未到。有缘人到来时,我自回告诉你该怎么做。你现在要抓紧习武艺,黄凉、南柯终有一战,届时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李仪芳:那我能和娇娇重逢吗?   公孙量:你们还有一世的姻缘。能不能再续前缘,就看造化了。 第122章 后记三   嘉佑二年, 奉天殿。   年轻的帝王靠在御座上闭目养神,似梦似醒间,他总能看到她的身影, 可是伸手去抓, 她却又不见了。   轻尘轻声呼唤:“陛下,公孙先生来了。”   夏祯睁开眼眸,眼神亮的惊人, 起身快步向后殿走去。   公孙量赶忙行礼,“参见陛下。”   “先生免礼。”夏祯虚扶一把。   “谢陛下。”   “事情的缘由想必先生已经知道,无需我再多言。现在朕就想问先生, 可有能把她唤回来的办法?”   公孙量微微笑道:“陛下, 娘娘来到这是命中注定,离开自然也是命中注定。今日的离别也许就是他日的重逢,感情上也能枯木逢春, 迎来生机,也不全是坏事。”   “你是说, 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她?”夏祯难掩激动。   公孙量依然含笑:“陛下命格非凡, 只要陛下想, 就没有成不了的事。”   “那朕现在就迫切地想见到她, 先生可有办法?”   “陛下,不是臣不愿说。而是天机每时每刻都在变幻,臣若是说出来了,原本天定的良缘也许就会成空。只要陛下始终念着那个人, 处处留意观察,自然就能找到对方。”   “先生原先说过, 我只有二十五年的阳寿, 如今还剩三年, 三年过后我又该去哪?若是入轮回,那岂非永远不能和她相见?”   “陛下,您自有您的去处。时候一到,您所有的疑问都能得到开解。”   夏祯默然。   他原本还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打算,遗诏他都准备了两份,若是生的男孩儿,他便要让自己的孩子登基,若是女孩儿,那就交给一个妥当的人抚养。至于她,必须和他生同寝死同穴。他活着,可以给她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帝王的真心、皇后的宝座,他们的孩儿会是唯一的继承人;他死了,她必须陪着他,他决不允许她撇开他苟活于世。   可惜,上天给了个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夏祯的故事我准备单独开一篇文,讲的是夏祯在南柯国驾崩后,回到了原本属于他的世界,成了异世大一统王朝——虞朝的皇太子,并和他名义上的妹妹(无血缘)永福公主牵扯出一系列的爱恨情仇。   是的,没错,这位永福公主就是那位被风沙划来又被刮走的神秘女子。   简介还没想好,但大致就是这么个故事,文名叫《皇后万福》,有兴趣的亲可以移步去专栏点个收藏支持哦~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